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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娟摇头叹息,说道:“毕竟是几个孩子想出来的计划,你们太天真了。知道吗,警方是不可能如你们所愿,把全市翻个底朝天的,因为入室搜查,需要搜查证,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精力把全市每家每户都找一遍。所以很多失踪案、绑架案,很久都无法侦破,有些甚至成了悬案,几十年都无法解决。你们把警察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以为我们能两三天就把某个目标对象找出来,其实这是不可能的。”

  靳亚晨垂下头,嗫嚅道:“我们确实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你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我还是要说,以后假如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想什么另类的营救计划,直接报警才是对的。如果你的亲人真的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你不应该帮他隐藏,也不需要瞻前顾后。一个人犯了罪,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是他应该承担的。我们只有清除掉这些罪恶,世界才会更加美好,这其实是一种大爱,你说对吗?”

  靳亚晨点着头说:“我明白了,陈阿姨。”

  “结果那天晚上,事情没有按原计划那样进行,对吗?”

  “是的,我们上车后不久,冷阿姨给了我们一人一瓶饮料。我们全都喝了,然后很快就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那个地下室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冷阿姨换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但很快就发觉不对劲了。”

  “这些事情,赵星跟我说了,还有后来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雨衣的男人出现在你们面前,要求你们玩国王游戏,并放走抽到国王牌的人,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么,你现在知道这个面具男是谁了吗?”

  靳亚晨难过地说:“是我爸爸……对吗?”

  “我想应该是。但是当时的你或者你们,为什么没有想到绑架你们的人,会是你的父母呢?”

  “其实我想到了,还提出来过,但是有几个原因,让我们觉得应该不可能是他们。第一是我发现他们的秘密是在大概一个月前,距离我们被绑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并没有证据表示,他们跟这次的绑架案有关系;第二是我们上的是冷阿姨的车,也亲眼看到了她,所以只可能是她绑架了我们;第三是我爸妈并不知道我们的这个计划,怎么会绑架我们呢?”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是将计就计,把你们绑架了。至于他们是怎么办到这一点的,我会调查清楚。”陈娟略微停顿,说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他们俩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了,那你想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谁,跟他们相认吗?”

  “当然想!”靳亚晨抬起头来说道。

  “明白了,那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亲生父母的。”

  “真的吗,陈阿姨?”

  “我跟你保证。”

  “真是太感谢你了!”

  陈娟微笑着摸了一下靳亚晨的脑袋,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走出靳亚晨所在的病房,陈娟并没有马上离开医院,她还想见一个人。

  第六个孩子——那个跟几个少年一起被营救出来的畸形儿。陈娟打听到了他所在的病房,在医生的陪同下进入其中。

  甫一见到这孩子,陈娟心中暗自吃了一惊。跟之前靳亚晨形容的一样,他顶着一颗跟身体不成比例的硕大的脑袋,脸上的五官是扭曲的,特别是左眼,朝左边偏移得非常厉害,看上去极不协调,并且十分丑陋。此刻他坐在病床上,蜷缩着身体,手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玩具小狗,看到陈娟后,他脱口而出“妈妈”,随即又露出失望的神情,嗫嚅道:“不是妈妈……”

  陈娟慢慢靠近他,轻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畸形儿没有理睬她,只是紧紧地抱着那只小狗,仿佛这个世界上跟他最亲的,除了妈妈,就是这只小狗了。

  “陈警官,我们试着跟他交流很多次了,没有用,他几乎不理睬任何人,最开始还对陌生人表现出恐惧和敌意,现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已经好多了。总之,他的语言能力有限,只会说最简单的词语,无法表述完整的句子,缺乏基本的社会性,仿佛第一次来到人类社会一样。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妈妈’,偶尔也说‘爸爸’,似乎非常依恋自己的父母。”医生说。

  陈娟点头表示明白了:“医生,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离开病房,站在走廊上,陈娟问:“亲子鉴定的结果和体检报告出来了吗?”

  “结果出来了,这个畸形儿就是靳文辉和韩雪妍的亲生儿子。”医生说,“体检报告也出来了,这孩子身体健康,没有什么疾病,但是如你所见,他有先天性的头部、面部畸形,以及大脑损伤,也就是弱智,他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只有三岁小孩的心智。我们初步估计,是父母某一方染色体异常引起的。”

  “你刚才说,他缺乏社会性,是不是长期被软禁,没跟其他人接触造成的?”

  “完全有可能。先天性大脑损伤的孩子我见过很多例,虽然智商偏低,但是给予很好的照顾,社会适应性方面是没有问题的。比如,一些小猫、小狗的智商就等同于几岁孩子的智商,它们完全能跟人和谐地相处,享受幸福的生活。”

  陈娟深吸一口气,她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了,向医生道谢后,快步离开医院,驾车前往高新区刑警队。

第五十三章 最后的救赎

  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陈娟和韩雪妍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韩雪妍素面朝天,去掉精致妆容后,整个人显得苍老憔悴了许多,她上身套着一件黄色马甲,双手戴着手铐,头发仍然是整洁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神情涣散。

  “我刚才去医院见到你儿子了,你不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陈娟问道。

  韩雪妍双眼无神地摇头。

  “你都不问,我说的‘儿子’,是哪个儿子?”

  韩雪妍仍是摇头。

  “你打算一直一言不发,不配合我们的审讯工作?”

  “如果我配合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快点判刑,然后执行枪决?”她抬起头来问道,好像这是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如何判刑,不是我们警察说了算,是法院说了算。不过,如果你积极配合的话,的确可以加快这一流程。”

  “好,那我说。这整件事情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一手策划并实施的,冷春来也是我杀死的,可以了吗?这样的重罪,肯定判死刑吧,我没有任何意见,只希望快点执行。”

  陈娟凝望着她:“看来,你一心求死啊。”

  韩雪妍苦笑一下:“这还用说吗,我的剧情已经落幕了,人生已经结束了。”

  “恐怕还没有,有些事情,我们还没有弄清楚。”

  “那你问,我知无不言。”

  “那个被你们夫妻俩藏起来十几年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我儿子。”

  “亲子鉴定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我知道。我是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我的儿子。我不愿意承认有这样一个丑陋、畸形、弱智的儿子。”

  “所以你们把他拘禁在地下室里十几年,就为了不让世人知道他的存在?”

  “是的。”

  “作为一个母亲,你的心不是肉长的,是一块石头吗?”

  “或许吧。陈警官,我都已经认罪了,你又何必从道德上谴责我?直接让我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行吗?”

  陈娟沉吟片刻:“好吧,暂时不说这个。我换一个问题,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

  “把畸形的儿子秘密软禁起来吗?”

  “是的。”

  “我还以为我已经回答了。”

  “就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嫌弃吗?只有这一个理由?”

  韩雪妍沉默良久,说:“从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什么?”

  韩雪妍望着陈娟:“陈警官,你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你当然知道,成为母亲之后,一个女人生活的重心,会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孩子身上。一些妈妈甚至因此丢失了自我,从此围着孩子转。不夸张地说,对于她们而言,孩子就是她们未来人生的全部。”

  陈娟清楚,自己并不属于此列。她爱儿子,也在乎家庭,可是她并没有舍弃自己的人生和事业。但韩雪妍说的这种情况也是事实,她身边的好几个同学、朋友就是如此,有了孩子之后,几乎放弃了事业和社交,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她们摒弃了其他身份和社会属性,成为全职妈妈。

  韩雪妍继续道:“人类延续的过程中,母亲总是扮演着重要角色,孩子的成长对于母亲来说至关重要。孩子是否优秀,更是和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息息相关。所以现在起跑线已经划到备孕之前了,更不用说孩子出生之后的教育、培训和塑造。每个妈妈都在竭尽全力培养孩子的智商、情商、财商,关注他们的学习成绩和兴趣爱好,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成为科学家、艺术家、体育健将、富商、明星。”

  “从某种角度来说,孩子就是她们后半生的尊严和资本。头脑好的,比拼学习;学习比不过,就比特长;特长比不过,就比体育;体育比不过,就比外貌。苏静、陈海莲、梁淑华她们不就是如此吗?她们的孩子,总有一样值得骄傲吧?但我呢?如果我的儿子就是这个畸形儿,有哪一方面可以拿出来比?”

  “十几年前,我就预见到这件事了——我会跟一些同为妈妈的女人成为朋友,而我们聊的话题,百分之六十都是围绕自己的孩子。我会看着她们在我面前炫耀,谈论孩子取得的成绩和具有的优势,而我只能在一旁自惭形秽,暗自心酸。不,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可能让这一幕发生。”

  “所以,出于虚荣心,你决定把亲生儿子关在地下室一辈子。只要没有这颗‘坏棋’,你就永远不会输。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天生就畸形、残疾、弱智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并没有选择把孩子永远藏起来不见人——为什么你会这样做呢?”陈娟问。

  “做出这样的事,也许跟我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系吧。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我是独生女,被他们视为掌上明珠。我小时候长得很可爱,所有人看到我,都会称赞我的皮肤和样貌,父母自然觉得十分骄傲。也许是为了维持这份虚荣心,他们对我十分严格,要求我一定要成为大家闺秀,在任何方面都要尽善尽美。他们严格控制我对糖分和碳水化合物的摄入量,不准我吃任何含有脂肪的食物,送我去学习钢琴和古典芭蕾,教我穿衣搭配,让我保持优美的身材和秀丽的外表。学习方面,他们也要求我拿全班第一乃至全年级第一。”

  “我虽然聪明,但也不是全校唯一聪明的人,做不到每次都考第一,每当这种时候,我妈妈就会非常失望,然后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雪妍,你是我们见过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你也是我们整个家族的骄傲,你一定要让这份骄傲维持下去。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一定能做到;别人能拥有的东西,你也一定要拥有。只有这样,你才能站在金字塔顶端,成为人生赢家。’”

  “小时候,我不太明白父母,特别是妈妈,为什么对我要求这么高。后来渐渐明白了,妈妈的妹妹,也就是我小姨,就是她口中那个‘家族的骄傲’。和小姨相比,妈妈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还是学习成绩和未来的发展,都逊色一筹。除了一点——小姨和姨父的女儿,长得没有我好看,其他方面似乎也比不上我。毫无疑问,这是反击的利器。我妈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也许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小姨面前扳回一局、扬眉吐气。”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十岁那一年,爸妈带我去小姨家做客。妈妈让我挑一条自己最喜欢的裙子,于是我在衣柜里挑选,这时我发现最漂亮的那条裙子,不知什么时候裙摆的地方被烫了个小洞。我犹豫要不要穿它,最后还是穿上了,因为我非常喜欢这条裙子,而这个小洞也不太起眼,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于是我们去了小姨家,吃完饭后,大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姨夸我的裙子好看,这时她发现了那个小洞,说‘可惜被烧了个小洞’,我当时只是觉得有点尴尬,妈妈却当场就变了脸色。回到家后,她问我穿之前知不知道裙子上有个小洞,我说知道,但是影响不大。妈妈很生气,说什么叫影响不大?有些时候,一个小小的瑕疵就可能毁了你的一生!她当着我的面,把裙子扔进了垃圾箱,并对我说:‘以后你的生命中,不能出现这种有瑕疵的东西!’”

  “在这种观点的影响下,我长大了。绝大多数时候,真的达到了我妈妈的标准和要求。实际上到了后来,也不是她的要求了,而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经被塑造成这样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般的男人我根本看不上,直到经人介绍,认识了靳文辉。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完全是同一类人,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吧,我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我这么搭的男人了,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不久后,我们打算生一个孩子,去医院做了产检,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怀孕期间我去做过几次B超,医生说孩子的头好像比一般胎儿要大一些,我们没有引起重视,心想小孩子本来头就会比较大,长大后比例就正常了。”

  “怀孕的每一天,我们都想象着这个小天使出生后可爱的模样。结果孩子出生后,医生把一个畸形的男婴抱到我面前,我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我生出来的孩子。后来医生告诉我,经过检查,我的遗传基因出现了变异,有染色体异常的疾病,而基因病变是无法检查出来的,也治不好。这就意味着,我永远不可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这个儿子就因为大脑损伤而出现了头部和面部的畸形。听到这话,我和靳文辉如同被一记闷棍击倒了,我们问医生,能不能不要这孩子,比如给他实施安乐死。医生说不行,这是犯法的,言下之意是,我们必须养活他。”

  “当天晚上,我和靳文辉商量了整整一夜,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们是在一家私立医院生产的,靳文辉花钱买通了给我接生的医生和护士,让他们不要透露我们在这家医院生下过一个孩子。第二天,我们就带着这个畸形儿离开了医院。”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困扰了我们很久。我根本不敢把这事告诉父母,我能想象,我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就会原地去世。杀死或者遗弃这个孩子,我们也做不到,毕竟是我们的亲生儿子,而且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亲骨肉。考量许久后,我们决定把孩子悄悄养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为此,我们离开当时所在的城市,来到南玶市。靳文辉托一个朋友,找到了一套位于郊区的独栋小别墅,这是一爿打造失败的老别墅区,几乎没什么人住在这里,卖也卖不掉。其中一套房子的户主移民到国外去了,几乎没有再回过国。我们跟他谈好价格,长期租这套房子,看中的自然是这个区域人流稀少,加上房子里有一个相对隐蔽的地下室。这套房子是十几年前租下的,并且是私下签的合同,没有通过任何平台,所以无法查询租房记录。”

  “你们最开始是带着靳亚晨,一起住在这套别墅里的,对吧?因为那个畸形孩子在很小的时候,是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必须你们来照顾他。”陈娟说。

  “是的,那时亚晨才一岁左右,根本不知道房子的地下室里还住着一个畸形儿。他快满三岁的时候,我们意识到不能再让他住在这里了,否则他迟早会发现地下室的秘密。于是我们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搬走了,只剩下畸形儿在地下室里。亚晨离开这套别墅时不到三岁,所以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后,你们就把这个畸形的孩子偷偷养在别墅的地下室里,再也没有让他出来过?”

  “是的。”

  “这么多年,他没有反抗过吗?没有闹着想出来?”

  “老实说,我们当初没有想到他会活这么多年。原本以为,这种畸形儿可能活不了多久,等他死后,我们就悄悄找个地方把他埋了,没想到他居然活了这么久。至于你问的这个问题,答案是——完全没有。因为他的智商一直保持在三岁的水平,跟一只小猫差不多。而他出生后不久就住进了这个地下室,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在他的认知中,这个地下室就是全世界,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就算他本人没有这个意识,那你们呢?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其实就算我们不把他关在这里,他的生活又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他不可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去上学,跟同龄人交朋友。让他试着融入社会,只会让他遭受身边的人异样的眼光,这对他难道就不是伤害吗?所以让他待在一个永远不会有歧视和嘲笑的小世界里,反而是件好事。另外,除了把他软禁起来以外,我们没有做过任何虐待他的事,反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他:给他买各种玩具、好吃的,每周尽量抽出时间去看望和陪伴他——要不是因为这样,亚晨也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

  “好了,终于说到靳亚晨这里了。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陈娟说。

  韩雪妍抬头仰望审讯室灰色的天花板,仿佛陷入了回忆。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句话来:“这孩子的出现,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是天意。”

  “什么意思?”

  “那天发生的事,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我生下畸形的儿子不久,独自一人来到郊区的公园散心。那是一个工作日,公园里的人不多,一些父母或者保姆推着婴儿车,带着孩子出来玩耍。看着那些健康、可爱、活泼的孩子,我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不禁感叹命运的嘲弄——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为什么上天偏偏要捉弄我,让我无法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呢?”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天色突变,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公园里的人赶紧找地方躲雨。旁边是一个文化长廊,人们纷纷跑了进去。我的包里其实是有雨伞的,但是雨太大了,伞遮不住,所以我也进入长廊躲雨。”

  “这时我注意到,几个避雨的保姆聚在一起聊天,旁边是几辆婴儿车。其中一辆小车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不到一岁大,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眉清目秀、模样乖巧,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油然而生的想法是——这要是我的孩子,该有多好!细看之后,更是惊讶地发现,这孩子竟然跟我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于是,一个罪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趁着保姆伸手去感受雨点大小的时候,我借着雨伞的掩护,悄悄把熟睡的孩子抱在怀中,然后打着伞快步离开长廊,径直走出了公园后门。我打了一辆车,回到家中,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之后,我已经给孩子洗完澡,放到自己床上了。”

  “等于说,这孩子是偷来的。这事发生在南玶市吗?”陈娟问。

  “不,我们当时在珠海,发生这件事后,才来到南玶市的。”

  “这才是你们来南玶市最主要的原因吧?”

  “是的。”

  “靳文辉发现你偷了一个孩子,是什么反应?他也赞成你犯罪吗?”

  “不,他一点都不赞成。他当时让我立刻把孩子送回去或者交给警察,这事还有挽回余地。但我对他说,你仔细看看这孩子的脸,不觉得他跟我们有几分相似吗?这是天意,是上天让我跟他相逢的!错过这个机会,我们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哪怕是养子!”

  “你居然把偷走别人的孩子称为‘天意’?”

  “我当时完全不清醒,已经把道德之类的抛于脑后了。”

  “但你为什么说,错过这个机会,你们就不可能有孩子了?像你们这样的情况,按照政策,是可以去福利院申请领养一个孩子的。”

  “我知道,但如果领养孩子,自然每个人都知道孩子不是我们亲生的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你们为什么不自己生呢?我就必须向每个人解释,我有染色体异常的疾病。我刚才提到过了,在我早就定型的人生观中,是不允许这种巨大的瑕疵存在的。加上我妈妈对我说过的那句影响我一生的话——‘别人拥有的东西,你也一定要拥有’。所以,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一定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陈娟皱起眉头,凝视着这个有着扭曲价值观的女人。这一瞬间,陈娟觉得畸形的不是韩雪妍的儿子,而是她自己。

  “所以,你劝说靳文辉,让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的,他是被动接受的。”

  “这么多年,靳亚晨一直不知道,他其实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对吧?”

  “对。”

  “而你为了让你们显得更相似,所以去做了微整形,这事他也不知道。你说他当时才两三岁。”

  “是的。”

  “但你们没想到的是,孩子渐渐长大了,终究还是发现了你们隐藏的秘密。”

  “这的确是我们疏忽了。我没有想到亚晨这孩子这么有心计,居然会暗中跟踪我们,而且配了他爸的钥匙,悄悄去那套房子一探究竟。”

  “那么,你们怎么知道,靳亚晨发现了你们的秘密呢?”

  “因为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离开那套房子的时候,忘了反锁门。加上他发现这事后,行为和表情多少会有些不自然,我们很快就猜到了。”

  “于是你们立刻把关在地下室的孩子转移到你老家的那套自建房去了。”

  “是的。我们当时心里很不安,心想,亚晨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会不会报警呢?最后我们决定赌一把,赌他不会这样做,毕竟他一直以为我们是他的亲生父母。当然,我们也想好了对策,假如他真的报警了,我们就说他是因为学习太紧张,出现了幻觉。警察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个孩子的一面之词,大概率不会立案调查。”

  “你们果然打算这样做,靳亚晨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件事,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亚晨知道我们的秘密,是在四月份,后来过了一二十天,都风平浪静的,我们猜想他大概不会把这事讲出去,也不会报警了。就在我们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五一那天去三岔湖玩,发生了几个孩子突然提前回家的事情。当时我和文辉就觉得很可疑,想到孩子们最近迷上了玩国王游戏,我们猜测,亚晨会不会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几个好朋友了?”

  “为了验证此事,我们偷偷在他的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听到了他跟同学打电话聊天的内容,发现果然如此。这时我们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亚晨一个人知道也就罢了,但是另外四个孩子都知道的话,没人保证他们也能守住秘密。这就像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进一步窃听之后,我们得知了五个孩子的计划,也就是他们打算在5月20日晚上,和冷春来一起制造‘失踪事件’。这时我们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扩散了,连冷春来都知道了,而且和几个孩子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任由此事发展下去的结果就是,警方总有一天会调查出事情的真相,除了非法拘禁之外,还会牵扯出我们当年偷孩子的事情——这两样都是重罪,我们会因此坐牢,苦心经营多年的幸福生活,更会被破坏殆尽。”

  “也许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犯下的并不是死罪,就算被捕,最多就是坐个十年八年的牢而已,犯不着为了守住秘密,绑架六个人。但我和靳文辉都是绝对不容许人生有任何瑕疵和污点的人,被警察戴上手铐当众抓捕、在众目睽睽的法庭上听候宣判,然后坐牢,成为遭人唾弃的囚犯——这样的事假如发生在我们身上,就意味着我们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和被判处死刑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们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设法阻止冷春来和几个孩子。”

  “商量之后,我们决定将计就计,为此做了很多准备,比如,购买用于乔装的物品,文辉去一家不正规的租车公司,用假身份证租了辆七座面包车,他还自己配置了吸入麻醉剂,等等。”

  “5月20日晚上,我乔装出门,来到冷春来租的房子楼下,等候在她的车子旁边,这是一个老旧小区,所谓的停车场就是旁边的一片空地,没有监控。我提前埋伏在那里,冷春来过来开车时,我偷袭了她,然后把昏迷的冷春来塞进后备箱,换上她的衣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假发,再戴上口罩,装扮成冷春来的样子,开着她的车前往学校门口。”

  “孩子们上车的时候,我没有开车内灯,车上播放着声音比较大的音乐,冷春来的发型,恰好是可以把脸遮住一大半的中长发,加上我戴了口罩,而坐在副驾的是赵星,不是熟悉自己母亲的冷俊杰,所以孩子们都没看出破绽,以为我就是冷春来。车子行驶途中,我模仿冷春来的音色和语调说话,并尽量言简意赅,在背景音乐的掩盖下,他们也没察觉出端倪。我把几瓶提前加入了强效安眠药的饮料交给赵星,让他分发给几个同学。他们全都喝了,并很快就熟睡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我把车开到南部新区的荒地,跟等候在此的靳文辉碰头,和他一起把几个孩子转移到面包车上,并把亚晨的电话手表留在了车里,冷春来的手机,也在之后破坏掉了。文辉开着面包车,把几个孩子还有昏迷的冷春来,一起送到我老家的自建房。孩子们被关在地下室,冷春来被绑在上面的一个房间里。”

  陈娟说:“我查看了事发之前你们的微信聊天记录,绑架案前后,你都在群里跟另外几个妈妈聊天,还发送了语音信息。但是按你刚才所说,其实你当时正在袭击冷春来,以及驾车到学校接几个孩子,是没有机会发微信的,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当时我的手机在靳文辉手里,他模仿我的语气在群里聊天就行了。而我袭击冷春来后,用她的指纹解锁了手机,然后发送了两条简单的文字信息,就开车去接孩子们了。接下来,靳文辉一直模仿我的口吻在群里跟另外四个妈妈聊天,就造成了一种我当时很闲的假象,同时也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文字信息倒是可以通过靳文辉发送,语音信息呢?”

  “那是提前录制好的,用蓝牙音箱播放,再发送到群里,就造成一种我正在说话的感觉。”

  “提前录制的话,怎么能提前预知会聊到些什么话题?”

  “陈警官,你再仔细看一遍那天晚上的聊天记录,就会发现,前面的语音信息,都是‘我’在引起话题,而她们的回复是可以猜到的,然后再播放下一条录好的语音,就可以完美衔接了。当然,后来靳文辉开车送几个孩子去我老家,手机便回到了我手上,所以后面的语音信息,也就是几个妈妈发现不对劲之后的,确实是我本人发送的。”

  “不得不说,真是高明啊,难怪我们警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怀疑到你们头上。那天晚上的微信聊天记录,确实误导了我们。”

  “陈警官,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了。后面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就不用我说了吧。把赵星放走,是迫于无奈,我们的确低估了赵星家的势力,没想到他们竟然可以发动三百多个人一起找孩子,而且赵星的爷爷说了,如果南玶市找不到,就去周边的县市找——农村自建房是重点搜寻对象。如此一来,他们早晚会找到这几个孩子。所以我和靳文辉决定冒险把赵星放走。”

  “的确是挺冒险的,赵星知道你们的秘密。你就不怕他回家之后,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警察吗?”

  “要说一点都不担心,当然不可能。但我们已经为此采取各种手段,避免他把事情说出来了。”

  “比如用另外几个孩子的性命威胁他,以及把他放到荒山上,再装神弄鬼吓唬他?”

  “是的。我们考虑了五点,认为即便把赵星放回家,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第一,赵星平时就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可信度低;第二,赵星没有直接看到过关在地下室的畸形儿,也没有任何实证;第三,赵星一直以为是冷春来绑架了他们,没有想到是被我们将计就计;第四,用几个同学的性命来威胁他;第五,让他受到极度惊吓,精神受到刺激,就算他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警察也未必会相信,反而会以为他是精神错乱。”

  “真够狠的,那么,为什么要杀死冷春来呢?”

  “其实我们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杀死她,而是打算把她也软禁起来。但冷春来是一个很刚烈的女人,比几个孩子更有反抗性。她试图呼救、逃走,并攻击我们,在阻止她逃走的过程中,我失手杀了她。处理尸体时,我们想到了故意让警察发现她的尸体,从而造成一种威慑,让你们投鼠忌器。”

  “那么这几个孩子呢?你们把他们绑架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韩雪妍长叹一口气,说:“这是最让我们为难的部分。老实说,我们也想过把他们全都杀死,然后把尸体悄悄埋在某处,这样的话,你们就算查到我奶奶的房子,也不可能找到他们了。”

  “但你们没有这样做,为什么?”

  “因为这太残忍了,我们怕往后余生都会在噩梦中度过。特别是,这其中还有靳亚晨,他毕竟是我们的养子,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感情。要把他也杀死,我们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就一直拖了下去,甚至想,干脆像对待那个畸形儿一样,把他们四个人也一直软禁起来算了。就在这样的犹豫和迟疑中,你们破案了。”

  “这么说,我们之所以能破案,是因为你们良心未泯。”

  韩雪妍苦笑道:“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毕竟杀了人,不,我说的是我——冷春来是被我用绳子勒死的。再加上非法拘禁、偷孩子、绑架、勒索,肯定是死刑无疑了。”

  “说到勒索,你们假装成冷春来向几个家庭勒索八百万,是为了混淆视听,坐实冷春来绑架的犯罪事实,对吧?”

  “是的,不然的话,从冷春来的角度出发,绑架几个孩子,又不勒索钱财,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们才策划了这起勒索的戏码。”

  “苏静她们把交赎金的全部过程告诉了我,她们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们是怎么做到把八百万现金,全部变成一捆捆白纸的。能告诉我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吗?”

  韩雪妍说:“魔术的特点就是,一旦把秘密说出来,就会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这个戏法,需要我和靳文辉一起配合完成——重点在于,每个时间节点,都可以由发号施令的‘冷春来’,也就是我们来控制。”

  “早上,我们三个妈妈和苏静一起去银行取款的时候,我就悄悄用手机拍下苏静的拉杆箱,把照片发给靳文辉。他立刻到商场买了一个同款的拉杆箱,并把事先准备好的白纸装进箱子里。”

  “中午的时候,我们去往指定的那家餐馆吃饭。这家餐馆我们去过几次,知道其中有两个包间,看似是独立的,实际上隔在中间的‘墙’,是一个可以滑动的推拉门,只是设计得很隐蔽,所以大多数客人都没有注意到。并且,这家餐厅的包间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靳文辉提前一天,就用两个不同的身份定好了这两个包间。他行事非常谨慎,打电话预订,用的是之前在二手市场上买的没经过实名认证的电话卡。第二天,他自己先进入其中一个包间——当然是乔装过的,粘上络腮胡、涂黑皮肤、戴上墨镜、穿上徒步装,装扮成一个外表粗犷的驴友,跟他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然后假装在里面等赴约的人。之后我们到了这家餐厅,询问之后,得知包间全都预订出去了——这是肯定的事情,因为这家餐馆生意很好,不预订的话,根本不可能还有空包间。”

  “因为‘冷春来’发来的短信要求我们必须坐在包间内,所以苏静问能不能把其中一个包间让给我们。这时因为靳文辉订的另一个包间一直没有客人来,所以老板肯定会打电话问客人是否还要过来用餐,接到电话的靳文辉说还在路上,确定不了时间,于是老板安排我们坐在了这个包间。这时苏静她们自然想不到,靳文辉就在隔壁。”

  “我们吃完饭后,结账离开,按照要求,需要把箱子留在包间内。走出去的时候,我故意走在最后,挡住她们三个人的视线。隔壁的靳文辉迅速滑动推拉门,把苏静的箱子和装着白纸的箱子对调。整个过程,只需要几秒钟。”

  “这个时候,装着钱的箱子就到手了。靳文辉打开箱子,把钱全都装进一个大双肩包内——他本来就是一身驴友装扮,即便背着这样一个大包,也不会引人注目。随后,他把空箱子放进餐厅卫生间旁的杂物间内,背着包离开了餐厅。至于这个箱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店员们发现,因为他们都在忙,就算以后被发现,大家也已经忘记这件事了,搞不清楚这是谁的箱子,便只好不了了之。”

  “等一下,苏静说,这个箱子设了密码,而且密码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靳文辉是怎么打开箱子的呢?”陈娟问道。

  “这种拉杆箱的密码,本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要打开并不难,只需要将行李箱立起来,让密码锁对着亮光,就能看清楚密码锁的锁齿轮内部,再转动三个齿轮,让有凹槽的部分对着外面,记下凹槽部分对着外面时三个齿轮的密码号,将记下的密码号三位数均加5,就是之前所用密码——这样一来,不但能打开箱子,还能知道之前设的密码是什么。”

  “原来如此,你们在第一个环节就成功地把箱子调包了。这么说,之后指示去公园、机场等地方,只是故布迷阵、混淆视听罢了。让苏静她们搞不清楚具体是在哪个环节被调的包。”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点,就是我必须在后面这些过程中,找机会把箱子的密码设置成苏静之前设的密码,这样的话,她就更加相信,这个箱子就是她自己的——密码自然是靳文辉破解之后,发微信告诉我的。”

  “那你是在什么时候设置密码的?”

  “地铁上。我们选的5号线,会路过火车西站,到时候一定会涌上来很多人,而且多数都提着行李箱。这样的情况下,苏静她们的注意力肯定会放在这些人身上。当时箱子夹在我和梁淑华之间,密码锁对着我,趁她们不注意,我把手伸到密码锁处,就把密码设置好了。”

  “原来如此,好一个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计策。”

  “陈警官,该说的我都说了,总之从一开始,孩子就是我偷的,提议把他软禁起来的,也是我。后来策划这起绑架案,还有杀死冷春来的,都是我,靳文辉只是在我的授意下配合罢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陈娟埋头看了一会儿手机,说:“现在只有一件事情是我不清楚的了。”

  “是什么?”

  “你们俩究竟谁说的是真话?”

  “什么?”

  “知道吗?审讯你的时候,何卫东也同时在审问靳文辉。他交代的犯罪事实跟你说的相差无几,除了一样,那就是犯罪主体。他说孩子是他偷的,绑架案也是他策划的,冷春来是他杀死的,只有假扮成冷春来这一件事是你做的。等于说,他几乎把所有罪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说的不是事实,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说的。”

  “靳文辉好像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他告诉何卫东,不要相信你说的话,你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一切都揽到自己头上。但实际上,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特别是如何杀死冷春来,他交代得非常详细。”

  韩雪妍愣住了,凄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也用不着分辨谁说的是实话了,就当是我们俩一起杀死的冷春来,一起犯下的这所有罪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