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超岳道:“咱们正要着落在她的身上,捉拿钦犯,怎能回去?”

  赫连清云道:“扣拿钦犯之事缓办,我叫你回去,你就要回去!”

  金超岳心头火起,脸上仍是笑嘻嘻的,走上前去,说道:“是吗?那就请干格格把圣旨拿出来吧!”

  赫连清云道:“什么圣旨?”

  金超岳道:“皇上召我回去的圣旨啊!”

  赫连清云哼了一声,说道:“只有皇上才能叫你回去么?”

  金超岳道:“放走钦犯罪名非同小可,倘使没有圣旨,我可担当不起。不过——”

  赫连清云道:“不过什么?”

  金超岳说道:“格格没有圣旨,想必有王爷的亲笔手谕吧?有王爷的手谕也是一样。”

  要知金超岳乃是金宫侍卫的头子,按体制他是只能遵从皇帝的命令的,如今他肯听完颜王爷的命令,那已经是给了“干格格”天大的面子了。“冒充干格格”的赫连清云见吓不倒他,不觉也有点心虚,硬着头皮说道:“爹爹叫我传话,也用得着他亲笔写下手谕吗,你这样说,那分明是不相信我了,是吗?”

  金超岳疑心大起,佯装惶恐,一揖说道:“格格息怒,我怎敢不信格格!”

  赫连清云松了口气,说道:“你相信就——”

  一个“好”字未曾出口,忽觉一股力道就像暗流汹涌的向她袭来。原来金超岳这一揖是用上了内家真力,意欲试她的武功的。

  这刹那,哪里还容赫连清云有余暇思索?出于本能当然是立即抵御。她双掌齐出,把对方迫过来的掌力化解了一半,身形飘闪,闪过一旁。大怒喝道:“金超岳,你!”

  她还来不及质问金超岳,金超岳已是哈哈大笑,说道:“好个胆大的丫头,竟敢冒充王府的格格,嘿嘿,你扮得倒是很像,只可惜瞒不住我!”原来赫连清云学的是正宗内功,她所发的内力和所用的身法都与赫连清波不同,金超岳一试就试出来了。不过,他却并不知道赫连清云乃是赫连清波的同胞姊妹,相貌本来就十分相似,并非扮的。

  赫连清云喝道:“我手上宝剑就是圣旨!”说时迟那时快,她已是宝剑出鞘,一招“玉女投梭”,就向金超岳刺去。这一招平淡轻舒,看似毫不着力,但剑尖刺出,却嗤嗤有声。

  原来她用的是柔云剑法,剑法柔中富刚,轻灵翔动,内中蕴藏着强劲的真力。那嗤嗤声响,就是她的剑尖突破对方所发的阴阳掌力,气流激荡,发而为声。

  金超岳的阴阳掌力亦是武学一绝,一阴一阳,互相牵引,功力稍弱的用不着给他打个正着,已是有如身陷激流之中,而且他左掌发出来的却有如在鼓风炉中吹出来的热风,右掌发出来的有如在冰窟里卷过来的寒潮,更是令人难以抵受。

  饶是赫连清云学的是正宗内功,在这一冷一热的煎熬之下,剑法也是渐渐施展不开了。三十招过后,只见她额头上的汗珠,有如黄豆般大小,已是一个颗颗的滴了下来了。但一面流汗,一面却是牙关打战。可知她所受的煎熬之苦。金超岳默运玄功,把阴阳掌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赫连清云的剑尖刺到离身三尺之处,就给那股反弹之力,反弹回来。那嗤嗤声响,似炒熟的黄豆一般,越来越响。

  钟灵秀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见赫连清云形势不妙,拾起短剑,便即加入战团。她跟檀羽冲学了一年内功,已是有点基础,此时虽然还是喘息未定,却也可以勉强一战了。

  赫连清云吸了一口气,说道:“小妹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用不着你帮忙,你快走吧。”说话分神,几乎给金超岳一掌打中,幸亏钟灵秀的剑来得快,剑尖闪电般的指向他的掌心的劳宫穴,这才替赫连清云化解了一招。她在阴阳掌力激荡之下,不由自己的打了两个寒噤。但虽然如此,开头的六七招,居然还是丝毫不缓,金超岳见她有此功力,也是甚感惊奇。

  赫连清云佯怒道:“我是妖女,你陪我送命,值得么?你去救你值得救的人吧!”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得很,是要她赶回去帮檀羽冲逃走。

  钟灵秀也知道自己帮不了她的大忙,但转念一想:“她为大哥哥舍身,我又岂能弃她而去?何况大哥哥半身不遂,她若被擒,我和大哥哥也绝计逃跑不了。与其被大哥哥责骂我不讲义气,不如和这位姑娘联手一拼,要能够拼个两败俱伤,说不定还可以保全大哥哥一条性命。”下了决心,便即说道:“姑娘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肯为我的大哥哥拼命,我就甘心与你同死!”金超岳冷笑道:“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我偏不让你们死得那么容易,我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金光耀眼,赫连清云已是唰的一声一剑向他刺来。这一剑竟然突破了他的掌力的防御圈,几乎刺到了他的面门。金超岳吃了一惊,连忙加强掌力。这才把她的攻势压了下去。原来赫连清云练的是正宗内功,功力虽然比不上金超岳,但却比他正邪合一的内功精纯。有钟灵秀替她分担了压力,她趁着对方说话分心之际,猝然一击,令得金超岳也险些给她杀了个措手不及。

  金超岳话已说满,不敢轻敌,阴阳掌力,交互使用,发挥得淋漓尽致。钟灵秀毕竟修为尚浅,开头十数招还可以勉强抵御,二十招一过,寒热交作,她已是连呼吸也感不舒了。赫连清云一个人接了对方七八成攻势,不禁又是汗如雨下,比起刚才钟灵秀没有加入战团的时候,更加吃力。她自己知道,是绝计不能再抵御十招了。

  钟灵秀已是摇摇欲坠了,忽听一缕箫声,俨似从天而降,箫声清亮,吹箫的人,内功深厚,行家一听就知。

  金超岳大吃一惊,心想:“难道柳元甲说的乃是假话?”原来他到过千柳庄,从柳元甲口中得知檀羽冲业已重伤残废的消息,这才敢肆无忌惮,独自前来搜山的。

  心念未已,果然听得檀羽冲的声音冷笑说道:“金超岳,好歹你也是个成名人物,欺侮两个小姑娘,不怕失掉你的身份么?”

 

  声音初起之时,距离似乎还在半里之外,说到最后几个字,檀羽冲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钟灵秀喜出望外,叫道:“大哥哥,你好了!”一跤摔倒。赫连清云连忙拉起她跃过一旁。好在檀羽冲已经来到,金超岳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已是不敢去伤害她们了。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凝神细审檀羽冲说话的声音,心里想道:“看来他的武功似是恢复得没多久的,只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哼,即使他武功恢复如初,也不过和我打成平手而已,我怕他何来?”于是冷冷说道:“好,咱们在京城几次交手,未分胜负,今日就决一雌雄吧!”

  檀羽冲道:“好,出招吧!”

  金超岳道:“且慢,你若输了如何?”

  檀羽冲皱眉道:“性命给你就是,何须多问!”

  金超岳道:“你是皇上所要的人,我可不敢要你性命。”

  檀羽冲道:“好,那么我若输了,我让你带回京城交差就是。”

  金超岳哈哈笑道:“多谢贝子允诺,就这样吧!”得意之状,好像他已是必胜无疑。原来他已看出檀羽冲是大病初愈,元气尚未充沛,是以想激檀羽冲动怒,这就更有把握取胜。钟灵秀喘息未定,靠在赫连清云的身上冷冷说道:“你别笑得太早,你若输了如何,可还没有说呢?”

  金超岳道:“请檀贝子划出道儿。”

  檀羽冲道:“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给我这小妹子磕头赔礼!”

  钟灵秀拍手笑道:“好极了,多谢大哥哥给我争回这个面子。我摔了一跤,得回一个响头,马马虎虎,也算扯平啦。喂,姓金的,我大哥哥划出了道儿,你是依不依?”

  金超岳纵声大笑:“只怕你无福消受。”

  檀羽冲大喝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出招!”但金超岳仍未出招,只见他站了个式子,双掌缓缓举起,掌心向外,双目直视,状似斗鸡。檀羽冲也不敢怠慢,玉箫拿在手中,严阵以待。

  钟灵秀靠在赫连清云的身上,听见她的心卜卜的跳。她本来想说几句调侃金超岳的话,也吓得不敢说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虽然经验不丰,看到了这一双方引满待发的情景,亦已知道此战非同小可了。

  陡然间只听金超岳一声大喝,左掌划了弧形,右掌跟着发出。先是热风呼呼,跟着寒飚卷地。钟灵秀在百步开外,也感到寒热交侵。她的一颗心不由得也砰砰地跳:“大哥哥刚刚恢复如常,他抵挡得了么?”

  檀羽冲不慌不忙,把暖玉箫凑到唇边,吹出一口罡气。热风与寒飚,好像会合在一起,突然“中和”了。金超岳也感到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他大吃一惊,心道:“想不到他大病一场,还是和我打成平手。”

  檀羽冲挫了他的锐气,立即抢攻,暖玉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登时抢了七成攻势。钟灵秀看得眉飞色舞,说道:“姊姊,你看!大哥哥打得多好,多妙!看他不但恢复了武功,好像更胜于从前了。”赫连清云没有回答,一双眼睛,只是注视着檀羽冲那枝挥舞的玉箫,眉头渐渐皱起来了。钟灵秀靠在她的身上,又听见她心跳加快了。

  激战中檀羽冲不知怎么的,无端退了两步。金超岳抢过攻势,檀羽冲把暖玉箫的一端指着他的掌心,另一端凑到唇边,吹出第二口罡气。金超岳打了个颤,钟灵秀正自心想:“原来大哥哥是诱敌之计。”但看下去又似乎有点不对了。只见金超岳虽然打了个颤,但脸上却已露出了笑容,手底也是丝毫不缓。

  原来檀羽冲第二次从暖玉箫中吹出来的罡气,虽然更为猛烈,但效果却反而比不上第一次吹出来的罡气。

  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不待金超岳运功驱除,片刻之间,便即自行消失了。金超岳心头大喜:“我还以为是走了眼呢,原来并没看错,他果然是中气不足,难以为继了!”

  钟灵秀看得莫名其妙,悄悄问道:“姊姊依你看——”话犹未了,只听得金超岳喝道:“檀羽冲,你不自量力,大病初愈,你即强运玄功,对你只有更加不利,你是绝计胜不了我的,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不想要你的性命,快快认输!”

  檀羽冲咬着牙根,依然奋战。金超岳冷笑道:“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好,我倒要看你还能支持多少时候。”加强攻势,把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左掌拍出的是第七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右掌则以“雷神掌”发出的热风,向檀羽冲猛攻。

  檀羽冲越来越感觉炽热难当,胸口好像塞了一团东西似的,令他窒息得几乎想要爆炸。

  原来他若是循序渐进,最少还得一个月工夫,方能打通奇经八脉,令自己行动如常的。只因听得金超岳在外面欺侮他的义妹,一急之下,潜力突然发挥,一下子就把经脉打通。可是基础毕竟还是未曾巩固的。初时因为金超岳先打了一场,他还可以打成平手,时间一久,真力彼此都有消耗,他却是不如金超岳之能持久了。

  钟灵秀此时不觉已是站了起来,全神观战。她见檀羽冲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面红如血,不由得暗暗吃惊。

  那知令她更加吃惊的还在后头!

  檀羽冲胸口气闷,炽热难当,整个人就像要“爆炸”似的。不但面红如血,忽地“哇”的一声,口中也吐出了鲜血!

  赫连清云赶忙在钟灵秀耳边说道:“镇定一些,他不见得就会输的。你若慌乱,反而会影响他!”

  “大哥哥到了这样田地,还能打下去么?”钟灵秀半信半疑,心里想道。但她自己早已是力竭筋疲,即使不顾性命,自知也是无法帮得大哥哥的忙了。除了听从赫连清云的劝告,还有什么办法?

  金超岳喝道:“檀羽冲,你还不认输,当真是要找死吗?”

  喝声未了,忽听得檀羽冲朗声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嘿嘿,大地茫茫难立足,但凭一剑决恩仇!”

  说也奇怪,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精神竟似陡然重振了。他朗声高吟,好像要把积压胸中的郁闷全部发泄出来!手中玉箫盘旋飞舞,如剑如笔,挥洒自如,点、打、压、戳,无一不是绝妙的招数。招招指向金超岳的要害穴道。

  钟灵秀曾经跟檀羽冲学吹箫,此时她把用山中竹子自制的一支箫拿出来,檀羽冲朗吟,她跟着节拍吹箫相和。

  檀羽冲郁闷发泄出来,不但胸中舒畅,打得也是越来越畅顺了。玉箫随着箫声的顿挫抑扬,端的是有行云流水之妙!

  金超岳遮拦不住,正想作两败俱伤的一拼,忽觉背心一凉,檀羽冲的玉箫已经点着他脊椎的天府穴。但檀羽冲的玉箫只是贴紧了他,并未发力。

  “天府穴”乃是人身的死穴之一,金超岳哪里还敢动弹?

  檀羽冲喝道:“向我的小妹子陪礼!”

  金超岳无可奈何,只好说道:“金某无礼,冒犯姑娘,万望恕罪。”

  檀羽冲拿开玉箫,金超岳飞快就跑。钟灵秀叫道:“喂、喂,你还未曾向我磕头呢!你不磕头,就想我饶恕你吗?”

  檀羽冲道:“小妹子,由他去吧!”

  金超岳跑得飞快,转眼没了踪迹。钟秀灵顿足道:“你不怕留下后患么?”

  檀羽冲道:“小妹子,我替你出了口气,你还不满意吗?嗯,你跟着我,这一生就注定是要多灾多难的了,只要咱们都还活着,又何必理会那许多?”

  这番说话把钟灵秀听得心里甜甜的,说道:“对,你给病魔困了一年,今日方能脱困。咱们是该欢喜才对。就算便宜了那厮吧。”她心里甜丝丝的,却不知檀羽冲正在心头苦笑。

  原来他是全凭一股气方能支撑到最后胜利的,这股气一发泄出来,他亦已是有如泄了气的皮球了。他的玉箫贴着金超岳背心的穴道之时,他的功力其实已是所余无几。金超岳虽然也是元气大伤,但比起他来,还是好得多的。檀羽冲自知,即使金超岳被他点着死穴,但他的内功不能深透穴道,以金超岳的内功造诣,他也未必能制金超岳的死命。不过,他不想钟灵秀为他担忧,却是不便对钟灵秀直说了。赫连清云听了这番话,心中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好像甜酸苦辣,兼而有之。檀羽冲正要和她说话,她已是站了起来,抢先说道:“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嗯,这个地方即使你们不能再待下去,也可以找到第二个世外桃源,我又何必来扰乱你们的安静。”

  她一说完,马上就走。檀羽冲莫名其妙,叫道:“清云,这是怎么回事?”赫连清云的影子早已看不见了。

 

  钟灵秀是个聪明的人,她知道赫连清云想要说的意思,那意思是说愿他们白头偕老的。只要他们能找到另一个“世外桃源”,平安度过一生,受点委屈还算什么,何须辩白?

  “这位姑娘倒是我的知心!”钟灵秀想道:“她把我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一点不错,我但求能与大哥哥安静过这一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要紧的?若是让他去赴丐帮帮主的约会,那就恐怕更加不得安宁了。”檀羽冲呆了片刻,说道:“小妹子,敢情你是把她当作玉面妖狐吧?”

  钟灵秀道:“我已经知道她不是了。但奇怪,她们的相貌却是如此相似。大哥哥,你是怎样和她交上朋友的?她是什么人?”

  檀羽冲道:“她和赫连清波根本是姊妹,但姊妹二人却是相貌相同,心性不同的。嗯,说起我怎么和她相识,倒是说来话长——”

  他心力交疲,说到后来,声音已是嘶哑,一句话也要分几次说了。

  钟灵秀吃了一惊,道:“大哥哥,你的面色怎的这么难看!既是说来话长,你歇歇再说吧!”

  檀羽冲实在支持不住,当下便即盘膝而坐,说道:“小妹子,你也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