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来李家的那一天,是几年前来着……

大器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迟疑地抬头望了望夜晚的星光——不晓得为什么,自打进了李家门,他的记忆力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人站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一个背着弓箭、带着一只狗的汉子便入了李家的宅邸,站在大门口自报了家门。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一脸可疑的家伙都是来路不明。他嘴里面说着“走投无路前来投奔李家执金吾”,身上却充满着京城才有的特殊味道。

杨晋?没听说过啊……

李大器那天难得还算穿戴整齐,这才没有被人当做李家门口的叫花子。他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喊来其他人去通知了老爷子。而李大器本人,则是拦住了想要直接入内的杨晋,要他坐在大门口,陪自己玩几把骰子解闷。

看得出,一脸疲顿的杨晋着实兴趣不大。李大器却自顾自掏出了三个骰子放在手心里,随口问道:“会玩什么?猜单双还是赌大小?”

杨晋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玩多大的?我先跟您说个明白,别看我风流潇洒一表人才,实则囊中羞涩……指望我是个富家公子哥宰我一些银子,那您的算盘可就打错了。”

说着,杨晋吹了个口哨。一旁的大狗溜达着过来,张开嘴,吐出来了一吊版的铜钱串子。

李大器听得这些铜钱叮当作响,已经喜上眉梢:“足够,足够。咱赌大点,十文钱一把的。”

杨晋吞了口吐沫,顺手从李大器那边拿起来一枚骰子举高细细打量,嘴里面嘟嘟囔囔:“不会出老千吧你。”

李大器皱皱眉,说:“你放心,我李大器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么可能诈你的钱财;咱们啊,就玩猜单双。”

“得嘞。”杨晋点点头,摸了摸身边大狗的狗头:“哮天,你记账。我买双。”

骰子不断在手心摇晃,然后落地发出闷响。哮天摇了摇尾巴,低头看了看花色后,在杨晋跟前用爪子划了一道又一道。

等到李靖派人通传李大器过去一趟的时候,面红耳赤的李大器已经输得只剩下了一条腰布遮羞。通禀的人等了片刻,见李大器迟迟不肯起身,便又催促了一句。

“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回。”李大器这才对杨晋说道,同时又对来传话的执金吾耳语了一番:“你们替我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一会儿就回来,我得翻本。”

说完,李大器去了——而门口的杨晋,手里抱着李大器那身充满了汗味的执金吾制服,忍不住想要捏住自己的鼻子。

 

已经是日上三竿。

李靖今天起得格外晚。这也难怪,昨夜京城飞来了信鸽密报,老爷子忙活了半宿,天快亮了才睡下。待到李靖手捧一杯浓茶,正在提神解乏之际,便看到赤条条的李大器从门廊走进了房间。

站在李靖面前,李大器似乎有些局促。

“输了?”李靖见怪不怪,放下了茶杯:“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绣金的制服赌上去。那是执金吾的制服,那是李家的象征。”

“借我二两银子……手气转回来了,一会儿便能翻本。”李大器支支吾吾,伸出了两根手指。眼见李靖头也不抬,李大器咬咬牙,开口补充道:“赢了钱,老爷子我算你三分利。”

“你可是与来叫门的人赌的输赢?”李靖开口问道,避而不谈借钱的事情。

李大器点点头:“是的。这小子手气旺。哦,因为他带了只狗,所以旺。”

“除掉他。”李靖忽然说道,然后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李大器登时一愣:两吊钱的事儿,不至于为了赖账下这种狠手吧?想到这里,李大器急忙老老实实跪下,嘴里面说着自己不该赌钱云云……

“而且,他是来投奔咱李家的。”李大器说道最后,补充了最重要的一句。

“我知道。”李靖抬头,示意刚才传话的人并没有漏掉这个信息,但是语气更加斩钉截铁:“除掉他。”

“老爷子,人才难得。”李大器听到这里,微微抬眼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后才压低了嗓音:“他刚才单手抓起了我的骰子。”

哦?

听到这里,李靖重新放下茶杯,似乎来了些许兴趣:“什么来路,没听说过京城里还有这一号无名人物……”

上一次有人这么干,还是那奎木狼来李家提亲,喝醉了与李大器耍钱的时候吧。

“借我二两银子,我这便去摸清他的来龙去脉。”李大器两眼放光,抬头说道。李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在袖口摸索一番,拿出一些散碎银子,递给了一旁的李大器。

李大器双手捧着接过,立时叩头如捣蒜,连告辞的话都等不及说,便起身要去翻本。

“问个清楚。”身后,李靖喝完了杯中的茶水,轻声嘱咐道:“问个清楚,然后除掉他。”

 

宅子门口,几个执金吾围着坐在中间的杨晋,丝毫没有松懈。归根结底,是因为六萬姑娘出门采药,看到门口蹲着的乖乖大狗,便忍不住上下其手,摸得不亦乐乎——李家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些小动物提提生气。别的执金吾呢,怕出什么意外,便只能小心围住了杨晋。

李大器归来之后,劝退众人,然后兴致勃勃地亮出了手里的银子和骰子,对饥肠辘辘的杨晋说道:“再来。”

“我不吃饭,狗也饿得撑不住了。”杨晋悻悻然,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在下是来投奔李家的,能不能让我入这个门,赏一碗饭,还望给个准话。不行的话,我便赶紧去找其他饭辙了。”

“放心。”李大器拍了拍李晋的肩膀:“你都来这儿了,还能让你就这么回去不成?不让你久等,一把,咱们一把定输赢。”

“不是诳我吧,兄弟。”这句话,总算令杨晋宽慰了不少:“那咱们接着来。我还是买双。”

“怎么会诳你呢,哎呀兄弟你真是的,多疑了多疑了。”

是的……

李大器深知,自己说的是实话:你已经能寻摸到我李家宅邸了,自然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去……

李大器手心一转,三枚骰子逆着方向高速旋了起来。待到骰子离手,它们竟是悬浮在空中不肯落地。周围顿起一阵阴风,附近的空气全部被三枚骰子吸入。

“哮天。”杨晋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用力唤了一声。哮天呼吸不畅,已经晕晕乎乎,听得主人召唤,便登时化作闪电,附在了杨晋的手臂上。银狼纹身忽隐忽现,杨晋抬手,去摸背后的大弓。

骰子终于在空中停止了旋转,露出了“一、一、三”的花色。李大器微微抬头,瞥到了杨晋愤怒的目光。

“你敢出老千!?”杨晋大喝一声,奈何不能像一般赌场那样掀翻桌子提升气势,便抬脚去踹那三枚骰子。但是,本已经静止的骰子突然开始反方向径自旋转,刚才吸入的气流猛然散出来,形成了一道龙卷风。

未等杨晋发力,这股拔地而起的龙卷风已经将杨晋吹上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