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燕道:“骷髅头骨有什么好看?”

  牟一羽看了一回,把头骨掷开,笑道:“是我多疑了。”

  西门燕道:“你怀疑什么?”

  牟一羽道:“我怀疑他是被人暗杀的,想从头骨上看出伤痕。”

  西门燕道:“真是神经病。死在荒山野地的人不知多少,都是被人谋杀的么?”

  牟一羽又不说话了。

  西门燕道:“其实我恐怕也有点多疑的毛病。”

  牟一羽道:“你又怀疑什么?”

  西门燕道:“怀疑你!”

  牟一羽吃一惊道:“我有哪样令你怀疑?”

  西门燕本来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目的已达,笑道:“你莫着慌,我并不是怀疑你的人品。只因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牟一羽道:“哦,这么客气起来了。”

  西门燕道:“无相真人的葬礼不是已经定了下个月举行么?”

  牟一羽道:“是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西门燕道:“我再问你,你估计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我的表哥?”

  牟一羽道:“这可说不定啊,现在虽然有了一条线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蓝玉京;找到了蓝玉京,还得等待你的表哥出现。”

  西门燕道:“如此说来,你是很难回去参加葬礼的了。”

  牟一羽苦笑道:“即使我现在就赶回去,那也是来不及的了。”

  西门燕道:“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了,无相真人德高望重,为他举行丧礼不但是武当派的大事,也是武林的一件大事。何况令尊乃是现任掌门,葬礼必然是由他主持的。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恐怕都要上武当山为无相真人送丧,为何你以现任掌门人之子的身份,却不回山参加丧礼,反而陪我到辽东来找表哥?”

  牟一羽早已防她有此一问,便即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西门燕道:“什么其二?”

  牟一羽道:“蓝玉京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他突然下山,连他的义父都不知道他是为了何因,我们当然得把他找回来,我就是奉命去找他的人,帮你找表哥之事,只不过刚好碰上罢了。”

  西门燕半信半疑,说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特别因由,外人怎会想得到呢?但不管如何,我的运气总算不坏,刚好碰上了你,也沾了一点蓝玉京的光。”

  牟一羽也知道难以令她相信,但也只能由她去了。

  其实他说的倒不是假话,他的确是奉了父亲之命,追踪蓝玉京的,只不过另有内情,并非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而已。

  天色忽然变坏,落下了不大不小的雨。他们披上了可以防雨的斗篷,在雨中行走山路,也没什么困难。但牟一羽的心情却像天色一般沉暗,而且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

  他的眼前好像有个骷髅骨在摇晃,他想起那天在盘龙山上的遭遇,那天也是个下雨天。

  盘龙山上藏着一件发生在十七年前的疑案,武当派长老无极道长就是埋骨在盘龙山的。跟他埋在一起的还有武当派的弟子耿京士、何玉燕和何家的老家人何亮。

  在他来到盘龙山之前,早已有一个武当派的弟子在那里了。

  那个武当弟子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无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不戒是奉了师父之命到盘龙山去把无极长老的遗骨起回本山迁葬的。

  牟一羽来到盘龙山的时候,刚好碰上不戒被一个蒙面人攻击。那时他已经中了常五娘的青蜂针在先,眼看就要丧在那蒙面人之手了。

  牟一羽帮他击退了那蒙面人,虽然结果还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但总算是能够让他回到了武当山方始死去。否则只怕他是更难瞑目了。

  但这却并不是一个“巧遇”,牟一羽是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方始赶去盘龙山的。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也早已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他了。

  雨点更加密了,他想起那天雨中搏斗的情形,心中犹有余悸。

  那蒙面人的武当剑法比他高明得多,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蒙面人怎会输了给他,直到那蒙面人跑了,他还好像是在做梦。

  但更令他吃惊的是,他在何亮的头盖骨里,发现一枚青蜂针。

  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而他又是早已知道父亲曾经和常五娘有过特别关系的。他决不能让这件事情牵连到他的父亲身上,那块头盖骨他当然是藏了起来,不敢让无相真人看到了。

  俗语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父亲的心思,儿子也往往是有着一种奇妙的直觉的。

  父亲并没明言,但他“感觉”得到,父亲好像并不希望本门的那几件疑案有“破案”的一天。

  他当然不会怀疑父亲就是凶手,但为何父亲害怕破案?难道只是为了害怕受到常五娘的牵连?何况常五娘不过是个帮凶而已,她是绝对没有暗杀无极长老的本领的。

  最可疑的是那蒙面人,几件疑案都是和一个蒙面人有关的,蒙面人是谁呢?

  这次父亲叫他去跟踪蓝玉京,理由是因为蓝玉京的行动古怪,他身为掌门,不能不去了解。但做儿子的牟一羽,凭直觉也能知道父亲说的只是表面理由,是什么令他对儿子都不能直说呢?

  现在他对蓝玉京下山之后的事情,知道得已是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敢断定蓝玉京此去辽东,也和侦查那几宗疑案有关的了。虽然蓝玉京自己也许还未确切知道。

  不知怎的,牟一羽忽地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倘若查明真相,那个蒙面人也是和爹爹有关系的,可如何是好?”

  西门燕一心只想早点找到表哥,说道:“咦,你怎么啦,老是像心神不属的样子!走快一些,咱们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乌鲨镇!”牟一羽心乱如麻,只好跟她加快脚步。

  但西门燕快步走了一程,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叫道:“你看那边!”

  牟一羽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光滑如镜的岩石上,有一个掌印。

  西门燕好奇心起,说道,“这掌印可是有点古怪,待我过去看看。”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赶路的吗,何必理会闲事?”但西门燕已经展开轻功,不理他的劝阻,跑到那块岩石下面了。

  牟一羽连忙叫道:“小心!”话犹未了,岩石下的地面忽然裂开个洞,原来竟是一个有人预先布置好的陷阱。

  牟一羽如影随形,飞身疾掠,也幸亏他来得快,刚好来得及抓着西门燕的脚踝,他人在半空,另一只手握牢连鞘的长剑,觑准了坚实的地面一撑,借势腾身而起,这才把西门燕拉了出来。

  西门燕惊魂未定,隐隐听得似乎有冷笑的声音。“鼠辈胆敢暗算你的姑奶奶,有种的出来!”西门燕骂道。

  没人回答,他们四围察看,鬼影也没一个。

  牟一羽弯腰看那陷阱,说道:“奇怪!”

  西门燕道:“什么奇怪?”

  牟一羽道:“你自己看。”

  西门燕只道坑中有什么怪异可怖的事物,哪知道一看之下,竟是什么都没有。她怔了一怔,随即省悟,说道:“果然是有些奇怪,按说他们既然布置下陷阱,陷阱里就该有点什么机关才对,即使不设机关,最少也该撒下棱角蒺藜,让来人受伤。否则像这样的空空如也,寻常人跌了下去都可以爬得上来。”

  牟一羽道:“刚才听得的那冷笑声,显然是有人埋伏在岩上的,他们若是有心暗算你的话,也该及时发出冷箭。”

  西门燕道:“难道他们只是想吓我一惊?”

  牟一羽不说话,却飞身上岩。西门燕道:“人都已经走了,你上去作甚?”

  牟一羽道:“这掌印似乎有点古怪,我要看清楚。”他说的正是西门燕刚才说过的话。

  西门燕噗嗤一笑,说道:“鹦哥学舌,倒是学得真快。”捏着嗓子,跟着也来模仿牟一羽刚才说话的口吻:“你不是还要赶路的吗,何必理会闲事!”

  牟一羽道:“闲事不理也理了,待会儿咱们加快脚步就是。”

  他当真摆出一副爱理闲事的“闲人”模样,仔细看那掌印,看之不足,还用手去摸。

  西门燕道:“掌印有什么好看,你竟然好像鉴赏名画一般!”

  牟一羽笑道:“若是名画,那就只会给附庸风雅的人看了。我可不会附庸风雅。”

  西门燕道:“你要看那人的功夫,也该早就看清楚了。这么久,还不看够么?”

  牟一羽飘身飞下,西门燕道:“看出了什么?”

  牟一羽道:“果然是有点古怪?”

  西门燕见他面色凝重,也不知他是说笑还是当真,问道:“什么地方古怪?喂,我在问你,你没听见吗,怎么不说话呀?”

  牟一羽好似梦游醒来,说道:“这块岩石,离地少说也有六七丈吧,轻功好的人,纵然可以立足,但上身凌虚,要在石壁上留下清楚的掌印,可是十分不易。这还不算古怪吗?”

  西门燕道:“你这话犯驳!第一、你顶多只能说是那人的武功好得出奇,却怎能用上古怪两字?”

  牟一羽道:“对,古怪和出奇是有分别的,是我用词不当。第二呢?”

  西门燕道:“这虽然是上乘武功,但也不是没人能够做到。我们家以前的一个老仆人,就有这样的金刚掌力。”

  牟一羽道:“那老仆现在……”

  西门燕道:“早已死了,他是跟我爹爹的仆人。”

  牟一羽道:“没有第三了吧?”

  西门燕笑道:“正是还有第三。别的人认为古怪还有可说的,你是不应该这样说的!”

  牟一羽道:“为何?”

  西门燕道:“你的爹爹是武当派掌门,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别人可能少见多怪,你怎能因此惊奇?”

  牟一羽说道:“不错,对我爹爹来说,要在石壁上留下掌印,自是轻而易举;但对我来说,最少恐怕还得再练十年。”

  这话其实不能算是“对题”的答复,但牟一羽已经迈开了脚步,西门燕也不想在这话题上和他纠缠不清了。

  她哪知道,牟一羽的“轻松”只是勉强装出来的。此际,他的脸色已是有点异乎寻常,而他的心头则要比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神情还要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