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证实了他的所料果然不差,这个老人就是十几年前失踪的那个沧州剑客郭东来!

 

  沧州剑客郭东来真的没有死吗?

 

  如果这老人真的是郭东来,那么另一件他们早已怀疑的事情也得到证实了。

 

  那个谜一样的人物霍卜托,很可能就是郭东来的儿子。

 

  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是他现在的师兄不戒道人打听到的。十六年前,他刚刚来到武当山的时候,和不戒第一次见面,不戒就曾经提出过这个怀疑。

 

  师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的不戒师兄,这两天也应当回山了,等他回来,你可以去问他。他是沧州人氐,小时候曾经见过郭东来的。他对郭东来的事情,知道的也比我多。”

 

  又是下雨。 

  他看着窗外的雨,心在抽搐:“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好好儿的天色,突然就下起这样大的雨来。啊,这样大的雨,不戒师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

  树叶在风雨中翻飞,他的心情也象乱飞的树叶。忽地他隐隐感到心中的寒意。 

  “为什么掌门师父不叫师兄前往辽东,却把这个差事交给我呢?”他想。

 

  也怪不得他这样想,谁也不得不这样想,谁也不知道霍卜托的来历,就只有不戒找到这个谜一样人物的一点儿线索,而不戒又早已把心中的怀疑告诉师父了,不管郭东来是否真是霍卜托的父亲,师父若要派遣一个弟子到辽东探案的话,最适当的人选,自然应该是不戒。

 

  “莫非不戒师兄早已去过辽东,他的调查得不到结果,师父这次才叫我去?若是这样,师父为什么要瞒住我呢?”

 

  “倘若不戒师兄从没去过,师父在十六年后才想到叫我去,这就更不可解了。”

  不管是哪种情形,都足以在他心中产生许多疑问。他不敢猜疑师父的动机,但仍禁不住想道:“师父这一次把这个差事交给我,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嗯,师父对恩重如山,情如父子,他不会不信任我的。我也不该妄自对师父猜疑。”

 

  尽管他立即就把猜疑师父的念头压了下去,但却隐隐感到了心中一股寒意。

  当然他不会知道,师父叫不戒前去把无极长老的遗骨拾取回来,迁葬本山,不戒也曾经象他一样,觉得自己不是担当这个差事的适当人选,因而感到百思莫解的。只不过不戒没有这样惶惑不安罢了。

 

  电光闪过,雷声响过,郭东来那闪电似的剑光,那暴雷似的喝骂,又好象重现于他的面前。一命换三命,你已经占了便宜了。

 

  “他说我直接间接害死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指谁呢?如果他真是郭东来,其中一个应当是指他的独生子,改了满人姓名霍卜托。啊,若我猜得不差,霍卜托岂非真的死了?”他想。 

  他是巴不得霍卜托真的死掉的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震惊于自己有这个偏差。他不敢想下去了,他只是在想:“那么另外两个人又是指谁呢?耿师弟为我误杀(如果是误杀的话),可以算是一个。但师妹也能说是我间接为我所杀的吗?”

 

  “为什么不能?师妹是因为丈夫死了才自杀的!我一直没有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去想,那只是我的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但感到寒意,更进而感到心中绞痛了。

  雷鸣电空,他眼前闪过了何玉燕的影子,闪过了耿京士的影子,最后闪过了郭东来的影子,一次比一次令他心内震惊!正是:

  雷轰电闪如重演,廿载心头恨未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空嗟变幻迁枯骨

   莫测高深立掌门

  窗子被风吹开,雨点打在他的身上。

  雨声风声,声声入耳。他的心又在抽搐。

  每一个下雨天都令他感到不安,尤以今天为甚。

  “唉,京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他只想有个人可以和他说话,要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把心事都说出来,那就更好了。

  和他最亲近的人,莫过于他的义子蓝玉京了。但可惜他的心事,却是连对他的义子都不能说的。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人,位居长老之首,辈份是他师叔的无量道人。无量道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虽然还不是全部知道,这个关系已经是与众不同了。

  但想起了这个人,他却是不由自己地打了个寒噤。尽管十六年来,无量道人并没有因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而要挟过他,但一想起这个人,他就有“阴森”之感。

  雷轰电闪,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心情有如风中翻飞的乱叶,诸般幻相,像电光从他心中闪过。何玉燕、耿京士、常五娘、无量长老、蓝玉京,最后是要取他性命的那个神情威猛的老头!

  想起那个可怖的老头,他只盼望他的师兄能够早日回来。他和不戒的感情并不特别好,甚至还比不上普通师兄弟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这个好像不大喜欢和他接近的师兄,比起近来着意和他接近的无量师叔更加值得信赖。最少,不戒回来,他就可以解开那个老人是否郭东来之谜了。

  不过,雨下得这样大,“不戒师兄恐怕是今天不能回山了。”他想。

  雨越来越大,他的不安之感也越来越甚,甚至他竟隐隐有点“不祥”之感,以前的三个下雨天,他都碰上不幸的事,这一个下雨天,他又将碰上什么?

  谁知道只是一场过云雨,虽然下得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就雨停风止了。那好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的感觉,其实只是他心中的幻觉。

  雨后天晴,他的心情也随着开朗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个人走进来。正是无量,他呆了一呆,刚刚开朗的心情不觉又是一沉,说道:“师叔,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

  无量说:“不岐,你的师兄回来了!”

  不岐吃了一惊,说道:“啊,是不戒师兄回来了吗?下这么大的雨,真想不到……”

  无量说道:“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是给人抬回来的!”

  不岐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抬回来的?是生病还是受伤?”

  无量说道:“是受伤,而且伤得很重,听说在路上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不岐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无量继续说道:“这样的事,莫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不戒这次奉命去办的事,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风险的。”

  不岐惊魂稍定,问道:“他是奉命去办何事?”

  无量似乎有点诧异,说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掌门人么,你的掌门师父还没有告诉你吗?”

  不岐隐隐感到事有跷蹊,道:“师父只告诉我,师兄下山去了,这两天就可以回来。”

  无量说道:“他去的地方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不岐一怔道:“哦,我最熟悉的地方?”

  无量说道:“当年你不是把无极长老以及你的师弟师妹等人的骸骨都埋葬在你家乡的那一座山吗?那一座山是叫做盘龙山吧?不戒就是奉命到盘龙山去,去把无极长老的骸骨,迁回本山安葬的。嗯,其实这件事也早应该办的了。”

  得知此事,不岐是在吃惊之外,又再加上惶惑了!按常理来说,两桩差事是应该掉换人选才对。

  “为什么师父不叫我办这件事情,却要我去辽东呢?”

  无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不是我说你的师父,他是有点老糊涂了。无极长老是你亲手埋葬的,这件差事应该交给你才对。不过,话说回来,也幸亏这件差事不是落在你的身上,否则给抬回来的恐怕就是你了。”

  不岐唯有苦笑,心想:“我在辽东也是差点儿就要丧命,若不是我那一招白鹤亮翅出剑得快,恐怕比师兄更糟,他还可以活着被人抬回来,我则是只有埋骨异乡了。”不过,他在辽东的遭遇,可不愿意对无量说了。他只能苦笑问道:“不戒师兄是受何人所伤?”

  无量说道:“还未知道,我只知道是牟一羽送他回来的。他赶着去禀告掌门,没工夫和我多说。此刻,掌门大概是已经在替不戒施救了,咱们快点去吧。”

  无量猜得不错,武当旅的掌门无相真人此际正在运用上乘内功,替徒弟治伤、拔毒。

  在掌门人这间静室中的,除了牟一羽之外,还有武当派的另一位长老无色道人。

  小一辈的弟子则只能在复真观外等候消息,谁都不许进去。唯有不岐例外。

  不岐放轻脚步,跟随无量长老踏入静室。

  一踏入静室,刚好就听见无相真人在问:“他中的是川西唐家的暗器吗?”

  牟一羽回答道:“可以说是唐门暗器,也可以说不是唐门暗器。他中的是常五娘的青蜂针。”

  他这话说得好似模棱两可,但房间里的这几个人却是谁也听得明白的。要知常五娘乃是唐二公子的姘头,这青蜂针是她得自唐门的秘法炼成的,但她只是“师其法”,并不是“照方抓药”,唐门的暗器中是没有“青蜂针”这个名目的。

  无色皱起眉头,“原来是那妖妇的青蜂针,怪不得不戒师侄昏迷了这么多天!”不过,他虽然皱眉蹙额,却并不特别吃惊,因为他是早已知道“青蜂针”的厉害的了。无量的反应也是和他一样。

  不岐可是不由得心头一震了,“常五娘”这三个字从牟一羽口中轻轻说出来,听进他的耳朵里,就好像耳边响起焦雷,“雷轰”、“电闪”,闪过他面前的是常五娘那勾魂摄魄的目光,像是在注视着他。啊,那充满“妖气”的目光,比闪电更可怖的目光,他不觉神色变了。

  无量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不知道青蜂针的来历么?”

  不岐定了定神,眼前幻影消失,点了点头,道:“听说这是天下最厉害的一种毒针,是吗?”常五娘的青蜂针恶名昭彰,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一些日子的人,没有见过也会听人说过。不岐在出家之前,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弟子,当然不能推说不知。

  无量似是在安慰他,柔声说道:“掌门人正以太极神功为他祛毒,不戒的内功亦已有了将近四十年火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只要他保得住心头一口气,就有得救!”

  不岐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好在没有给师叔看出破绽,倘若给他知道我和常五娘本是相识,新案牵连旧案,那我的嫌疑可就大了。”

  大家对无相真人的精纯内功都有信心,但可怕的是,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象那样顺利,己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不戒仍然未醒,无相真人的面色已是黯然无光了。

  无相真人唤道:“不岐,你过来,换我。”不岐闻言,立即坐到不戒面前,双掌运气将真气输给不戒。

  不戒“嘤”的一声,张开口道:“不岐,是你……”声音颤抖、急促,刺耳异常,好像是换了一个人的口音似的。无相真人听进耳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岐忽地将上衣撕下,露出胸前的七处伤疤。

  不戒惊呼:“啊,这,这是郭东来的七星剑法!”

  不岐道:“他是不是个身材高大、神情威猛、右足微跛的老人?”

  不戒道:“不错,你,你,你碰上……”接连说了几个“你”字,声音又已低沉,好像又没气力说下去了。

  众人都不明白,何以在这紧要关头,不岐却要问他事情,耗他精神?难道不可以等他稍为好了一点才问吗? 

  众人不明白,无相真人却明白,他知道这个徒弟已是好不了的了。从不戒的变声可以听得出来,他已是浊气阻塞心脉,目前之所以能够清醒过来,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郭东来是否还在人间,是破十六年前那桩疑案的一大关键,不岐此时不问,就没机会破了。

  不戒的伤重难治,也是没有人比无相更清楚了,他叫徒弟代他替不戒疗伤,也只不过是抱着姑且让他一试的想法而已。故此,这个结果虽是令他伤心,他却是并不感到意外的。

  不岐道:“多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