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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合过后,二人都受了伤,华三绝尚有一只布袋未打开,而张凤舞还有一支箭。他用水箭破去了魔仙的七彩迷魂灯,火箭破去了天袋,木土二箭破了地袋,现在只剩下了一支金箭。
华三绝拔下肩膀上那支箭,抛在地上,他的血已沾染了最后那个布袋。
世间一切,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这只人袋也是世间最深不可测的武器,张凤舞用仅剩的一支金箭,能破去人袋么?
他不知道,世间很多事是不可能预先知道的,所以他不能再被动了,他选择了攻击,张凤舞突然前冲,黑白色小弓上扣住了最后一支箭。
这支金箭,是五行神箭中至刚至强的箭,几乎可以无坚不摧。
张凤舞抬眼看去,看着风雪中独立的华三绝。华三绝眼睛里迸发出流星般的光芒,他昂首看向那飘荡着雪花的夜空,仿佛要找出一种理由来注解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安排他要向他最亲密的兄弟发动最可怕的攻击,可是他看不见,找不到,天空漆黑如墨,雪花散乱如银,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茫茫然不可预知。
他不再看,不再找,既然上天已安排定了,为何一定要找个理由不可?他低首,做歌,歌只有一句:“最苦是这无尽人生。”歌声中,华三绝扯开了他最后的布袋,人袋。
这只布袋一开,连天都仿佛亮了一亮,从布袋里发出无数朵白花,漫空罩向张凤舞。
人世无常,花落无常,缘生缘死皆无常。这无常之花足可以将人永远打入无常地狱。可就在这一刹那,华三绝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劲气向自己袭来。
张凤舞人在半空,他当然看到了这万朵白花向他打来,他睁目,开声,发箭。这支金箭直飞入夜空中。但却不是攻向华三绝,而是向他身后的围墙射出去。
只听一声响亮,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之后又是几声闷哼,有三个人倒在地上。随着两个院子之间那一堵残墙的轰然倒塌,场中突然静了下来。


第五章 江南有雪
倒地的是鬼书生、华三绝、张凤舞,碎的那东西正是鬼书生的风月镜,被张凤舞的金箭射中了镜面,碎成了十五六片,落在雪地上。
鬼书生正借助风月镜向华三绝偷袭,镜子一碎,被金箭直射透肩窝。倒撞出去。张凤舞箭射鬼书生,却被华三绝人袋中放出的无常花击中,要不是华三绝及时收回一半劲力的话,他至少也要像连城侯一样五内俱焚了。
而华三绝受伤最重,他不仅后背中了鬼书生的梦幻天罗,也被自己收回无常花的反挫力震碎了胸膛,那只人袋早被震得化为飞灰,他也倒在地上,大口吐血,将雪地染红了好大一片。
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落在三个人身上。场中一片寂静。
鬼书生手捂肩窝,咬牙切齿,那支金箭已使他的右臂抬不起来,如果不是风月宝镜挡着,这一箭绝对可以将他立毙当场。陆凌儿跑过去,扶起鬼书生,整个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是站着的,而沈残生、华三绝与张凤舞全都倒地不起。
张凤舞看了看四周,苦笑道:“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华三绝边吐血边恨道:“你们竟敢攻击我……”鬼书生咬牙冷笑道:“你华先生对我们看不上眼,以为我们不知道么?”华三绝忍痛道:“你们敢杀我,不怕王爷面前掉脑袋么?”陆凌儿嫣然一笑:“你放心,王爷不会知道的。”
华三绝冷笑:“等我们都死了,你们就可以拿银子回去,在王爷面前邀功。可你们以为王爷是白痴?一下子没了两员心腹大将,你们也未必能看到他的好脸。”
鬼书生突然大笑:“我们用不着看他的好脸,事实上我们根本就没打算看他的脸,因为我们早就已经看够了。”华三绝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鬼书生收住笑声,道:“我们为他到处搜集钱财,但他又给了我们什么?我们只不过是他跟前的狗,一旦没了用处,就兔死狗烹,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通?”
华三绝道:“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大口吐血,说不下去了。鬼书生看着他,又道:“与其被他烹了,不如海阔天空自寻出路,只要杀了你们,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连同吴氏兄弟的家财,就全都是我们的。有了这么多的银子,我们为什么还为汝阳王卖命?我可以和凌儿一起,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
张凤舞叹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你两人设下的圈套。”
华三绝强压住心头的气血翻腾,一字字地道:“你让东南六贼来送死,也是为了杀人灭口?”鬼书生一阵阴笑:“那就要感谢你了。我真应该好好报答你。要不是你,谁能那么快就解决掉他们?”
陆凌儿接道:“不但东南六贼要死,西湖侠隐那老头子也不能留,所以方才沈残生全力攻击他时,他才会死得那样快。”鬼书生向沈残生一笑,道:“要不是你全力攻击他时我们袖手旁观,你以为能那么容易得手么?所以你真应当谢我们才是。”沈残生倒在地上,不发一言,仿佛已经昏晕,没有听到。
张凤舞道:“好计,可惜你们费尽心机,也未必能得到银子。”陆凌儿道:“我们能不能得到银子,那可要看你说不说实话了。”张凤舞道:“我要不说呢?”陆凌儿笑道:“那也可以,不过你的娇妻爱子可要受点苦头了。”张凤舞猛抬头,看着陆凌儿,道:“你能找到他们?”陆凌儿哼了一声,扬手将一块手帕扔到张凤舞面前。
那是块非常精致的手帕,上面绣着一只飞舞云间的彩凤,正是他送给妻子的。张凤舞的脸色变了。陆凌儿道:“你用不着担心,现在他们还在家里好好地活着,我只是偷来了这手帕,但你要不合作,我随时会去你家里拜访。”
张凤舞看着那手帕,突然笑了。鬼书生道:“你答应了?”张凤舞没有说话,华三绝却道:“不答应,因为快要死的人,是无权提出任何要求的。”鬼书生道:“你在说谁?”华三绝道:“自然说你。你们。”鬼书生突然大笑:“我们?我是不是耳朵有毛病,你和张凤舞的兵器都已用尽,沈残生半死不活,你凭什么能要我死?”
华三绝不答,却看了张凤舞一眼。张凤舞身子一震,对华三绝道:“师兄,一定要这样做么?”
华三绝道:“不这样做,我们都会死。”张凤舞道:“可那样做,你死得更快。”华三绝道:“死得快慢有什么关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狼狈为奸的贼男女背叛王爷,你开弓吧。”
鬼书生道:“好,你的五行箭都已用尽,我看你这次用什么射我。”他轻轻推开陆凌儿,当先一站,道:“你来。”
张凤舞咬牙站起,拉开了阴阳五行弓,弓是空的。鬼书生大笑,就在他笑的同时,华三绝突然做了一件除了张凤舞之外,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他自创。
华三绝咬着牙,突然跃起,左手如刀,向右臂猛力斩下。血光飞溅之中,一只大好右臂飞上半空,伴着飞扬的雪花画出一道凄艳的虹。张凤舞也跃起,半空中抄住这只断下的手臂,以臂做箭,拉满神弓,向沈残生大叫一声:“魔仙交给你了。”话落,弓开,臂飞,弦断。
这只手臂在未断时被称做断金手,比那支金箭犹有过之,而华三绝断臂之时将全身之力凝于指间,此时发出,快似电飞,五根手指骈伸如刀,在鬼书生一脸的错愕与惊疑中插入了他的胸膛,指尖透背而出,将他撞飞几十步,钉入一棵大树之后,尚且余势未消,竟把鬼书生的身子全都嵌入树干。
鬼书生低头看着这只手臂,眼睛几乎要迸裂开来,仿佛不相信这只断臂能要他的命,然后他头一垂,再也不动了。
就在张凤舞射出断金手的同时,倒在地上的沈残生也突然暴起,向陆凌儿冲过去。陆凌儿还在吃惊那一箭的绝杀的时候,沈残生已冲到眼前,她仓促之间双手一扬,两朵灯花飞射出去。沈残生受伤不轻,已无力变招,眼看着那灯花已烧到身前,他大喝一声,左掌在胸膛上一划,鲜血激射。他的前胸已划开一条长长的血口,热血喷涌,形成一片血雾,将灯花扑灭。
陆凌儿的眼睛被血雾所迷,一时看不清东西,就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震得她飞了起来。她的头突然变得非常非常轻,仿佛身体里有东西飘了出去,飘进这无边的夜空里。
陆凌儿在她着了一记摘星手,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时,双手在腰间一拍,轰的一声,一大股火焰从她身上烧了起来,顷刻间便将她的身体吞没。
魔仙的灯花其实是她腰间火囊中的火磷弹,此时在她全力一拍之下,剩余的火磷弹全都炸裂开来,一团烈火包着她的身子,她的衣衫在火焰中飞腾,仿佛一只将要涅槃的凤凰。
沈残生与陆凌儿近在咫尺,烈火一起,连他也被裹进了火焰当中,二人一同倒地。张凤舞冲过来,用雪将他身上的火扑灭,却见沈残生已是奄奄一息。他右臂早断,前心中了鬼书生一记梦幻天罗,方才用血灭火,失血无数,此时又被火烧焦全身,一口气将断未断,他嘴唇微动,像是还有话要说。
张凤舞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到沈残生轻道:“我要……去……我兄弟那里……我们生时……虽没做什么好事……但死时总算……对良心有个交代……你不要忘记……我对你说……说过的……”他只说到这里,就此气绝。张凤舞含泪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记。”
华三绝也早已伏地不起,他受的伤更重,能支持到现在已是奇迹,张凤舞方才为他止住了臂上的流血,但他此时也觉得头脑一阵阵眩晕,生命已到了最后时刻。他勉力说道:“师弟……”张凤舞连忙回到他身边,扶起他的头,道:“师哥,你有话就说吧。”华三绝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道:“师哥要死了,你能不能最后告诉我,那银子到底在哪里?我就是死后,也对王爷有个交代。”
张凤舞的眼泪已禁不住大颗大颗地流下来,流到华三绝脸上,又和雪花凝在一起。他低下头,在华三绝的耳边轻轻说道:“那银子一直藏在我的府衙之中,所谓大隐隐于朝,沈残生算定别人绝不可能找到那里,在来这里以前,那银子我早已秘密派人运往淮南,此时相信已快要到了。”
华三绝的脸色突然一红,眼睛里也仿佛有了光彩,他在临死时终于知道了一些事情。
华三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做的对……”说完这四个字,他眼里的光彩突然就熄灭了,他闭上了眼睛,但那丝微笑还凝在他脸上,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去了。
张凤舞看着他的脸,突然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这个人一生都在做好事,却这样悲惨地死去,难道是上天的不公?
可看他死去时平静的神色,张凤舞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华三绝从心底里还是想将银子运到淮南去救济灾民的,可他又不想让汝阳王失望,于是便用死来求一种解脱。
他又想起了他们决战时华三绝做的那句歌:“最苦是这无尽人生。”
人生真的是这样苦么?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人生不苦,苦的是你面对决不想去做的事时,心底里那种绝望的挣扎。
远处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很多的人和马向这里奔驰而来,为首的正是李华和朱野二人,他们接到飞鸽传书,半刻也没敢耽搁,带了城里的公人尽数赶来了。张凤舞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疲倦,他躺倒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夜空。
雪花如银,撒向这无边的大地,顷刻间就盖住了地上的尸体,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世间一切罪恶,仿佛都已被这纯净的雪花覆盖、涤荡,等到云消雾散之时,太阳为人们照耀的,必将是一个清新明净的世界。
尾声
已是初春。阳光落在这秀丽的山谷里,明媚如画。一只只蝴蝶追逐飞舞,野花遍地,草儿青青,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仿佛仙境。
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有七座新坟。没有墓碑的新坟。
张凤舞站在坟前,烧完了最后一张纸钱,轻轻地道:“沈兄,你生前说的两件事,我都办到了。那些银子我已送去淮南,送到之日,万民欢悦,呼声动地,你在天之灵想必也听到了。从那天起,淮南数十万饥民没有一个冻死饿死,这都是你和你的兄弟做到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照你所托,将你也葬到这清风涧,你的六位兄弟终于又和你在一起了,你们将再也不会分开。这里风光如画,安静无忧,是个不错的归宿,愿你们在此地安息。”
他说完了,抬起头,负手看着远方的天空,那里青山隐隐,白云飘飘,有一群大雁正向北飞,飞向它们那永远眷恋的北方,那永远不会忘记的归宿。


第二卷 武陵春


引子
“醉云间,听雨眠,十里笙歌绕画船,梦舞杨花春色好,漫吹折柳缕衣单,西湖天外天。”
这首清甜婉转的曲子,从一只华丽的画船中吹出来,荡漾在晓月深沉、晨风初起的西湖上,昨夜湖面上的士女喧哗、华灯彩照已如迷梦轻烟般飘散,归入那些风月之客的记忆里,而唯有这凌晨湖心上飘过的一支曲子,才真正可以使天、地、湖、人一起,沉醉在无边美妙的境界中。
随着曲声,一只画舫从柳丝飞舞中划出,天空星月暗淡,湖面烟水迷离,仿佛已不再是人间景色。曲如仙乐,湖似瑶池,一切都浑然一体。
船美,曲妙,人呢?人不见。
画舫上垂着湘妃竹帘,流苏轻动,人在舫内,舫在湖心,湖在烟水之间,再加上这一支只应天上有的曲子,是人到了天上,还是仙到了人间?
只可惜这么恬美的境界突然间被扰碎了,四下里突然来了几条快船,箭一般向这画舫冲过来,船头上都站着几个人,一身黑衣水靠,只露出两只眼睛,闪着狼一般的凶光。
几条船冲近,眼看着就要撞上画舫,却突然间停住了,如同一匹奔马在悬崖处骤然收缰,船头那几人借着这一停顿的冲力,飞上了画舫。他们的手里都握着分水刺,如同狼牙在发着悸人的寒光。
几个人相互一使眼色,作势就要向船舱里扑去,哪知方一起身,就发出了几声惨哼,跃起的身子倒飞出去,落入湖水里。
从画舫两边水里突然钻出几个头,如同水鬼一般,可他们眼睛里都透出一种无奈之色,他们手中都有刀,但刀尖已被折断了,显然他们是钻入水底想要弄破船底,但他们失算了,那画舫底下竟全都用铁板包裹,令他们无计可施。他们一咬牙,手抓船舷,便要翻身而上,哪知船舷两边突然弹出一排亮闪闪的刀尖,刺入了他们胸膛与小腹。
只听一声怒吼,快船上有一名大汉抡起流星锤,眼看就要把这画舫砸成木屑。但那流星锤还没飞出,就被舫中弹起的一张大网迎头包住,连同那大汉一起裹在里面,那大汉猝不及防,手中的流星锤控制不住,竟将自己胸膛砸得塌下一大块,连那张大网一起沉入湖里。
曲声仍在荡漾,但船上已空无一人,几条快船散落在湖中,湖心不断有血翻上来,但顷刻间又融入湖水里,不留一丝痕迹,当天边的云霞已红如火焰之时,那画舫已不见,唯有一阵越飘越远的曲声仍在水面上回荡。


第一章 坐中正议新婚事 门外却添丧魂人
阳光,春日的阳光。又轻又暖如同情人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大地,使得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开始萌芽、生长。那看起来已干枯朽裂的枣树也已长出星星点点的绿叶,来报答春天的恩赐。
李长生坐在轮椅上,轮椅在枣树下,枣树在春日的阳光里。
他的年纪已不算小,好像已过了四个本命年,而他记得好像在他第一个本命年时就已来到这枣树下,来到这所院子里。到现在他已在这院子里度过了三十多个春天,看过了三十多次的花开花落,这枣树就和他一样在这里生根、成长,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已有些老了,头发有些已变白了,而那株枣树却仍旧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像是永远都不会衰老一样。
李长生心里在叹息,令他叹息的不仅仅是他的年纪,还有些事如同这光阴一样,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其中有一件事,就是令他最最难过的,那就是这所院子的主人要出嫁了。
这院子的主人姓凌,这座凌园就是她家几代的产业,李长生刚来的时候,这院子的主人叫凌御风,一个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名字,一手凤舞九天枪法威震东南,而这凌园也和附近的正气山庄武家、碧水潭方家并称为东南三大世家,一时瑜亮,不分上下。
而那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李长生已由一个扫地的小杂役升为凌园总管,这凌园的上代主人凌御风也已过世,现在作主的人是凌露华、凌御风的独女。而她也要在一个月后嫁过武家,嫁给武家的公子武清吟。
武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当然不可能入赘凌园做倒插门女婿的。所以随着凌露华嫁过武家,这凌园也要日渐凋零了。其实就在凌御风过世以后,凌露华当家这段时间内,凌家的声望就大不如前了,名下的海运和船舶生意也逐渐萎缩,大有被武家和方家压倒的势头。
凌园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屹立不倒,全是因为小姐凌露华与李长生的鼎力周旋,才度过了很多的难关,现在凌园比前几年已是大有起色,但凌露华的婚期却也要到了。
这门亲事是凌御风与武家上代庄主武天鹰订下的,当时是指腹为婚,武清吟只比凌露华大三个月,两家人都算是满意,但随着婚期的临近,李长生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小姐一走,凌园就从此风光不再了。虽然他一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但心里还是很苦涩。他为这凌园也花费了半生的心血,当然不想看着它像败叶一般凋落,就算要凋谢也要等到他的眼睛闭上之后,他决不想亲眼看到那一天。
太阳渐渐升高了,他的影子也越来越短,李长生停止了思考,正要吩咐身后的仆人将他推走,就见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道:“李总管,小姐出事了。”李长生吃了一惊,道:“什么事?”那丫鬟道:“小姐清晨在游湖时被人袭击了。”李长生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身子倾起,道:“小姐有没有事?”忽听门口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莲儿,不要再吓李叔了,我没事。”莲儿也扑哧笑了,道:“我就想看看李总管着急的样子,因为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他的脸始终就像是一块铁似的,变也不变。”
门口停了一辆四轮马车,两名女仆拉开车门,随后一个女仆张开一把伞,另一个女仆一挥手,将一条锦毯铺在车前,一个人就从车上走下来。花伞挡住了阳光,锦毯遮去了尘土,这人走下来时,仿佛已不受一点污垢的沾染,就像一滴清晨荷叶上的凝露,闪着润泽的光华。
伞影遮盖下,现出一张梨花般姣好的面容,虽然并没有带着雨丝,但仍然显出了令人心醉的春色,配上一袭青色罗衫,更显得身材窈窕,纤腰盈握,她走在锦毯上,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菡萏,出淤泥而不染。而那两条又淡又浅的细眉色呈青黛,如同一弯新月,配上那小巧而微微有点儿上翘的鼻子,整个人看上去既美,又俏,庄重而不失活泼。
这个女子就是凌园的主人——凌露华。
她脸上静如止水,只不过微嗔了莲儿一句,然后在伞的遮盖下来到了院子里,李长生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强烈的阳光,对身后的人道:“我们回屋去。小姐不习惯晒太阳的。”
几个人进了屋子,这屋子几十年来都是凌园的客厅,布置得很典雅,也很简单,通常这样的环境可以使人的心静下来的,可李长生的心里却像是着了火,急着问道:“小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
凌露华轻轻笑了笑,用手拢了拢头上的秀发,才慢慢地道:“没什么危险,几个人想对我不利,但幸亏这次我乘的是你做的画舫,那些刺客没有一个能进得我的船舱。”李长生这才点点头,又道:“小姐可看清了刺客的相貌和身份?”凌露华微微摇头,道:“这些人全无标记可查,看身手也并不是什么高手,不必管他们了。”
李长生长吸了一口气,道:“多少年来,凌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尤其是老爷过世之后,凌家一向是与人无争,发生这样的事不是偶然。”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轻声道,“因为外人知道你今早要去游湖的。”
凌露华眉头微微一皱,道:“李叔,难道这件事还内有隐情?”李长生叹息道:“你还有一个月就要过门了,刺杀的事偏偏发生在现在,我想不是没有理由的。”凌露华端过莲儿送过来的银耳冰糖莲子羹,用青瓷调羹轻轻搅动着,道:“李叔,咱们凌家向来没有什么仇人,你说有谁会下这样的狠手,要除去我呢?”李长生十指相互捏搓,过了一会儿才道:“只有一个理由使别人来刺杀你。”凌露华放下了碗,道:“什么理由?”
李长生缓缓道:“你的婚事。有人不希望你嫁到武家去。”凌露华看着李长生,问道:“那以李叔看来,谁不希望我嫁到武家去呢?”李长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中堂上那幅字,那是凌御风亲笔写的一个“和”字,他看着这字,就像是在看着凌御风一般,轻轻道:“老爷二十年前为你订下的婚事,我本以为他能看着你过门,却不想他先走了一步。这些年来,我们凌家一直是以和为上,从不与人结仇,可有些仇恨并不是当时就显露,而是到后来才慢慢凸现的。事实上老爷在二十年前就已结下这个仇恨了。”
凌露华一惊,想了想才道:“李叔的意思,是方家的人不想让我嫁过去?”李长生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测,但很有可能。”凌露华道:“为什么?”李长生道:“老爷在订婚之时,其实也是为凌家着想的,凌园和正气山庄若是结了亲,实力就大大加强,在东南一带绝对可以一手遮天,可老爷走得太早,凌家现在已是大不如前了,而那碧水潭方家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如今的声威早已超过凌家很多了。”
凌露华并不否认,她对当前的形势也是了如指掌,这个情况她当然明白。李长生接下来道:“我们与方家在生意上向来有点儿冲突,而一旦凌家与武家结亲,势必会联合起来对抗方家,这是方家最不愿意看到的。”凌露华道:“所以方家不想让我嫁入武家,就来刺杀我。”
李长生冷笑道:“只怕方家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一来,如果不能得手,不但与我们的仇恨加深,还会惹怒了武家,方东城还不会这么笨。”
凌露华道:“不是方家,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唐家的人?”李长生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沉吟片刻,才慢慢道:“唐家虽然和凌园向来不睦,但却不知道你今早会去游湖的习惯。这个习惯是老爷为了纪念夫人才传下的,外人只有方武两家的主人才知道,而唐家与那两家素来没什么交情,以我看来,不想让你嫁过武家的,只怕是……武清吟!”
这句话如同一枚尖针钉入了凌露华心里,她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武家与凌家结亲,不是也对他武家有利而无害么?”李长生道:“如果武家的老太爷武天鹰还在的话,武清吟断不敢这样做,可惜他如今也已是魂归黄土,现在的正气山庄庄主是武清吟。”
凌露华道:“这个我知道。”李长生道:“可你知不知道,方家也有一个女儿,叫做方小小的。”凌露华道:“这个我也知道。”李长生道:“可她与武清吟之间的事,你知道么?”凌露华的脸色在变白,一字字道:“这个我倒不知道。”李长生道:“我也是听别人传说,武清吟与方小小之间,关系并不一般。”凌露华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