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不但摸到了那人武功的底细,而且知道了那人是谁。

  那日在盘龙山上,他和那个蒙面人比过剑,也对过掌。那人的右掌有个特征,一般人都是中指最长的,而他则是中指粗短,中指和食指的长短,几乎不相上下。

  印在石壁上的这个掌印,也正是右掌,手指的特征和那个蒙面人完全一样。

  “他留下这个掌印是什么意思,莫非我的行踪早已给他发现,他是有意让我知道他在此地,好令我知难而退?”牟一羽思疑不定,耳边又好像响起了那蒙面人的冷笑声了。

  西门燕赶过他的前头,说道:“别胡思乱想,咱们比比轻功。”

  牟一羽不想给她看破心事,振起精神,与她竞跑。两人展开轻功,你追我赶,不知不觉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

  西门燕跑得正自兴起,忽见牟一羽的脚步慢了下来,西门燕道:“怎的你好像又提不起劲了,已经是第三次我赶过你啦!”

  话犹未了,只见牟一羽的脚步不但是慢了下来,而且是停止了。

  西门燕用不着问他原因,因为她也已经看见了。

  看见什么,看见前面的一块岩石写有两行字。

  是八个擘窠大字:“若不回头,自招烦恼!”

  西门燕道:“看来又是那个人的杰作,一会儿留下掌印,一会儿留下字迹,也不知是捣什么鬼?”

  牟一羽苦笑道:“他是想吓阻咱们。”

  西门燕道:“你怕他吗?”

  牟一羽不说话,却又跑去仔细看那八个大字。

  西门燕道:“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写的了,写这八字的功夫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你还要去琢磨什么?”

  牟一羽道:“这八个字可是写得当真不错。”

  西门燕道:“你又说你不喜欢附庸风雅。”

  牟一羽笑道:“咱们跑了一程,也该歇歇了。反正闲着没事,破例一次,附庸风雅,那也无妨。”

  这八个字“若不回头,自招烦恼”,是用剑在石壁上刻出来的,笔法甚为特别,“若”字中间那一撇撇得特别长,“不”字那一撇,却又撇得特别短。西门燕见他聚精会神观看,好像呆了一般,不觉心中一动:“他一定不只是欣赏书法这样简单。”遂也上前观看。看了一会,不觉“咦”的一声。

  牟一羽道:“你看出了什么古怪?”

  西门燕道:“笔势好像剑势,莫非是藏着一路剑法?”

  牟一羽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剑法吗?”

  西门燕道:“看不出,你说给我听。”

  牟一羽道:“我也看不出来!只知是一路上乘剑法。”

  西门燕道:“我不相信。不过,你我并非同门,你领悟到的剑法,我也不能勉强你告诉我。你不肯说,那就算了。”

  牟一羽强笑道:“别这样多疑好不好,走吧。”

  当然,这并不是西门燕的多疑。

  牟一羽那样说了她之后,自己心中也在苦笑:“只怕我才是当真患上了多疑病。”

  西门燕所料不差,牟一羽的确是已经看出了那路剑法的来历。只不过他不肯说的原因,却不是如西门燕所猜想那样而已。

  书法中所藏的剑法,也正就是蒙面人曾经用来对付他的那路剑法。

  而且他从笔势揣摸“剑势”,还有那蒙面人当日未曾使出来的新的变化,是更加凌厉的剑势,是能够克制他的剑势。

  如果说那掌印是第一次警告,这八个字就是更明显的第二次警告了,他“若不回头”,只怕那蒙面人就不能像上次那样,再次对他手下留情了。

  而最令他恐惧的还不是那蒙面人的凌厉剑法,而是他怕整件事情牵连到他的父亲头上。

  是继续探查真相,还是就此放弃呢?又如果自己不去探查,给蓝玉京探查出来,会不会对他的父亲更加不利呢?

  牟一羽患得患失,那种惶惑的神情不觉在脸上流露出来。

  西门燕好像知道了他的心事,说道:“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说出来我怕你骂我多疑。”

  牟一羽心头一跳,道:“你尽管说吧。”

  西门燕道:“你好像有点害怕和我到乌鲨镇?”

  牟一羽道:“你猜对了。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原故害怕。”

  西门燕道:“是为了我?”

  牟一羽点了点头,道:“此行只怕有点风险,不如你先回去,要是我找到了你的表哥,我会叫他回去的。”

  西门燕笑道:“他会听你的话?再说,是我要找表哥,有风险我也应该承担,岂能让你来替代我。”

  牟一羽说道:“我早已说过,我是为了我们武当派来找蓝玉京回去的,并非只为帮你的忙。”

  西门燕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脾气?”

  牟一羽说道:“你聪明、大胆、任性、慷慨,自私……哼,你笑什么,我可不是自相矛盾,你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送给人家,坏的时候,什么都要别人迁就你。”

  西门燕笑道:“你倒是好像比我的表哥还懂得我,但你说的不够齐全,我替你加多一项吧。我是不愿轻易领人家的情的。我自忖能够报答人家的话我才领,若是恩情太大,我报答不了,你猜我会怎样?”

  牟一羽顺着她的口气道:“那当然是不领了。”

  西门燕笑道:“非也,非也,倘若他的那份人情是我必须得到的,我报答不了,就唯有把他杀掉。所以你非得让我与你同去不可,否则我欠你的人情就是我报答不起的了。”

  牟一羽情知难以阻止她,微笑道:“恩怨是可以相抵的,你怕报答不了,我会找件事害你,那不就抵消了。”

  西门燕道:“我不相信你会害我。”

  牟一羽道:“那可说不定啊。”忽地叹了口气:“人间的恩怨,有时也实在难言。谁也不敢担保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

  西门燕说道:“你今天怎的好像特别多愁善感。嗯,但仔细想来,你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她想起表哥,出了一会神,笑道:“别说疯话了,赶快去打听蓝玉京的消息才是正经。”

  碧空如洗,沙软潮平,海鸟高翔,渔舟出没。乌鲨河的名字或者予人以恐怖之感,但风光却确实迷人。它不是一条大河,但因与北海连接,霖雨季节,河水流入海中,旱季水枯,海水倒灌入河,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可以保持同一水位,而且河岸蜿蜒,三面有山环绕,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港湾,也是周围十几个渔村赖以为生的渔港。

  在乌鲨河的岸边,未到渔舟唱晚的时候,本来是很少行人的,此时却有一老一少同行,而且老的还是一个和尚。显然是来自异乡的客人。

  这两个异乡的客人,不用说就是慧可和蓝玉京了。

  蓝玉京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之中。心情却是非常混乱。他是刚刚从一场“混乱”的打斗中逃出来的。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着说道:“倘若只碰上一个疯子,那还不算稀奇,但总不会许多人都是疯子吧?”

  慧可笑道:“他们当然不是疯子,他们是鱼行的打手。而且好像还不是寻常的打手。”

  蓝玉京道:“我知道,他们都是练过武功的,其中有几个武功还相当不错呢。倘若是我刚刚下山的时候,碰上这场围攻,只怕还未必能够安然脱身呢,但这正就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从未到过乌鲨镇的,为什么他们一见到我就要打我,而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当时可曾听到什么怪话?”

  蓝玉京瞿然一省,说道:“我好像听得有人在说,好像,好像,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像什么人?”

  慧可沉吟半晌,说道:“恐怕也只能作这样解释了。”

  蓝玉京道:“但还是解释不通。即使我是像他们的一个仇人,他们也没有要把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寻根究底?”

  蓝玉京道:“大师有法子查出根由?”

  慧可道:“我们乡下有句俗语:糊涂是福。有时太过明白,反而自招烦恼。我看你还是多一事不知少一事吧?”慧可通晓佛理,但对少年人的心理却是了解不深,他这么一说,蓝玉京越发想要知道了。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记得你曾说过,少年时候,你曾喜欢一个女子,不知怎的,那个女子突然对你冷淡下来,你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终于忍不住了,还是要去当面向她问个明白。”

  慧可说道:“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七个晚上睡不着觉,实在撑不住,到了第八天只好跑去问她。嗯,那时我还年轻,一个俗子凡夫,自是难免有贪、嗔、痴的俗念。现在想来也觉好笑。佛经有云:要斩无明、断执著,方能起智慧,证真如。无明就是贪、嗔、痴……”

  蓝玉京耐心听他说了一段佛经,说道:“如此说来,你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和尚以后,才觉得可笑的。”

  慧可道:“不错,是在做了许多年和尚之后,方始觉悟少年时候的虚妄的。咦,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了,明白说出来吧。”

  蓝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没做过;第二,我比你当时还更年轻。事情虽有不同,心里藏不着闷葫芦则是一样。我挨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这个闷葫芦若不打开,我只怕最少也得三个晚上睡不着觉。”

  慧可笑道:“说来说去,原来你也还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罢休,早就藏下一个伏着。你随我来吧。”

  蓝玉京好奇之心大起,问道:“什么伏着?”

  慧可一面走,一面说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时候,我也曾经被人袭击。那人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个肘锤打我的愈气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长白派的弟子,他当然打不着我,我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并且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就立即飞逃了。这人的武功其实并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说了这句话,他恐怕还要和我打下去呢。”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道了他的门派。蓝玉京好生佩服,问道:“你和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慧可道:“我说的是:三煞掌你未练过也总该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自为之吧。”

  蓝玉京道:“三煞掌是什么武功?为何他又要马上逃跑?”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们长白派的本门武功,是一种颇为厉害的毒掌功夫,但必须在他的本门的内外功夫都已练到大成之后,方始能够开始练的。所以我敢断定他没练过。”

  蓝玉京诧道:“大师,你练过长白派的武功?”

  慧可笑道:“我当然没有练过,这种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练。三煞功能令人骨头软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后,体内有虫行蚁走的感觉。我在他背上那轻轻一拍,也可以令他有这种感觉。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样。不过我的却是个冒牌货,用的还是我本门的内功。”

  蓝玉京笑道:“你和他开这玩笑,真是妙极。但我还是不懂你这‘伏着’的妙用。”

  慧可道:“这是长白派的毒掌功夫,他虽没练过,但料想他是应该知道医这毒伤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种药草泡在沸水之中沐俗,每日三次,接连七天,方能解毒。这种药草,恰好是这个地方的特产,在山上随时都可以采集一大堆。这个人现在一定已经是在家中浸在药草泡的热汤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