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秀喝道:“你似乎比你的同伴好些,但也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你认命罢!”把夺来的腰刀飞出,插入军官的后心,军官也带着腰刀滚下山坡去了。

  钟灵秀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赶忙跑回“家”中。

  天色已是入黑时分,她一回到家,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只见一具尸体倒卧在血泊中。

  钟灵秀心头卜卜的跳,无暇把那尸体翻转来看是何人,颤声叫道:“大哥哥!”这一瞬间,实是恐惧到了极点,好像等待了一个漫长的黑夜,“大哥还能回答我么?”“那尸体即使不是大哥哥,只怕他也受了伤吧?”

  谜底立即揭开,她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小妹子,你回来了么。天已黑了,麻烦你点亮油灯。”

  钟灵秀心头一宽,擦燃火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叫道:“大哥哥,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只见檀羽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衣裳满是血渍,火光下是一片暗赭的颜色,令得钟灵秀的一颗心又剧跳了,她的手一颤,火光熄了。

  檀羽冲笑道:“我要是有事,还能和你这样说话么?对不住,你给我缝的新衣,被别人的血溅污了。”钟灵秀喜极而泣,“嘤咛”一声,扑入他的怀中,说道:“都怪我回来得迟了,大哥哥,你怎么能够杀掉这个人?”

  要知她今早出门的时候,檀羽冲还是只能扶着墙壁,走那么几步的,她不大能想像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如何能够杀敌?

 

  檀羽冲笑道:“在黑暗中说话我可不大习惯,你点了灯,我再告诉你吧。”

  他尽量说得平淡,但在钟灵秀听来,可还是惊心动魄!

  原来他正是因为行动不便,这才故意示弱,引诱敌人入屋捕他的。

  那门客的钢爪抓着他坐的那张椅背,完颜王府那个武士冲进屋来,一刀向他劈下。檀羽冲半身不遂,但内功却已恢复了五六分,一口罡气从暖玉箫中吹出。要是那武士站在门外,他的罡气还是未能伤及他的。此时的距离已在三尺之内,他的这口罡气可立即见效了。武士只觉虎口一麻,钢刀飞出去,人也摔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檀羽冲亦已滚过一边,那张椅子给钢爪抓了起来。

  那门客见武功比他高强的武士突然倒地,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乱中椅子砸下来,砸碎了那武士的脑袋。

  “我的运气总算不错。”檀羽冲微笑道:“只吹了一口气,就收了杀鸡警猴之效,把另外两个也吓跑了。”

  钟灵秀笑道:“大哥哥,你不用担心后患,那两个人也都给我杀了。”

  檀羽冲吃了一惊道:“你恰好碰上他们?”

  钟灵秀道:“是呀,他们一见到我,就猜到我是给你送粮食的人,后来我的真面目也给那个千柳庄的门客看破了。可笑,他们还以为我是从前那样的武功低微的小丫头,却不知我已经跟你学了一年的功,虽然不敢说是名师出高徒,也是足以克制他了。”

  檀羽冲道:“小妹子,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呀?”

  钟灵秀笑道:“大哥哥,我给你带了月饼回来了。我知道你不是怎么喜欢吃月饼,但这是苏州采之齐的月饼,风味与别不同,你试试看。”檀羽冲道:“哦,山村小镇,也有采之斋的月饼卖么?”

  钟灵秀道:“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

  檀羽冲诧道:“谁送给你的?”

  钟灵秀笑道:“是金国军官送给我的。今天我干了一件得意的事,正要说给你听……”

  原来她在那小镇上碰上一队北归的金国军官兵,那队军官兵的队长见她形迹可疑,截住她盘问。

  “我不想在镇上生事,结果只好又亮出那面腰牌做护符了。那军官也像上一次碰上的那个军官一样,以为我真的是完颜王府派来江南的人,对我毕恭毕敬。不但送我月饼,还送了我几十两银子呢。”钟灵秀笑道。

  檀羽冲笑道:“是你勒索他的吧?”

  钟灵秀笑道:“你的金豆,我已经差不多给你花光了。他问我需要什么,我乐得向他讨点路费。”

  檀羽冲道:“那你就应该向他多要一些。口气太小,他反会疑心你的。”

  钟灵秀道:“怪不得他给了我银子,还好像有点过意不去的样子。不过,他们是过路的官兵,惹不惹他疑心,那也不必理会它了。”

  檀羽冲沉吟半晌,说道:“今天来搜捕我的那三个人失踪了,又发生你在小镇碰上那队官兵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追究的。只怕咱们是再也不能在这里安居了。”钟灵秀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总还有一段时间吧?”

  檀羽冲道:“还有一段时间又怎样?”钟灵秀道:“大哥哥,你已经能运用罡气伤人,料想不久亦当可以恢复如初了吧?”檀羽冲苦笑道:“不错,我的功力是已经恢复了一半,但想要打通奇经八脉,却还不知何日方可完成?经脉未通,我仍是半身不遂的废人,如何可以抵御强敌?”钟灵秀道:“大哥哥,依你推测,他们的人,最快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檀羽冲道:“这怎么说得准,我只盼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加紧练功,那就好了。”

  钟灵秀道:“好,那么咱们就博它一博,以半个月为期,到了期限,如果你还未打通经脉,我就和你移转到别的地方去。”檀羽冲苦笑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也不想连累你一生。”

  钟灵秀嗔道:“大哥哥,咱们不是早已说好,咱们这一生是只能相依为命的么?你到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已经不把我当作妹妹看待了?”

  檀羽冲道:“小妹子,你别着恼。我只是为你着想。”

  钟灵秀道:“离开你我还能活么?你为我着想,就不许你说再分开的话。”

  檀羽冲心中感动,说道:“好吧,那咱们就赌一赌运气吧。那三个人失踪的消息传到金京,最少也得有半个月的时间的,我依你就是。”

  其实,即使消息未传到金京,完颜长之一样也可以派人来到边关查探的。不过檀羽冲却是不想把这层忧虑对钟灵秀说出来了。

  这天过后,檀羽冲和钟灵秀都加紧练功,不知不觉,平安地过了十三天,檀羽冲已多恢复了两三分,但奇经八脉,仍是未能打通。

  这一天钟灵秀在山溪洗衣裳,听松风如涛,想起去年与檀羽冲在钱塘江同一条船逃出临安,听那惊涛拍岸的情景,不知不觉已是一年有多,不觉心潮也像波涛起伏。

  忽听得沙沙声响,似是踏在铺满着落叶的地上的脚步声。

  钟灵秀惊醒过来,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女已经从树林里走出来了。钟灵秀呆了一呆,陡地变了面色,跳起来就骂:“好个不知羞耻的妖女!”

  那女子比她吃惊更甚,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一见我开口就骂?”

  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明显,她是说她和钟灵秀素不相识,因而对钟灵秀的“开口就骂”,感到奇怪的。她脸上的神情,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但偏偏任何人都听得懂的说话,钟灵秀却误解了。原来这美貌少女,乃是赫连家三姊妹中的二姊赫连清云,钟灵秀却误认作三姊妹中的大姊赫连清波。她只骂“妖女”,不骂“妖狐”,已经是念在赫连清波对檀羽冲曾经有过赠参活命之恩,骂得比较“客气”的了。

  她只当这“玉面妖狐”乃是反过来讥讽她不知羞耻。

  钟灵秀冷笑说道:“我和他是结拜兄妹。你呢?你却还敢厚着脸皮,自认是他的好朋友吗?”

  赫连清云道:“哦,他又是谁?”

  钟灵秀冷笑道:“别装蒜,你是不是来找我的大哥哥的?”

  赫连清云猜到几分,说道:“你的大哥哥就是檀羽冲吧?这一年来——”

  钟灵秀道:“不错,这一年来我就是和他住在一起的。除我之外,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你!”

  赫连清云啼笑皆非,说道:“真的吗,我还不知道他是如此憎恨我呢?但就算是我来找他,见不见是他的事,那也不能说我是不知羞耻啊!”

  钟灵秀道:“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赫连清云道:“我也记不起我是曾经说过什么了,你说来给我听听。”

  钟灵秀怒道:“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厚脸皮的人,大哥哥已经和你一刀两断,你也曾经亲口答应过我,不再来找我们的麻烦的了,为什么还要再来?世间多少男子,你找别人去吧?”

  听到此处,赫连清云心里已是明白七八分了,暗自想道:“敢情她是把我认错认作大姊姊了,她怕我抢走了她的大哥哥,人生最难的是患难中的知己,这一年来他们荒山相处,听她的口气,恐怕早已不止于兄妹之情了。嗯,檀羽冲倒是好福气,因祸得福,得到了这样一个纯真少女的爱情,我也用不着担心他没人照料了。”但不知怎么的,在欣慰中,亦自有点“酸溜溜”的感觉,连她自己也察觉了。心中瞿然一省,不禁面红耳赤。钟灵秀冷冷的注视她,说道:“好,你懂得羞耻就好,你走吧!”

  赫连清云淡淡说道:“他什么人都可以不见,但只有这个人乃是例外?”钟秀厉声道:“什么人?”

  赫连清云道:“丐帮的尚帮主!”

  钟灵秀呆了一呆,说道:“丐帮的帮主来了?”

  赫连清云道:“尚帮主只是请我替他带这句话来给你的大哥哥,他大概不会来这里的。他现在山东莱芜,你的大哥哥身体好了,可以到莱芜去见他。但最好容貌改一下,千万不可给别人知道。”

  钟灵秀呆了片刻,蓦地冷笑道:“丐帮的帮主即使想见我的大哥哥,料想也不会托你这个妖女来替他传话吧?听你的口气,倒好像是尚帮主的心腹似的。”

  赫连清云正容道:“信不信任从你,但这件事和你的大哥哥关系重大,务必请你转达。即使你当作笑话说给他听,那也无妨!”

  她的神态非常庄重,钟灵秀本来是把她当作了“玉面妖狐”的,此时却忽然有着她好像“变了个人”的感觉。

  赫连清云已经走了,钟灵秀还在发呆。

  “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话,那就一定是丐帮的帮主已经知道大哥哥所受的冤屈,方始要约会他了。丐帮的尚帮主料想是不会用诡计骗大哥哥上当的,我该不该告诉他呢?”

  “不对!不对!尚帮主不会骗人,那妖女可是会骗人的。我怎能上她的当,帮她骗大哥哥下山!”

  “但她说得那么诚恳,可又不像骗人的样子。咦,奇怪,怎的她好像和去年我所见的那个她有点不同?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同,我却又说不上来。”钟灵秀对赫连清云说的那番话半信半疑,正自心思不定,忽听得有人说道:“姑娘,你真聪明,好在你没有上了这妖女的当。”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汉子出现在她的眼前,不知是什么时候钻出来的,钟灵秀竟丝毫也没有察觉。“别吃惊,我是你大哥哥的朋友。”那黑衣人说道。

  “你刚才就在这里的吗?”钟灵秀问道。

  “不错,我一直是跟着那妖女的。”黑衣人回答。“你既然是大哥哥的朋友,又知道那妖女是意图对大哥哥不利,为何不制止她作这骗人的勾当呢?”

  “姑娘,你知道这个妖女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她是完颜王府的干格格!”

  “对啦!那你想想,我怎么惹得起王府的干格格。何况,我也未必打得过她。所以,我只能暗中窥视了。”钟灵秀听他说得有理,但仍有所疑,于是又再问道:“你既自知惹不起她,为何又敢大着胆子跟踪她呢?”

  那黑衣汉子说道:“为朋友两肋插刀,若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惹不起也要惹。比如说,假如她刚才要对你不利的时候,当然就要出手帮你了。”钟灵秀道:“多谢。请问你目下意欲如何?”那黑衣人道:“你们的行藏已经给这妖女发现,这个地方,你们是住不下去了。我想帮你们逃到另一个地方去,请你带我去见你的大哥哥吧。”“请问贵姓大名?”那黑衣人道:“你的大哥哥见了我自然就会知道。小姑娘你别多疑,要是我想骗你的话,我不也可以随便捏个假名吗?”钟灵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你未曾见到我的大哥哥,自也不免有点顾忌的。我相信你,请跟我来吧。”突然反手一扬,三枚铜钱闪电飞出,三枚铜钱都打中了黑衣汉子的麻穴。

  原来钟灵秀是假装相信那个黑衣汉子的说话,她出手之时,心里想道:“大哥倘若有这么一个好朋友,为何从来不见他和我提起!好,我且拼着受大哥哥责怪,先点了他的麻穴。如果他真的是大哥哥的好朋友,我再向他陪罪不迟。”但出乎她意料外的是,这三枚铜钱,虽然都打中了那黑衣汉子的麻穴,但只听得铮铮声响,三枚铜钱却又都给反弹回来了。幸而钟灵秀轻功不弱,腾挪闪展,这才没有给飞回来的钱镖打中。那黑衣汉子冷笑道:“你这鬼丫头倒会使诈,好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逃出我的掌心?”

 

第十七回  泪洒长江

  黑衣汉子双掌连挥,掌力自四面八方挤来,钟灵秀的剑法施展不开,黑衣汉子冷笑道:“识得厉害了么,还不赶快投降!”钟灵秀斥道:“放屁!”咬紧牙根,使出吃奶的气力,唰的一剑,刺他咽喉。黑衣汉子冷笑道:“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双指只是轻轻一弹,“铮”的一声,就把钟灵秀的短剑弹得脱手,飞上空中。

  钟灵秀禁受不起这股力道,百忙中一个“细胸巧翻云”的身法,倒纵出去。不过,她虽然脱出了黑衣汉子掌力所及的范围,但气力却是不继了,一个斤斗翻下来的时候,脚跟竟然不能平稳着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已是未能站得起来。

  黑衣汉子哈哈大笑,正要上前拿她,忽听得有人喝道:“金超岳,给我住手!”

  原来这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金国的第一大内高手金超岳。

  钟灵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把眼望去,只见喝令金超岳住手的那个人,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了,可不正是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金超岳的名字是她曾听得檀羽冲说过的,不禁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原来他就是金国第一高手金超岳,大哥哥说过,金国最厉害的两个,一个是完颜王府的迦庐上人,另一个就是他了,果然真是厉害。大哥哥即使没受伤,只怕也未必打得过他。”欢喜的却是:“想不到这妖女对大哥哥还是未能忘情,她去而复回,回来反而帮了我。”

  金超岳吃一惊道:“格格,你知道这丫头是什么人吗,他是檀羽冲的义妹!”

  赫连清云道:“我不管她是谁,你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