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佟的算盘打得很如意,可惜事情的发展却是不如他所料。

  关键问题在于时间的判断。

  完颜鉴已经打听到确实的消息,耶律玄元是昨天方始出关(大散关)的,因此他判断耶律玄元即使要来,最早也得明天才到。

  判断根据是:耶律玄元最少也得有一天的时间来做准备工夫。他昨天才出大散关,纵然兼程赶路,在路上也要花一天时间,不可能今天一到商州,便立即直奔节度衙。

  完颜夫人和老佟的想法也是一样。

  他们都是根据这个判断来决定他们的做法。

  老佟决定押后一天才走,为的是要等待他的旧主人。

  完颜夫人决定提前一天离开商州,为的是要避免与耶律玄元见面。

  她是提前离开,当然还不仅仅只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防止难以预测的灾祸发生。

  纸是包不住火的,将军夫人突然出走,这样惊人的消息是一定掩盖不了的。完颜夫人乘马车出走,用来拉车的马是丈夫所畜的一匹名驹。不错,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丈夫,但这样“堂而皇之”的出走,消息当然很快就会传开。她也正是想要消息很快传开。到了明天,外面的人,料想也都知道了。

  耶律玄元要是知道她已经离开商州,料想他也不会再到节度使的衙门来了。

  夫人这样想法,老佟也是这样想法。老佟还作了万一的准备,准备耶律玄元万一尚未知道这个消息,明天一早他就在耶律玄元必经的路上截他。

  他们的想法是对,可惜时间的判断却是错了。

  就在老佟和张雪波说话的时候,耶律玄元已经进入府衙了。

  完颜夫人离开府衙还未到一个时辰。此时完颜鉴还在天香亭与哈必图密商,他的手下也还未敢把夫人私自出走的消息禀告他。

  完颜鉴已经和哈必图议定对付耶律玄元的办法,正准备调兵遣将的时候,忽听得外面乱哄哄的一片呼喝声:“什么人胆敢乱闯?”“有刺客,快来人呀!”

  耶律玄元已经闯进花园了!

  只听得耶律玄元沉声喝道:“给我滚开!”也不见人动手,两名拦阻他的卫士已是身不由己踉踉跄跄的退出了六七步。退出了六七步还未能稳住身形,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牵扯似的,在地上打了两个盘旋,卜通,卜通就倒下去了。

  原来他用的是一种以“传音入密”发出来的“狮子吼功”。“狮子吼功”是佛门的上乘内功,狮子一吼,百兽慑服,高憎而作“狮子吼”,则是万魔辟易了。不过传自天竺的“狮子吼功”是声如霹雳的,耶律玄元的“狮子吼功”声音低沉,那是因为他不愿多伤旁人,加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之故。“传音入密”可以把声音凝成一线,他要说给谁听,就传入谁的耳鼓。这种功夫,练到最上乘境界,可以传到二三里外以。“狮子吼功”而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发出,声音虽不宏亮,但因声音“凝结”,功效更大,这两名卫士在他一“吼”之下,心脉已受震伤,故而终于支持不住。

  “传音入密”已经难练,“狮子吼功”更加难练,两种上乘的内功还要融合为一,那更是难上加难,当今之世,具有如此“神通”的人,恐怕也不过三五个而已!完颜鉴与哈必图都是武学的大行家,一见耶律玄元抖露了这一手上乘内功,不禁都大惊失色!

  其他卫士没有他们的武学造诣,却是不懂其中奥妙,他们看见同伴莫名其妙的倒下去,还只道耶律玄元是使什么“妖法”。

  呜呜声响,躲在假山上的三名卫士,同时发出暗器。一个是透骨钉,一个是蝴蝶镖,一个是淬过毒的钉蒺藜。透骨钉和蝴蝶镖打耶律玄元后心穴道,毒蒺藜打后脑的玉枕穴。他们只道用暗器伤人,那就即使对方真有“妖法”,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也可以比较安全了。

  那知耶律玄元的武功,比他们想像的“妖法”还更厉害!

  耶律玄元头也不回,只是反手一挥衣袖,三枚暗器全都反射回去,而且恰好都是打中了暗器的主人!

  透骨钉射入了物主背心的“风府穴”,当真是名符其实,透骨穿穴,插进骨缝。

  而这个人也正是要打耶律玄元的“风府穴”的。

  蝴蝶镖打中了物主的“天柱穴”,同样是给耶律玄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两个人也还罢了,那个用铁蒺藜打耶律玄元后脑玉枕穴的人更惨。

  他的铁蒺藜是淬过毒的,后脑玉枕穴又是致命的穴道,如今给耶律玄元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毒蒺藜也是刚好射过他的玉枕穴,登时一命呜呼!

  耶律玄元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向天香亭。

  当他经过另外一座假山之时,山洞里又窜出两名卫士。这两人是完颜鉴的随身侍卫,武功比其他卫士好得多。更难得的是他们练好了一套擒拿手法,互相配合,配合得天衣无缝,拿人关节,错骨分筋,万无一失。

  以他们的身份,本来是不应该在背后偷袭的,但此际已顾不了那许多了。

  耶律玄元仍然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迳自前行。

  陡然间只听得惨叫声声,那两人好像皮球一样给抛了起来。

  他们手腕折断,人给抛到数丈开外,当真是痛彻心肺,要充好汉也充不起来,在地上打滚,杀猪般地狂号。

  耶律玄元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这种内功,若是比起他刚才所用的狮子吼功,其实还是稍逊一筹的,不过受者的惨状,却是更足以令看者惊心了。

  耶律玄元连闯三关,园中卫士一死六伤!

  由于完颜鉴绝对意想不到耶律玄元来得这样快,他在园中,只布置了九名卫士。九名卫士也不算少了。

  但此际,在一死六伤之后,安然无恙的卫士已是只剩下两人。

  这两人目睹同僚的惨状,虽没受伤,亦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来人哪”都不敢喊了。

  完颜鉴手下能人甚多,除了他从京中带来的卫士之外,还有他从各地重金礼聘来的江湖异人、黑道高手。但远水不救近火,此际他也只能故作镇定,先看耶律玄元来意如何了。耶律玄元走进天香亭,两道目光如寒冰、如利剪,看一看完颜鉴,又看一看哈必图,看得两人心里发毛。

  “好,好!有将军,又有钦差,好,好!”耶律玄元盯了他们一眼,这才大笑说道。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无礼?”哈必图是钦差身份,不能不端出几分官架子。其实,他当然是早已知道耶律玄元是谁的。耶律玄元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你们所要捉拿的钦犯耶律玄元!”

  完颜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拱手说道:“原来是耶律王子驾临,失敬。请容我稍尽地主之谊,敬王子一杯。”

  耶律玄元道:“哦,你们不是奉命要捉拿我这个钦犯的么?如今我就站在你们的面前,你们反而要请钦犯喝酒,这倒真是奇闻了。”

  完颜鉴道:“我并没有接过这道命令,我看,或者是个误会吧?”

  耶律玄元冷笑道:“误会,我这个钦犯身份已经做了二十年了,你怎能不知?”

  完颜鉴道:“我是真的不知。”耶律玄元道:“那请问这位哈大人因何出京的?”

 

  完颜鉴只想拖时间以待转机,当下果然装模作样的向哈必图发问:“耶律王子是不是钦犯,末将不知。哈大人,你是从京中出来的,又服侍过老皇上,你可知道——”

  哈必图道:“好像是有过这回事,不过,那也是二十年前所定的案,即使在当时来说,其实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我这次出京不过是代皇上慰劳商州士卒,并无别事。”完颜鉴立即接下去说:“对,对,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而且是已经过了二十年,无须认真,无须认真。何况我也是真的并没奉命捉拿你呢。还是请王子坐下来喝酒吧。”

  耶律玄元冷冷说道:“你们不把我当钦犯看待,我也没工夫陪你们喝酒。”

  完颜鉴道:“我也知道王子不便在此久留,今日难得一会,末将已感莫大荣宠。王子既然另外有事,我也不敢强留了。”说罢,作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耶律玄元冷笑道:“别装胡涂了,你有没有听过这句俗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的事情是要在这里办的。”

  完颜鉴变了面色,只好说道:“不知王子有何事要办,末将做得到的定必效劳。”

  耶律玄元道:“也不必你怎样‘效劳’,你听着,只须你们依我三件事情,我便离开此地。”

  完颜鉴道:“请说。”1

  耶律玄元道:“第一件,我要请这位钦差大人陪我上盘龙山。”

  哈必图道:“上盘龙山做什么?”

  耶律玄元道:“要你在檀公直墓前磕三个头陪罪,因为你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

  哈必图哼了一声,想发作又未立即发作,面色难看之极。

  耶律玄元说道:“磕三个响头,已是便宜你了。”

  哈必图再也忍耐不住,怒声说道:“耶律王子,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当年我是奉皇上之命请他进京的,谁叫他拒不奉诏,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打死他的。”

  耶律玄元道:“单凭你一人当然伤不了檀公直,也正因为他的死因不该由你完全负责,我才要你磕头陪罪便算了结,但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不愿磕头,是也不是?”

  哈必图傲然说道:“大丈夫宁死不辱!”

  耶律玄元淡淡说道:“你不肯磕头,我也不来勉强你。听说你练得大力金刚掌功夫,对吗?”

  哈必图道:“不错,当年檀公直就曾受过我的一掌,怎么样?”

  耶律玄元道:“没怎么样,只不过想给一个机会与你做大丈夫。”

  哈必图道:“此话怎讲?”

  耶律玄元道:“大丈夫死也不怕,当然更不怕痛了。你把这双手给留下来吧!”

  哈必图已给逼到无路可走,唯有一拼!他一声冷笑,陡地喝道:“好,这双手给你!”力贯掌心,双掌齐发!

  有身份的人是不肯偷袭的,不过他之所以先喝一声方始动手,倒不是为了要保持身份的原故,而是希望完颜鉴与他同时出手。

  完颜鉴的叔父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他虽然还不能说是已经得了叔父的衣钵真传,武功亦已非同泛泛。哈必图敢于动武,一方面固然是为势所逼,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完颜鉴在旁之故。联手来对付耶律玄元,他相信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虽然没有事先约好,但在这样情形底下,按说完颜鉴也该与他祸福同当的。

  那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完颜鉴并没与他联手。

  哈必图双掌齐发,势如奔雷骇电,耶律玄元知道不是沾衣十八跌之类的功夫所能应付,不敢怠慢,也是双掌接招。

  四掌相交,哈必图一点也感觉不到对方反击的力道,正自欢喜,“原来这厮乃浪得虚名 ——”心念未已,突然感觉不妙了。

  他练的是金刚掌功夫,内力雄浑,具有开碑裂石之能,那知只觉对方的掌心轻轻旋转,他那么雄浑的内力,发射出去,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连浪花也没激起。

  哈必图不是个没有见识的人,一觉不妙,深知对方的内功造诣远胜于己,至此,他如何还敢和对方比拼下去?

  不料他想撒掌抽身亦已不能了。对方的掌心竟似有着一层粘力极强的胶质似的,把他的双掌牢牢吸住。

  进既不能,退亦不可,哈必图唯有拼着耗损内力与对方相持。

  不过片刻,只见他已是大汗淋漓,头项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完颜鉴也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这个情形,便知双方正在比拼内力,而且是到了即将决胜负的关键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