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私下武当山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拔刀。

当锡晓岩将长刀完全出鞘,横向摆在身侧时,霍瑶花终于看清楚他奇怪在哪儿了。

前头范禹等汉子也都同时看见:

——天下间怎会有人手臂这么长?

这异乎寻常的身躯,未出招已具有震慑敌人之效。在场的十来个差役,虽然已经是官府里精挑、拥有丰富杀贼经验的好手,其中几个还是出身于名头不小的武林门派,但看见眼前这诡异的身影,都不自禁稍慢下步来。

捕役中就唯有李胜龙一个,仍旧举着藤牌冲在最前头。他身在公门二十余年,匪贼的什么古怪手段都见过,当中也不乏装神弄鬼之辈,利用公人迷信的心理逃避追捕。他深信眼前此人突然伸出这条怪手,也不过是掩眼法。

——会耍这种玩意儿的家伙,武功更不可能强到哪儿去!看我不把你砍了!

至于范禹跟两名楚狼刀派后辈,还有五个助拳的武人,眼中更只有霍瑶花,他们急步紧随李胜龙,准备等他一缠上这怪人就越过去,八个人一起上,誓要将那妖女的头颅砍下!

盯着来势汹涌的九人,锡晓岩把长刀举起,好像担在肩上,姿态架式毫无特别,有如山野樵夫要砍树一样。

他嘴角展露出异样的微笑。

——掌门,现在我明白你当天独往关中的心情了。太快乐啦。

在他身后,霍瑶花感受到锡晓岩的肩背散发出一股涨溢的气,令人错觉他整个身体仿佛忽然变高了。

本来她也在暗暗戒备以防万一,右手五指已经按在锦盒上,准备随时穿透盒子,握住内里的刀柄。

但是此刻她知道不必了。

李胜龙举起藤牌保护上、中二路,盾后的腰刀同时暗自蓄势,将要砍击敌人的膝腿。李胜龙出身于岳州地堂门,这“斩马刀牌“得意技最长于低势下路攻击。角度低矮的砍腿的招数,本来就较难防备,加上这刀出手时有藤牌遮掩,令对手延迟看见刀势,就更增加命中的把握。下路攻击的最大弱点,是自己上方的头颈要害大大暴露,然而有了那个又大又厚实的藤牌作盾,则全无这种忧虑。

——名捕李胜龙经常用砍腿刀招,另一个特别的原因就是这招较少致命,却一刀足以破坏对方反抗和逃走的能力,可以轻松活捉贼人。

范禹看见李胜龙这个稳重无隙的架式,就加快欲从他右侧冲过去,借李胜龙的藤盾开出了一条路,让他可以杀到霍瑶花跟前。

突然范禹好像看见了闪电。也听见了雷鸣。

——可是跟天公打雷不同,这雷电的声光竟是同步。

暗街之中,范禹没能看清发生什么事,只知道随着一记巨响,有东西从他左侧猛袭而来,范禹别说以双尖刀去迎架,连闪躲都来不及!

沉重的撞击下,范禹感到左肩骨痛欲裂,但那物飞撞之势未止,仍继续压向他,把他碰得横倒下去!

范禹狼狈倒地,顺势翻滚一圈才能跪定,不忘把刀在脑门上方缠一圈,以防有敌人乘机攻来,然后才定神去看那撞击而来的是什么:

是李胜龙,手里提着的藤牌,深深陷下了一道刀印!

李胜龙这一摔,头脸撞在范禹肩骨上,着地后头脑欲裂,眼睛连方位都分辨不了。这位大捕头毕竟经验丰富,知道瞬间陷入了生死危机,自然就把保命的藤牌再次举起,护住自己头面。

另一次闪电与轰雷。这次的光芒却是逆向上闪。

藤牌被一股强猛的力量击得飞出丈外,李胜龙左臂抵不住那冲击,肘关节当堂脱臼!

李胜龙虽伤一臂,其实右手腰刀仍在;但敌人这刚猛无俦的刀招实在太过震撼,那本应刀枪不入、能抵挡一切的坚韧藤牌,竟如此不堪一击,顿时心神大乱呆在当场。

“李捕头!“在他身后的范禹急呼,正欲举刀来救,却从后看见李胜龙头上冠帽炸裂,射出一丛鲜血!

李胜龙倒下来后,锡晓岩的身影蓦然就出现在范禹眼前。那条异臂斜挽着沾血的长刀,姿态静极,就像没有出过招一样。

——可见刚才那凌厉的猛斩,对他而言举重若轻。

范禹无法置信,今夜局面竟会变成这样。楚狼刀派自从出了霍瑶花这弒师逆徒后声名大损,一众门人数年来无不加紧锻炼,以期报此大仇,清洗门派污名;如今仇人近在咫尺,却竟碰上这么一面可怕的墙壁。

——这种高手断不会凭空冒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那魔女如何交结得到他?…

“你…阁下到底…“范禹伸出手掌,欲向锡晓岩示意暂停,想先问明对方底细。

但锡晓岩一杀人,全身血脉已然沸腾。他大大向前跨步,越过李胜龙的尸体。

范禹料不到对方全不搭理,后退一步抡起铁环砍刀,与左右两名同门后辈成一阵线,迎接锡晓岩的来临。其他五名武林同道则被震在当场,远远留在后头不敢上前。

不管多少人,在锡晓岩眼中,都一样。

他步履突然加速,右手举刀,乘着踏步转腰之势,“阳极刀“再次横斩而出!

锡晓岩这招配合长臂的“阳极刀“,可怕之处有二:一是手臂比正常多了一个关节,发劲又再加乘一层,产生出异乎寻常的霸道力量;二是那诡奇的攻击距离,一般有经验的武者在判断敌我相距时,会测算对方的身高及所站位置,可是锡晓岩本来身材不高,独独一条右臂奇长,极容易令对手产生距离的错觉而误判。

此刻站在最左面那个楚狼派刀手,正正因为锡晓岩发招时所站之处仍远,以为退步后仰就能闪过,怎料“阳极刀“卷起罡风斩来,刀尖前头两寸就切进了他胸膛,登时横向划出一条惨烈至极的血口!

“阳极刀“劲力迅猛,竟然未被这刀手的肉体所阻,刀刃仍继续朝站在中间的范禹斩去!

范禹垂直双尖砍刀,左手按在刀盘护手处加力,两腿沉下马步,硬抗这“阳极刀“的余势!

激烈相击下,范禹砍刀上那铁环,发出尖锐的震音。

“阳极刀“实在太强,将砍刀的刀背硬生生压在范禹肩颈锁骨之间,范禹只感痛入肺腑,但确实用身体将这刀招接下来了!

乘着范禹这难得争来的空隙,站在右边未受创的另一名楚狼派刀手,果断地朝锡晓岩冲过去!

——对方这长程刀招太厉害了,只有抢入近身才有胜望!

这名刀手将单刀收入怀中,左手紧按着刀背,刀尖对准锡晓岩胸腹之间,全身冲进去要把刀搠入!

可是当他冲近之时,双眼却正好与锡晓岩相对。

他刹那间看见:锡晓岩的眼神,从刚烈如火变为静如止水。

然后他感到手上按压刺出的刀锋只出到半途,就遇上一股力量牵带,突然失控歪向一旁地上。

刀手受这一记带引,脚步无法收住,身体仍然冲向锡晓岩。

锡晓岩以左手“太极“柔掌化劲将刀带去后,腰身复又从吞转吐,猛地呼气发劲,斜前一记贴身顶肘,撞入那刀手的胸口!

这一肘加上刀手本身前奔的冲力,沉雄犹如铁锥,刀手胸骨连同几根肋骨一气断裂,整个人仰天吐血向后飞去!

被两柄刀压住锁骨的范禹,本想趁机脱开,却发觉对方的长刀仍然没有放松力劲——锡晓岩左边以“太极“吞吐化劲发劲的同时,右臂却保持着刚猛压制之力,这左右一心二用,比他兄长的“两仪劫拳“又更上了一层楼!

范禹双足像给钉死在原地,无处可逃之际,锡晓岩又来了。

锡晓岩左手在胸前如抱球一转,原本屈曲成肘击的手臂刹那舒展抖弹而出,拳臂如一股波浪,朝范禹面门涌至!

——这手柔拳发劲的“崩捶“,与他哥哥的“鞭拳“异曲同工,相异者在于“鞭拳“乃从旁横挥而至,“崩捶“却是中央直线冲来。

“崩捶“一击之下,范禹鼻梁骨折,耳孔和眼眶都冒出血来,因为脑袋激烈后仰,登时昏迷,整个人在锡晓岩刀下软倒!

最先胸口中了横斩一刀那名楚狼派刀手,则在这时方才倒地。这刀深可见骨,他抱着血如泉涌的心胸,不住在惨叫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