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昆道:“那时我躲在乱石丛中,连大气都不敢透,怎敢偷看?不过据小王爷说,昆布禅师是给他点中死穴的,我也亲耳听见了他的尸体被踢得滚下山坡去的声音,对啦!他的尸体料想就在附近,不会滚得太远的。咱们去找寻他的尸体,不就可以证实了?”
不料他带檀羽冲去找昆布禅师的尸体,走到了山下,还没发现。
侯昆惊疑不定,说道:“难道是我听错了声音的方向?”这座山虽然并不是很高大,但若要遍搜四方,也不是容易的事。
檀羽冲道:“算了吧。即使找到了尸体,死人也不会说话。”
侯昆忽道:“还有一个半死半活的人。”
檀羽冲道:“你说的是班定山?”
侯昆道:“不错,他给小王爷的卫士一掌震断心脉,据说纵然不死,也要变成白痴。”
檀羽冲皱眉道:“这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他变成白痴,记忆一定已经消失。虽是‘活口’,也问不出什么的。”
侯昆道:“冲哥儿,令师武功绝世,你已得了令师衣钵真传,不知可否用上乘内功,为他化开阻塞心脉的瘀血。”
这样,纵然不能令他恢复如初,也可令他恢复清醒,有如常人。
檀羽冲沉吟片刻,说道:“我的内功还未练到这样高的境界,姑且一试吧。”
侯昆走在前头领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脸上显出踌躇莫决的神气。
檀羽冲道:“侯大叔,你可是有甚为难之事?”
侯昆道:“据那卫士说,班定山要在十二个时辰后方始醒来,便却不知是否一如他的所料。”
檀羽冲恍然大悟,说道:“哦,你是怕他现已经醒来,假如不是那卫士所料业已变成白痴的话,就会认出了你。”
侯昆道:“不错,我和他虽然较好,但也不想给他知道。”
檀羽冲道:“归云庄说不定也还会有人来的。侯大叔,你已经帮了我不少忙了,你先走吧。”
侯昆道:“他是从这边滚下去的,我想我不会记错。冲哥儿,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此去将隐姓埋名过这下半生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盼你能够听我忠言一句,最好别去京师,假如一定要去的话,也切莫沾惹那位赫连姑娘了!”
檀羽冲道:“好,我会把你的话时刻放在心上。”
侯昆走后,檀羽冲施展轻功,半个时辰之内,搜遍了山脚方圆数里之地,却并没见着班定山。“侯大叔该不会骗我吧?”
按说心脉被震断的人,是绝不能在几个时辰之内自己行走的。他对侯昆的话不觉半信半疑了。
“我妹妹在完颜夫人那里,即使不是为了查究清波的来历,我也应该把妹妹寻回来。”
檀羽冲心意已决,不理侯昆临别的警告,终于继续行程。
第十回 客途奇遇
檀羽冲的坐骑已经中毒倒毙,只能步行。青天白日,路上不便施展轻功,每天不过走一百多里,走了三天,方始来到河南与直隶(今河北省)交界的安阳。
安阳是个比较大的城市,城中有个骡马市场。
檀羽冲急于赶路,趁天色未晚,便到骡马市场去挑一匹坐骑。
他是曾经在商州节度使的官衙住过三年的,商州节度使完颜鉴喜欢名驹,他见过的各地的良马可真不少,也多少懂得一点相马之术。
他在骡马市场看了许多马匹都不满意,忽地眼睛一亮,一匹火红的骏马映入他的眼帘。
在骡马市场有专门料理马匹的店铺,铺中有兽医,有马夫给马匹洗涤,还有饲料供应。有些店铺兼卖骑马所需的用具。
这匹马正在这样一间马具店的门前饱餐,吃的是黄豆、稻壳和嫩草混合的上好饲料。
檀羽冲仔细打量这匹骏马,只见它浑身是胭脂色,只有头顶上一块玉白色。檀羽冲一见就知是大宛的名种良驹,有个名堂,叫做“玉顶赤”的。
他禁不住啧啧称赏,问旁边一个骡马贩子道:“这匹马卖的吗?不知多少价钱?”
他步行两天,本来是半新半旧的衣裳,已经沾满尘土,那骡马贩子先看罗衣后看人,哼了一声,带着轻蔑的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要买这匹名驹!”檀羽冲道:“它是无价宝吗?”
骡马贩子道:“有价无价我就不知道了。这匹马是那位公子骑来的,你不看见吗?他正在为这匹马配一副辔头呢。你去问问他,肯不肯卖给你吧!”檀羽冲的注意力刚才全部集中在那匹“玉顶赤”上,此时方始发现马具店中那个少年。那少年衣服华丽,正在店主手中接过辔头。
骡马贩子和檀羽冲的对话,店主和那少年都听见了。店主交了辔头与那少年,道:“这副辔头,总共是八十两银子。嘿,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八十两银子可以买十匹八匹健马了。想不到居然有人想买你这匹坐骑。”弦外之音,自是嘲笑檀羽冲这穷小子“癞蟆蛤想吃天鹅肉”了。
檀羽冲面红耳赤,正要走开。那少年已经回过头来,他也想看看这个想买他的坐骑的是什么人。
两人目光相接,这刹那间,檀羽冲不由得一呆,几乎尖声叫了出来。
原来这个少年的面貌,竟是和赫连清波十分相似。
他虽没叫出声来,但双脚已是不由自主向那少年走去。他的一双眼睛,也是牢牢的盯着那少年看。
“会不会是清波女扮男装呢?”但那个少年却并没有对他使出暗示什么的眼色,假如他是赫连清波,按说他是应该有所暗示的。
那少年待他走近,微笑说道:“兄台很喜欢我这坐骑吗?”
檀羽冲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不是赫连清波了。
赫连清波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北京官话,这少年说的却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不过也是甚为清脆悦耳,似乎还带着一点重音。年纪和赫连清波也是不相上下。
仔细打量之下,他又发现这少年眉心有颗痣,他的脸上也没有赫连清波那种特有的“妩媚”(赫连清波外号玉面妖狐),檀羽冲眼中的妩媚,就是别人眼中的妖冶。
“要是清波女扮男装,她脸上特有的妩媚是不会消失的,这少年眉心的黑痣,看来也不是人工点上去的。但想不到世上竟有相貌这样相似的人,差别不过如此细微。可惜我没有问过清波,她本身有没有兄弟?”檀羽冲心想。
这少年见檀羽冲只是定着眼神,盯着自己,不觉有点着慌,说道:“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匹坐骑,你怎么不作声呀?”
檀羽冲这时才如梦初醒,道:“不敢,请问兄台这匹坐骑,是不是叫做玉顶赤?”
少年的愠色减了几分,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识货的人。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说不敢,这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我是不敢喜欢。因为我自知不配有这样的名驹。”
马具店的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倒是颇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必走进我的店子里来多说废话了。”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叫那店主不可奚落客人,说道:“俗语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只可惜我还要这匹坐骑代步,否则送给你也可以。”
檀羽冲忙道:“你有这番好意,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他想请教对方姓名,又觉得似乎有点冒昧,正自踌躇,那少年已是截断他的话道:“对不住,我还要赶路。祝你挑选到一匹好坐骑。”
那少年拿了辔头给坐骑套上,虽然还没有离开市集,却不和他说话了。他这态度,等于是摆明了告诉檀羽冲,他虽然有点赏识檀羽冲,但也有点讨厌檀羽冲了。
檀羽冲大感尴尬,在那店子里不敢跟那少年出去。
店主人皱起眉头说道:“小店只是卖马具的,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檀羽冲道:“我也要买一副辔头,就要这位公子刚才买的同样一副辔头。”
店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吃饱了没事做,跑来消遣我么?”
檀羽冲不禁怒道:“你当我出不起价钱吗?”
店主人也是个老江湖,只见檀羽冲面有怒色,也自觉得说话有点过份,心里想道:“这穷小子虽然料想他也买不起八十两银子的一副辔头,但那位公子爷都不敢得罪他,我又何必令他太过难堪,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还是以不得罪客人为宜。”于是强堆出笑说道:“客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檀羽冲道:“那是什么意思?”
店主人道:“你还没有坐骑,我怎能就给你配一副辔头,马有高矮肥瘦,那是必须配上合适的辔头。”
檀羽冲哑然失笑,说道:“好,那我就先去挑一匹坐骑。”
就在此时,有个农夫模样的人,牵着一匹瘦骨棱棱的马到市场来叫卖。
这匹马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毛色枯黄,样貌萎琐。马具店旁那个骡马棚的贩子笑道:“你这匹瘦马也牵来卖?”
那农家苦着脸道:“我知道这匹马长相不好,脾气又臭,我都给它踢得怕了。但它的力气倒是比我用来拉车的那九匹马还大的。随便你给我几两银子吧。”
马贩子道:“宰了来卖,它也没有几两肉,值得什么价钱。好,当作可怜你,给你三两银子如何?”
那农夫道:“给我五两银子吧。这匹马虽然瘦,但气力很大。要是护理的好,它还是有用的。说老实话,我若不是嫌它脾气臭,我也不会卖这个价钱的。”
马贩子冷笑道:“五两银子,真是妙想天开,顶多三两银子,铁价不二,不卖拉倒!”
檀羽冲忽地走来说道:“我买!”
马贩子哼了一声,说道:“五两银子买这匹瘦马!哼!这个真是应了一句俗话,瞎猫碰上死老鼠了!”
檀羽冲不理睬别人的闲言闲语,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
那农夫吃了一惊,说道:“我只要五两银子。”
檀羽冲道:“不,你这匹马岂只值五两银子?可惜我身上只有这点银子,你数一数,大概是五十两左右吧。你若不嫌吃亏,请你拿去!”
那农夫吓得不敢伸手,檀羽冲笑道:“你真是个老实人,我叫你拿,你就拿吧。我若是有足够的银子,一百两我也会给你!”
那农夫听他这样说,方始敢接,心里却仍是思疑不定,摸摸那匹瘦马,暗自想道:“难道这匹马真是有甚好处,我看不出来?”
那马贩子已是禁不住说道:“别人都是漫天讨价,就地还钱。像这样的买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客官,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最好的马匹也不过值三十两银子!”
檀羽冲笑道:“你当我是发神经病吗,我告诉你,这匹马有个名堂叫做乌龙驹,它是千里马,用来拉车,它怎么能不发脾气,你这里最好的马匹,一天最多也是只跑二三百里吧,怎能和它相比?依我看,它和那位公子的玉顶赤也差不多!”
那少年此时已骑上马背,回过头,看了看这匹瘦马,忽地叹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古人之言,果不我欺!”
马贩子不懂,心想:“看来这两个人都有点神经病。”檀羽冲却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兄台谬赞,其实我那里是什么伯乐,不过多少懂得一点相马之术罢了。”少年不再回答,骑上他那匹“玉顶赤”离开市集。檀羽冲牵那匹马回到马具店,说道:“刚才那位公子买的辔头是八十两银子,对吧?”
店主人道:“不错。”
檀羽冲掏出两颗金豆,说道:“请你看看,这两颗金豆可值八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