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晓星尘道:“阿箐,你想办法烧点水吧。小心点别烫着自己了。”

阿箐扁了扁嘴,动手干活。晓星尘摸了摸那人的额头,取出另一枚丹药给他吃下去。魏无羡很想仔细看看这人的脸,可阿箐明显对他不感兴趣,烦躁的很,一眼都不多分给他。烧好水后,晓星尘把他脸上的血污慢慢擦干净,阿箐在一旁好奇地瞅了一眼,无声的“咦”了一下。

她“咦”的是,这人擦干净脸了,居然长得很不错。

看到这张脸,魏无羡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是薛洋。

他心道:“冤家路窄,晓星尘啊,你真是……倒霉到家了。”

这个时候的薛洋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少年,七分俊朗,三分稚气。可谁知道,这样一个笑起来会露出一对虎牙的少年,会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灭门狂人。

算算时间,此时应是在金光瑶上位仙督之后。薛洋眼下如此狼狈,一定是刚刚从金光瑶的“清理”下死里逃生。金光瑶没把人打死,自然不好意思声张,又或许是相信他活不下来,便对外宣称已清理掉了。偏偏祸害遗千年,薛洋奄奄一息之际,却被老对头晓星尘救了回来。可怜晓星尘根本不会想到要仔细去摸这个人的脸,阴错阳差地救了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仇人。阿箐虽然看得见,但并非仙门中人,不识薛洋,更不知他们之间的似海深仇,她甚至连晓星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魏无羡心中又是叹气。真是不能更倒霉。仿佛全天下的霉气,都被他晓星尘一个人沾了。

这时,薛洋皱了皱眉。晓星尘正在给他检查和包扎伤口,感觉他似乎要醒来,道:“不要动。”

薛洋这种人,干的坏事多了,警觉性自然非比寻常,一听这个声音,猝然睁眼,立即坐起,滚到墙角,姿态戒备地盯着晓星尘,目露凶光。这眼神犹如困斗的恶兽,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残忍和歹意,看得阿箐阵阵头皮发麻。这感觉也传到了魏无羡的头皮上,他心中喊道:“说话!薛洋的声音,晓星尘肯定不会不记得!”

薛洋道:“你……”

这一开口,魏无羡就知道,完了,开了口晓星尘也发现不了。

薛洋这时候连喉咙都受伤了,大量咳血之后,嗓音沙哑,完全听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晓星尘坐在床边,道:“让你不要动,伤口要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薛洋应变极快,立即猜出晓星尘十有八九没认出他,眼珠转了转,咳嗽几声,试探道:“你是谁?”

阿箐插嘴道:“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啊,一个云游道人啰。人家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治病救命,给你吃灵丹妙药,你还这么凶!”

薛洋的目光立刻转向她,口气冷然道:“瞎子?”

魏无羡心叫不好。

这个小流氓敏锐狡猾,又警惕非常,就算阿箐长着一双白瞳,他也不理所当然掉以轻心,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一不留神,就让他逮住了小尾巴。刚才,薛洋一共只说了四个字,而光凭这四个字的语气,很难断言他到底凶不凶,除非看到了他的表情和眼神。

好在阿箐从小撒谎撒到大,立即道:“你瞧不起瞎子吗?还不是瞎子救的你,不然你臭在路边也没人管!醒来第一句话也不感谢道长,没礼貌!还骂我瞎子,哼……瞎子又怎么样啦……”

她成功地调转了话题,偏移了重点,一副又不忿又委屈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嘀嘀咕咕,晓星尘连忙去安慰她,薛洋靠在墙角翻了个白眼,晓星尘又转过来对他道:“你别靠着墙了,腿上伤口还没包完,过来吧。”

薛洋表情冷漠,仍在思索,晓星尘又道:“再推迟不治,你的腿可能会废。”

闻言,薛洋果断做出了抉择。

魏无羡能推测出他是怎么想的:他现在身受重伤又行动不便,没人救治是绝对不行的。既然晓星尘自己蠢得送上门来做这个冤大头,何不安然受之。

于是,他倏然变脸,语带感激道:“那有劳道长了。”

见识了薛洋这翻脸无情翻脸笑的功夫,魏无羡忍不住为屋里这一真一假两个瞎子捏一把汗。尤其是阿箐这个假瞎子。她什么都看得见,如果被薛洋发现了这个事实,为防泄密,她必死无疑。虽然明知阿箐最后多半也是被薛洋杀死的,但要他经历这个过程,仍不免提心吊胆。

忽然,他注意到,薛洋一直在不露痕迹地避免让晓星尘碰到他的左手。仔细一看,原来薛洋的左手断了一只小指。断口陈旧,不是新伤,晓星尘当初肯定也知道薛洋是九指。难怪薛洋装冒牌货的时候,要给左手戴上一只黑手套。

晓星尘治人帮人都尽心尽力,低头给薛洋上完药,包扎的十分漂亮,道:“好了。不过你最好不要动。不然骨头又会错位。”

薛洋已经确信了晓星尘的确傻乎乎的没认出他,虽然周身是血,满身狼藉,但那种懒洋洋的得意笑容又出现在他脸上,道:“道长不问我是谁?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

换个人处在他这种位置,都会小心避开这些话题,以防泄漏身份的蛛丝马迹,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主动提起。晓星尘低头收拾了药箱和绷带,温言道:“你既然不说,我又何必问。萍水相逢,垂手相助而已,对我也不是难事,待你伤愈便各奔东西了。换作是我,有许多事也不希望别人问起。”

魏无羡心道:就算晓星尘问起了,这个小流氓也一定会编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他哄得团团转。人难免有些纷乱的过往,晓星尘不多盘问,原本是表示尊重,岂知,薛洋刚好就利用他这种尊重。魏无羡敢肯定,他不光要骗晓星尘帮他治伤,痊愈之后,也绝对不会乖乖“各奔东西”!

薛洋在守庄人的宿房里休息,晓星尘则到义庄的大堂里,开了一口空棺,把地上稻草拾起来许多,厚厚一层铺满了棺材底,对阿箐道:“里面那个人受了伤,床让给他了,就委屈你睡这里了。铺了稻草,应该不冷。”

阿箐从小流浪,风餐露宿,什么地方没睡过,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委屈的,有地方睡就不错了。不冷的,你别再把外衣脱给我了。”

晓星尘摸了摸她的头顶,插好拂尘,背好剑,迈出门去了。为安全着想,晓星尘夜猎的时候从不许她跟上。阿箐钻进棺材里躺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薛洋在隔壁叫她:“小瞎子,过来。”

阿箐钻出个头:“干嘛?”

薛洋道:“给你糖吃。”

阿箐的舌根酸了一阵,似乎很想吃糖,却拒绝道:“不吃。不来!”

薛洋甜丝丝地威胁道:“你当真不吃?不来是不敢来吗?不过你以为,你不过来,我就真的动弹不得,不能过去找你吗?”

阿箐听他这诡异的说话调调,哆嗦了一下。想象一下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忽然出现在棺材上方的情形,更恐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竹竿,敲敲打打地磨蹭到宿房门口。还没开口,忽然一粒小东西迎面飞来。

魏无羡下意识想闪,担心是什么暗器,当然他是操纵不了这具身体的。旋即,他猛地一惊,反应过来:“陷阱!”

薛洋在试探阿箐,如果真的是瞎子,躲不开这个东西!

阿箐不愧是常年装瞎的老手,人又机敏,看到东西飞来,不闪不躲,眼皮都不眨一下,任它砸到自己胸口,这才往后一跳,怒道:“呔!你拿什么东西丢我!”

薛洋一试不成,道:“糖啊,请你吃。忘了你是瞎子,接不住,掉你脚边了。”

阿箐哼了一声,蹲下身,动作逼真地摸索一阵,摸到了一颗糖果。她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咽了咽喉咙,摸起来擦擦就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欢。薛洋侧躺在床上,单手支腮,道:“好吃吗,小瞎子。”

阿箐道:“我有名字的,我不叫小瞎子。”

薛洋道:“你又不告诉我名字,我当然只好这么叫你。”

阿箐一向只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她好的人,但又不喜欢薛洋叫这么难听,只得道:“你听好了,我叫阿箐。再不许你小瞎子、小瞎子的叫我!”说完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怕激怒这个人,立刻转移话题:“你这人真怪,浑身是血,这么重的伤,身上还带着糖。”

薛洋嘻嘻笑道:“我小时候可喜欢吃糖,就是一直吃不到,看别人吃得嘴馋。所以我总是想,要是有一天我发达了,身上一定每天都带着吃不完的糖。”

恰好阿箐吃完了她嘴里的那颗,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心中对糖的渴望压过了对这个人的讨厌,道:“那你还有吗?”

薛洋笑道:“当然有。你过来,我就给你。”

阿箐站起身,敲着竹竿朝他走去。谁知,走到半路,薛洋笑容不变,目露诡光,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锋芒森寒的长剑。

降灾。

他将剑尖对准阿箐的方向,只要她再往前多走几步,就会被降灾捅个对穿。可是,只要阿箐稍微迟疑一步,她不是瞎子的事实就会暴露!

魏无羡与阿箐通五感,也感受到了她后脑勺传来的真真麻意。然而这小姑娘胆大无比又镇定自若,仍是神色如常地往前摸索,果然,剑尖抵到她小腹前约半寸处,薛洋主动撤了手,把降灾收回袖中,换成两枚糖果,一枚给了阿箐,一枚扔进了自己嘴里。

他道:“阿箐,你那个道长深更半夜的去哪儿了?”

阿箐嘎吱嘎吱舔着糖道:“好像是打猎去了。”

薛洋哧道:“什么打猎,是夜猎吧。”

阿箐道:“是吗?这两个词不都差不多,有啥区别。就是帮人打鬼打妖怪,还不收钱。”

魏无羡却心想,太精明了。

阿箐根本不是不记得,晓星尘说过的话,她记的比谁都清楚。她是故意说错“夜猎”这个词的,而薛洋纠正了她,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也是修仙之人。薛洋试探不成,却被她反试探了。这小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就有这么多心思。

薛洋面露轻蔑之色,口气却是疑惑的:“他都瞎了,还能夜猎吗?”

阿箐怒道:“你又来了。瞎了又怎么样,道长就算是瞎了也好厉害的。那剑嗖嗖嗖嗖的,一个字,快!”她正手舞足蹈,薛洋突然道:“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他出剑快?”

出招快,拆招更快。阿箐立刻蛮横地道:“我说快就是快,道长的剑肯定快!我就算看不到,还不能听到吗!你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们这样的瞎子吗!”听起来,就像个信口吹捧仰慕之人的娇痴少女,再自然不过了。

至此,三次试探都无果,薛洋脸上神色终于松动下来,应当相信阿箐是真瞎了。

然而,阿箐这边对薛洋却是大大的警惕起来了。第二日,晓星尘寻了些修补屋顶的木材、茅草和瓦料回来,一进门她便悄悄把他拉了出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说这个人形迹可疑,明明是晓星尘同行却藏东藏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奈何,她可能认为断掉的小指是不重要的东西,就是没有提这个最致命的特征。晓星尘安抚了她一通,道:“你都吃了人家的糖了,就别再赶他了。伤好了他自然会走。没有谁愿意跟我们一起留在这个义庄的。”

这倒是实话,这破地方床都只有一张,好歹是没刮风下雨,否则这屋顶可得让他们够呛,是个人都不想待。阿箐还要说薛洋坏话,那个声音却忽然从背后传来:“你们在说我吗?”

他竟然又从床上下来了。阿箐半点不心虚,道:“谁说你了?臭美!”拿起竹竿一路敲进门,鬼鬼祟祟躲到窗下,继续偷听。

义庄外,晓星尘道:“你伤没好,一直不听话走动,可以吗?”

薛洋道:“多走动才好得快,何况又不是两条腿都断了,这种程度的伤我习惯了,我是被人打大的。”

晓星尘似乎不知道该接什么,该安慰他还是当做玩笑,顿了片刻,道:“哦……”

薛洋接道:“道长,我看你弄了那些东西回来,是要补房顶?”

晓星尘道:“嗯。我应当会在此地暂时歇脚,屋顶残破,总归对阿箐和你养伤都不大好。”

薛洋道:“要我帮忙?”

晓星尘谢过,道:“不必劳烦。”

薛洋道:“道长你会?”

晓星尘笑着道了声惭愧,摇头道:“这却是真没试过。”

于是两人开始合作修补房顶,一动手,一指点。薛洋口才不错,很会说俏皮话,风趣里带点放肆的市井气,晓星尘过往应当较少和他这种人打交道,不经逗,几句下来就笑了。阿箐听他们谈得愉快,无声地动了动嘴皮子,仔细分辨,似乎是在恨恨地道“我打死你个坏东西”。

魏无羡和阿箐是一个感受。

薛洋身负重伤,几乎丢了一条命,也有晓星尘一份陈年旧账在内,双方可说不共戴天,现在他心里只怕是恨不得要晓星尘死无全尸七窍流血,表面却依旧能与之谈笑风生。若此刻伏在窗下的是真正的魏无羡,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薛洋再说,以绝后患。奈何这不是他的身体,阿箐也有心无力。

大概一月过后,薛洋的伤在晓星尘的精心护理下,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起路来脚还有点跛,已无大碍。他却没有提离开的事,依旧和这两个人挤在一间义庄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这日,晓星尘照看阿箐睡下,又要出门去夜猎,薛洋的声音忽然传来:“道长,今夜捎上我怎么样?”

他的嗓子也应该早就好了,但故意一直不用本音,伪装成另一种声线。晓星尘笑道:“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薛洋可怜巴巴地道:“那我不说话,我给你背剑,给你打下手,别嫌弃我嘛。”

他惯会撒娇卖巧,对年长的人说话就像弟弟一样,而晓星尘在抱山散人门下时似乎带过师妹师弟,自然而然视他为晚辈,又知道他也是同行,欣然同意。魏无羡心道:“薛洋肯定不会这么好心,还去帮晓星尘夜猎。阿箐要是不跟去,那可要错过重要的东西了。”

但阿箐果然是个机灵的,也明白薛洋多半不怀好意。待这两人出门,她也从棺材中跳出,远远跟着。她怕被发现,离得太远,那两人速度又快,没跟一会儿就跟丢了。好在晓星尘之前在洗菜时提过附近有一个小村庄受走尸侵扰,让两人不要出门乱跑,阿箐记得那地方,直奔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她从村口的篱笆底下的一个狗洞里钻进去,躲到一间房子后,鬼鬼祟祟探出头。

这一探头,不知阿箐看懂了什么没有,魏无羡却是心中陡然一寒。

薛洋抱手站在路边,歪着头在微笑。晓星尘在他对面,从容出剑,霜华银光横贯,一剑刺穿了一个村民的心脏。

那个村民,是个活人。

草木第八 8

若是换做另一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一定当场就尖叫起来。可阿箐装瞎子这么多年,人人当她看不见,往往不防备地在她面前做出许多举动,早见识过无数丑恶,炼出了一颗金刚心,硬是没吭一声。

饶是如此,魏无羡还是感觉到了从她腿脚处传来的阵阵麻意和僵意。

晓星尘站在一地横七竖八的村民尸体里,收剑回鞘,凝神道:“这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全是走尸?”

薛洋勾唇微笑,可从他嘴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惊讶不解,还带了点沉痛,道:“不错。还好你的剑能自动指引尸气,否则光凭我们两个人,很难杀出重围。”

晓星尘道:“在村子里再察看一次吧,如果真的没有活人留下了,就把这些走尸都尽快焚烧了。”

等他们并肩走远了,阿箐的腿脚这才重新涌上了力气。她从屋子后溜出,走到那一地尸堆里,低头左看右看。魏无羡的视线也随着她漂移不定。

这些村民都是被晓星尘干净利落的一剑贯心而死。忽然,魏无羡注意到了几个有点眼熟的面孔。

前几段记忆里,这三人白日出门,遇到过几个闲汉,坐在一个村子的路口玩骰子。他们经过那个路口,这几个闲汉抬眼一扫,看见一个大瞎子,一个小瞎子,还有一个小跛子,都哈哈大笑,指手画脚。阿箐朝他们吐口水挥舞竹竿,晓星尘就像没听到一般,神色平和地走了过去,薛洋还笑了笑。但那眼神可半点也不带笑意。

阿箐一连翻看了好几具尸体,翻起他们眼皮,俱是白瞳,还有几个人脸上已经爬满了尸斑,松了口气。但魏无羡一颗心却越沉越低。

虽然这些人看上去很像走尸,但,他们真的都是活人。

只不过是中了尸毒的活人。

在几具尸体的口鼻附近,魏无羡还看到了残留的紫红色粉末痕迹。中毒太深、已成为行尸走肉的固然没救了,但还有中毒尚浅、尚能挽回的。这些村民,就是刚中毒不久的。他们身上会出现尸变者特征,散发出尸气,但能思能想,能言能语,还是个活人,只要施以救治,和当时的蓝景仪他们一样,是可以救回来的。这种万万不可误杀,否则就等同于残害活人性命。

他们本可以说话,可以表明身份,可以呼救,但坏就坏在,他们全部都被人提前把舌头割断了。每一具尸体的嘴边都淌着或温热或干涸的鲜血。

虽然晓星尘看不见,但霜华会为他指引尸气,加上这些村民没了舌头,只能发出极其类似走尸的怪嚎,因此,他毫不怀疑自己所杀的就是走尸。

丧心病狂,借刀杀人。恩将仇报,歹毒阴损。

阿箐却不懂得其中奥秘,她所知甚为粗略,都是平时听晓星尘偶尔提及的。她喃喃道:“这个坏东西,难道还真的在帮道长?”

魏无羡心道:“你可千万不要就这么相信了薛洋!”

好在,阿箐这姑娘的直觉非常敏锐,虽然以她的见识揪不出蹊跷,但在她的直觉中,对薛洋的戒备却早已根深蒂固,本能地讨厌这个人,不能放心。因此,只要薛洋跟着晓星尘出去夜猎,她就悄悄尾随。即便同屋相处,她也始终不放松警惕。

一天夜里,冬风呼啸,三个人都挤在小房间的破炉子旁取暖。晓星尘在修补一只破了一角篾片的菜篮子,阿箐披着唯一的一张棉被,把自己裹成粽子蹭在他身边。薛洋则一手托腮,无所事事。听阿箐一直吵着要晓星尘讲故事哄他,不耐烦道:“别吵了,再吵把你的舌头打个结。”

阿箐根本不听他的,要求道:“道长,我要听故事!”

晓星尘道:“我小时候都没人跟我讲故事,怎么讲给你听?”

阿箐纠缠不休,要在地上打滚,晓星尘道:“好吧,那我跟你讲一座山上的故事。”

阿箐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晓星尘道:“不是,从前有一座不知名的仙山,山上住着一个得道的仙人。仙人收了很多徒弟,但是不许徒弟下山。”

这个开头,魏无羡一听即明了:“抱山散人。”

阿箐道:“为什么不许下山?”

晓星尘道:“因为仙人自己就是不懂山下的世界,所以才躲到山上来的。她对徒弟说,如果你们要下山,那么就不必回来了,不要把外界的纷争带回山中。”

阿箐道:“那怎么憋得住?肯定有徒弟忍不住要溜下山玩儿的。”

晓星尘道:“是的。第一个下山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弟子。他刚下山的时候,因为本领高强,人人敬佩称赞,他也成了正道中的仙门名士。不过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性情大变,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后被人乱刀砍死。”

抱山散人第一个“不得善终”的徒弟,延灵道人。

魏无羡这位师伯究竟在下山入世之后遭遇何事以致性情大变,至今成谜。恐怕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了。晓星尘修完了菜篮子,摸了摸。确认不会扎手,放下它,继续道:“第二个徒弟,是一位也很优秀的女弟子。”

魏无羡胸中一热。

藏色散人。

阿箐道:“漂亮吗?”晓星尘道:“不知道,据说是很漂亮的。”阿箐捧脸道:“那我知道啦,她下山后一定很多人都喜欢她,都想娶她,然后她一定嫁了个大官,或者大家主!嘻嘻。”

晓星尘笑道:“你猜错了,她嫁了一位大家主的仆人,两人一起远走高飞了。”

阿箐道:“我不喜欢。优秀又漂亮的仙子怎么会看得上仆人,这种故事太俗气了,都是那些穷縗鬼酸书生意|淫出来的。然后呢?他们远走高飞之后日子过成了啥样?”

晓星尘道:“然后在一次夜猎中双双失手丧生了。”

阿箐呸道:“这是什么故事!嫁了个仆人就算了,还一起死了!我不听啦!”

魏无羡心道:“幸好晓星尘没接着跟她讲这两位还生了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否则她说不定还要呸到我头上来了。”

晓星尘无奈道:“所以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讲故事。”

阿箐道:“那道长你总记得你以前夜猎的经历吧?我爱听那个!你跟我说说,你以前都打过什么妖怪?”

薛洋方才一直眯着眼,似听非听,这时眼神微凝,瞳孔收缩,斜睨向晓星尘。

晓星尘道:“那可就太多了。”

薛洋突然道:“是吗?那道长以前也是一个人夜猎?”

他唇角微翘,分明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声音里却满是单纯的好奇。顿了顿,晓星尘微微一笑,道:“不是。”

阿箐来兴致了:“那还有谁啊?”

这次,晓星尘停顿的时间更长了。半晌,他才道:“我的一位至交好友。”

薛洋目中诡光闪动,嘴角的笑意愈深。看来,揭晓星尘的疮疤能使得他获得不小的快感。阿箐却是真的好奇:“道长你朋友是什么人呀?什么样的?”

晓星尘从容地道:“一位秉性高洁的赤诚君子。”

闻言,薛洋翻了个轻蔑的白眼,嘴皮子微动,似乎无声地咒骂了几个字,却故意佯作不解,道:“那道长,你这位朋友他现在在哪儿?你现在这样,怎么没见他来找你?”

魏无羡心道:“这可真是一把阴毒的小刀子。”

果然,晓星尘不说话了。阿箐虽不明内里,却也仿佛觉到了什么,微微屏息,悄悄剜了一眼薛洋,牙根微微发痒,似是恨不得咬他一口。出神一阵,晓星尘打破沉默,道:“他此刻身在何处,我也不知。不过,希望……”

话未完,他摸了摸阿箐的头,道:“好啦,今晚,到此为止吧。我是实在不会讲故事,太为难了。”

阿箐乖乖地道:“哦,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