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笑了,故意板着脸孔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你喜欢牡丹,我才喜欢的吗?”
“只要你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我已经开心死了!”耶律玄元说道。
“一半也没有!”
“真的吗?”耶律玄元忽然靠近她,盯着她发问,眼睛都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你干什么?”她赶忙推开他。
“我要看你心里的那句话!”他的一双眼睛,当真就好似可以看穿她的内心似的。
她怪叫躲避,耶律玄元如影随形地追她。
两小无猜,这些甜蜜的回忆如今已是如梦如烟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想道:“那时我只猜得到他的父亲是富贵中人,却怎知他的父亲竟然是贵为一国之主的辽国皇帝。”
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在她和耶律玄元结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足以令她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了。
十六岁,这也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龄;对爱情说懂不懂,说不懂又懂的年龄。
这天晚上,她正准备卸装睡觉的时候,窗子忽然无风自开,耶律玄元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她怕父亲听见,小声说道。
“那两株魏紫、姚黄都已开了,我是请你过去赏花的。这两株上品牡丹最适宜在月下欣赏。”耶律玄元说道。过去,她与耶律玄元同游,总是在日间的,晚上就很少在一起了。
虽说父亲一向都是不大管束她的,但她总是女孩子啊!
而今耶律玄元竟然深夜来请她去赏牡丹,这也实在是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尽管她有点不羁的性格,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觉得似乎有点“荒诞不经”。
深夜,陪一个男孩子去赏牡丹,要是给爹爹知道——
耶律玄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放心,你爹爹已经熟睡了,我敢担保,他这一觉,一定要睡到明天天亮才能醒来。”
她知道耶律玄元“神通广大”,也相信他有这种可以叫她爹爹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本领,但她还是不能不有顾虑。
“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吗?”
“明天晚上未必还有这么好的月光。”
“明天也不行吗?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在晚上。白天赏花,纵然情调稍差,但名种牡丹总还是名种牡丹。”
“你知道我是喜欢追求完美的境界的,除非办不到,那又另当别论。何况天有不测之风云,说不定明天突然来了一场风暴,把牡丹都摧残了呢?”耶律玄元黯然说道。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但从耶律玄元那两颗漆黑发亮的眼珠,看得出他是充满急切的期待的。
她本来不想去的,终于还是去了。
那两株名种牡丹,果然开得非常好看,在月光下赏花,更是另有一种神秘的美感。但耶律玄元却似乎并不是怎么开心,相反,还似乎带有几分忧郁。
“你好像有点心事,是吗?”她问。
“没,没什么。我吹箫给你听,好吗?”
“好呀,我正是最喜欢听你吹箫!”
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说道:“是吗?实不相瞒,我请你来我家,固然是为了赏花,但也是为了想要多得一个机会,吹箫给你听的。”
吹箫也要讲“机会”吗?这三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听见他的箫声的。
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也只是隔了一晚,第二天她就懂了。)但为了想早一点听到他那美妙的箫声,她也没有再问下去了。
“我给你吹一阙从南朝流传到北方的新词,词寄鹧鸪天,曲子是我自己谱的。”
玉宇无垠,银河皎洁,月光下,牡丹旁,他开始吹起玉箫来了。
月下花前,听自己喜欢的人吹箫,对她来说,也还是第一次。本来应是赏心乐事,但可惜他的箫声也像他的心情一样,带有几分忧郁。
这一首新词,她也曾读过,当下接着节拍,漫声吟咏:
洛浦风光烂漫时,千金开宴醉为期。
花方著雨犹含笑,蝶不禁寒总是痴。
檀晕吐,玉华滋,不随桃李竞春菲。
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
箫声初起,倒是相当轻快,当真好像带来了一片明媚的春光。但渐渐就有了凄凉的意味了,不过在凄凉之中,也还是有着“期待”的。
唉,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东君”是谁,“花枝”是谁?她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未真正懂得这两句词的含义。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是借词寓意,暗示可能会有什么风波来到了。
“你一定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她禁不住再次追问。他忽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道:“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这句话,你好像问过我不知多少次了,我也答过你不只一次。”不答自答。“现在喜欢,将来也喜欢吗?因为我要知道的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十六岁,这正是对爱情说懂不懂,说不懂又懂的年龄。但这两句话的意思,她总还是懂的。
她低下了头,粉脸儿红得简直像那株名种的牡丹“秦红”了。
耶律玄元道:“你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是有着一桩心事。心事就是,只盼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的头俯得更低,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
耶律玄元继续说道:“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一有什么不测的风波,咱们暂时分手的话,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她无法抗拒他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但我所说的‘暂时’,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的!”
“不管你去多久,总之我等你回来。”她的声音像蚊叫,但耶律玄元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他大喜如狂,突然来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她的颊,吻了她的脸,吻了她的唇!一个吻比一个热烈,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了!
这三年来,她虽然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但可还没有想到,这就是爱情的。
爱情突然来了,来将得有如狂风骤雨!(唉,想不到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的初吻,初吻就像这样热烈!(唉,她又怎想得到她尝到的竟是爱情的苦杯,一吻之后,就是生离!)
她的心在狂跳,不知是喜欢,还是害怕。——害怕他的狂热,害怕再留下去,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令她心跳的事情。
月影已西斜,她推开了他,说道:“我该走了!”
他幽幽叹道:“不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走吧!你走了,我也该走了!”
可惜她当时心慌意乱,未能领会他的话中之意。第二天她才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她是在将近天明的时候,方始朦胧入梦的。
她的父亲今天起床虽然已是比较平时迟了半个时辰,但还是醒得比她早。
她是给父亲唤醒的。
“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事情?”父亲一开口就这样问。
她吃了一惊,说道:“没,没,我没做什么呀!”父亲道:“那你为何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来,平时你比我起得早的。”
听见父亲这样说,她方始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原来爹爹并不知道昨晚我去了他的家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得这样熟。爹,你有什么事吗?”她开始注意到父亲的面色好像和平时有点两样了。父亲说道:“有。而且这件事和你也多少有点关系的。”
她不禁又吃了一惊,“什么事和我有关?”
“那位耶律大娘的儿子,他是叫耶律玄元吧,你和他很要好,几乎是天天在一起的,是吗?”
她红着脸道:“我喜欢他家里的牡丹,他又很会吹箫,因此我是时常去他家里的。他不但教我吹箫,还教我念诗呢。爹,我记得我也曾告诉过你的,你也并没有说是不能去找他的呀!”父亲摆了摆手,说道:“我并没禁止你和他来往。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她呆了一呆,“不知道。他、他是什么身份?”
“你们这么要好,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真的没有!”
父亲笑道:“你别慌张,我当然相信你是不会对我说谎的。”接着说道:“好在你以往一直是扮作男孩子和他游玩,别人也不会注意你们孩子的事情。从今天起,我要你恢复闺女的身份,不准你到外面乱跑了。还有,你这位小朋友,你最好忘记了他!”
“为什么?”她更加吃惊了。
“因为他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是辽国的王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王子,这怎么可能 ——”
“是真的。他们母子之所以住在民间,那是因为他的母亲还没有名份。”
“什么叫做还没有名份?”
他父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他是辽国皇帝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未入宫的。”她吃惊问道:“爹,你怎么知道?”
父亲道:“今天一早,有一辆四匹白马拉的金马车接他们母子去了。护送的八个人是御林军的军官。我虽然不在官场,也有官场上的朋友,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这是我刚刚打听到的。”
想不到昨晚的一吻定情,今早醒来,已是变成诀别?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耶律玄元昨晚的咏叹还留在她耳边,他的人却已远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