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一羽早有准备,出剑便戳他掌心。这招他用的是连环夺命剑法中的“李广射石”,弓腰、斜步、拔剑、出招,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又快又狠。满拟在这样的近距离之内,向天明即使避得开他的第一招“李广射石”,也避不开他的第二招“白虹贯日”。前一招可以刺穿对方掌心的劳宫穴,后一招可以刺穿对方肩头的琵琶骨。不管是劳宫穴或琶琶骨一被刺穿,多好的武功也要报废。
不料向天明的掌势怪异之极,中指伸出,俨如鹰啄,“啄”向牟一羽脉门。牟一羽刚刚从“李广射石”变为“白虹贯日”,陡然间只觉脉门一麻,剑尖虽然触及对方身体,已是无力穿破对方衣裳,更莫说是“射石”“贯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的一声,牟一羽宝剑脱手,他的身子也被向天明抓住,举起来了。
东方亮大吃一惊,叫道:“师父……”话犹未了,向天明已是一个旋风急舞,把牟一羽摔了出去。
向天明道:“你急什么?”一把将正要抢上前去的东方亮拉住。
眼看牟一羽就要被摔下展旗峰,忽见西门夫人衣裳飘飘,俨似御风而降。
西门燕又喜又惊,连忙叫道:“妈妈,快,快救……”此时她也正在抢上前去,虽然已是明知赶不及救人。
西门夫人叫东方亮来会她的女儿,她自己也是暗中跟着来的。她看牟一羽的飞坠之势,自忖可以及时接住,便即说道:“不用担心……”
哪知牟一羽虽然是向着她的方向抛来,分明余势未尽,她算准了一定会抛到她的跟前,却忽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中途就跌下来了。
不过,更加出乎她的意外还在后头。
牟一羽的身体刚一着地,便弹起来。原来向天明用的乃是一股巧劲。看似跌势甚急,着地之际,却似被人轻轻放下一般。
西门燕飞步跑上,把牟一羽扶稳,急忙问道:“你,你没事吧?”
牟一羽却像呆了一般,没有说话。
西门燕只道他被点了穴道,叫道:“妈,你还不过来看看……”
西门夫人面挟寒霜,她并没有朝着牟一羽走来,却向向天明那边走去。
西门燕莫名其妙,刚要再叫,这才听得牟一羽吁了口气,说道:“没事!”
原来他刚才是在想向天明的那一招掌法,好像是曾经见过似的,终于想了起来,这不是掌法,而是剑法。是东方亮第一次上武当山时,用过的一招剑法。那一招剑法如飞鹰回旋,正是向天明这一门的八八六十四路飞鹰回旋剑法的绝招之一。不过,向天明此际将剑法化为掌法,更加令人感到变化莫测而已。牟一羽暗自想道:“他这门剑法所用的阳刚之劲已臻化境,倘若又被他偷得了太极剑法的秘奥,刚柔兼济,并臻化境的话,那就当真是可以称雄天下了。”思念及此,不禁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把东方亮放走。
“不可让他将东方亮带走!”牟一羽说道。
西门燕不知他别有心思,也在叫道:“妈,他要强迫表哥跟他走呢,他,他还说……”
西门夫人缓缓说道:“你们和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句话说完,他也走到了向天明的面前了。
“我知道你是亮儿的师父。唔,你的剑法,似乎也很不错。但号称剑圣,却还不配!”
向天明好像意殊不屑,微哂说道:“你懂得什么?”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我是不懂什么,我只懂得一件事,我的女儿说得不错,与其由你来教我的姨甥,不如我自己来教。”
向天明道:“你是不是要和我较量剑法?”
西门夫人道:“不错,你若胜得了我,我才可以让你将东方亮带走。”
东方亮叫道:“姨妈……”
西门夫人道:“你是要姨妈还是要师父?”
东方亮不敢作声了。
西门夫人道:“好,姓向的,这就让我看看你这剑圣的本领吧。请!”
向天明冷冷说道:“我不能占女流之辈的便宜!”
西门夫人哼了一声,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冷冷说道:“你看不起女流之辈,我更看不起浪得虚名的妄人!”树枝刺出,嗤嗤有声。
她把树枝当作剑使,一抖手就是连环三招,疾刺天明胸口的“璇玑”“玉衡”“天阙”三处大穴。向天明横掌一劈,中食二指伸缩不定,看似点穴,其实却是虚实莫测的剑法。
树枝在掌风震荡之下,如银蛇乱掣,极得轻灵翔动之妙,向天明的掌力虽然极其刚猛,却也扫不断她的树枝。
一个以树枝作剑,一个以肉掌作剑。双方各展所长,转瞬间已斗了三五十招,向天明陡地一声长啸,身形平地拔起,状似饥鹰扑兔,掌势斜削下来,西门夫人身似陀螺疾转,树剑划出了十几个圈圈。西门燕看得惊心动魄,但也只是得出双方都使险招,还未看得出所以然来,倏然间,两人就由合而分了。牟一羽失声叫道:“可惜!”顿了一顿,接着赞道:“好剑法!”向天明冷笑道:“你这小子懂得什么?”冷笑声中,已是再度扑上。西门燕也不懂得哥哥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但听得他赞母亲的剑法好,也就稍稍放心了。
原来西门夫人刚才是以牟沧浪所授的太极剑法去化解对方的攻势,向天明以掌作剑,使出的飞鹰回旋剑法本来比用剑还更刚猛,但西门夫人的树剑每划一个圈圈,就消解对方一分劲力。最后一个“剑圈”,树剑只要从圆变直,就可刺着对方眼睛的,但不知怎的,这一变还未曾完成,两人的身形就忽然分开了。西门夫人使的这路剑法,牟一羽也曾学过,心里想道:“原来这路剑法是可以使得这样快的!但何以妈妈不下杀手?”
牟一羽不知,原来西门夫人最后划的那个剑圈由于被对方掌力带动,她虽然消解了对方的几分劲道,对方也令得她的树剑圈子划大了些,这一来她的招数就微嫌使得“老”了。倘若她还是要伸出树剑去刺对方的眼珠的话,她的胸口先要给对方的“掌剑”削个正着。
剧斗中西门夫人的树剑疾划圈圈,向天明掌势盘旋,脚尖尚未离地,身形已是有如飞鹰扑击。眼看双方都已在准备作最后的一击了。
东方亮心头一震,忽地叫道:“你们不要打了,师父,我跟你走!”话一说完,转身就跑。
但就在这一瞬间,西门夫人的树剑,已是刺到了向天明身上。
只听得爆豆似的一串声响,树剑断为六截。向天明闷哼一声,飞步追下山去。
西门燕大吃一惊,扑上来道:“妈妈,你怎么啦?”
西门夫人道:“没什么。他吃的亏不比我小!”原来最后那招,向天明的衣裳也被她的树剑刺穿了六个小孔。好在有东方亮的那两句话抢着说在前头,影响了他们决斗的心情,否则西门夫人就不仅是树剑寸断,而是肋骨断折了;向天明也不是衣裳穿孔,而是身上添了六个透明的窟窿了。
西门燕放下心上一块石头,但另一块石头却又取而代之,说道:“妈,但表哥已经给他拉走了。”
远处隐隐听得向天明的声音说道:“你不走也可以,谁说咱们就不能留在武当山上?”东方亮的声音跟着道:“不,师父,还是走的好!”
他们这两句话随着山风飘来,只有西门夫人听得分明,牟一羽已是听得不大清楚,西门燕则是完全听不见了。
西门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羽儿,他是不想跟你爹爹为难了。燕儿,他要跟师父走,那也只好由他去吧!”
牟一羽心乱如麻,怔怔地望着西门夫人,西门夫人柔声说道:“羽儿,原谅我。我不能和你一起,我必须走了。你的爹爹比我更需要你,未来他要应付许许多多艰难的事情,我帮不了他的忙,只能倚靠你了。”话说完,她就携着女儿走了。
母亲的影子看不见了,耳边还似留着她的幽幽轻叹。牟一羽突然感到内疚于心,禁不住叫道:“妈妈,我错怪了你。这并不是你的罪过!”自从他知道西门夫人是他的生母以来,他从来没有叫过她“妈妈”。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呼唤娘亲,但可惜西门夫人已是听不见了。
牟一羽正自一片茫然,忽听父亲的声音说道:“羽儿,别难过。人生的一切离合悲欢,都是缘份。”父亲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爹爹,原来你早已来了。”
“你妈妈和你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羽儿,你肯……”
“爹爹,正如你说的那样,离合悲欢,都是缘份。你用不着求任何人原谅,我的两个妈妈都很好,我也不会抱怨谁人。”
无名真人道:“听见你这样说,我很喜欢。当年的我,比你还要任性;但你却比当年的我懂事得多。”
牟一羽道:“但妈妈以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却是十分惭愧。”
无名真人道:“我知道你给向天明摔了一跤,小小的挫折,算不了什么。”
“原来你早在妈妈和他交手之前已经来了,那你为何……”
“我是特地来看他的剑法的,到了必要的时候,当然我会出手,没有这个必要,我就想一窥全豹了。”
牟一羽道:“那么,你看他的剑法怎样?”
无名真人半晌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牟一羽吃了一惊说道:“向天明的剑法难道还能胜过你不成?”
无名真人道:“现在不能,将来难说。我说的‘人外有人’的‘人’,不是指他。”
牟一羽道:“你是说十年之后的东方亮?”
无名真人道:“也不一定就是东方亮。不过,东方亮倘若肯听他的师父的话,回去再苦练十年,他的剑法也的确是可以胜过我的。”
牟一羽道:“飞鹰回旋剑法倘能揉合太极剑法之长,不错,确是可以另辟蹊径。但纵然如此,也未必就能胜得过爹爹。最少,在剑法的精纯方面,他就不能和爹爹相比。”
无名真人苦笑道:“再过十年,你以为我还能保持现状?”
牟一羽道:“东方亮是燕妹的表哥,他也未必肯听命于他的师父,与爹爹作对到底。”
无名真人道:“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是很能引诱人的,何况你没有听见向天明对他说的话吗,他是要徒弟终身不娶。”原来他是知道向天明那种练功的法门的,只是不便和儿子说出来罢了。
牟一羽叹道:“妈妈以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真的十分惭愧。”
无名真人道:“你留在我身边,已经是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了,我也不想你在十年之后,胜得过东方亮。现在你不懂,将来你会懂的,天下第一剑客,其实是可为而不可为!”
牟一羽的确是似懂非懂,但却跳起来道:“爹爹,你还没有老得必定需要一根拐杖,我也不愿只是做父亲的拐杖!”
无名真人缓缓说道:“你有志气,我很高兴。但即使过了十年,东方亮练成剑法,他也绝对压不倒咱们武当派,一定有人胜过他的!”
牟一羽道:“你是说蓝玉京?”
牟一羽道:“不错,依我看用不了十年,他的剑法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牟一羽道:“他的剑法是无相真人传他要诀的吧?”
无名真人眉头一皱,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要练成功天下第一剑客,必须机缘加上天赋,单靠剑诀不成。你不要想法去套他的剑诀,或逼他交出来了。”
牟一羽面上一红,道:“我的确是曾存有私心,爹爹既然不愿孩儿那样做,孩儿自当遵命。”
无名真人心道:“其实,我也何尝不是有过私心?”于是说道:“好了,天快要亮了。今天的客人一定来得更多,早点回去歇一歇吧。”
牟一羽道:“是,好在向天明已经走了,不怕他在明天的葬礼中捣乱。”
无名真人只能心中苦笑了:“你哪知道,我的真正敌人可还不是向天明!”正是:
处贼何如心贼险,应悟魔高道更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
回到紫霄宫,已是将近天亮时分,无名真人自知难以熟睡,便在静室打坐。
他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心法,平日只要盘膝一坐,便可进入人我两忘之境,此际他心绪不宁,非但未能进入“禅定”境界,反而诸般幻相,纷至沓来,忽而好像置身云水之间,与殷明珠(西门夫人)泛舟湖上,忽而好像醉卧于碧纱帐里,看常五娘红袖添香。突然浑身浴血的西门牧和暴跳如雷的唐二先生都扑向他,而百媚千娇的常五娘也突然化作了狰狞的女鬼……好在他灵根未断,听到道观的晨钟敲响,悚然一惊,终于还是能够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做起吐纳功夫,心情这才渐渐恢复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