沈白聿淡然道:“即便以温惜花的速度,也做不到出招之间毫无间隙,这是人力之极。可他能看见你的间隙,你却看不到他的;你的间隙越大,他应对也就越从容。要是你能让他看不到出招的转折,如同刀、掌、脚齐出,那他就只能应付连绵的攻击,没法这样惬意啦。”

少女忽然拍手跳起来,银铃般笑道:“我明白啦,这就是爹说的兵书里‘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罅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

温惜花苦笑道:“纪和钧看起来老奸聪明,怎么教女儿却这么笨,他说这些兵书纵横,小孩子怎可能听得懂。”

少女停下动作,诧道:“你们怎知我……”

温惜花笑道:“刀是流光刀,掌是无为掌,脚是雁回风,身法是云踏波,集‘一言九鼎’纪和钧与‘云外流仙’棠沁的武功大成,这还用猜吗?唉,光阴似飞箭,半点不由人,没想到当年拖着鼻涕的小丫头,也长这么大了。”

沈白聿淡淡地接口道:“你叫纪小棠。”

纪小棠没想到两人竟知道自己,连温惜花笑她也懒得计较,朝沈白聿笑靥如花,无限欢喜地道:“我也知道你,你叫沈白聿。我娘说你是她见过的最适合练剑的人,她还跟我说,若是她有妹子,定要想方设法骗你娶了过门。”

温惜花听的不是滋味,道:“难道棠姐就没提过我?”

纪小棠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沈白聿身上移开,娓娓道:“天下第一的温公子,我娘怎可能会漏过。”

温惜花喜道:“棠姐怎么说我?”

纪小棠瞅了温惜花好会儿,才故意叹气道:“娘也没说什么,她只说若还是姑娘时遇见你这样的人,必会想尽办法缠上去;但若你胆敢招惹她的姐妹亲人,她第一个就拿刀砍了你。”

这话不知说是褒好,还是贬好,温惜花正在琢磨间,沈白聿已轻笑道:“温惜花,这话千万莫让纪和钧听见,否则以后他见面定拿拳脚招呼你。”

纪小棠挨到沈白聿身边,笑道:“才不会呢,我爹他不敢。”

看纪小棠口角生风,一副小霸王口气,便知纪和钧纪大掌柜不止是二十四孝的老公,更是二十四孝的老爹。温惜花和沈白聿相对苦笑,纪小棠是天生的自来熟,已大大咧咧扯了沈白聿的衣袖,道:“走吧。”

还没等温惜花看过来,沈白聿已不露痕迹地脱开来去,淡淡地道:“去哪里?”

纪小棠眨巴着小扇一样长长黑黑的睫毛,狡黠地笑道:“你们想去哪里,我就带你们去哪里……难道你们不是想去醉花楼?”

她话音清脆,掷地有声,便有那路过的浮华公子,满脸酒色财气地闻声看来。温惜花摸着下巴苦笑道:“你再大声点,全定阳城的人都知道啦。”

纪小棠洋洋得意地道:“逛青楼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怕做,还怕人说么。我爹果然猜的没错,他就说你们不会乖乖去住客栈。”

温惜花摇头道:“你错了。我是说,再这么叫下去,全定阳城都知道你是个假男人啦。”

纪小棠这才发现说话太过忘情,忘了此时身着男装,那浮华公子竟是一脸色眯眯地朝自己上下打量。

她小脸霎时胀得通红,脾气正要发作,已给温惜花抢先打断道:“天色不早,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省得你爹惦记。”

沈白聿也道:“现在定阳不太平,别让家人担心才好。”

纪小棠秀美的下颚微扬,娇笑道:“你们莫要欺我,飞贼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风口出来活动。以我的武功,应付高手可能不够,等闲几个宵小之辈嘛——”话音落出,她凤目斜飞,那公子正在心醉神迷,却听铮的声,眼前的小美人右手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皓腕间流光不息。纪小棠笑得如春花绽放,嫣然续道:“送一个宰一个,送两个杀一双!”

原以为是醉花楼扮男装揽客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强盗,那公子惊叫了声,抱头就跑。见他张皇失措地落荒而逃,纪小棠对着背影放声大笑,收起刀做了个鬼脸道:“哼,今天本姑娘心情好,不然就让你吃两记拳头,看下次还敢不敢在街上随便盯着人家看。”

转过头来,她已经改换了表情,无限喜欢,一派天真地道:“醉花楼花姊姊和我关系最好,我带过去的人,她定会好好照顾的。”

听纪大小姐拍胸脯保证,口气好似常年勾搭的托儿,把个青楼说的只似客店酒肆。温惜花不免有点头皮发麻,道:“等等,容我问下,醉花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纪小棠讶道:“怎么你刚刚还说是青楼,现在竟然记性这么不好忘掉了!”

这小女孩性情率直任真,十分讨喜,说起话来反而比奸佞之徒还要难缠百倍。沈白聿也有些头大,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不太好,我们虽不识路,也不会迷失在这定阳城里。”

似是没听出拒绝之意,纪小棠柳眉皱起,叉起腰训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天下间哪间青楼规定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醉花楼不但我常去,连娘也瞒着爹偷偷去呢!”

二人被堵得一时无言,又不好说是怕给她和纪家惹上麻烦,更不好说是怕她跟着惹来麻烦;纪小棠见他们不说话,以为得计,便大摇大摆地在前面带起路来。

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温惜花忽然低低笑起来,道:“我突然发觉纪和钧很是不值。”

沈白聿也忍俊不禁,见他笑了,温惜花更是捧腹大笑道:“亏他还在棠姐前百般隐瞒,让我狠敲竹杠,若知道老婆女儿乃是青楼常客,只怕要气得吐血。”

前面纪小棠站定,两人抬头,见一栋四层小楼,修得簇新,牌匾上提着“醉花楼”三个狂草。字体飘逸洒脱,笔力不显狂放,却透出股内秀之气,落款是“花欺欺草字”,日子却是四年前的五月初十。纪小棠见他们看招牌,禁不住笑道:“这是花姊姊提的字,她四年前来到定阳,顶下这间店之后就改了名字换了招牌。我娘见了这几个字,说题字人胸怀丘壑,别有怀抱,乃是饱读诗书、才情非凡之人。”

温惜花笑道:“欺欺莫非便是这位花老板的名字?”

纪小棠点头,道:“对啊,你也觉得奇怪吧。我开始也不懂,那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叫这个名字。后来听别人说,花姊姊本来出身商贾家,自小与名门之后定亲,她和对方青梅竹马,心心相应。谁知人心叵测,眼看婚期将至,男方却忽然悔婚,抢先迎娶了名青楼女子入门。花姊姊家中便要她另嫁他人,她争之无用,毅然离家。后来……就到了这里,开了醉花楼。这名字是她给自己取的,说是花间顾首,欺情欺心……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却不懂了。”

不约而同在心中把那句话默念了两遍,温惜花和沈白聿都升起股异样的感觉。纪小棠却毫无所查地续道:“娘说花姊姊是风尘奇女子,所以我来醉花楼她是绝不阻止,还让我多学学花姊姊的处事风骨呢!”

天下间为人父母的,怕也只有棠沁那样不管不顾的性子才说得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没等二人苦笑,纪小棠已经冲进了醉花楼去,道:“快些来,这个时辰花姊姊定泡在赌桌上,若不早早拖出来,只怕她会一气赌到天明。”

当时定阳城内许多屋舍灯火已灭,醉花楼却正是春色一片。楼内分风花雪月四面,风是赌,花是嫖,雪是清倌舍,月是琴歌楼。见到温沈两人,老鸨和姑娘们的眼睛直发亮光,花枝招展地就要来拉,幸好纪小棠熟门熟路,过去说了几句,才把两人拖出脂粉海,往风门去了。

世间赌坊本大同小异,温惜花和沈白聿进入风门大厅时却立刻觉察到了不同。

厅内太静。

静得连掉根针也能听得见,静得像是灵堂,不像是赌场。

但大厅却是有人的,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中间的台子,堵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说话。

众人屏息以待,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台中央的骰盅。两人本来就高,眼力也好,越过人头便看到一只手如玉如雪,按在黑色骰盅上。手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全身黑衣,衬得肌肤白的惊心动魄,身形窈窕,看起来纤纤弱质,仿佛风吹吹就要倒。她懒洋洋地微敛着眼,不施脂粉,却眉目若画,艳丽非常,青丝歪歪斜斜插了只银簪绾在脑后。整个人就是晌午才起床耐不住催促,懒得打扮就随便绾了头发出来见人,又满心不情愿的模样。

女子随便挽了下落在颊边的发丝,露出细白的脖颈,许多人立刻同时抽气。环顾周围,她开口道:“买定离手,还有谁要加注。”这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又低又软没半分力道,似是说句话要费千斤力,竟连语调都抬不起。

这时厅内才有了声音,有人叫道:“没人加了,花老板,现在就开,开!看看还会不会是小!”

花欺欺唇角露出些弧度,瞥一眼众人,揭开了手中的骰盅,却是一二四七点小,厅内哗地炸开了锅,有人连声惊叫道:“又是小,已经连开十二把小了!”“妈的,真邪了门了!”“老子又赢啦,哈哈哈!”

各人有赢的赶紧去扒拉银子,输了的边揪发顿足,连叫邪门。桌左边有个身穿宝蓝缎子的胖子脸色阵青阵白,半晌才猛地吼道:“奶奶的,你、你们出千!”

他这声一出,场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花欺欺连眼皮也不抬,道:“六子,验骰。”

旁边出来个青衣汉子,站到桌边抽出刀就是刷刷刷三刀。旁人根本没看见怎么出手,三颗骰子已裂成了六瓣,大伙儿探头看过:都是实心,毫无问题。

目光全落回身上,那胖子脸色现在不是发青发白,而是发红,他胸口急喘,喝道:“天下间、天下间怎么有连开十二把小的事!定是你们出千!”

这话已显底气不足,花欺欺也不争也不辩,还是平平淡淡地道:“台子是今夜诸位让我上的,若是谁不服,尽可以来做这庄家。醉花楼小小方寸地,却还不怕输不起。”

那胖子被她指桑骂槐气得脸发紫,偏偏理不在他处,又拿不出证据,只得恨恨地咒了声:“奶奶的,定是臭婊子的手脏了骰子,惹得霉神上桌!”

别说看场的打手和旁人,便是纪小棠都已忍不住跳起来了。花欺欺手一摆让众人莫要多话,朝那胖子走去。她还是嘴边含笑,走起来也是袅袅婷婷,慢慢腾腾,几步路似是走了经年。到了面前却温言道:“牌桌有顺与不顺,看官人今日手风不好,还是回家早点歇息吧。”

她的声音又柔又软,如春风化雨,听起来叫人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众人不解,那胖子却似被揍了拳地跳起道:“你个千人骑的烂……”

话没说完,花欺欺已出手,只听噼噼啪啪一阵,胖子竟毫无所觉地被她正正反反打了四个耳光;力道十分狠辣,那胖子脸上立刻肿起老高,唇角也有血丝渗出。众人定神望来,却发现花欺欺已收了手,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柔弱模样,如风中垂柳娉婷而立,就像动也没动过似的。

花欺欺又开口,语调依旧轻柔,道:“今天官人不止手风不顺,面色也不太好,还是请回吧。”

不用花欺欺再“请”,胖子立刻识相,连个咯噔都不打转身就出门去,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花欺欺回头向众人轻笑道:“诸位官人继续,想赌的赌,想看的看,别平白扫了大家的兴致。上酒,今日我请了。”她这么一笑,便似小雪初晴、春色无限,大家伙儿也很给美人面子,纷纷笑着回到其他赌桌上,就像刚刚的事从没发生过。

来到三人身边,花欺欺先是瞥了纪小棠一眼,又婉转向两人微笑道:“两位公子大驾光临,醉花楼蓬荜生辉,未曾远迎,失敬。”

温惜花哈哈一笑,赞道:“花老板好俊的身手,好灵便的耳目。”

花欺欺侧着头,嫣然道:“好大一碗迷魂汤,能得到惜花公子的称许,小女子也脸上有光得很哪。”

纪小棠小脸皱成一团,道:“咦,花姊姊你们以前见过?”

花欺欺朝她展颜而笑,目光中尽是疼爱,道:“傻丫头,若个个都是到了跟前才知深浅,早多少年我这场子就给人掀了。”她也不多说,又道:“这里人多不便,我们后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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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楼地方不小,后面是个院子,中央一池碧水,三面散落几处房舍。花欺欺的房间就在靠东的两层小楼上,屋内窗明几净,没摆几样什物,甚是素雅;只门口放了扇屏风,四面美人绣,小楷各写了首怀古,字迹眼熟,落款却是棠沁。

几人坐定,就有人端了茶水果品上来,纪小棠抱住蜜饯碟子欢呼一声,心满意足地终于闭嘴了。沈白聿好茶,品出是雨前的碧螺春,难得先开口道:“多谢款待。”

花欺欺一笑,道:“这是位苏州的客商送的茶,我平时懒得泡,放久了糟蹋。沈公子既然喜欢,我会差人多送些过去。你们就住在西面的小楼吧,回头就让人打扫干净带路。在商言商,丑话说在前头,想在我这里住,价钱可不便宜:五十两一日,不还价。”

这钱居然出的比真找姑娘睡还贵,纪小棠正在咋舌要说话,无奈嘴里塞的满满,已被温惜花笑嘻嘻地拦过话头道:“就这个价。另外,我还想托花老板打听些消息。”

花欺欺伸出右手叹道:“对不住,我这人最是俗气,眼睛里只认得钱。只要有银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银子,就会忘事儿。”

温惜花哈哈笑道:“好,既然如此,若有疑难不解之事,还盼花老板指点迷津。”听他说到这里,沈白聿已放下了茶杯,果然温惜花起身告辞,拉了他道:“奔波一天,我们先去休息了。”

二人两三步闪出门去,纪小棠终于咽下嘴里的东西,两腮恢复常态,跳起来就要追出去,道:“我也去!”

花欺欺出手如电,小擒拿手握住她的左手一带就把纪小棠扯了回来,叹道:“人家去人家的,你跟去做什么。”

纪小棠挑高柳眉,嗔道:“为什么我不能跟去!”

花欺欺的眼睛恐怕就是此时睁得最大,她哭笑不得地道:“小棠,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纪小棠摇头道:“什么真糊涂装糊涂,你不要跟我绕,搞得我不想糊涂也糊涂了!”

花欺欺这才悟过来她是真的看不出,只得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纪小棠听得如遭雷击,立刻跳起来道:“我不信!你……他们……我……为什么……”

翻来覆去好会儿,纪小棠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呆站在原地,脸色阵白阵红,好看得很。花欺欺已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啊,小孩子一个,别老插手大人的事。”

纪小棠不服气地嘟起嘴,道:“哼,我快满十六岁,不小了!”

花欺欺秀目微弛,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不错,你也快十六了,总有明白过来的一天。只怕到时候想装糊涂也来不及,有的是你悔不当初。”

她语调沧桑,含着极深极深的倦意,纪小棠望着她星眸半阖半张的模样,却偷偷在心里想:若长大了能有花欺欺一半风致,那她无论说什么,也绝不后悔。





第六章

第二日温惜花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半拖半缠地把冷着脸的沈白聿拉起来。吃完早点去到县衙,丢下精神不济的沈白聿在偏厅休息,先把关晟这罪魁扯到后堂小角落痛骂了一顿。

关晟苦着脸道:“温大少,我昨晚耳根发红,莫不是你咒了我整夜?”

温惜花哭笑不得地道:“谁才有空整夜念叨个臭男人!若不是你小子还有良心,知道先请酒赔罪,昨晚我就已经找你出气了。”

关晟无奈苦笑道:“玩笑玩笑,莫生气,你的灵犀指不是好挨的,我可受不住。你以为我不想联合各府衙门,通令天下吗?不行啊。你看昨日冯府上坐的,随便一个也比我这八品小捕快威风得多。这些大人老爷谁说的话我敢不听,加上莫小王爷那席话,我真是想不辗转反侧都不成。”

温惜花笑嘻嘻地道:“少来这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明里暗里的我怎能不知。小关,你在外面潇洒得志,怎么到了地头却这么畏畏缩缩。”

关晟这才放开怀抱,哈哈笑道:“这叫好话不传内耳。”凑近温惜花压低嗓子道:“听胡县令说,案发第二日就信鸽快马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城,这些天朝廷正因为立嗣的事争得厉害。其中景王派抓住关节大做文章,景王之母段贵妃是大理人氏,丢的是大理的贡品,刑部尚书和从前的刑部侍郎冯老爷都是肃王派的……其中到底有什么花花肠子我也不知究竟,反正是为了此事两边纠缠不清。刑部本欲彻查,却又知左风盗乃是霍神捕也抓不住的悍匪,真怕到时候查不到丢了脸面,变成把柄。是以雷捕头带来刑部密令,务要想方设法延请江湖中人暗访,左风盗不重要,能追回东西是第一的。”

听得七七八八,虽以关晟的官职位置,也肯定难窥全貌,温惜花却多少明白了点事情的来龙去脉。回到偏厅跟沈白聿一说,两人都是又好气又好笑,沈白聿冷哼道:“若能追回东西,再想办法栽赃个名头给景王派,不管皇帝信或不信,左风盗是谁自然毫不重要了。冯府里死的几个人,自然更不重要了。说回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光凭刑部要压也压不住,倒不知道皇帝老爷心里是想的什么,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息,一头脱担两头空。”

温惜花悠然道:“不管他静不静,反正我是要动了。嘿嘿,小白,你说我们该不该找雷廷之敲敲边鼓,平白趟进这样的混水,总该捞上点儿什么。”

这人最近怎么掉进钱眼里就出不来了。沈白聿定定看他,好会儿才道:“是谁要在雷廷之面前拿架子摆姿态的?”

温惜花老老实实认了,道:“是我。”

沈白聿又道:“是谁当众答应接下这案子,还必尽全力的?”

温惜花已经撞起天屈来,道:“还是我。——可是前后你都没反对!”

沈白聿冷冷地道:“那些可都是你说的,要敲边鼓你独个儿去,我不陪你一起丢脸。”

听到这里,温惜花哀怨地瞅着他,把沈白聿看得汗毛直竖,才控诉道:“小白,你一点儿也不体谅我操持家计的辛苦。”

这是演的哪一出?此人最近越来越会赖皮,已到了出口天地变色,飞砂走石的地步。沈白聿头皮发麻,撑不住似的直抚额,道:“温惜花,求你下回开腔之前多少通个气,我也好做些心理准备,少受点儿惊吓。”

温惜花捧腹笑道:“小白,其实我们俩若真的混不开,可以去当街卖艺说相声。想必能大红特红,风靡大江南北。”

沈白聿板着脸道:“温公子,这个笑话不好笑。想讨赏钱,先把段子换过。”

温惜花笑得前仰后合,道:“放心,我怎舍得你去抛头露面……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正在不可开交间,外面脚步声响起,冯二公子冯允词和朱远尘相携来到,总算才让两人没上演全武行。他们后面跟着的还有叶飞儿,温惜花诧道:“怎么不见雷捕头?”

叶飞儿道:“他一早去拜会冯大人,稍后就来。”

冯允词也道:“我出门的时候雷神捕才到,若是家父不拉他喝酒,定不会费太多时间。”见几人不解,叶飞儿又道:“冯大人还任刑部侍郎的时候,就认得我们夫妻两个,我夫君乃是他的门生。”

这么说来,才回想起昨天雷廷之始终以学生自称,冯于甫也直呼其名。和温惜花当时猜的也差不多,他点点头,道:“既然叶捕头在,也是一样的。朱将军,冯公子,还请你们把那晚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讲来。”

冯允词和朱远尘都点头,几人落座。冯允词先道:“事情还是从莫小王爷取道定阳,住在我冯府上说起。莫小王爷和家父颇为投契,便在定阳多盘桓了几日,后来拟定初十出发至江陵府,家父就打算初九那晚设宴饯别。”

众人肃容而坐,都听得十分入神。冯允词又道:“酒宴开始得晚,从戌正起,在座的除了我,还有家父、莫小王爷、朱将军、徐师爷,我府上西席清客,莫小王爷手下偏将侍卫共十三人。酒过三巡,宾主尽欢,不知不觉到了亥正,忽然听得有人喧哗,下人们都在大叫走水了。我不知究竟,立刻起身告退去看情形,到了后院,方才发现是柴房失火。虽说春寒湿润,但竟一烧不可收拾,赶忙吩咐再多调几个人手来灭火。后面则是些许私心,内子身怀有孕,出了这样的事,我怕她惊吓后动了胎气,便差了人先去前厅说明情况,再回房安抚我夫人。她果然受惊已醒,于是我多陪了她会儿子。忽然间又听隐隐有兵戈喝骂之声,赶忙出去,跟其他下人赶到东厢时才发现四下横尸,那时朱将军已先到了。”

朱远尘点头,开口道:“前面都和冯公子所说无差,那晚待他走后过了盏茶功夫,下人来禀告说只是柴房失火,并无大碍;又说冯公子担心夫人,要稍后再来。我们又喝了两钟,大约过了刻把,都听得后院喧哗声渐熄。徐及身为师爷,从来行事谨慎,还是担心出了岔子,便道不甚酒力,要回去洗把脸,其实是想去看看有没有人趁火打劫,那贡品是否无恙。谁知……唉,亥正二刻前后,我忽然听到后院有兵器打斗声,便觉不对,赶紧带了在座的偏将来到东厢房,却发现从外间小院到里间厢房一路陈尸,放置贡品的房间门户大开,徐师爷就被一刀封喉,惨死在房门口。这时冯公子也跟其他冯府下人赶到,我们见这情况,立刻通报冯大人和小王爷,商量过后,就去找本城捕快。”

这时关晟转向门口,道:“请杨班头进来。”

一位四十左右的精壮汉子应声而入,生的黑瘦沉稳,抱拳向各人见礼后,就说起那晚的情形,杨班头道:“那晚我带了两个衙役一同巡夜,正巡到城西,忽然见朱将军和冯公子带人赶来,说冯府出了大案。我知自己本领低微,怕延误了时机,立刻让两个衙役去通知四面城门守卫严加看守,自己去找关捕头。关捕头正在熟睡,听了我的话立刻起身,带上县衙其余的捕快,叫醒仵作一同来到冯府。”

此刻关晟才道:“我和朱将军仔细查过现场,都认定乃是左风盗所为,当下我便建议全城搜索。莫小王爷说,此案事关重大,不宜扰民,叫我只说查飞贼,免得流言蜚语。我们分四路往东南西北四面搜查,查到城东时候,发现一间民宿内人去屋空,周围邻居都说五天前是有对夫妇住了进来。我心中生疑,便进去搜索,却在床下发现一条地道直通城外。剩下的,诸位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