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道成道:“为什么?”
张雪波道:“为了冲儿。你的本领比我大,你可以更好照顾冲儿。”
谭道成道:“冲儿会有师父照顾的。”
张雪波道:“师父怎比得亲生父母?成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管将来碰上什么,你要为着冲儿,活下来!”妻子这样认真的态度,吓得谭道成也吃了一惊,勉强笑道:“我不过是用这八个字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哪里真的就会碰上这种不幸的事情。”
张雪波道:“你有这样的心意,我不要你真的去做,我死了也甘心了。成哥,你别睁大眼睛瞪我,好,好,咱们都莫说不吉利的话了,走吧,走吧。”
夫妻俩心中都是充满蜜意柔情,但也隐隐有点“不祥之兆”的疑虑。尽管他们都在避免说不吉利的话。
不知不觉他们已回到家门。只见炊烟袅袅,随风飘散。张雪波道:“真不好意思,两位老人家已经自己烧饭啦。”
那两位老人家果然是等得肚皮都饿扁了。此时,谭道成的父亲正在屋子里说道:“怎得还不见他们回来?”
张炎说道:“别等他们了,先喝一碗鸡汤吧。这是我用雪儿今早采回来的新鲜草菇炖的山鸡,你试试我的手艺。”谭道成的父亲笑道:“这是你乖女儿采回来的新鲜草菇,不等她回来,不大公道吧?”
张炎哈哈大笑道:“老亲家,你真是人如其名,什么事情都要讲个公道。我是怕饿坏了你,天寒地冻,先喝一碗鸡汤,也好让身子暖和暖和。雪儿是你的的媳妇,要是当真饿坏了你,雪儿心里也不安的。”
张雪波抢先进门,笑道:“对不住,女儿回来晚了,公公你还是听我爹爹的话,先喝鸡汤吧。你和我客气做什么,这鸡汤倘若是我炖的,我也应当先孝敬你们两位老人家。”张炎笑道:“你听见没有,这可是你的贤媳妇说的,没有什么所谓公道不公道了吧?”原来谭道成的父亲名叫公直,凡事也总喜欢讲个道理,所以张炎时常拿他的名字取笑。他们两亲家正在开玩笑,但一看见这对小夫妻回来的模样,却是不禁怔住了。
张雪波虽然没有跌伤,但衣裳破裂几处,而且沾满污泥。那两捆柴草是谭道成挑的,用的也不是扁担而一根树枝。最令他们吃惊的是:谭道成身上虽然没有沾那么多污泥,但却有血渍。
谭道成把柴草放下,笑道:“我们打一只老虎,爹,你别害怕,这是老虎血,不是我的血。”说罢,把那条虎腿从柴草丛中拿出来。
张雪波道:“我们本来想今晚给你们添一道菜,做烤老虎腿吃的。只好明天再弄了。”
张炎说道:“我已经猎了两只山鸡回来,今晚的菜肴是够丰富的了。”说至此处,目光中忽地好像带着疑惑的神气,盯着女儿问道:“你也有帮忙成哥打老虎吗?你虽然不比寻常的弱质女流,但没练过武功,可不能不自量力啊!”
张雪波道:“我刚碰上老虎,成哥就来了。他说是‘我们’打的,只是想让我也分点功劳。”她怕爹爹知道她曾出手,更会责怪她忘记了他的叮嘱。心想还是暂时隐瞒,待到只是两父女的时候,再和爹爹说真话的好。她心里有许多疑团,也只能等到没人的时候再问爹爹了。谭道成似乎亦已知道妻子的心思。只是笑笑,没有拆穿妻子的谎话。但他心里却也加深了一层疑惑:为什么岳父好像害怕给我知道雪妹懂得武功?
张炎得知女儿未曾显露武功,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怪道你弄得这样狼狈,原来是碰上老虎,摔了一跤。没摔坏你吗?”
张雪波道:“没有,没有。只不过擦伤一点表皮,衣裳有几处勾破。冲儿呢?”每次她回到家中,总是孩子最先跑出来迎接她的,这次回家,直到如今还没看见孩子,她是早就想问爹爹的了,此际方有机会发问。
张炎说道:“冲儿玩了大半天,现在睡着了。”
张雪波不觉有点奇怪:“冲儿怎的这么早就睡了。”
她是知道孩子的习惯的,不错,孩子是喜欢蹦蹦跳跳,玩得倦了也会小睡片刻,但多数是在午饭之后那两三个时辰,晚饭前他是很少会睡觉的,这段时间他也很少到外面乱跑,通常是坐在家中跟祖父或者外公认字,这段时间是他一天内最“安静”的时间。
不过,她虽然觉得孩子今天有点“反常”,但这是小事一桩,她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当下说道:“好,我回房间换一套衣裳,看看冲儿醒了没有。”张炎说道:“他睡得正沉,你别唤醒他。睡前他已经吃过东西,用不着担心饿坏他的。我留一条鸡腿给他就是。”
张雪波应了一个“是”字,说道:“好吧,那么待我换过衣裳,就出来开饭。”谭道成笑道:“不用劳烦你出来才开饭了,我不会烧饭弄菜,难道摆摆碗筷都不会吗?”张雪波知道丈夫爱惜自己,心头一股甜意,笑道:“是呀,这倒是我胡涂了,咱们已经回来晚了,怎能还要公公和爹爹久等。那你赶快开饭,你们先吃罢。”
张炎说道:“也不争在这刻时间,不过鸡汤还是趁热喝了的好。”
两碗鸡汤是早已放在饭桌上的,虽然已不是热腾腾的,也还有热气冒起。
谭公直笑道:“贤媳妇你瞧,你爹爹是不是好像要向我献宝似的?好吧,老张,你等我品评,我就试试你的手艺吧。看看是你做老子手艺高,还是你女儿的手艺好?”张炎笑道:“论到烹调这门功夫,我这个做老子是只能自认比不上女儿的。”谭公直笑道:“我是依理类推,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女儿手艺高,你这个做老子的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说罢,和张炎同时端起鸡汤就喝。
谭公直喝了一口鸡汤,脸上的神色虽然没什么,眉头却是略皱。
张炎笑道:“你的依理类推,这次恐怕是推错了吧?是不是比雪儿平日炖的鸡汤,滋味差得太远?”
谭公直道:“不,不,还好,还好,只不过差那么一点儿。”原来鸡汤稍稍有点苦味,谭公直料想是因山鸡烧焦了的缘故。谭道成笑道:“只不过差了那么一点,那就不只是还好了。”
谭公直笑道:“是,是。难得你的老丈人精心炮制,我只赞还好,那的确是不公道了。好,很好。”说罢,大口大口地喝。张炎笑道:“你这句‘很好’,那是看在你儿子的份上吧,我倒是受之有愧了。”
谭公直哈哈大笑:“人家说女生外向,我这个儿子倒是偏着老丈人呢。老张,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张雪波在两老的笑谑声中,深深感到天伦之乐,她满怀喜悦地回自己的卧房。
孩子果然睡得很沉,她轻轻在孩子绯红的脸庞上亲了一亲,孩子毫无知觉。
她忽然发觉孩子的睡相有点奇特,她试试把孩子曲起的双膝轻轻摆直,孩子还是动也不动。
张雪波可能是出于母性本能的反应,不觉稍稍起了一点疑心,蓦地她想起一件事。
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爹爹暗中教她学点穴的功夫。上个月是农历九月,正是打猎最好的季节,秋高气爽,野兽尚未“冬藏”。谭公直父子几乎天天出去打猎,张炎就在家里教女儿练点穴功夫。
张雪波记得父亲曾告诫过她:“点穴功夫不要轻易使用,若然点着死穴,轻轻一戮,就会致人于死地。”张雪波道:“那么我只点敌人的麻穴或晕睡穴就行了?”她爹爹说:“不错,但交手之际要点得这么准可是难事。还有,即使点普通穴道,时间长了,未能解穴,对身体也还是有妨害的。除非你练到我的一种独门点穴功夫,那才可以避免伤人。”
张雪波好奇心重,当然追问下去,究竟什么独门点穴功夫。她爹爹告诉她,这种独门点穴功夫,是点对方晕睡的,不但不会伤人,而且有助于安眠,可以为患上失眠症的人作治疗之用,非但无害而且有益。她爹爹还告诉她,除了失眠症,点穴可以治其他的病。
爹爹告诉她:“点穴也分两种,一种是作为上乘武功的点穴,可以杀人伤人的点穴;一种是医术上的点穴,可以治病救人的点穴。医术上的点穴是一项极为深奥的学问,我根本未入门。不过我点晕睡穴的独门功夫,倒是把武功与医术合而为一的,可惜我只懂得一种于人有益的点穴。”
张雪波道:“咱们在荒山隐居,敌人是不会有的。爹爹,你先把这种于人有益的点穴功夫教给我好不好。”她的爹爹一听就笑了起来,说道:“你当这种独门点穴功夫是容易练的么,即使你有了我现在的武功底子,最少也还得苦练十年。普通的点穴功夫就容易得多了,只要你勤学苦练,大概半年之内就可以练成。”
所谓“普通的点穴功夫”亦即是可以杀人伤人的那种点穴功夫,她记得当时她还笑道:“如此说来,岂不是杀人容易救人难吗?”
她爹爹苦笑道:“杀人容易救人难!呀,你说得不错,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她也不知爹爹因何有此感慨。
想起这件事情,此际她看着沉睡的孩子,她也禁不住苦笑了。当然她不是害怕爹爹会伤害她的孩子,但孩子睡得这样沉,她却可以断定是给点了晕睡穴了。
点了孩子穴道的人,当然绝不会是别的人,只能是她的“爹爹”。
虽然“爹爹”只是她的养父,但对孙儿疼爱,和别人家的祖父并无分别,甚且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当然,她绝对不会疑心爹爹害她的孩子,事实上她亦知道了爹爹这种点晕睡穴的独门功夫,对孩子乃是有益无害的。
但她可不能不疑心,为什么爹爹要点了孙儿的穴道?她的孩子没有失眠症,平时蹦蹦跳跳,活力充沛,也无须用点穴的功夫替他治病。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要让孩子沉睡吗?孩子多睡一两个时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的,反而误了他吃晚饭的时间!
怀着疑团,她匆匆换了衣裳,便即出去。
第二回 亲友成仇
张炎正在劝女婿喝鸡汤。
“我正是要你趁着雪儿还未出来的时候,给我品评品评,否则你就不好意思当着妻子的面谈老丈人的手艺了。”老丈人的说话这样风趣,逗得女婿也不禁笑了起来。
笑语声中,谭道成端起鸡汤便喝。
不料碗边刚刚沾唇,鸡汤尚未入口,忽地一股劲风扫来,汤碗落地开花,碎成片片!
汤碗的破裂声和他父亲的暴喝声同时响起。
“这汤不能喝!”
原来是谭公直以劈空掌力打碎儿子手中的汤碗的。他先发掌后发声,显然是怕来不及阻止儿子喝下鸡汤。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谭道成惊愕得如坠五里雾中!
“为什么这汤不能喝?既然不能喝,为什么爹爹又喝了呢?”
心中的疑问还未说出口来,他已听到了父亲的解答了!
“张炎,你为什么要毒死我们父子?”
谭道成尚在发呆,他的父亲已是一声怒吼,向他的丈人扑过去了!
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谭道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的会有这个可能呢,岳父竟然要毒死自己的女婿。
这刹那间,他惊得呆了!
父亲和岳父已经打起来了,谭公直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每一招都是重手,攻向张炎的要害。张炎一言不发,也是招招狠辣。两亲家都好似恨不得一拳打死对方。那里还像两亲家,简直是好像和仇人拚命!
张炎暗暗吃惊:“想不到他的内功竟然深厚如斯,喝了毒汤,也还这样了得!”他拚命抵挡,只盼能够支持到谭公直毒发的时候。
谭公直也是只有一个念头,在自己毒发之前,把暗算自己的仇人毙于掌下。
恶斗中谭公直一个“移形易位”,转到了张炎身后,双掌齐出,击他后心。张炎要向前窜,怕他就招赶招,力上加力,再推一下,莫说被他打着,只这劈空掌力,就能令他重伤。若然向旁闪避,也势必露出空门,高手搏斗,被人攻入空门,那亦等于是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上了。张炎难以救招,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无暇考虑,只能与对方拚个同归于尽!
他脚跟一旋,回身出掌,竟不救招,反取攻势。右掌向外一挂,左拳翻起,一招“羚羊挂角”,恶狠狠地朝着谭公直的太阳穴猛击!
谭公直也正在拳掌兼施,狠下杀手。
眼看就要有人血溅尘埃,说不定甚至是双方同时倒毙!
谭道成惊魂未定,但已恢复几分清醒,见此情形,吓得跳起来大叫:“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有、有话、好、好……”
话犹未了,只听得“咔嚓”一声,张炎左臂软绵绵地吊了下来,右掌离谭公直的太阳穴不到三寸,但已无力向前打去,谭公直腾地飞起一脚,将他踢翻!
原来谭公直是趁他使用险招之际,骤下杀手,穿心掌改为擒拿手,向他臂弯打去,他是练有鹰爪功的,张炎的关节要害中了一掌已不得了,更哪堪又给他顺势一拗,左臂关节登时就给折断了。
但对张炎而言,这还是不幸中的大幸,假如谭公直不把穿心掌改为擒拿手,早已取了张炎的性命,不过若然这样的话,谭公直的太阳穴也有给张炎击中的危险。谭公直没有把握避开他这一击,只能先把对方一条手臂拗折,消解敌方致命的攻势。
这一战他倒是没有受伤,但他自知中的乃是剧毒,待到发觉之时,已是中毒甚深。而且又经过这场恶斗,恐怕纵有解药,也难活命。
他避过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危险,只因为不愿意死在敌人的前头,并非是要饶恕敌人。
他一脚踢翻张炎,眼睛已是一阵阵发黑,他大吼一声,扑上前去,怒喝道:“你要毒死我,我先要你的性命!”双手扼住张炎喉咙。谭道成叫道:“爹爹,不可!”
谭公直怒道:“你还当他是岳父吗,他是要毒死你的奸人!”谭道成道:“你叫他把解药拿出来,饶他一死吧!”
谭公直道:“他处心积虑,谋害咱们父子。用心如此恶毒,我绝不能饶他!我一生光明磊落,不屑骗他解药!”但他说话的时候,精神不能专注,扼住张炎喉咙的双手,却是不免稍微松些儿了。
说了这几句话,心跳越发加剧,指头也在渐渐僵硬了。他吸一口气,重新用力,心中想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亲手报仇!”谭道成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他听见了妻子走来的脚步声。
人未到,声音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