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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礼冷笑道:“娘娘, 前日大周的将军死于非命,分明与南诏无关, 我们却成了怀疑对象, 如今崔慕之被抓个现行,他自己也认了罪, 无论为了什么,我南诏公主惨死在你们大周深宫之中,若不能为阿月主持公道,我们绝不答应。”

  德妃急得额生薄汗,还要再说,一旁的太后忽然开了口,“慕之,你到底有何苦衷?最好此刻当着众人的面尽数说明,但你若不开口,那你这弑杀公主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此事事关两国邦交,陛下绝不会轻饶。”

  崔慕之头也不回道:“微臣无可辩驳。”

  德妃眼前一黑,太后面寒如水,又看向贞元帝。

  贞元帝已盯了崔慕之半晌,此刻深吸口气道:“来人,将崔慕之打入天牢,褫夺其刑部司主官之职,听候发落!”

  德妃面色大变,“陛下——”

  德妃上前,声音都轻颤起来,“陛下,慕之无论是少时从军,还是入朝为官,从来没有出过错处,谋害阿月,他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他……他今夜说不定是被下了降头,他绝不可能杀人的……”

  崔慕之是长清侯府世子,是她的亲侄子,崔曜年事已高,未来的长清侯府,迟早要交到崔慕之手里,如今朝中已有立储之争,在这个当口,崔氏先出个崔毅有通敌之嫌,如今,又来个未来家主杀了邻国公主……

  德妃急火攻心,一旁的蒙礼愤然道:“娘娘慎言,据闻大周立朝百多年,最不喜怪力乱神之说,怎就扯到了鬼神之说上?当我们南诏人是傻子不成?崔慕之用自己的匕首,刺死了阿月,他自己都认了。”

  德妃不管蒙礼,只急迫地盯着贞元帝,“陛下,求陛下手下留情,一切查证清楚之后再做定夺,他、他纵然嫌疑重大,但……”

  “哪里是嫌疑重大?分明是铁证如山!”

  蒙礼恨声道:“陛下,听闻你十分倚重崔氏,甚至超过了皇后一族,莫非,您要当着我们和阿月的面,包庇崔慕之不成?”

  此言落定,皇后郑姝眸光一暗,太后的表情也更显凝重,而争执间,守在外的御林军统领楚贤钦已快步入内,他望着贞元帝,等他最后决断,贞元帝沉默两瞬,终是点了点头。

  德妃身形微晃,楚贤钦上前道:“世子,自己走吧——”

  崔慕之不知僵站了多久,此刻转过身来,秦缨一眼看去,便见他双手与前襟皆是血色,连面颊也沾了两星,往常清贵自矜,此刻却面如死灰,路过秦缨身前时,眼皮也未抬一下。

  等人被带走,贞元帝沉沉看向秦缨,“云阳,阿月在大周,也就与你有几分交情,再加上她身份尊贵,她的尸体,你来验看再合适不过,虽说慕之认了罪,可朕想知道,他为何要在此处杀了阿月——”

  贞元帝眯起眸子,虽看着秦缨,话却是对蒙礼二人说的,“要判刑责,也要将前因后果查个明白,若真是他心狠手辣,朕自然会给南诏一个交代。”

  此言落定,贞元帝道:“此事仍由谢卿与你一同查办,今夜种种,你也可问他,其他人都可散了,皇后,你和琨儿先将母后送回去吧,母后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这般寒夜,还是莫要在此血煞之地久留。”

  郑皇后上前扶住太后,太后叹了口气,“也罢,哀家也想知道,好端端,怎会生出这等祸事。”

  她凉凉扫了眼德妃,又看了眼被吓得面无血色的李玥,与皇后母子一同走了出去。

  她们一走,淑妃也上前道:“陛下,那臣妾和琰儿也先告退了。”

  贞元帝颔首,又看向德妃,“玉容,你先带着玥儿回去。”

  贞元帝语声满是疲惫,目光却不容置疑,德妃纵然不甘,也只能咬着牙应下,她转过身,一眼看到吓得面无血色的李玥,想到此地不吉,她步伐快了些,“玥儿,我们先走。”

  李玥愣愣地看着血泊中的阿依月,几乎是被德妃拖了出去。

  刚走出花房,德妃便对身边宫婢低声吩咐:“速速去找侯爷——”

  宫婢应声而走,德妃一转头,才见李玥丢了魂儿一般,一边走,一边回望花房,德妃冷声道:“玥儿,我知你心思,但阿月已死了,你最好莫要多管闲事。”

  “不……母妃……”

  李玥顿住脚步,德妃拉也拉不动,她不快地瞪着李玥,“崔氏要翻天了,你别在这个时候使性子,否则——”

  德妃话语一断,因她看到李玥牙齿打着磕绊,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德妃眼神闪了闪,死死地拖着李玥往长信宫而去!

  ……

  花房内,贞元帝对秦缨道:“云阳,你来仔细看看吧。”

  秦缨心底惊震难平,步履更似千斤之重,待进第四间花房,顿觉一道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必看,她便知道是谢星阑正望着自己。

  秦缨定了定神,朝阿依月走去。

  阿依月穿着南诏公主华服,妆容明艳,眉眼鲜妍,若非大片的血色从她身上漫出,秦缨怎么也不能相信,那日还怒气冲冲说要回南诏的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血泊之中。

  她仰躺在倒塌的花架之间,身边尽是碎裂的瓷片、泥土与尚且鲜活的兰草,她双眸紧闭,双臂微曲成拳瘫在身侧,面颊、双手,都沾满了血迹,而在她腹部,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刀柄格外触目惊心。

  秦缨蹲下身来检查,片刻后道:“致命伤在左肋骨区,在倒数第三与第四根肋骨之间,此处肋区乃是脾脏所在,看出血量当是脾脏破裂导致出血过多而亡,凶器——”

  “凶器自然是这一把匕首!崔慕之已经承认是他所为,这把匕首,也是他身上常备之物,一切事实都已清楚,还需要查什么?”

  蒙礼打断秦缨所言,贞元帝定声问:“蒙礼,你说是崔慕之杀了阿月,那朕问你,崔慕之好端端的,凭何杀了阿月?朕本有心让阿月做儿媳,但她终究想家想回南诏,朕也依了她,眼看着你们即将回南诏,崔慕之凭何杀她?”

  贞元帝不怒自威,所问亦是未解之谜,蒙礼一时语塞,又看向施罗,施罗自始至终悲戚脉脉望着阿依月的尸体,这时才开口道:“陛下应该去问崔慕之,他谋害阿月,乃是众人所见,您要探寻真相,但我们只想在归国之前为阿月报仇,否则,南诏纵然力弱,也绝不会容忍如此欺辱。”

  施罗深吸口气,“在令凶手伏诛之前,我们归国仪程暂缓。”

  蒙礼虽打断了秦缨,秦缨的动作却未缓,她继续检查阿依月头脸与四肢,连靴底也未放过,施罗看了她两眼道:“阿月虽死在大周,我们却绝不会将她留在此,请陛下予南诏方便,我们要将她置入冰棺停灵,好将她完好带回南诏,让他父亲母亲见她最后一面,现在,我们要将她带回未央池装殓遗容——”

  说着话,施罗上前来,似想将阿依月抱起,秦缨忙道:“二殿下且慢——”

  她直起身来,严声道:“阿月身死,殿下悲痛,亦想为她报仇,我十分明白,但殿下不觉她死的古怪?崔慕之与阿月无仇无怨,且崔慕之贵为长清侯世子,最看重家门荣耀,他怎会蠢到在宫内杀人?”

  秦缨说完,背脊愈发挺拔,“事关两国邦交,哪怕崔慕之自己认了罪,也需得更多的人证物证,查清凶手行凶动机与目的,不令阿月死后还蒙一丝冤枉,如此才是真正的公允严明,请殿下给我一炷香的时辰,我要替阿月宽衣验尸!”

  施罗拧眉,蒙礼已不服道:“这些不是我们考量的,崔慕之杀人被当场抓获,我们来的时候,阿月的身体还是热烫的,他眼下已认罪,若不是他杀人,他位高权重,侯门之子,何必要背上杀人罪名?你莫不是想在阿月的遗体上做手脚,好给崔慕之脱罪?!”

  秦缨干脆站起身来,“三殿下,我与阿月也可算半个朋友,于情于理,也不忍她死得不明不白,此外,崔慕之是周人,无论是陛下还是朝野,也都不能糊里糊涂给他定个谋害公主之罪,你难道就忍心让阿月死的不清不楚吗?”

  蒙礼与阿依月有私情,秦缨相信她如此问,至少要令蒙礼犹豫片刻,然而她话音刚落,蒙礼便冷笑道:“我是不忍心,但我也不会信周人,我如今,只想看到害了阿月的凶手一命还一命,如此才算为阿月报仇!”

  蒙礼一步不让,施罗亦神色冷硬,秦缨低头看了眼阿依月面容,终是道:“你们若不许详细验尸,那至少给我点时间,将凶器从她身上取下,也让两位殿下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匕首害了她——”

  匕首还插在阿依月左肋,看着这幅惨烈模样,任是谁都要不忍,蒙礼还要再说,施罗道:“也罢,匕首是最重要的物证,也好令你们周人心服口服。”

  秦缨蹲下身来,先将衣裳裂口再撕开两分,又掏出手帕,将匕首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匕首刀柄精致,这样的物件,不似兵刃,更似饰物,而擦拭的同时,秦缨不知想到什么,秀眉微拧,接着,她又将伤口周围的血渍擦净,待阿依月肋间本来的肌肤露出,匕首插入肌理的创口也露了出来,秦缨仔细看着,眉头又是一皱。

  天寒地冻的时节,哪怕死亡时间不到一个时辰,阿依月的身体也几乎凉透,秦缨按着伤口周围,一点一点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又带出一股血流,而此时,施罗不愿再等,褪下外衫将阿依月罩住,一把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看着匕首道:“这证物不该留在周人手上。”

  匕刃长不至三寸,秦缨拿手帕擦了擦血迹,见贞元帝并未开口,便递给了一旁的蒙礼,蒙礼拿好匕首,阴恻恻道:“还请陛下尽快有个定夺,南诏虽小,却不忘血仇。”

  施罗已大步而出,蒙礼撂下此言,亦跟了出去,等二人先后走出,等在外的阿依月婢女顿时悲哭起来,痛心的哭声传入花房内,贞元帝抬手重重地揉了揉眉心。

  黄万福道:“陛下,这里冷得很,将此地交给谢大人和云阳县主,您回勤政殿等消息吧。”

  贞元帝看向秦缨,“你可看出什么古怪来?如今南诏不愿验尸,可还有法子查证?”

  秦缨眼波动了动,摇头,“云阳还得仔细问问谢大人今夜的细枝末节才好,至于阿月的遗体,适才我已经粗略查看过,她头部四肢几乎没有挫伤,面上和衣襟上几处血迹有些异常,但要确认无误,还要仔细勘察现场才好,案发现场如此凌乱,不可能毫无线索。”

  贞元帝眼底似结了冰凌一般,肃声道:“赵永繁之死尚未讨回公道,我们周人却杀了人家的公主,崔慕之……若真是他,只怕不好转圜。”

  黄万福也苦哈哈道:“老奴也不明白,世子他怎会害阿月公主呢!但若没害,匕首如何解释?又为何要当着南诏人认了罪?咱们便是想护也不占理儿了!”

  贞元帝也越想越气,“先关他一夜,明日再去问他!去把崔曜和宣平郡王父子传来勤政殿!”

  扫了一眼满地血迹,贞元帝转身出门,黄万福忙吩咐侍从起驾。

  等他们一行先后退出,花房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谢星阑这时上前一步,“今夜宴过三旬,陛下与太后先行摆驾回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了观兰殿,眼看着众人都已散尽,阿依月却不见了踪影,没多时她的婢女找来了此处,等我听到混乱赶到时,便见阿依月已经断了气,在此处的,只有崔慕之一人,他的匕首,正刺在阿依月身上。”

  听完他所言,秦缨很快微微摇头,“不,或许,不是他杀人。”

第189章 推论

  听见此言, 谢星阑剑眉不自觉地皱起,却并不显意外,“怎么说?”

  秦缨看着地上的血迹道:“第一, 崔慕之此人,为了家族的尊荣, 绝不会干这样的蠢事,第二,案发现场的疑点过多——”

  谢星阑目光沉定, 等着秦缨说下去,秦缨沉声道:“阿月肋区重伤, 前襟与腹部的衣裳都染了不少血迹, 血流至身下, 下背部, 臀部到腿部的衣裙也被打湿,但在我查验之时,便见阿依月面颊也染了血迹, 这是其一,其二,适才阿月被抱起, 我看到她肩头也沾了血, 包括伤口周围,也有几处零星的血迹, 并非溅射,也并非血色蔓延, 反更似指印。”

  谢星阑八风不动听着, 秦缨又道:“死者重伤之时,若觉痛苦, 多是蜷缩着捂住伤口,而非去触碰自己脸颊,而她面上的血迹,像是有人想叫醒她,去拍她脸颊时留下,伤口周围的血色印痕,亦似有人想压住她的伤口,为她止血,肩头处的血迹,则更像有人想将她扶起——”

  谢星阑道:“你觉得是崔慕之?”

  秦缨点头,谢星阑这时便问:“那匕首作何解释?适才崔慕之的小厮崔阳已经认出匕首的确是崔慕之所有,人已经被拿下了。”

  秦缨深吸口气,“若未看错,匕首,应该是崔慕之后刺进去的,真正刺死阿月的,并非是崔慕之的匕首。”

  谢星阑这才露诧异之色,“他竟做到如此地步?”

  秦缨听见此言,思绪从案子里抽回,仔细地打量了谢星阑一瞬,很快,她恍然道:“你也猜到了凶手不是他?”

  谢星阑很不情愿点头,但对着秦缨黑白分明的眸子,他只能“嗯”一声,又淡声道:“他虽是被抓了‘现行’,但我与你想的一样,他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在宫里行杀人之事,也绝不可能让自己被抓个正着,他负责南诏诸人的护卫与监视,彼时观兰殿外守着不少自己人,他大可以行凶后立刻离开此地,甚至,即便真是他所为,他也绝不该当着南诏人认罪,他越想坐实自己杀了人,就越显得古怪。”

  秦缨很是赞同,“正是如此,实在不合常理,他如此,倒像是害怕这杀人之罪落到别人头上去,若真是这般,那他是——”

  秦缨尚犹疑,谢星阑果断道:“是为旁人顶罪。”

  秦缨心头一跳,谢星阑道:“起初我只以为,是其他人借他匕首行凶,他为护那凶手,自己担下罪责,却不想是他自己换的,若他连凶器也替成自己随身之物,便更是为了顶罪无疑。”

  秦缨语速极快道:“他这样的身份,能让他心甘情愿做到这个地步的,要么是比他性命更重,好比他的父母,要么,便是比他更能影响崔氏一门的尊荣——”

  谢星阑接道:“案发时他父亲母亲早已出宫。”

  仿佛最后一层迷雾被谢星阑拨开,秦缨豁然道:“那只能是五皇子!德妃适才着急的样子,根本不像知情之人!”

  谢星阑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陛下与太后离开后,皇后与众妃嫔也离去,在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之时,阿依月也出了殿门,这时,五皇子紧随阿依月离开,虽不知他们是否去了同一处,但看崔慕之此行,必定是保他无疑。”

  秦缨心跳快了起来,又看着满地狼藉道:“是五皇子杀了阿月?我分明看出他对阿月并不反感,怎会在这个档口杀人?”

  谢星阑道:“这便是难解之处,在未查清之前,便是对陛下,也要慎言。”

  秦缨转头看向谢星阑,四目相接,无需他多言,秦缨也明白这其中厉害,崔慕之不愿五皇子成为杀人凶手,但贞元帝也对五皇子宠爱有加,再无确凿证据之前,她绝不能轻易道出推论。

  秦缨明白谢星阑的告诫,她凝重道:“只凭创口和些许痕迹,还不算铁证,若崔慕之非要替五皇子顶罪——”

  谢星阑道:“那他自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秦缨缓缓摇头,“不,这不对——”

  她定声道:“倘若崔慕之没有杀人,那他便不该担杀人之罪,真正杀人的,也不该毫无惩处,仍做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甚至在将来成为大周之主。”

  谢星阑眼瞳缩了缩,“大周之主?”

  疑案当前,秦缨顾不上那许多,径直道:“陛下对五皇子如此看重,对崔氏满门也从来宽容,他必定是要传位给五皇子的——”

  “不对。”谢星阑少见地打断她,“朝中二殿下最是贤德,极得老臣支撑,再加上郑氏一脉的权势,与皇后嫡出的身份,储君必是二殿下无疑。”

  秦缨自着急摇头:“但陛下忌惮外戚,且陛下是偏心的,什么都比不上他对五皇子的宠爱,你信我……若五皇子是未来的君王,那哪怕阿月是南诏人,哪怕她是谋害赵将军的嫌疑之人,五皇子也不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杀了她。”

  秦缨思绪焦灼,没注意到谢星阑的眸色。

  谢星阑目光沉暗,入定一般望着秦缨——若她连李玥继承皇位也知晓,那她可知道未来的他与谢将军府是何下场?谢星阑呼吸发窒,心腔内似被塞了块棱角分明的硬铁,半晌未能言语。

  见他久不接话,秦缨才发觉不对,她紧张起来,“怎么了?”

  谢星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眼下只你我知晓崔慕之可能是顶罪,只要我们查出铁证,到了陛下面前,便算有理可据。”

  话音刚落,秦缨大大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不赞成我的说法。”

  谢星阑眉眼深深,“为何?”

  秦缨语气欣然道:“自是因你与崔慕之不睦,他此番就算能保住五皇子,但他一旦成为杀人凶手,那整个崔氏也再无夺嫡之力,你虽没有说过,但我猜,你心底是不赞成五皇子成为储君的,若是从前,假若五皇子无争储可能,崔慕之又身陷囹圄,身败名裂,那你只怕更是乐意——”

  秦缨说至此哼道:“那自然便不赞成拨乱反正咯。”

  秦缨只看到谢星阑眉眼微僵,却不知她这话,在谢星阑心底掀起了多大波澜,她说的太过精准,越发证实了谢星阑多日的猜测,面对她清明坦荡的目光,谢星阑费力地挤出一丝苦涩,“是,我从前确是如此,为对付崔氏,多有不论公义,不择手段之时——”

  听他这般剖白自己,秦缨更是欣慰,“但你早就不是这样了!你以后也不会!”

  谢星阑胸膛起伏一瞬,“你怎确信?”

  秦缨眨了眨眼,“我、我比旁人了解你更多一些,自然确信……”

  谢星阑定定看着秦缨,秦缨见他如此,还当自己这话太过亲近,不由轻咳一声转了目光,她看着满地狼藉与交错倒地的花架,倏地问:“当时你来此地之时,崔慕之站在何处?这地上物件,可曾被人移动过?”

  谢星阑随她看去,“当时崔慕之就站在阿依月尸体旁边,双手与靴子、袍摆皆沾了血迹,我们来后,蒙礼和施罗很快也到了,二人自是大怒,蒙礼与崔慕之有过片刻推搡,后被御林军拦开,没多时,太后与陛下,还有几位娘娘皇子也到了,众人便再未如何走动,地上除了阿依月身边的泥土与兰草被踩踏过,其他东西都没有移动过。”

  听至此,秦缨凝声道:“那你有没有觉得,这倒地的花架有些古怪?”

第190章 利弊

  “倒地的花架古怪?”

  谢星阑走到秦缨身侧, 望着满地狼藉未懂怪在何处。

  秦缨轻嘶一声,“花架倒塌的方向,以及掉落在地的瓷盆、泥土, 也有些古怪……”

  话虽如此,但秦缨自己也未想透, 她后退半步,打量起整间屋子,“四间花房, 前三进方正,第四进进深差不多是开间两倍有余, 而这屋子里, 进门处的五排花架分毫未损, 后面的三排六个架子, 却全都倒在地上——”

  花房内的花架一排两架,前后间距五尺,中间走廊间距六尺有余, 所有架子皆是宽三尺半,高六尺,一架四层的鸡翅木柜架, 每层前无遮挡, 后有两寸宽的薄板做护栏,因要奉于御前, 养花的瓷盆皆为尺高圆口白瓷盆,盆内积满腐叶泥土, 纤长的兰草被花匠们养护的翠绿欲滴, 这般寒冬腊月,竟见三两兰株正含苞待放。

  花架一层至少摆三四盆兰草, 因此目之所及尽是碎裂的瓷盆与散落的泥土,仔细一看,还有瓦砾与白石子等杂物,又因高处瓷盆倒落力大,六个花架的上两层护栏几乎全部断裂,最低处,倒尚有几盆完好无损地侧在架格间,而花匠们所用的铲子、剪刀,与铁水壶等器物,亦横七竖八地跌落在地,洒出的水浸湿泥土,被凶手与起初赶来的人踩出了不少泥泞印记。

  在一片杂乱之间,那大滩血色格外触目惊心。

  秦缨绕开血迹,走到东侧的花架跟前,“你看这三架花架,尽头的架子倒向西北,第二个架子,却是反着倒向了西南,因是如此,这花架上面三层的瓷盆都被摔碎,而我脚边这架,也倒向西北,正挨着阿依月倒地之处,但花架不仅坠地,坠地之后,似乎还被推移过,每一层的花盆与架格,都不一定能对上。”

  她又看向西边:“西边的架子也是如此,最远处的倒向东南,倒数第二架也倒向东南,唯这第三架倒向东北,但花架也被推移,与散落的兰草也对不上号——”

  谢星阑明白了秦缨说的古怪在何处,他沉声道:“此处一进来,只觉经过了一场大战,这才令花架倒地,花盆尽碎,再加上到处都是泥土水渍,更显得兵荒马乱,但倘若是凶手与阿依月打斗之时造成,一来,不同方向推倒六架花架,要花费不少功夫,花架倒地后的推移,更像是之后还在缠斗,然而若阿依月这样久还未遭毒手,为何不曾喊叫?在她身上,也并未发现其他外伤与挫伤——”

  秦缨道:“在她右手虎口处,有一处擦伤,但她会武,她若想呼救早就开口了,而凶手若真是五皇子,他更不是阿依月的对手,这场面,说阿依月追着他打还差不多。”

  她又问:“当时外面无人守卫?也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我来时,也未见花匠在外。”

  谢星阑摇头,“此处是专门养兰草之地,西边的观兰殿,从前也并不叫观兰,乃是因先帝继位后喜欢兰花,这才改了名字,这里的花房也是那时修建,从此处出去的西北方向,还有个兰园,听闻春夏时节,先帝几乎日日来此赏兰,到了深秋,便会将兰草移送此地,京城冬日天寒,为了使兰草不枯,这花房之下,引了宫中热泉,热泉比地龙更温润,这才能令兰草渡过严冬。”

  秦缨不禁恍然大悟,难怪未见炭火,却一进门便觉暖香袭人,竟是热泉之故。

  谢星阑继续道:“到了本朝,陛下也十分喜爱兰花,这观兰殿便仍得看重,花房之中亦常年养着各地寻来的名贵兰花,今日设宴,在午后有三十盆兰花送入观兰殿中做布置,等布置完,因此处距离观兰殿太近,开筵前半个时辰花匠们被遣回住所,直等宴毕之后,他们再回来将兰花收回,附近御林军守卫森严,便并未锁门。”

  秦缨眉头紧皱,“叫个花匠来吧,我要仔细问问,这现场一定有问题。”

  谢星阑高声唤人,谢坚很快走了进来,谢星阑吩咐下去,不过片刻,便有个灰衣老者被带了进来,一看屋内惨状,老者先是被满地血色吓得一愣,继而又痛心疾首道,“我的墨兰啊——”

  秦缨问:“老人家,这些都是墨兰?”

  老者拱手行礼,这才苦涩道:“回禀县主,都是墨兰,墨兰色深紫,有十五萼,干紫英红,这里都是金嘴与银边,是墨兰里极稀有的,陛下最喜欢的便是墨兰,墨兰花期一般只在十月,但老朽拼了命的延长花期,这里放的,有好几株都见了花苞,这么一拖,说不定能开到岁末,陛下便有花可赏了,可……可这全砸了……”

  心血付诸东流,老者自是悲痛,秦缨与谢星阑对视一眼,安慰道:“此地生了命案,就算陛下无花可赏,也不会怪罪你的,眼下请你过来,是因此处你们最为熟悉,你且看看,除了花架倒地之外,可还有什么古怪?少了什么多了什么,尽可说来。”

  老花匠眼神哀哀地扫视一圈,越看越是愁苦,又摇头,“没什么多了少了,都是屋子里本就有的东西……”

  听见此言,秦缨小心地避开地上痕迹,又往西边走去,没走两步,忽然发现地上除了碎瓷片之外,竟还有几片瓦块,她拿起瓦块问:“这是做什么的?”

  老者苦哈哈道:“是垫盆底的,兰株上盆前,要先在盆底孔上盖大片碎瓦,并铺以干草,接着铺山泥粗粒,才可放入兰株,后往盆内填加腐土,埋至叶基,最后再盖上一层白石子,以保持土质湿润——”

  老者答完,秦缨仔细看了看瓦片,了然地放回原处,但很快,她眉头又是一皱,“这是预备垫盆的?原本放在哪里?”

  地上不止一片瓦块,老者迷惑地想了想,“应该原本是叠放在花架之下的,眼下散乱出来了。”

  秦缨颔首,又绕去西窗边查看,“这里一共有多少盆兰草?”

  老者掐指算了算,面上沉痛更甚,“共、共有七十五盆之多——”

  一层摆三四盆,一架花架便至少有十二盆,六架花架算起来,自然便是此数,老者心痛,秦缨看着东倒西歪的兰株,亦觉心疼,尤其两架花架靠近之处,碎瓷泥土裹着兰草交叠,好好的枝叶尽数折毁,实在叫人不忍。

  “老人家,此刻多有不便,明日可来此将尚能挽救的重新移盆。”

  听完这话,老者面色才好看了些,这时秦缨又问,“这几日,可有哪位贵人来过此地?”

  老者想了想,“有,南诏那位公主殿下来过。”

  秦缨和谢星阑俱是色变,谢星阑问:“何日来的?可有其他人相陪?”

  老者道:“前日来的,只带了一个女婢,说是逛了御花园,到了兰园却不见兰花,想来看看大周的兰花与南诏的是否一样,她进来看了一圈,发现开花的极少,便兴致寥寥的离开了,前后只半刻钟的时辰。”

  “没问没说什么?”

  “就问了开花的是什么兰花,正是墨兰,后来出门时,只听她对婢女说,还是南诏更好,何时都不缺花草。”

  阿依月的确说得出这话,秦缨径直问:“可有哪位殿下来过?”

  老者蹙眉摇头,“最近这些日子,还真没有,若哪位殿下要兰花,只管派身边宫人来取便是,不必自己亲自来。”

  见再无异常,秦缨也不忍留老者在此,待其离开,她才看向谢星阑,“今日是阿依月先出观兰殿,她此前也来过此处,而她的鞋履和袍摆我都检查过,并无拖拽之痕,那么很有可能,是她自己走入此地——”

  谢星阑道:“五皇子后来,而后二人生了争执?”他又扫了一圈屋子,“但案发现场仍然解释不通,崔慕之被发现之时,屋内并未点灯,远处巡逻的御林军倒说看到花房亮过片刻灯火,当时以为是匠人回来了,那时夜宴已散,他们便未多管。”

  秦缨眯起眸子,“亮灯之时,可能便是阿依月来此之时,而阿依月身上并无多余外伤,那么花架倒塌,很可能不是争执打斗造成,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案发现场,是有人刻意伪造,只为了掩藏某些证据!”

  谢星阑语声微沉,“是崔慕之?”

  秦缨走到未倒的花架旁,又抬手推了推花架,待花架轻摇,她才道:“有这个可能,这花架用料本就厚实,何况其上摆了十多盆兰草,只有男子推动才容易,若是女子,则颇费力气,并且……虽未仔细验尸,但阿依月中刀之地,乃是在肋间,人的肋骨间隙狭窄,匕首刺入极需气力,对阿月动手的,也似男子。”

  谢星阑又道:“阿依月的两个女婢曾哭诉,说阿依月离开观兰殿时,只说独自出来透气,并未说要来花房,但她别处不去,自己来花房最深处……像是与人有约,按理应该找所有缺少人证者问询一番,尤其是五皇子,但未得陛下准许之前行不通。”

  秦缨一边挽袖一边道:“哪怕能问,真凶也不会开口,既然存刻意伪造现场之嫌,便先看看,到底在掩藏什么——”

  秦缨说完,从边缘开始翻杂物与泥土,谢星阑见状,也一并上前翻找,又喊来谢坚,吩咐道:“带人去周围搜查一圈,看看有无可疑痕迹——”

  谢坚应是而去,见地上碎瓷颇多,谢星阑叮咛道:“当心瓷片锋利。”

  秦缨应了一声,手上利落且细致,等翻查到数盆兰草堆积之处,自泥土中翻出两朵花苞被折断,一时更为老花匠唏嘘。

  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沾了满手泥渍的二人才面色凝重地直起了身子。

  秦缨纳闷道:“不对,不可能毫无痕迹。”

  谢星阑道:“是否泥水太多?”

  秦缨扫视一圈屋子,“确有可能,但能被泥水掩盖的是什么?脚印?带血的脚印?”

  她肃声道:“搜查下来,血迹反而少的出奇,西边的花架上有两处,但不确定是谁所留,但即便如此,也与先前所想不符,此先推断崔慕之对阿月有施救之行,但若是他推倒花架伪造现场,那为何花架之上没有血印?若他已决心伪造现场,又何必再去施救?”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推倒花架的不是他,要么,施救之人不是他,他推倒花架之后才发现阿依月面上身上多有血痕,这才让自己身上手上也沾了血。”

  谢星阑话音刚落,谢坚快步而入,“公子!绕着花房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从外查看,各处窗户完好,连日积雪,也不见新脚印,更不见血迹,只有通往观兰殿方向脚印凌乱,是发现不妥后,众人前后赶来留下的,已辨不出什么了。”

  谢星阑已料想到此处,转头对秦缨道:“宴会散后,大部分人往西行出宫,东侧便空落下来,若真凶另有其人,可能在阿依月女婢寻来之时便已逃脱。”

  “大人,勤政殿来人了——”

  翊卫在外禀告,谢星阑与秦缨对视一眼,忙擦干净手朝外走,到了门口,便见外间站着个眼熟的小太监,见着二人,小太监道:“谢大人,县主,陛下请二位过去回话。”

  时辰已晚,贞元帝显然等急了,御令不敢不遵,谢星阑吩咐人守住花房,与秦缨一同往勤政殿去,引路的小太监就在身前咫尺之地,谢星阑与秦缨路上一言未发。

  刚走到殿门口,却见李云旗站在外候着,看到他们一同出现,李云旗挑了挑眉头,“查南诏公主的案子?”

  谢星阑颔首,又问:“你在此做何?”

  李云旗无奈道:“崔慕之被拿了,郑钦又在府中禁足,陛下将我调入金吾卫,暂管着未央池的守卫了——”

  微微一顿,他又低声问:“真是崔慕之杀人?”

  秦缨未语,谢星阑道:“他认了罪,但还有疑点。”

  李云旗轻啧一声,“我也觉得他干不出这等蠢事。”

  正说着话,殿内传来脚步声,是黄万福亲自将长清侯崔曜与宣平郡王李敖一同送了出来,更边走边低声道:“侯爷莫要怪陛下,世子当着那般多人认了罪,陛下多次问他到底为何,他却怎么也不开口,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是慕之的错,绝不敢存怨怪之心。”

  殿门打开,见谢星阑与秦缨来了,黄万福道:“看,陛下不信世子会做这等事,立刻将县主请入了宫中,有她与谢大人一同探查,绝不会让世子受委屈。”

  李敖也跨出殿门道:“云阳县主如今多有盛名,谢大人又得陛下信任,你的确不必担心,慕之认罪,多半是有隐情,好好查一查便是了。”

  当初李芳蕤的案子,便是由谢星阑与秦缨查办,又被二人救于生死一线,再加上李芳蕤与秦缨交好,李敖看秦缨自是亲切。

  崔曜目光掠过谢星阑,又看向秦缨,恳切道:“素闻县主聪颖,天下少见,此番慕之蒙冤,还要拜托县主为他昭雪洗冤才好。”

  长清侯崔曜近而立之年才得了崔慕之,做为家中独子,自然对他寄予厚望,今夜本只是个寻常宫宴,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前脚刚回府,后脚宫中急诏便到了,听闻崔慕之在宫中杀了南诏公主,他怒不可遏,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栽赃。

  待入宫面圣,崔曜才知天要塌了。

  他已年过半百,若在半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对秦缨道出此言,从前他虽多在镇西军中,却也常听自己的夫人提起秦缨,只是那言辞间尽是嘲弄鄙薄,口口声声称秦缨连累的崔慕之也成了京城笑柄。

  当初为表忠顺,崔氏未寻权门贵胄结亲,但若真要选,临川侯府并无不好,毕竟秦璋做了多年富贵闲人,毫无实权在手,但秦缨恶名在外,崔氏只恨不得昭告天下与其割席,自是宁愿选太医家的女儿,也绝不选她这县主。

  但从七夕崔婉之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崔曜沉声道:“慕之那孩子,县主应最是了解,他绝不会做这等与国与己,皆无益处之事,他年少从军,还曾去西南边疆与南诏对峙过两次,南诏人最是恨他,此番,或许便是他们的阴谋——”

  谢星阑听至此,再忍不住,冷声打断道:“侯爷不必对县主赘言,若陛下允侯爷探监,侯爷不妨自己问问崔慕之为何认罪。”

  听谢星阑开口,崔曜眉头一竖换了副神色,“我与县主说话,与谢大人何干?谢大人与崔氏素来不睦,看来我不仅要担忧南诏人,还——”

  “侯爷适才说的不错。”

  秦缨忽然开口,又断了崔曜之语,崔曜心中焦灼,被打断虽有不快,但听她此言,心口一松,料想着凭秦缨从前对崔慕之的恋慕,也绝不会看他身陷囹圄。

  “我确实了解崔世子。”

  秦缨又说一句,直令崔曜晦暗的瞳底一亮,谢星阑心底本就憋闷,见秦缨这般,只觉一颗心沉坠入了谷底,但忽然,秦缨话锋一转。

  她面无表情道:“崔世子不会做于国于己不利之事,无错,但他更看重崔氏尊荣,为了崔氏满门,他或许什么都做得出。”

  崔曜一愣,“县主此言何意?”

  秦缨不置可否道:“我的意思,我与谢大人自会尽力查出真相,但侯爷才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这案子倘若他死不松口,便缺少最重要的人证,那之后并不好办。”

  三人言辞多有机锋,李敖与李云旗听得面面相觑,崔曜定了定神,“是,我最了解慕之,此事绝不可能是他所为——”

  他言辞笃定,又深吸口气道:“今夜陛下未允探视,明日,明日一早我会再入宫面圣,届时,我定能让他开口,此事定与他无关。”

  黄万福也在门口半晌,此时眼珠儿一转道:“对嘛,肯定有法子让世子爷改口的,到时候将他看到的说出来,这不便为自己洗清冤屈了?侯爷今夜,先安心回府,也安慰安慰夫人,有陛下主持公道,不会出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