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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空迷,马蹄踏雪声格外清晰。

弯径静整山而上,他的呼吸荡在她耳边,她的心跳愈来愈快,终在最后一个弯转过后,看见了祥云观阙前那一片平展阔大的石砖。

观阙两边,立有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放眼望去华美得令人心惊。

那些细焰隔着红纱轻跳晃动,二百对灯笼的光芒映着这夜下远山雪色,静窒而大气的美。

她坐在他身前,人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颗心有如浮在天际云端,不知所处。

他的手从她胸前滑上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问她道:“美么?”

她怔怔地点了一下头,说不出话来。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口中短促地沉喝一声,双膝一敲马肚黑骏朝祥云观阙前行去。

她的目光依旧挪不开这二百对金红色的灯笼,眼底尽是山壁白皑灿雪之色只觉连这苍穹夜空也跟着明亮起来。

从来不知,雪能这么美。

更是不知雪能这般赏…

她不傻,知道这二百对红纱贴金灯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这么点着了立在这里非祥云观的守吏们知道他今夜要来,断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他究竟筹谋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还要让她惊讶欣喜多少回?

马儿在观门外面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又迅速将她抱下马背,然后抬手解下身上的鹤羽长氅,给她披在肩上。

观里有人闻声而出,见他已至,忙躬身行礼,又引他入观往里面走去。

她微微脸红,两手抓紧了长氅襟缘,悄悄抬眼去看那官吏,却见那人神色如常,好似丝毫不觉他带她来有异。

于是她稍稍放下心来,撇眸瞅他一眼,暗道他手段非常,竟不知是如何使得这一路上的官吏们如此伏服。

祥云观后建有殿次,专供皇上西祀时换服歇憩。

守吏引他二人入得殿内,又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里面设了熏笼暖炉,热气扑面,她被冷风吹了一路的脸庞顿时变得红彤彤的,润泽粉嫩。

他低眼看她,眸明灭不定。

她自觉地将长氅脱了下,轻轻搁在一旁,道:“此地乃是西祀重地,陛下今夜带臣来此,实是逾制。”

他抬手拨她耳侧的碎发,眸子半眯,“你在柳旗县擅自入城,不是违背圣意?”

她身一僵,想他终是来责她此事,当下不由微窘,小声道:“当时事非常态,臣别无选择。”

他把将她搂进怀里,“别无选择?”他的语气满是威胁之意,可却低头去亲她的额头,“你何时别无选择过?你只是胆大妄为,从来未曾将我放在眼中过。”

她急急抬头,辩道:“臣从来没…”

话没说完,他的嘴唇便堵了下来,将她面的话生生吞灭。

这个吻又重又狠,顿时轰了她仅存的一点的神智。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抱他,急切地回应着他,细舌在他唇间轻浅摩挲,水眸半阖,许久才稍稍离开他一点,口中喃喃道:“陛下…臣亦很想念陛下…”

他喘息沉重,手掌探上来握住她的脸,低声道:“今日在府休憩好了?”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身子一斜,整个人被他抄了起来,拦腰抱着往殿后走去。

他眸光火样,步子又大又快,“那便正好趁夜赏雪。”

她略略回神,诧道:“方才观外…”

他抬脚踢开殿中后门,挑眉低笑,“西山雪景天下无双,方才根本算不上什么。”

出了殿门,寒氛骤然侵体,头顶夜幕青暗无边,不远处却有水雾迷漾而来,丝丝带了暖意。

她挣扎着下来,直望过去,就见山壁之下正是一汪温泉清池,三面傍山,一面有路连向殿次,温泉四周白雪半融半凝,冰晶剔透。

天上有细雪慢慢在落,泉水清波折光,那一粒粒碎雪飘入水中,纷纷漫漫如落花之蕊,美得醉人。

她慢慢地垂眼,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此处如此之美,臣何德何能,可享陛下一片心意?陛下今夜这般做,倒是要折煞了臣。”

他猛地揽过她的身子,将她带着往温泉边上走去,眸底流火,声音沉哑:“若觉是折煞了你,便记住我对你的好。”

她微微咬唇,被他带到池边,眼望着那暖热泉水,愈发能感受到他横在她腰间的手臂硬度,当下侧过身子,垂了头,双手摸上他的胸前,轻轻解开他的袍襟,小声道:“是,臣这就记住陛下对臣的好…”

章七十七西山(中)

水波清漾,刚好没过他的胸口。

她两手攀着他的肩,被他搂在怀中,两人不着寸缕的肌肤紧紧地贴在一起。水丝暖滑,无缝不入,轻纹撩过她的胸背,如细絮沾痒,令她忍不住微弯了嘴角。

暖雾氤氲,腾绕在二人之间,洗润了他犀利的眉,浸得那一双异色暗眸也闪动着点点水光。

池边厚雪上衣袍革带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长长的蔽膝之上那一幅金竹火章异常刺眼,直像是要将这一切冰雪统统烧尽成水。

她本是要服侍他宽衣,可反倒被他扯碎了一身官裙,连中单腹围都逃不过他的大掌,她不敌他的力道,三两下便被他狼狈地拖下水来。

本以为他举止道是为向她索欲,可他入水之后却又变得温柔起来,只是这样揽她靠在他胸前,不再动作。

山谷幽静,夜幕上悬了几稀星,时而轻闪。不远处的殿次内灯烛未熄,仍是一路透过光来,淡辉照亮了四处雪色。

一切都是么美。

美得让她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他的心跳是如此有力,抱住她的一手臂更是骨硬非凡,容不得她不信这是真的。

“孟廷辉。”

她意识散间。忽闻他低声叫她。忙眼望上。“陛下?”

他不似往常那般锐利。反倒满是暖意。直探进她眼底。大手顺着她地脊骨一路摸上来。看见她脸庞泛红咬唇轻吟。便扬唇低笑手指拈住她脑后发簪。一把抽落。任她一头长发垂入水中。

温泉水下她地身半隐半现。朦朦胧胧极为诱人。

青丝脂背。漫地雪色。一点红唇撩人意。

他看着她。长指移动抚她地眼角弯眉。

她在旁人面前明明是那么强韧,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打击不了她那一心一意向上爬的信念,可她在他眼前却是这么不遮不防将自己一丝不留地尽献与他。

而她这番小女子情态的模样,这世间也就只有他才能看得到。

他想着,嘴角又翘起,一手在后搂紧了她的腰,俯首亲了亲她的脸,又啄了一口她的唇,开口再叫她一声:“孟廷辉。”

她的眼睛浅浅眯起来醉在他这温柔的触抚中,耳边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摄人心魂,直叫她浑身都软了去,开口亦是无力:“…臣在。”

“柳旗一事,让你受罪了。”他道,声音低淡,“狄念白日里已向我呈情,说明平乱始末。”

她垂下眼睫一应。

他打量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道:“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她人在青州时曾拜折入京,所道是因乱军归顺不诚而被她下令尽数坑杀,并未提及她暗下做的那些手脚。此时听他这语气,也知他不可能丝毫不疑。他是何等聪明多智,又是何等明察秋毫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可他既然这么问了,就代表他无意点破她不过是想让她主动坦言。

她前后思量半晌,索性一横心头轻道:“臣话,之前长奏中已然尽表,并无可多言的。”

他深望了她一阵儿,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将她抱得紧了些。

她埋首在他胸前,微微闭眼。

事已成此,与其说出她是为了他的谕令才使计诛杀几千禁军将士,不如就让这事沉在她的心底,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牵扯到他一丝一毫,何苦还要坦言说出来?

这个怀抱是如此温暖,于她而言已是足矣。足矣。

十多年前的那一夜她亦是这般埋首在他身前,少年胸膛暖意驱退了她一心寒气。从那以后她便只想要他,这一生只愿有他一个男人。现如今能得他半许柔情,就已觉得是天赐殊恩,满心富足。

他忽而问道:“可有怨我心狠手辣?”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先时或陛下谕令,可待臣进了柳旗县后,才真切地觉得乱军实是罪不可赦。如若赦此一营,北境沿线诸军必为后患。倘为大局计,纵是心狠手辣亦无碍。”

脸色有些沉,声音亦低:“你能这么想,我便不再怪你。”停了停,又道:“天下大局在前,常有难决之事,然以万民为虑,则离不了心狠手辣…”

她不知他的话锋怎会突然扯到这里,而语气又颇沉肃,似有暗意藏于其间,可她却辨不清楚,只轻轻点头,以示知晓。

暖而微烫的温泉蒸得她皮肤开始泛红,身骨经脉像是被热气贯通了似的,令她浑身躁热不安。

她的脸庞蹭了蹭他的胸膛,小声道:“陛下…”

他低应,“泡得可舒服?”

她仰起头,一双水汪汪地瞅着他,嘴唇嘟动了几下,才道:“舒服。”说着,两只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起来。

指过之处,皆是紧绷厚实。明明能感受到他,可他却只是任她随意乱摸,久久不动。

她热得发,攀住他的肩头,凑过去亲他,眼睫擦过他的脸,又睁开,眸子上也挂了层氤氲水气,声音有些发闷:“…陛下今夜带臣来此,真就只是为了赏雪?”

他眼底尽注笑意,神情舒缓,“…真就只是了赏雪。”

她抿抿唇,垂了头不吭气,身子贴住,不再乱动。

他无与她欢好,可她心底却渴望得阵阵发痒。然而这话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莫论此事由女子来道是多么羞窘,单说她是什么身份,又岂能开口向皇上索求这等事情?

只消一想,她便要心中暗啐自己真是枉有一肚子圣贤学问,从前别人说是佞幸宠臣尚可称是不明就理,可她现如今满脑子想的,竟当真是侫臣才会做的事情。

她忽而微恼,抬头蹙眉,轻声道:“陛下当日在冲州城外,将臣骗得好惨。臣若是早知心中那人是当今天下之主,断无可能会在州试上那么做。”

他挑眉,“我并未骗你。”

她闻言愈发恼了,“陛下说自己姓何名独,怎不是骗臣?”

他慵然低笑,“当年上皇与平王予我双名,此事天下人皆知。说是姓何,不过亦是随了父王微服出巡的往例。”他轻掐她的下巴,神情微有不豫,“倒是你,敢这般直呼圣讳,该当何罪?”

她不依,道:“上皇与平王当年亦有言,道皇太子虽有双名,然不以独字为讳,天下人不必趋避此字。”

他笑起来,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低头吻住她,唇舌缠磨许久,才抵住她的额头,哑声道:“叫一声我的名字,让我听听。”

“陛下是想让臣送命不成?”她的脸庞红扑扑的,眸子明亮,话虽露怯,可神情却丝毫不惧,直凑到他耳边,唇间飞快地轻吐二字:“…英、寡。”

他身子轻震了一下,嘴唇仍是弯着,眼底笑意未褪,“孟廷辉,你果真是胆大包天。”

可心底里的暖意却是一阵阵在涌。

自幼及长,除了他那一双高高在上的父母之外,还有谁人敢这般唤他的名字?而这一个‘寡’字,又是令他背负了多少人的厚望、期待和信任,二十多年来日日夜夜所虑皆是这一片江山天下,何曾将私情置于心间过。

但他今夜此时,却是如此渴望听见她这般唤他的名字。

这一字从她唇间轻轻吐出,飘飘然无束无缚,就好像她对他的感情一般坦净如雪,毫不沉重。

令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底之情。

她低眼,轻声道:“臣是仗着陛下宠信,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她微顿,声音低下去,“…因臣不知哪一日会不再得陛下宠信,到时再想要胆大包天,怕也不能。”

他握紧她的脸,迫她头看他,眼底一片燎人火色,开口缓缓道:“我从来都不是无情寡欲之人,只是自幼目睹母皇父王生死不渝之情,我不知世间会有谁人亦能令我动情若此。”

她怔望着他,全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他盯紧她,嘴角又略略一扬,一字一句地道:“我若动情,天地可鉴,江山天下是为证。孟廷辉,你可听清了?”

第七十八章西山(下)

——我若动情,天地可鉴,江山天下是为证。

这一句话有如尖锐利刃一般,顺着她的心尖蓦然劈划而下,将她心房之外那层自以为是的坚硬外壳瞬时削裂。

有苦苦酸酸的渍液从心头漫出来,令她一时难以呼吸。

一直以来都知他不善多言,谁知今夜他这一句话竟是如此振聋发聩,字字如锤,连江山天下都被他拿来作誓。

怎能想得到,他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她躲不开他的,脸被他捧在掌心中,只觉心里浪起冲天,眼底亦湿,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可却被泪水遮得有些模糊。许久,她才微微垂睫,抑住一心涌动,开口道:“…臣没有听清。”

他掌劲稍重,薄唇一开,轻二字:“欺君。”

她浑身一麻,仍没有抬眼,只道:“陛下欲拿江山天下作誓,臣怎敢听清?臣不过一人一命而已,又怎敢与陛下之江山天下并重?陛下若执意这样,便是想要臣死。”

他伸指抚过微微发颤的红唇,眼底一暗,声音沉了些,“我若不拿江山天下作誓,你怎肯信我真心?”

她本以为他言辞已尽,不想他会不依不饶,而那真心二字又令她心头脆塌,禁不住有些哽咽起来,“臣不求陛下真心,陛下实也不必如此。”

“可是我求。”斜眉陡扬。蓦然将她按进怀中过头在她耳边低低道:“幼时父王尝言。倘是真地心爱一个人。最伤便是不被那人所信。为帝者凡言真心必是可笑之词。但我不愿你次次看低自己。又次次不肯信我。”

她颤睫落泪。

从来都不是不信他。只不过是不敢信他。

君臣上下。心术一向难测。纵是他曾言他对她好是因他想。她亦以为那不过是他为了让她甘心效力地手段罢了。她从不奢望能得到他的真心。便是飞蛾扑火亦不后悔。可他今夜褪尽冷色连江山天下只为求她所信。她又如何能够不信他的真心!

他摸着她的头发。又道:“你以为这两年来我连番擢拔你不过是拿你当棋子对付东党旧臣。可你却不想倘是没了这奸佞之臣。你又怎能存活至今日。你一门心思欲效忠于我,得罪的朝臣何止少数非老臣们畏恶你佞幸惑主之名。对你再下狠手又有何难?”

她泪湿双眼,埋头在他胸前,无言以对。

他嘴角轻轻弯起,探指抹去她脸庞上的泪珠,声音低沉:“孟廷辉,我见不得旁人欺你辱你,更不愿你一腔抱负没了施展之处。只消你能安然立行于朝野之上,清流之议又有何惧。”

她轻轻抬头,触上他的目光愈发震动,开口却不知能说什么,只小声唤他道:“陛下。”

他眸底忽而涌情,喉结轻滚,停了会儿才继续道:“孟廷辉,看见你笑,我亦心足。倘是你肯信我,便笑一下,可好?”

她的脸一下红了,半晌才微微扬唇说道:“臣一向只道陛下不善多言,却不知陛下也有这等巧言疾色的时候。”

他目光不移地盯着她,“既是知道我不善多言,便好好记住我方才的那些话。往后若想再听我说第二遍,怕是不能够了。”

她点头道:“是,臣记住了。”

池边厚雪渐渐融化有冰水滴滴嗒嗒地顺着池沿掉下来,珠珠入水激起小朵小朵的水花。远天夜色更暗,稀星不及他的眸子闪耀。

这才发觉与他泡在泉水里已是太久。

热意一簇簇地自她足尖窜至心头,她又有些躁热不安起来,身子贴着他皮肤的地方变得愈发敏感,好像稍微动一动便是极大的折磨,她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小声道:“…夜已深,陛下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既是得不到他来舒缓她的躁意,那就想早点从他怀中脱出来,以便不要如此难受。

他背倚池壁,神色慵懒散怠,迟迟不肯放手,眸光逡点在她露在水外的肌肤上,微微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