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阙不是开玩笑,她是真想跑路了。
鬼族和魔族搞出来的事,沧海宗和陀蓝寺也不知死活的掺和,凭什么要小师兄买单。
天大地大,总有业火烧不到的地方。
她自私,她救不了所有人,她只能救身边人。
她还想再说什么,晏行舟却突然道:“师妹,我既然都说了,你也说说你小时候吧。”
虞阙一顿。
她小时候……
还是原主小时候?
她沉默了片刻,张口,轻声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福利院里的社工说,我是在冬天被人扔在福利院门口的,被发现的时候差点儿冻死。”
她说着,看了一眼小师兄。
这和他们所知道的原主的经历截然不同。
但小师兄只是点着头,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异样。
虞阙突然就松了口气,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他知道。
他知道,她不是那个虞阙。
他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怀疑她。
他甚至还认真问道:“什么是福利院?社工又是什么?”
虞阙认真解释:“福利院是一种收养没有父母的小孩和没人赡养的老人的一种福利机构,社工……你就当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吧,虽然他们的工作不止这些,但我也没法解释……”
她嘟嘟囔囔:“总之,我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孤儿。”
他又问:“什么是二十一世纪?”
虞阙:“就相当于是我生活的世界。”
晏行舟认真的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遇到不懂的就处处询问,刨根问题。
虞阙忍不住开玩笑道:“你问这么认真干什么?”
晏行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你要是什么时候不见了,我总要知道去哪里找你。”
虞阙一愣。
她小声道:“我不会突然不见的。”
“嗯。”他低声道:“我知道。”
一时间静默。
虞阙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方才我对着玄冥涯下的结界拉了二胡之后结界就突然爆炸了,师尊说这结界要特殊条件才能打开,是我身上有什么特殊条件吗?”
晏行舟却道:“不,是我身上。”
虞阙:“嗯?”
晏行舟:“本来,那结界是在接触到了恶种的气息之后才会动的,我以为我不靠近就好,谁知道……”
他顿了顿。
虞阙呆呆地重复:“谁知道?”
晏行舟平静道:“你身上有我的气息。”
虞阙:“……”
这是什么言情小说的虎狼之词?
系统在她脑海里“咦~”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
虞阙绷不住,凶狠道:“咦什么咦!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给我分析分析我为什么不受业火影响呢,说不定这就是救小师兄的关键呢!”
系统懒洋洋:“这有什么好分析的,你的魂魄是异世来的,本就不沾染这个世界的因果业力,天地共业天地共业,这是这个世界所有生物积攒下来的业力。土著就算是一辈子做好事,业力一平均也得平均到他们身上,就像佛子。但你就不一样了,这个世界无论积攒了多少业力,都和你无关。”
它顿了顿,又道:“原主是土著,虽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但这具身体也被平均到了业力,可是你小师兄在和你修炼双人功法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把你身上的业力全都吸走了,所以啊,你说是整个修真界最干净的人也不为过。”
干净到,哪怕这整个世界都被业火焚烧,虞阙也能不染分毫。
系统不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如果是特意这么做的……
恶种未免太可怕,也太……深情了。
玛德,又磕到了。
它家宿主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起身,道:“总之,我们先去找师尊他们吧!”
……
而此时,谢千秋正在满山的业火之中一个接着一个的救人。
世上没有干干净净的人,只要有业力,就是业火的养料。
然而一人之力,如何熄灭满山大火。
他很快力竭,半跪在地上,拄着剑,气喘吁吁。
一双他熟悉的鞋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愣,抬起头,惊讶道:“掌门?”
被困在崖下的掌门,正站在他面前。
谢千秋一喜:“掌门,你出来了?其他人呢?他们……”
“千秋。”他却打断他。
“晏行舟在哪里?”他问道。
谢千秋沉默了片刻。
他却并没有回答,只抬头问道:“掌门为何要找他呢?”
掌门疲惫的闭了闭眼:“你只需要告诉我答案……”
谢千秋寸步不让:“巧了,弟子也想要个答案。”
他锐利的视线看了过去:“你们和魔族究竟谈了什么,你们在玄冥涯下,又做了什么。”
“还有。”
“为什么偏偏是晏行舟。”
掌门沉默片刻:“千秋,有些时候,知道答案不是什么好事。”
谢千秋分毫不让:“玄冥涯之行,是我让他们来的,不让他们全身而退,弟子死亦难安。”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幽蓝色的火焰笼罩住整个山脉。
虞阙抬头看, 就能看到仿佛如浓烟一般的黑色雾气稀薄的漂浮在半空中,笼罩住整片天幕,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可是像业火这种无根之火,又怎么可能会有浓烟。
系统的声音有些沉重道:“这是业力啊, 业力平时是不可能被肉眼看到的, 如今都浓重到肉眼可见了, 我也算是开眼了。”
虞阙眨了眨眼睛。
那浓烟一般的业力将这整个玄冥涯映衬的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而且看起来更不妙的是, 那些业力甚至在缓缓越过玄冥山的范围,以不快,但也算不上慢的速度朝周围缓慢飘散。
如此之多的业力四散,先不说这些业力飘荡在修真界会有什么危险, 单说玄冥山的业火若是不灭, 那么这些业火迟早会跟随业力一起飘荡出玄冥山。
就像系统说的。
这里的业火足够燃尽整个修真界。
到时候人间炼狱的就不仅是玄冥山了。
这时候系统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仿佛在翻书页一般, 在虞阙识海里翻出了哗啦啦的声音,一边翻一边碎碎道:“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你,但有些还是能的,刚刚我从主系统那边调来了玄冥涯的资料,这才发现你们刚到玄冥涯时看到的那个屏障其实一直都在,是天道给业力设置的最后一道屏障, 这么多业力凝聚在玄冥涯还没出事,全靠那道屏障了。”
虞阙就随口道:“这天道怎么像在玩放置游戏一样?”
系统白了她一眼, 继续道:“那屏障平时不显现,这次魔君玩火自焚了才算显现出来, 勉强能把业火阻拦在玄冥涯下, 谁知道晏行舟这么个恶种就在外面晃荡着, 你一个一身恶种味的小饼干也在晃荡着,几乎是明摆着告诉业火外面有东西,这谁还能阻挡得了……”
它一边说,一边隐晦地看着虞阙,十分的幽怨。
虞阙直接翻了个白眼,不理它,转头看向自己小师兄。
小师兄正低头看着什么,半蹲下随手捻起一些焦黑的土,若有所思。
虞阙当即小声问:“小师兄,你发现什么了?”
晏行舟起身,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道:“你二师兄来过这里。”
二师兄?
虞阙眼睛顿时一亮。
然后她又觉得不对,迟疑道:“但是业火烧的这么旺,应该是把所有痕迹和灵力气息都烧干净了啊,小师兄你是怎么发现的?”
而且还准确的发现是二师兄的踪迹。
一人一统就听见晏行舟慢条斯理道:“就是因为是你二师兄,我才发现的,其他人还不一定呢。”
虞阙顿了顿,迷茫。
二师兄有什么特别吗?
小师兄提醒道:“你可以闻一闻。”
虞阙一顿,学着小师兄的样子,捻起一撮土,放在鼻端嗅了嗅。
然后她就沉默了。
狗粮味。
虞阙放下了手,神情顿时一言难尽了起来。
晏行舟好心提醒道:“你二师兄自从吃了从陀蓝寺拿来的狗粮之后,食髓知味,你虽然没看到,但他背着你们没少偷吃狗粮,现在已然是被狗粮腌入味了。”
虞阙:“……”
晏行舟感叹:“你师姐身上的脂粉味和莫姑娘常年打铁的铁锈味都被业火烧散了,这狗粮味居然是越被烧香味越醇厚,足可见食为天制作这狗粮时的用心,食为天果真是匠人精神。”
他还唏嘘道:“有可能,这就是狗味吧。”
虞阙:“……”
神特么匠人精神!神特么狗味!
她沉默片刻,道:“那等我们出去,要不要给食为天送个什么锦旗之类的表达谢意?”
小师兄矜持颔首:“可行。”
两个师兄妹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决定狼狈为奸一起夺笋。
系统:“……”
所以你们是准备送什么锦旗?
精品狗粮,救我狗命?
太生草了!
然而现实却比系统幻象中更生草。
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对师兄妹真就一路顺着狗粮味往前找,然后真被他们找到了人。
而且不止有二师兄,师尊师姐师娘他们全都在。
七念宗的这四人正轮流撑着一个巨大的屏障,屏障之内是一群面容陌生的修士,有的穿着虞阙认识的门派弟子服,有的门派弟子服虞阙连认识都不认识。
他们全都形容狼狈,有的甚至还带着伤,就这么蜷缩在七念宗众人撑起的屏障之中,屏障外就是不断舔舐着屏障的烈烈火舌。
两个人见状都顿了顿,对视了一眼。
虞阙眼中的震撼掩饰都掩饰不住。
没有人比虞阙更知道她的同门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系统说的,若是换成原著里的他们,这么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下来,他们身上的罪孽和业力能让他们被烧的连渣子都不剩。
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也不管最后是什么结局,他们做了恶,便注定业力缠身。
哪怕如今一切还没发生,虞阙也不敢说自己的同门们就能有多干净。
她就算是带着十米厚的滤镜,也掩盖不住这玄冥山上绝大部分人族身上的业力都比他们干净的事实。
这也是为什么刚一知道这一场火是所谓的业火,她会这么着急。
她业力缠身的同门们绝对是这场铺天盖地的业火中不容置疑的弱者。
可他们就这么耗费灵力撑起巨大的屏障,保护着一群比他们更弱小的弱者。
虞阙听见系统在自己识海中喃喃自语:“我的老天,我的运行程序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听见这么一句话,虞阙顿时就不乐意了,但隐隐的又莫名有些骄傲。
她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道:“怎么,我师尊师姐他们不就做了件好事,救了几十个人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说着,昂首挺胸地走向了师尊他们,就差把“我骄傲”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系统:“……”
说真的,它现在信虞阙是救赎文女主了。
不信又有什么用呢,毕竟哪怕是让正儿八经的救赎文女主来,也不一定能让这么一群上辈子能和主角打生打死的反派在带着记忆重生之后还能重新做人啊。
……不,不应该说重新做人。
或许可以说……重新接纳这个世界。
系统是看过原著的。
它知道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们都经历过什么。
或永失所爱,或被亲人背叛,或一辈子都不被期待。
普通人经历了他们身上任何一件事,或许都会一蹶不振。
但他们却更决然,也更激烈。
他们被这个世界辜负过,然后决定辜负这个世界。
他们一个个都是满身血债业力缠身的人,哪怕是带着记忆重生,仿佛也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以旁观者的姿态冷眼打量着这个世界。
而现在……
系统看向了皱眉撑起屏障的七念宗众人。
他们平静地接纳了这个世界。
系统一时间居然哑然,几乎是震撼地看着满身业力的七念宗众人和毫不犹豫的走向他们的、干干净净的虞阙。
一边是这个世界上最罪恶深重的人。
一个是整个世界最干净的人。
系统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这时,大师姐已经最先发现欢快地跑过来的虞阙了。
她一惊,连忙道:“师妹!别……”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师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火焰。
这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了。
外面是能把人灼烧成灰烬的火焰,她却浑身冰凉。
离得最近的师娘直接冲了出去:“阙儿!”
随即,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虞阙直接从火焰之中跳了出来,一无所觉地欢快叫道:“师尊师姐!我可找到你们了!”
充满杀机的火焰在她周身比水还要柔软。
她活生生的蹦了出来,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也才重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然后就是勃然大怒。
但他们却舍不得对小师妹怒。
于是他们的视线就都落在了落后一步的晏行舟身上。
突然被四双眼睛盯住的晏行舟一顿。
他不动声色:“发生了什么?”
最先发难的是师尊。
他冷笑一声:“发生了什么?你还知道问我!”
师娘皱眉不赞同:“你要好好看着你师妹。”
师姐怒气冲冲:“晏行舟!小师妹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萧灼:“师弟,小师妹不知道轻重,你还不知道吗?”
被整个师门凶的晏行舟:“……”
虞阙:“……”
她脚步一顿,弱声弱气道:“其实不是……”
师姐:“师妹,你别说话。”
于是虞阙被迫看了一场同门们对小师兄爱的教育。
晏行舟面无表情。
虞阙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凑上去小声安慰道:“师兄么么!”
晏行舟面色稍缓。
这时候其他人也消气了,萧灼看了一眼他们,顺口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看似消了气的晏行舟突然就笑了。
他道:“你真想知道?”
萧灼皱眉:“那是当然。”
晏行舟微笑:“我是闻着你身上的狗粮味追过来的。”
萧灼:“……”
他自闭了。
但是一群人好歹是凑到了一起。
师尊他们撑着结界还要保护其他人的压力也不这么大了。
师姐还口是心非,一边耗费灵力撑着结界,一边还嫌弃道:“这么一群连用结界保护自己都不会的人,救他们也没用!”
这么说着,她的灵力却没停。
一旁有人听到她这么说,当即羞愧又愧疚道:“是在下学艺不精,但……前辈救命之恩,在下这辈子必不敢忘!”
其他人也都庆幸又感激地看着他们。
师姐他们却没有说话。
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他们救人,不是为了他们的感激,也不是为了什么报答。
他们只是想到了师妹。
他们接纳了一个上辈子从未有过的师妹。
于是他们也愿意尝试着,为了她接纳这个世界。
师尊看了一眼七念宗到齐了的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随即道:“人到齐了,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这么撑下去,只要火焰不灭,迟早会把我们都耗死。”
虞阙当即问道:“那我们……”
“下山!”师尊声音笃定道:“我们先下山。”
众人对视一眼。
于是,晏行舟主动走到最前面开道,虞阙仗着业火对她无用四下探查,其他人撑起屏障,带着一群人在满山火焰之中缓慢的移动着。
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看到晏行舟突然停了下来。
虞阙当即凑了过去,低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着晏行舟的目光看了过去。
然后她顿了一下。
浓重的大火和业力之中,他们不知何时,居然来到了玄冥涯。
而在崖边,虞阙看到了两个身影。
一站,一跪。
站着的那个人似乎想往前走,可跪着的那个却扬起脖颈,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挡在了他身前。
跪着的身影……有些眼熟。
虞阙迟疑片刻,“这是……”
晏行舟:“谢千秋。”
虞阙闻言一惊:“那站着的是谁?”
谁能让谢千秋就这么跪下?
她还没猜出来人的身份,屏障之中却突然有穿着沧海宗弟子服的人欣喜道:“这是……这是掌门啊!掌门他出来了!掌门无事!”
屏障之中沧海宗的弟子顿时欢欣鼓舞了起来。
虞阙却觉得不对。
谢千秋和沧海宗掌门之间为何会剑拔弩张。
她下意识叫道:“谢千秋……”
与此同时,沧海宗弟子也热切道:“掌门!”
两个身影同时回过头。
虞阙看到谢千秋在这一刻猛然站了起来,随即厉声道:“走——”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沧海宗掌门。
在虞阙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如同一只苍鹰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到他们面前。
虞阙察觉到不对。
但他们身后的沧海宗弟子一无所觉,还在热切的叫着掌门。
掌门看了看晏行舟,看了看七念宗众人,又看了看几十个被庇护的修士。
沧海宗弟子当即道:“掌门,这次是七念宗的前辈们救了我们,我等……”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沧海宗掌门就突然抽出了长剑。
——对准了晏行舟。
沧海宗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愕然地看着对他们的救命恩人刀剑相向的掌门,一时间茫然无措。
虞阙只觉得一股凉意游走在四肢百骸,似乎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猛然上前一步,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然后是师尊。
他冷着脸上前挡在了所有人身前,冷声道:“对我弟子动剑,你是要与我江寒为敌嘛!”
沧海宗掌门却一动不动,稳稳的拿着剑,只平静道:“江寒,你是他师尊,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晏行舟是什么人,也应当比我更清楚,今天这场大火意味着什么。”
江寒一言不发,目光锐利的落在沧海宗掌门脸上,分毫不让。
两个人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