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货源不足,我们这儿没有玻璃眼镜片了,只能给您这边镜框里配一个树脂的了,临时用,行吗?”店员说。
马海伟大大咧咧地说行,一看到楚天瑛,把头一扭不理他,楚天瑛却由不得他耍混,将他拽出了眼镜店,把自己要离开渔阳县的事情讲了一遍。马海伟眨巴着小眼睛,半天才说:“那你这可是要把我一个人甩在这儿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北京吧。”楚天瑛说,“回去咱们找林凤冲商量一下怎么救小郭,然后再一起回到这里来。”
马海伟指了指蹲在眼镜店门口的翟朗说:“把这个二杆子扔在这儿,我不放心啊,谁知道他会闯出什么祸来!”
楚天瑛伸出四根手指。
“你要嘱咐我四件事?”马海伟说,“你讲,你讲,我记得住。”
“我是说你和翟朗加在一起就是这个数!”楚天瑛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俩指不定谁比谁更二呢!”
马海伟“嘻嘻嘻”地傻乐了起来。
“听我说老马,”楚天瑛严肃地说,“现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和人事关系交缠在一起,陈年旧案还有最新命案都扑朔迷离,那个女毒贩芊芊又一直蛰伏不动,局面要多乱有多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真的是不放心……赵大那伙人为所欲为惯了,晋武蹚的浑水有多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都把你们当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你和翟朗千万要小心再小心。为了防止翟朗再去找李树三报仇,你们要么换个旅馆,要么你和他换到一个房间,看住了他,把房门一锁,半步也不要迈出,踏踏实实地等我回来。”
这时,似乎预感到楚天瑛要走,翟朗也站起身,走了过来。
“翟朗,你是个大学生了,要对自己的每个行为负责任。”楚天瑛告诫道,“你为你爸爸报仇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要依法治罪,不能以恶制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翟朗凸着厚嘴唇“哦”了一声。
楚天瑛叹了口气,与他俩告别,打了个车去长途汽车站了。
望着楚天瑛坐的出租车渐渐远去,翟朗突然来了精神,对马海伟眉飞色舞地说:“马哥,我有个整死那帮坏蛋的最新方案,特靠谱,我给你说说?”
喷出的唾沫星子溅了马海伟一脸。
马海伟撇了撇嘴,竖起了四根手指。
“没那么多人,就整死赵大和李树三他们俩!”翟朗掰下了马海伟的两根手指——
这下子,就剩了一个“二”。
第九章 碎片
“先生,醒醒,先生,醒醒,到站啦!”
一连串催促声,唤醒了楚天瑛。他揉开酸痛的眼皮,朝窗外看了看,稀薄的夜色中,一群拿着大包小包的人正排着队,像灰色的蜈蚣一样慢慢地向停车场外面走去。“这么快就回到北京啦。”他想,在渔阳县上车的时候,他心情烦乱,闭上眼睛略事休息,车轮滚滚,催人入梦,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莲花池长途汽车站。
楚天瑛一边舒展着胳膊腿儿,一边下了车,望着马路对面灯火通明的肯德基和不远处黏痰一般拥堵的六里桥,他的心中顿时茫然起来。我这是在哪儿呢?我又是要去哪儿呢?我从省城调到京城,本以为能大展宏图,谁知却顶戴被摘,一落千丈,茕茕孑立,无家可归。北京和渔阳,除了一大一小,于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一个又一个漂泊中的驿站……伫立间,破衣烂衫的民工们进站出站,擦肩而过,历尽沧桑的面孔上刻满了麻木,以前,我还曾经暗暗鄙夷他们的贫贱和卑微,现在想来,他们不过是一群从赵大的塌方中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罢了。
同情,源于地位的相等,难道说,我现在和他们一般的处境了,甚或,还不如他们?
楚天瑛不禁长叹一声,到渔阳这两天,非但没有什么收获,反而还搭上了一个郭小芬,现在要怎么面对蕾蓉、林凤冲,甚至和郭小芬私谊甚好的马笑中呢?
他在马路边晃悠了好几圈,终于拿出手机给林凤冲发了一条短信——“我回北京了”。
一念之间,又把这条短信转发给了凝。
虽然她一直没有理会他,但是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她。
“我刚才建议你去渔阳县办案,固然是了解你卓越的才干,另外一层意思,也是希望能用空间将你和凝分开一段时间,空间和时间是考验爱情真伪的试金石,你也能冷静地思考一下你们的关系是否还要继续。”
蕾蓉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耳际。
原来我和凝的关系,只是一道保质期极短的甜点。
短信提示音响了,他以为是林凤冲回信了,一看,全身的血一热,竟是凝的回复——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半个小时之后,楚天瑛在万寿路地铁站附近的草坪上晃来晃去,心中忐忑不安。他一直在想,见到凝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冷冷地客套几句,让她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她,还是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问问她最近几天可好,或者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一把将她紧紧地抱住,让她听到他的心已经为她跳到了何等发狂的地步!
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表达他此时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
正在犹豫不决时,一辆Mini Cooper在路边停住,紧接着,一道倩影从车上飞下,抱住楚天瑛号啕大哭!
想破大天也没有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楚天瑛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怎么了,你?”半天,楚天瑛才开口发问。
“他不要我了。”凝还是哭个不停。
“谁不要你了?”楚天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男朋友!”凝大哭道。
楚天瑛像被迎头打了一闷棍问道:“什……什么?你有男朋友?”
凝吐了一个名字,楚天瑛听完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一个著名的IT界大佬,按照媒体的报道,此人年过四十,妻子俱全,有一个“非常稳定和美满的家庭”。
而凝接下来的讲述,更是让楚天瑛呆若木鸡:上大学以后,她几乎一天也没有住过学生宿舍,在一次文艺沙龙中认识了那个IT界大佬之后,就迅速和他同居了,两个人住在万柳地区的一座独栋别墅里,她的衣服、首饰、化妆品,甚至连那辆Mini Cooper,都是对方为她提供的……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对方有回归家庭的意愿,便与他争执不休。今天下午对方正式与她摊牌,希望结束和她的关系,无论她怎样吵闹甚至威胁也没有用,因而恼羞成怒,怒极生恨。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对你、对他的家庭都是一种伤害?”楚天瑛的声音几近哀告。
“无所谓伤害。”凝满不在乎,“趁着年轻,多掠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将来被更年轻的人掠夺时,就不会遗憾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开始就知道没有结局,现在分开,你又何必这样伤心?”
“那不行!那不行!”凝的脸蛋涨得通红,“我可以甩他,他怎么可以甩我?”
这么说,她连田颖都不如,田颖委身赵大至少是因为要给母亲治病,而她呢?
她岂止有两张面孔,简直像布满鲜花的沼泽,在不可捉摸的深处隐藏着不可计数的叵测。
阴郁的,诡异的,潮湿的,肮脏的,扭曲的,黏稠的,有毒的……
远处路灯的灯火,闪闪烁烁,飘飘忽忽,好像一个个灯泡在破裂,化成一缕缕呛人的黄色烟雾,这夜色笼罩的都市,仿佛生了一层铁锈。
看着凝满眼的泪光,楚天瑛却再也找不回曾经那种奉若神明的爱慕了,一把将她搂住,甚至在她的樱唇上狠狠一吻,脸上浮现出残忍而邪恶的笑。
凝没有拒绝。
既然如此,楚天瑛索性在她的唇上、脸上、颈上狂吻起来,粗野得像要把她撕碎一般!
反正你过去不是我的,将来也不是我的!
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从凝的喉咙里发出,楚天瑛惊讶地看着她。
“原来你这么想要我啊。”凝依然挂着泪的眼睛里,放射出钓钩一般闪亮而充满诱惑的光芒。
我只要现在!
一夜过去,楚天瑛的感官几近麻木。
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大床房枯燥而苍白的天花板,那仿佛是一面蒙了尘土的镜子,照出了被污垢挂满浆汁的自己。
慢慢地坐起,疲惫的身体上还挂着纵欲后黏湿的汗液,他望了望旁边酣睡的凝,像在看一截出水时间太长又被折断的藕。
或许,我也只不过是她变得更加成熟的一段过程。
楚天瑛的心中充满了空虚,空虚到几欲作呕而又无物可呕,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恶心,这肯定不是爱情,甚至不能算是寻欢作乐,更像一种报复、一种发泄,通过释放一部分体液让身心变得轻松。而更糟糕的是,此时此刻他感受到的不是轻松,而是越发的痛苦和沉重……
房间里黑得像块铁,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外面依然是比铁还要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