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也在看着她。

  台上与台下,只有十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道具,演员,幕布,观众……一切都陷入静止,又渐渐在光影变幻中模糊了形状,零落为一场瑰丽的梦境。只有左上方的那束灯光是那么明亮,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照出他遥远而又清晰的笑容。

  那是梦境中最温暖的颜色。

  或许只是一瞬间,或许已过去了很久。Candy就这样呆呆地站在舞台中心,仿佛被化为石像的公主,等着一个魔法,将自己从梦境中唤醒。

  恍惚的等待中,她仿佛看到了,他也认出了自己。

  看到他对自己展颜微笑。

  看到他抬起手,缓缓拍出一串零星的掌声。

  音乐依旧在焦急地回响,却仿佛来自天外。高大堂皇的大厅中,全场观众鸦雀无声,上千张惊愕的面容在那一刻褪色为背景——只有这串掌声是唯一的真实。

  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只有一个人,在为她微笑鼓掌。

  陪同在他身边的官员,先是惊讶,随即明白了什么,跟着鼓起掌来。只片刻之间,掌声像传染一般蔓延开去。迅速汇集成热情澎湃的汪洋,将整个剧院淹没其中。

  这样热烈的掌声,原本只该在歌剧谢幕时献给最完美的演出者,此刻却为一个忘了唱词的小配角而震响。

  掌声仿佛一股热浪,将Candy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仿佛是被这股浪潮推动,她梦呓般地唱出了那四句唱词。

  高亢,清越,流利,是这些天来她唱得最好的一次。

  全场再次掌声雷动。

  这一次,却是真诚地为她喝彩。

  歌剧空前成功,掌声经久不息。主要演员返场两次,才最终谢幕。

  Candy甚至来不及换下演出服,就冲入了人群中。

  她想当面对他说一声谢谢。

  但早在第一次返场前,公爵大人及随行人员就已退场了。她挤在退场的人流中,像一根海上的浮木一样,被推来推去。观众认出了她,兴奋地向她问长问短,还有一些人好奇地去翻弄她身上的宫廷长裙。保安赶过来制止,又引发了一场新的骚乱。但她看都没有看一眼,死死盯住出口处,不管不顾地挤了过去。

  她杀出重围,来到剧场大门口时,正看到黑色凯迪拉克车队绝尘而去。

  Candy站在大街上,心中有些失落。那时已是华灯初上,大道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她站在剧场巨大的灯牌下,久久无语。霓虹闪烁,照亮了她身上沉重的宫廷长裙,和还来不及卸去的浓重彩妆。周围人群投来讶异的目光,指指点点。

  她全然不顾,只默默地目送车队离去,从心底说了一句:“谢谢你。”

  6.破冰 Break the Ice

  从那天之后,Candy除了练习唱歌外,多了一件例行公事:拜访公爵府。

  预约处人头攒动,光接待人员就有数十位之多。每天都有上百人从世界各地赶来,因各种理由求见公爵大人,绝大部分都徒劳而返。

  Candy是其中之一。

  她总是坐在屋子一角,衣服低调而整洁,绝不惹人注目,亦不让人难堪。每天准时到场,等上两个小时。不多问,不多说。虽然没有回音,也并不着急,不申诉,傍晚时分就默默离去。

  第二天再来。

  一个月来都是如此,风雨无阻。

  长此以来,大部分接待人员认识了她。有时也好意问询她是否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可以代为通传,提高成功的几率。

  她却只是微笑摇头。

  算得上重大的理由吗?或许对于她而言,的确如此。

  却也仅对于她,不能向外人说起。

  就在她下了决心,要在这里等上一年半载时,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某天日暮时分,她正准备离开,一位官员匆匆走过来,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去。

  穿过一条条走廊、几道安检,以及几位不知头衔的官员问询,她终于被带到一间有着铜质雕花大门的办公室门口。

  官员小心叮嘱,公爵大人只有五分钟时间。

  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真的在听。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欣喜,是感动,也是委屈。

  时隔一个月零三天,却仿佛十三年一样漫长。

  终于又再见到了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手上的一份公文,知道Candy进来,却没有抬头,只略略颔首,示意她坐下。

  Candy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面复古座钟有着白金钟摆,此时正好照出夕阳的影子,在她眼中一下下地摇曳着,将时间一分一秒偷走。她突然想起,在等候的那些时光中,自己也是这样看着钟摆,一下下换走光阴。

  那时,它走得是那么慢。

  她就这样坐在他面前,隔着摇曳的光影,静静地看着他。那些准备已久的说辞,仿佛一句都记不起来了。

  他依旧看着公文,似乎只是随口寒暄,又似乎在提醒她说明来意:“据说你每天都来。”

  夕阳余晖中,他的微笑有莫名的感染力,让Candy忘记了紧张。她突然想到官员的叮嘱,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激动起来,一开口就止不住。她说由于上次歌剧演出大获成功,有一家小唱片公司看上了她的潜质,准备给她录一首单曲。这首单曲会在好几个电台播出,如果反应良好,还可能有其他曲子……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这一个月来想说的话一次说尽。

  他微笑着将公文放下,打断了她的陈述:“你找我有什么事?”

  语气依旧很温和,却只是例行公事的温和。

  Candy怔了怔。

  她仿佛这才想起来,这些事对于他而言,实在是不足挂齿。要不是她一直求见,可能他连她这个人都不会记得。他是美洲特区的最高领导人,想必每天面对的都是国家要务,牵一发而动全局。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琐事来打扰他?

  Candy有些失神,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喃喃道:“其实……没什么事。”

  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那天要不是你,我的首演就毁掉了。我来这里,只是想给你说一声谢谢。”

  “就这样?”

  “就这样。”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重新将公文拿了起来,轻松地说道:“好了,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听到了。”

  Candy沉默了片刻,很想再说一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他却已将目光投回了公文上,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腕表。

  Candy感到了什么,低声道:“那我告辞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Candy缓缓站起身,轻轻躬身,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他没有回答。

  这一次,Candy不再犹豫,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没有叫住她,甚至根本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她心中有些发酸,却咬着牙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在那之后,她再没有去求见过。

  虽然,她时常会想起他,想起他在剧场灯光下的温柔微笑。但那一天他的冷漠,已深深刺伤了她的自尊。

  她并不怪他,他做的没有什么错,本应如此才对。她只怪自己不自量力,心存妄想。

  对于他而言,她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人在旅行途中,随手救起了一只受伤的小野猫,转眼就忘掉了。这只小猫非要多此一举感恩戴德,登门拜谢,却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又脏又土,弄脏了别人的地毯。

  难怪要自取其辱。

  她咬了咬牙,将这一切甩在脑后,拼命地努力学习。她一面练习演唱,一面在剧团内打工攒钱。每天深夜,当她带着周身酸痛回到宿舍时,倒头就可以入睡。

  这样就不会再想起他。

  亚当斯的确已经将她忘掉了。

  他岂能不知道她的一点心思?看她含泪离开的样子,倒算得上一片真心。然而,自从二十年前他出现在屏幕那一刻开始,这种真心就源源不断地被少女们用爱情与梦包起来,变成一件件花花绿绿的礼物,千方百计、忐忑不安地送到他面前。结局却只有一个,堆在房屋一角,看都懒得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