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明一怔道:“什么地方误会,请掌门示知。”

  无相真人道:“我已经不是掌门了,新掌门是我这位师弟。本派弟子集会并非是为了阁下。”

  向天明道:“哦,原来我是适逢其会。那就更好了,我可以做第一个向贵派新掌门道贺的客人。”话好像说得相当客气,但“适逢其会”四字,已是隐隐含有向新掌门挑战之意。

  无名跟在师兄背后,降阶迎客,还礼说道:“不敢当。你可以保留你的道贺,待这件事情过了再说。”

  依照武林惯例,一派的新掌门人,在“内定”之后,还需要举行一个公开宣告就任的仪式,邀请各派掌门以及武林名人前来观礼,经过这个仪式,他的掌门地位方始算得是确定下来。因此无名这段话可以解释为他现在尚未正式就任,不敢便即接受外人道贺之意。

  但武当派的弟子则都明白,无名是要在击败向天明之后,方始能够心安理得的坐上掌门位子,否则即使一众同门由于尊重老掌门人的原故,接受他做新掌门人,他也没有脸面。

  向天明冷冷地瞅着无名,忽地说道:“你不是中州大侠牟沧浪吗?”

  无名道:“这是我的俗家名字,现在我已经出了家,道号无名。”

  向天明道:“你今天早上,好像还是俗家?”

  无名道:“不错,今天早上,你派人送来的拜帖,就是由我以武当派俗家弟子的身份代师兄接下的。”

  向天明道:“那时你想必己是武当派内定的候任掌门了,这拜帖你本来是可以替无相真人接下的。不但如此,我还要替我那两个下人多谢你给他们的教训?”

  无名道:“本派弟子不败,也该多谢贵使者的赐招。这个小小的过节,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弦外之音,彼此都有损伤,已经算是扯平,谁也不必追究。

  向天明道:“这点过节,自是不值一提。现在是该言归正传了,三十六年前,我与令师兄订下的约会,他和你说过没有?”

  无名道:“此事我早已知道。”

  向天明道:“好,如今你既然接任了武当的掌门,那么当年我与无相真人的比剑之约,是由你替代他呢,还是仍然由他本人践约?”

  无相真人苦笑道:“你看,我都已经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还能和你比剑么?”

  向天明道:“我不过循例问你一声而已,老实说,即使你愿意和我比剑,我也不愿意给人笑话,我是只知欺负老弱无能之辈呢。好,那么我唯有向贵派的新掌门人请教了。”

  无名说道:“三十六年前的旧约,我看还是算了吧。”

  向天明冷冷说道:“算了。我若甘休,先师在泉下也不能瞑目!”

  无名说道:“武学上善意的切磋无伤大雅,但向先生,你这样的说法却似乎是存着报复之念而来了。”

  向天明厉声道:“不错,我是替先师报复来的,那又怎样?”

  无名说道:“凡事以和为贵,向先生何必这样认真!”

  向天明道:“事关师门荣辱,非认真不可!”嘿嘿,你要一笔勾消那也可以,你当众向我认输吧!”

  无名道:“向先生有剑圣之称,贫道的剑法自是不能和剑圣相比。”

  向天明道:“你弄错了,我是要你以武当派掌门人的身份,邀请武林同道,当众承认你们武当派的剑法比不上我们昆仑派的!”

  此言一出,武当派弟子大哗,有许多人禁不住叫道:“无色长老,请你老人家来教训这个妄人吧!”

  无色摇了摇头,说道:“无名师兄,我看若然不答应和向先生比剑恐怕是不行了,请你也别一再谦让了!”

  无名道:“这个……”

  向天明喝道:“你们商议好了没有?”

  不岐忽地越众而出,朗声说道:“我的师父不能和你比剑,我和你比!”

  向天明道:“哦,你是无相真人的徒弟?”

  不岐道:“不错,你是替你死去的师父来挑战的,我也有权替我的师父应战。”

  向天明侧目斜睨,状似不屑,半晌说道:“我三十六年前和令师订下约会之时,就曾经说过,如果到时他因年老,我可以任他挑选贵派剑法最好的人和我比试,现在你的师父并没有指名叫你,看来在你师父的眼中,你似乎不能算是武当派的第一高手吧?”

  不岐淡淡说道:“你当年也只是自说自话而已,家师为人忠厚,这‘自高身价’四个字他是不好意思说你的。你说得一点不错,我当然不是武当派第一高手,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依我看,你恐怕也只配和我动手吧!”

  向天明倒也并不动怒,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地说道:“你也说得不错,有例在前,你是有权向我挑战的。不过,由于你并不是令师指派,也不是贵派掌门挑选出来的人,我虽然可以和你比剑,但却只能是当私人的比剑。说得明白些,我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和你随意比划那么几招,并不是把你当作代表武当派的高手来和你比!你明白么?”

  不岐冷笑道:“现在我不和你斗嘴,你喜欢把我当作什么就当作什么,只要你肯和我比剑。出招吧!”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我答应和你比剑已经是抬举你了,我让你三招!无名道长,待会儿我再向你请教!”弦外之音,要胜不岐那是易如反掌,所以只需无名道长“待一会儿”。

  不岐道:“不必你让,你比我高半辈,我先出第一招就是!’说罢,长剑指出,剑尖向下一点,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是向平辈的高手表示礼貌的。

  无名站在无相真人身旁,说道:“不岐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啊!”

  “朝天一炷香”并不是用来攻击敌人的,向天明道:“不必客气,这一招可以不算。”话犹未了,不岐已是倏地抢上一步,挽了个剑花,运劲刺出,喝道:“这一招算不算?”

  向天明剑未出鞘,一个转身,不岐的剑尖恰好碰着他的剑鞘,说时迟,那时快,剑锋已是顺势倒卷上去,削他握剑的手指,叮的一声,剑尖弹起,落点刚好又是指着他的手背的冷渊穴。向天明霍地身躯一矮,缩手避招,不岐的第三招又已闪电般的使出来了。这一招更是又狠又快,剑锋逆向削下,一下子就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到他的膝盖。

  这一招快如闪电,又狠又准,看来向天明已是决计难以避开,陡然间只见一道光芒,破空飞出,向天明喝道:“三招已满,还招!”当的一声,把不岐的长剑格开。

  此时众人方始看得清楚,只见向天明的剑鞘已是落在地上,当中裂开。他并不是用一般拔剑的动作,拔剑出鞘的,剑鞘乃是给他的内力震裂,因此才能够在那间不容发之际,迅速及时还招,以剑对剑,化解对方攻势。他的剑裂鞘而出,不但格开了不岐的长剑,而且余势未衰,直刺不岐小腹。

 

  不岐应变也快,一个黄鹄冲霄,身形平地拔起,向天明的剑锋从他脚底削过,倘若他慢了片刻,只怕已是断足之灾。不岐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一招鹏搏九霄,凌空击下。向天明横剑一封,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两条人影倏地由合而分,两柄长剑几乎都是贴着对方肩头的琵琶骨削过。

  这几下快招,端的是有如兔起鹘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到了此刻,方始爆出如雷的彩声!

  不波呆了片刻,暗自想道:“我潜心钻研祖师留下的拳经剑谱,只道已经洞悉本门剑法的奥妙,哪知不岐师弟的变化之奇,仍然有我想象不到的!他的内功或者不及我,剑法实已是在我之上。不过他的剑法偏于奇巧,毕竟还不能算是本门的正宗剑法。他这样子练下去,恐怕是练不到最上乘的境界的。”他心里是这样想,口里则在替不岐喝彩打气,说道:“不岐师弟,你只不过才出三招,就能够令到‘剑圣’裂了剑鞘,这已经算得是赢了一招了!”但他却不提向天明让了不岐三招,当然不能算是持平之论。

  比剑越来越紧张了,众人已是无暇思想,甚至无暇为同门担忧了。每个人的目光都给那两柄盘旋飞舞的长剑吸引了去。

  只见不岐的剑法施展开来,剑光一圈接着一圈,连绵不断,向天明的剑势则似波浪形向四边扩展,使到疾处,端的有如惊涛骇浪,好像要把不岐淹没在波浪之中!

  懂得太极剑法的武当弟子看得如醉如痴,心中俱是想道:“原来太极剑法也可以使得这样快!”未曾学过太极剑法的则更加看得目瞪口呆,眼前所见,只是两道盘旋飞舞的剑光。谁也没有注意他们是已经过了几招了。

  但无相真人却是非常留意的,看了向天明使了三十六招,他就悄悄和无色说道:“玄贞子那套飞鹰剑法的三个破绽,如今果然是都已修补,半点破绽也没有了。”

  原来飞鹰剑法虽然共有八八六十四招,但向天明并不是顺序施展出来的,那三个破绽,一在第三十六招,一在第四十八招,一在第五十九招,向天明使出三十六招之时,原来有破绽的这三招剑法,已是都使出来了。

  无色说道:“不岐能够抵敌得住,也算难得了。说老实话,在学剑的天份上,他的天份实在是比我更高。不过,他太偏于奇巧一路,究非正途。”

  无名说道:“奇正相生,亦可相辅相成,到他的领悟更深一层,终归可能踏上正途,师弟,他的剑法乃是你所授,如果他真的能够青出于蓝,不但你应该高兴,我们也要向你贺喜呢。”

  无相真人忽道:“不对,不对!”

  无色一怔道:“他的剑法有哪招不对?”

  无相真人道:“我不是说他的剑法。”

  无色道:“你是说向天明的剑法吗?惭愧得很,我都看不出来。”

  无相真人道:“向天明的剑法连半点破绽都无,哪有不对?”

  无色莫名其妙,说道:“那么师兄说的不对,是指什么?”

  无相真人道:“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明白的。待我看过后再说。或许是我猜想错了,也说不定。”

  “不对”通常来说,是应该指已经出现了的事实的,怎的又说道“猜想”呢?无色不解其意,但场中的比剑已是越来越紧张了,即使无柏真人愿意说,他也不便此刻发问,何况无相真人已经言明是要押后再谈呢。他只好把疑团存在心中了。

  原来令得无相真人感觉“不对”的是。向天明的剑法是如他预料那样修补完满了,但在功力方面,虽然也很不弱,却比他预料的程度差了许多。要知不岐乃是半途出家。二十六岁才拜在无相真人门下的。而向天明则是一直苦练玄贞子的飞鹰剑法,三十六年的苦练之功岂比寻常?论理他的功力是应该胜过不岐许多的。

  而且,即使只论剑法吧,向天明的剑法虽然毫无破绽,但在无相真人这等大行家眼中看来,究竟还是有点“稚嫩”,造成“稚嫩”的原因,当然是由于功力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原故。这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无相真人回想三十六年前所见的那个玄贞子徒弟,暗自寻思:“不错,内功的深浅和资质的厚薄有很大的关系,并不一定是修习时间长的就一定比修习时间短的功力深。但玄贞子那个小徒弟,当年已是那么了得,他的资质是应该不在不岐之下的,但现在看来,他虽然胜过不岐,却也不会胜过大多,这是什么原故呢?”

  无独有偶,在台下观战的几百个弟子之中,也有一个人突然连声说出“不对,不对!”这四个字来。

  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就是蓝玉京的“姐姐”蓝水灵。

  蓝水灵是和她的记名师父不悔道姑站在一起的。

  不悔怔了一怔,低声说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别乱嚷嚷。”

  蓝水灵道:“他们的剑法我是不懂,但我说的不是他们的剑法。”

  不悔好奇心起,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不对?”

  蓝水灵道:“师父,你别生气,我是觉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好像有点不对。”

  不悔道:“我说过的什么话?”

  蓝水灵说道:“师父,你还记得吗,有一天你在无意之中,看见不岐道长教我的弟弟剑法,你回来和我说,不岐道长的剑法虽然颇有创新,但却华而不实,后来我和弟弟试招,果然也曾赢了他的一招。你的说法似乎是对了。但现在看来,不岐道长却可以和这个号称剑圣的人打成平手,你的说法又似乎不对了。掌门人对这个‘剑圣’也是极为推崇的,难道这个剑圣也是浪得虚名?” 

  不悔说道:“这个剑圣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不过……”

  蓝水灵道:“不过什么?”

  不悔道姑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推敲什么哑谜。

  蓝水灵游目四顾,忽地又“咦”了一声,说道:“我的弟弟哪里去了?”

  按说不岐是蓝玉京的师父,师父和人比剑,他是应该挤到前面观战的。

  在集会开始的时候,蓝水灵早就找过弟弟,没有找到。现在,她只盼弟弟会挤到前面的行列观战,这个盼望也落空了。

  不悔道姑忽道:“啊,对了,对了!”

  蓝水灵顾不得再找弟弟,连忙问道:“什么对了?”

  不悔道姑游目四顾,只见一众同门都在全神贯注场中的比剑,料想不会有人注意她们的谈话,便在蓝水灵耳边低声说道:“不岐的剑法确是别出心裁的本门剑法,但他现在用的剑法,和那天他教给你弟弟的剑法却并不一样。其中有好些细微的差别,差之毫厘就谬以千里了。”

 

  蓝水灵说道:“不岐道长把不切实用的剑法教给我的弟弟,这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