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蓉道:“小人家境贫寒,当年在庄户上做侍从,一次外出采办之时, 被拐子下药掳走, 后来辗转三月被带来了此处,好多年了, 民女只记得有三个人,但后来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一处破屋子里关了七八个姑娘, 年纪最小才六七岁,外头有五六个人看着, 都是二三十岁的粗犷男子,民女们逃不脱,只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减少,后来风声紧了,他们便带着民女往山里走,虽卖不到多高的价钱,却不会被捉住。”
余秀蓉说着,也痛哭起来,谢咏这时走到秦缨和谢星阑身边,“公子,县主,刚才去走访了一圈,除了她们二人,还有个中年妇人,名叫郑芬儿的,也是从外头被拐来,人已经带来了。”
谢星阑吩咐将人带进屋内,不多时,走进来一个着褐色布袄的妇人,她肌肤暗黄,皱纹交错,唯独眉眼能瞧出几分年轻时姿容清秀的影子。
在翊卫带领下,郑芬儿蹑手蹑脚地进了门,行礼后,局促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秦缨请她坐下说话,又道:“我们是查问村中女子被拐卖的案子,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被拐来此村的情形?老家在何处?”
郑芬儿唇角微抿,看了一眼身边抽泣的余秀蓉,眼眶也微微红了,她语声沧桑道:“民妇来这里二十多年了,早记不得当年的情形了,老家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在磁州。”
一旁余秀蓉抹了把眼泪,“婶子,你得记起来啊,这么多年了,你在这里过得也不好,你难道不想回老家去吗?”
郑芬儿双手攥在膝头,垂着眉眼道:“这么多年,爹娘只怕都故去了,倒是有兄弟姐妹,但只怕他们也当我死在外头了,我回去做什么呢?这些年在村子里都习惯了,我儿子都二十来岁了,他出山讨生活,有了银钱会送回来,也说要在外头立业安家,到时候把我们接出去,家里他父亲和祖母多病,只有我照料着,我早就没想过回去了……”
余秀蓉欲言又止,可看郑芬儿面无波澜,是当真没一点心思离村,只得沉沉叹一口气又抹起眼泪来,“都是没办法的事,连我也怕回去被人嫌恶,我们本都是清白女子,如今连孩子都生过了,还是这般来路不明的孩子,回去又有什么脸面呢?”
秦缨微微摇头,“只要你们不愿留在村里,那一切都来得及,我们要留在村中彻查,还要等平江县和渝州城来人,你们还有一夜时间考虑,只要你们愿走,再无人能强留,当年拐带你们的人皆是罪大恶极,我们亦会调查此事,若能抓住他们,必定治以重罪。”
余秀蓉想到这几年的遭遇,又不禁哽咽出声,“我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七岁,女儿才三岁,就算不是我愿意生的,可到底是我的孩子,我也不知该如何,但我是不愿留在此处的,我从前过得再苦,也不该是这样的活法……”
同为女子,秦缨和李芳蕤心底也颇不好受,二人不知如何安慰,便令二人先去东厢,与苏槿仪在一处,深思熟虑后再做决断。
待到了堂屋,李芳蕤便看着外头一片人道:“不仅是人贩子该治罪,这些明知道是拐卖,还要买人,买了后囚禁虐待□□的,都要一一论罪才好!”
谢星阑在旁道:“以从犯论处。”
秦缨闻言,沉闷的心腔总算舒了口气,谢星阑又看着外头天色道:“平江县距离此处只有一日路程,至少等平江县来人,再将此地交给他们整治,我们则带着赵武三人和被拐几人先返回渝州城,衙差被害的案子暂且明了,但这拐卖少女的案子还需深究。”
说至此,谢星阑又吩咐谢咏,“明日一早,去沼泽看看能否打捞出人骨。”
谢咏应是,又道:“适才乌富昌父子,还有那乌永文已交代,说来找人的男子乃是受主家所托,那主家姓程,是江州人,但具体的住址他们已经忘记了。”
秦缨拧眉道:“余姑娘被拐之时,一同被掳走的还有数人,足见这拐子乃是团伙作案,再加上苏姑娘和找人遇害的那人也是江州人,只怕江州拐子十分猖獗。”
说至此,她看向李芳蕤,“芳蕤,若回程的路上折道江州,你可愿同往?”
李芳蕤挑眉道:“自然,总不能明知有这么多人遇害却不管,若只甩手交给地方官吏,只怕他们见办这案子要大费周折,会敷衍了事,最好咱们亲自走一趟,一来了解案情,二来给足威压,就算十天半月查不清楚,但也要令他们心怀忌惮,在我们走后,继续将这案子办得明明白白!”
拐卖人口的案子并非朝夕之功便能查个明白,见李芳蕤如此通透,秦缨不由莞尔,“我与谢大人亦是此意,江州乃是谢大人族地,我们到了江州,也不会如眼下这般劳苦,谢大人多年未归,正好回去看看。”
李芳蕤恍然,“是了!江州谢氏,江州可是谢大人本家,那如此便更好了!你对江州比对别处熟悉,这案子也能办得顺当些!”
如此便算定了江州之行,苏槿仪和余秀蓉得知他们要亲自去江州一趟,更似吃了定心丸一般,当夜便下决心离开此村,唯独郑芬儿依旧没有回乡的打算。
待第二日清晨,谢咏带着一行人上山打捞尸骨,苏槿仪和余秀蓉都定好了章程。
堂屋内,苏槿仪恳切道:“大人,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昨夜秀容返家,问了两个孩子之意,她的长子深受祖父祖母教化,平日里与她不算亲厚,此行并不愿随她离开,三岁的女儿正是依恋母亲的时候,那家里也不强留这个孙女,因此秀容决定带着女儿返乡,若是能还归祖籍,便令女儿随她姓氏。”
余秀蓉在旁应是,苏槿仪又道:“我这里,玉强尚算少不更事,且他父亲、祖父皆获罪,留在此处便彻底无人管教了,昨夜我也问了他的意思,他虽对祖父和父亲有些惦念,但更离不开我,因此我也要带他离开,等回了族中,若父亲母亲愿意接受,我便令他入我族中,若是不愿,我便带着他独立门庭,我年岁尚轻,再如何艰难,也能讨口饭吃,在外头受苦,也比在此地煎熬无望强。”
苏槿仪性情坚韧,想得亦十分周全,李芳蕤很有些感佩,当即道:“你放心,有我们在,你们回乡归籍绝无阻碍,若是族人不接纳你们,我来帮你们讨生计,那郑氏呢?”
苏槿仪和余秀蓉对视一眼,皆一脸哀戚,余秀蓉道:“她是真的不愿走了,她不知老家还有何人,夫君虽是个粗人,这些年来待她还算照顾,她的独子也并非无孝道之人,她觉得回乡不如留在此,此处还有个家,她……她还想给她夫君求情……”
李芳蕤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又觉无可奈何,她去看秦缨,秦缨亦满眸怆然,只摇头道:“来的太晚了……”
谢星阑若有所思,这时,一个翊卫快步进门,“大人,平江县县令带着差役来了!”
谢星阑和秦缨一同出门,刚站在檐下,便见一个中年男子带了十多个衙差进了院门,“下官平江县县令方志达拜见大人!不知大人莅临,下官来晚了——”
谢星阑摆手,“多余之言不必说了,这村子民风彪悍愚昧,我们以捉拿朝廷钦犯为要,接下来要你们地方官吏自治了,进来说话!”
谢星阑将方志达叫进屋内,开门见山道出村中境况,方志达一听这些村民竟存了谋害谢星阑一行之心,还有参与买卖人口之罪过,顿时惊得满额冷汗,“都是下官治下不严,此地荒僻,距离县城太远,此番若非找了个认路的带路,只怕都没有这样快赶来的,平日里下官对此地疏忽太过,这才令这些刁民胆大包天,下官——”
谢星阑目光一凛断了他的话头,“你确有渎职之嫌,但为今之重并非追究前责,而是论罪与教化,金吾卫已往渝州送信,渝州府很快会派人来,具体如何论处,你与封大人一同定论,你既来了,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便会启程返回渝州,你留在此善后,且条条目目皆要以公文送至本官手中,若有任何不实,你这县令也不必做了。”
方志达深吸口气,“是,下官必秉公严惩!”
交代好了方志达,谢咏带着人回了村中,他此行毫无所获,只因那沼泽范围极大,再加上泥水流动,尸骨早不知移到了何处,谢星阑只好吩咐方志达再做找寻,若实在难寻,他们便在江州查访死者身份。
至午时前后,谢星阑安排好一切,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赤水村。
此时天高云阔,秋阳熠熠,众人行至山梁回望,便见这小小村落依旧隐与山坳之间,却比来的那日敞亮清明了不少,一阵马鞭起落,队伍很快隐没在了返程的山林之中。
第142章 江州
沿着来路星夜兼程, 至二十八日傍晚时分,谢星阑一行到了渝州城外,封承礼提前得了消息, 亲自在城外迎接。
刚一见面,封承礼便往队伍最末看去, 只见赵武三人被五花大绑,分明坐在三个翊卫马后,封承礼赶忙道:“恭喜谢大人, 此行果真将这三重犯擒获。”
话音刚落,封承礼看到了苏槿仪几个, 不由愣住, “这几人是……”
谢星阑沉声道:“劳烦封大人准备三辆囚车, 明日一早, 便将赵武三人走陆路押送北上,这两位姑娘之事,进城再细说吧。”
封承礼连忙应好, 待进渝州城,到了此前下榻的客栈,一行人刚下马, 留在城中的白鸳和沁霜便迎了上来, 见秦缨和李芳蕤风尘仆仆,二人自是心疼不已, 待入了客栈,谢星阑便道:“你们先去梳洗歇着, 余下的事, 我与封大人交代。”
言毕,谢星阑又看着谢坚道:“你将她们四人也在此安置下。”
待他们离开, 谢星阑与封承礼入厢房说话,这才交代了苏槿仪几人身世,“我们派人回来报信之时,尚未发现那村中还有被拐卖之人,走在半途,遇见了你麾下长史孙怀英,我已与他交代一番,想来他能与平江县令处置妥当,不仅要论罪,偏要村落亦需教化,渝州境内多山水,赤水村这样与世隔绝愚昧彪悍之地,想来不止一处。”
封承礼忙道:“大人所言极是,大人放心,往后我们必以赤水村为戒,至于这拐卖人口之案……”
封承礼眉眼微沉,却并不显震惊,“谢大人远在京中有所不知,这几年,西南之地拐子猖獗,便是我们衙门每年都有数起百姓失踪的案子,大部分都是拐子所为,若报官及时,我们尚能追踪受害者下落,若报官不及,拐子早跑出百里千里,那便是在追不上了。”
封承礼叹了口气,“就如同你们此番办案一般,这等案子,也常是跨各个州府,实在不好查办,且各地对这等案子的态度不一,有的从严从快,有的人手不足了,便一拖再拖,如此自然延误时机,因而,很多时候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谢星阑沉吟片刻,“一拖再拖,不外乎这等案子不在年底考绩之中,既如此,此番回京,我自会向陛下上禀,等拐卖百姓的案子与官员升迁有关了,他们自不敢轻慢。”
谢星阑掌管龙翊卫,乃是天子手眼,封承礼听得背脊冒汗,自是不敢轻慢,“那此番大人打算如何办?”
谢星阑道:“这二人皆来自江州,据她们所言,当年被拐之时,还见过不少同样被劫掠之人,是江州那边的团伙作案,此行我正要回江州一趟,因此明日一早,先派一路人马将赵武三人押送北上,我与县主带着她们返回江州。”
封承礼心头微松,“有大人亲自出马,那是再好不过了!”
谢星阑又道:“虽推断此案作案团伙主要在江州,但很明显,渝州是他们买卖之地,因此,封大人这里也许与江州配合一二,赤水村只是个开始。”
封承礼自然连声应好,“这是份内之事!”
谢星阑一番叮咛,又叫来冯萧,吩咐道:“今夜你们好生修整,明日一早,我予你二十人,你带着赵武三人走陆路回京,稍后我手书一份公文,你回京后送一份去刑部,再由龙翊卫之名送一份给陛下,陛下若有诏问,此间种种,实言相告便是。”
冯萧略一思忖,“那赵武三人之罪……”
谢星阑道:“回京后按照章程审断,再与三法司一同定罪便是。”
冯萧面做了然,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门外响起了嘈杂声,下一刻门扇猛然被推开,一道人影扑了进来,“大人,求大人饶命——”
进门之人竟是黄义,他“扑通”一声跪倒,不住磕头道:“求大人饶命,小人当日中了瘴毒,神志不清,这才失了斗志,若非如此,小人定是要用性命来保护县主和李姑娘的,那日是小人中了毒,求大人饶过小人……”
守门的翊卫一脸惶恐,正要进来拉黄义,封承礼在旁面露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谢坚冷笑着将当日山上黄义之行道来,封承礼听得大骇,黄义脸上更是青白交加,那日他并不知秦缨和其他翊卫并未中毒,想到那赵武二人转谋害衙差,且手段残忍可怖,自是绝望至极,一时间只想着活命要紧,哪顾忌过别的?
后来他中毒晕倒,再醒来已是夜半时分,得知所有嫌犯皆已落网,黄义当时便觉天塌了,从二十六至今,每时他都饱受煎熬,丢掉捕头的差事就算了,若要将他以渎职罪论处,他只怕要受牢狱之灾。
谢星阑看着黄义,眼底寒云密布,但他开口,话却不是对黄义说的,“县主和李姑娘的行礼还在慈山,派几个人跟着他们回慈山,将县主的箱笼带去慈山码头与我们相会,我们其他人明日从渝州渡口走水路北上,见了钱大人,据实禀告便可。”
黄义微愣,似不明谢星阑之意,谢坚这时看向那门口翊卫,“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胆小如鼠的东西拖出去!”
两个翊卫上前,挟住黄义肩膀便往外拖,黄义这时回过神来,大叫道:“大人,求大人手下留情,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叫喊声响彻客栈,梳洗完的秦缨和李芳蕤皆从厢房内走出,黄义一看到二人,又挣扎着朝秦缨爬去,“县主,求县主开恩,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小人那日中了瘴毒,早神志不清了,小人啊——”
眼见黄义越靠越近,李芳蕤两步上前,一个窝心脚踹在了黄义胸口,黄义话语一断,捂着胸口痛叫起来,他面色迅速涨红,真像是痛得狠了,秦缨眨了眨眼看向李芳蕤,李芳蕤哼了一声,“这一脚,在千瘴林我就想给他了!”
见黄义痛得直打颤,李芳蕤又一摊手,“我只用了三分力气。”
秦缨莞尔,又吩咐翊卫,“好了,带下去吧。”
翊卫将黄义拖走,秦缨和李芳蕤到了谢星阑房中,待二人落座,谢星阑便将明日启程计划道来,李芳蕤便问道:“那苏姑娘她们到了江州如何办?”
谢星阑道:“先与我们一同安置,她们老家旧址极可能有变,我们先同去江州城,见过江州刺史后,令江州府衙派人去找她们家人,找到家人之后,再将她们送回,期间她们也要配合调查当年被拐卖之事。”
谢坚笑盈盈道:“李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公子的祖宅极大,再多人都住得下!”
李芳蕤笑开,“我才不担心,毕竟久仰江州谢氏之名。”
封承礼见状道:“如今公事了了,大人和县主,还有李姑娘何必着急启程?不若多留一日,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谢星阑自是婉拒,秦缨也道:“孙长史送的礼我们都收了,封大人的地主之谊已算尽到了,我们走后,余下善后事宜,还请封大人多尽心。”
封承礼自当恳切应下。
众人赶了两日路,第二日一走又要启程,这夜时辰自是紧迫,待封承礼离去,谢星阑亲笔写上奏公文,秦缨和李芳蕤则分别又写了家书。
第二日天还未亮,冯萧带着公文和秦缨二人的家书,又点了二十翊卫,率先押送赵武三人北上,谢坚则安排了两个亲信带着黄义等人返回楚州,待天色大亮后,余下之人方才往渝州城东三十里地的浣沙渡口而去。
浣纱渡口是渝州城最近的渡口,期间船只往来不绝,比慈山渡口更为繁华,谢咏先一步包好了去江州的客船,待众人登船,很快驶离了港湾。
待在船舱安置后,苏槿仪和余秀蓉带着儿女到了甲板上,眼见客船逆流而上,二人纷纷红了眼,离家多年,又遭一番苦难,她们二人谁也未想过还有归家这日。
从渝州沿着云沧江北上,三日才可到慈山,这三日间行船无事,谢星阑与秦缨先对苏槿仪和余秀蓉录了详细证供,余秀蓉对拐子容貌记忆模糊,苏槿仪却记得清楚,在她细细回忆之下,谢星阑于三日间做了画像五张,直待到江州后再行通缉。
行船至慈山后,翊卫带着秦缨和李芳蕤的行礼早在渡口等候,待他们上船,船老板全速往江州行进,再需三日便可到江州境内的白溪渡口。
时节已入十月,江风更显寒瑟,船刚开走,秦缨便吩咐白鸳,“将箱笼打开,取两件厚衣裳给苏姑娘她们御寒。”
白鸳应是,正开箱笼翻找,谢坚到了舱房门前,“县主,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如今秦缨和李芳蕤挨着住,与谢星阑隔了两间舱房,等她到谢星阑门口时,便觉屋子里气氛沉闷得紧,谢星阑坐在靠背的长榻上,手边放了一摞公文,而谢咏侍立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越显得肃穆寡言。
秦缨心底狐疑,先问道:“有何事?”
谢星阑从一摞公文中拿出一封信来,“我们走后,京城又来了公文和信,公文是为了差事,刑部又查出了些许线索,不过来晚了,信,则是给你的。”
秦缨接过信封,一看字迹便明了,淡声道:“是崔慕之的字迹。”
她当着谢星阑撕开信封,又一目十行去看,边看边轻蹙秀眉,“刑部只怕没想到我们半月便抓到了人,崔慕之说他们在京中所得不多,近来,他在奉令安排南诏使臣入京之事,又说凛冬将至,若进展不妙……可让我先行回京?”
秦缨拧了眉头,“先行回京?这位崔大人以为我是来闹着玩的不成?顺遂了便跟着,冷着冻着便回家去?罢了,刑部不日便会收到消息,我也懒得计较了。”
她将信封一折,直扔进了舱房一角的炭盆中,只听“嗤嗤”几声,信笺很快化为了一抹灰烬,谢星阑本面无表情,见状微微一愣,又目光微深道:“或许,他只是好心。”
秦缨摇了摇头,“好心也罢,看轻也罢,都无关紧要。”言毕,她目光在谢星阑和他身前那一摞公文之间游弋,“你怎么?为苏姑娘他们的案子着恼?”
谢星阑剑眉微蹙,似不解她有此问,秦缨便扫了一眼谢咏道:“我一进门便见你们主仆脸色都不好看,显见是遇到了难处,其实这打拐是亘古难题,我们此番去江州,也只是督促施压,要十天半月调查清楚很是不易,你不必犯愁。”
谢星阑闻言,一时不知做何种表情才好,秦缨纳闷道:“不是因此事?那……难道是为了你父亲母亲之事?此番回江州,能见到你三叔和谢家旧仆,当年是他善后的,或许他知道些异处,就算他不知,也可回京之后慢慢查证。”
谢星阑实在忍不住,唇角弯出了一丝弧度来,“你说的极对,我的确不该为此不快。”
初冬气候虽冷,却少有雷雨天,行船三日,日日艳阳高悬,江上风平浪静,船速也快了不少,李芳蕤连晕船之症都轻省些,等到了白溪渡口,她精神反倒被养足,甚至盘算起了这江州还有何名胜去处。
众人在渡口换乘车马,不仅余秀蓉和苏槿仪分外激动,便是谢坚都兴致高昂起来,他催马在秦缨和李芳蕤的马车旁,兴冲冲道:“从此渡口去往江州城,只需两个多时辰,咱们在天黑之前便能入城了,江州多湖泊水泽,江州城内内湖两处,护城河和内河加起来有十余条,很有水乡气象,谢氏发源江州,光嫡支都有四房。”
谢坚又道:“江州城人人都知道谢氏,有一条街名叫谢家巷,谢氏祖宅便在那巷子里,一条街过去四户五进大宅,且家家都有耳门联通,便是四房嫡支所在了,咱们公子的祖宅便在那里,外人又将那一片称作谢园,如今深秋初冬,不知园子里的寒梅开了没有……”
谢坚一路都在回忆,众人还未入城,便连谢园内有几处鱼池都知道了,等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到了江州城外,待进了城,入目便是几座横跨内河的白玉石拱桥,淙淙流水声不绝于耳,果真如谢坚所言,待过拱桥,便是一副华灯初上的市井繁华之象。
谢家巷在城东,众人沿着榆柳遍植的长街慢行,一路走来,只见水泽交错,飞桥纵横,与别处风土大为不同,直看得秦缨和李芳蕤都觉新鲜,足足两刻钟后,谢坚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巷口道:“县主,李姑娘,前面便是谢家巷了——”
秦缨极目远望,便见那巷子里的宅邸屋脊高耸,楼台林立,一看便比周边民坊贵气许多,眼看着巷口将近,她目光一错,又将视线落在了马前的谢星阑身上,祖宅将近,谢星阑马速变缓,周身之势并无喜悦,反有些沉重。
想到谢星阑父母之死存疑,秦缨亦觉心弦发紧,没多时,谢星阑偏转马头,身上灯火一盛,谢家巷到了!
快到谢星阑家门口,秦缨下意识精神一振,可很快,她眉头猛皱——刚入巷的谢星阑竟骤然勒马,就那般停在了巷口,像被何人拦住了去路一般。
秦缨心腔高悬,但随着马车也转入巷中,她跟着僵住了身形。
没有人拦谢星阑去路,但距离他最近的一户大宅门额上缟素高悬,透过紧闭的朱漆大门,压抑的悲哭声正阴森森地传出来……
第143章 吐血
悲哭渗人, 丧灯将挂满缟素的门庭映得白森森的,谢星阑凤眸微眯,身旁谢咏也一脸惊诧, “公子,这是三老爷府上——”
谢坚亦挥鞭上前, “是谁过世了?”
谢星阑沉声道:“先回去。”
他重新催动马儿,身后队伍亦走动起来,马车里, 秦缨与李芳蕤也看到了这满门丧仪,二人互视一眼, 眼底皆盛满了疑惑。
李芳蕤轻声道:“莫非是谢家哪位长辈去世了?”
秦缨缓缓摇头, 并未作声。
队伍从长街上行过, 一路走来, 果然又看到两座门庭巍峨的大宅,到了第三处宅邸门前时,谢星阑勒马停了下来。
谢坚动作利落地下马叫门, “砰砰”几声闷响后,过了片刻,门后才响起了几道脚步声, 不多时门扇拉开, 一位鬓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张伯,我们回来啦!”
谢坚喜滋滋招呼一声, 又身子一侧让出谢星阑来,老者眼瞳一瞪, 顿时溢出满面喜色, “公子回来了!公子终于回来了!”
谢星阑牵唇,“张伯, 此行南下办差,折道回来看看,还有几位客人随行。”
张伯连连应是,越过谢星阑,看到了秦缨和李芳蕤下马车,他眼瞳微微一亮,但很快,又看到苏槿仪和余秀蓉带着孩子跟了上来。
见他疑惑,谢坚道:“这位是云阳县主,这位是宣平郡王府家的大小姐,后面两位是我们办案的人证,你看将她们安置在何处稳妥,这两日好生照拂。”
张伯这才恍然,忙对秦缨二人行礼,又请谢星阑进门,一边朝宅邸深处呼喊道:“老婆子,知书、知礼,公子回来了——”
进得府门,入目便是一道雕刻篆书的影壁,过了影壁,便见这宅邸屋阁连绵,花木繁茂,一看平日里养护极佳,众人刚走上府中回廊,便见个着深紫色袄裙的老嬷嬷,带着两个男子迎了出来,四个小厮也紧随其后。
一看到谢星阑,嬷嬷顿时红了眼睛,“真是公子回来了!”
来人齐齐行礼,谢星阑上前将嬷嬷扶了起来,“江嬷嬷请起——”
张伯又介绍了秦缨和李芳蕤,接着道:“公子的院子我们是常备着的,县主和李姑娘,不如就住在公子隔壁的春和苑?这两位姑娘带着孩子,便住在倚竹馆好了,公子和客人们车马劳顿,得快点准备晚膳——”
江嬷嬷应好,又吩咐叫“知礼”的男子将苏槿仪和余秀蓉送去倚竹馆歇下,待她们离去,谢星阑立时问道:“东边是谁过世了?”
“是三老爷家的老太爷,昨夜过世的。”江嬷嬷说完,将袖子上的白花露出来,“奴婢今日去那边府上帮了半日忙,才回来没多久呢,两个儿媳这会儿还在那边。”
江嬷嬷一拍手,“公子回来了,得把她们叫回来才是,知书,你快去将你媳妇儿和你嫂子叫回来,再给三爷那边说一声,就说我们公子回来了!”
知书应声而去,却未走府门,江嬷嬷眼风一晃,见李芳蕤和秦缨都看着知书离去的方向,忙歉笑道:“让县主和李姑娘见笑了,平日里公子不回来,只留我们一家子看着祖宅,若没事的时候只有我和老头子在府里照看,有事的时候,儿子儿媳都来帮忙,他们得老爷和夫人恩惠,除了奴籍,如今都在外头做差事,只是到底不能忘本,总回来照应着,除了我们一家,府上只有几个小厮和粗使婆子做扫洒的活计,若招待不周,还请恕罪了。”
江嬷嬷生得圆脸圆眼,笑起来眼睛弯弯,格外和善,秦缨莞尔道:“嬷嬷不必客气,此番是我们打扰了,这府上花木葱茏,门庭廊道纤尘不染,一看便知嬷嬷和张伯照顾的十分尽心。”
李芳蕤亦道:“谢大人多年不归,若是别家的奴仆,早就懈怠疏懒了,门庭内亦多萧瑟,但你们照顾的这宅子,倒像是主人日日都在似的。”
谢坚道:“县主和李姑娘有所不知,嬷嬷和张伯,从前一个是夫人身边的掌事婢女,一个是自小跟着老爷的管事,后来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成了亲,是夫人和老爷最信任的,当年老爷入京做官,也是留他们在府中坐镇,也只有让他们看着祖宅,公子才能放心。”
江嬷嬷听得笑开,张伯亦展颜道:“就你小子最会说话!跟着公子在京城几年,越来越机灵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先往待客的主院行去,谢星阑看着这一幕,眼底也少见露出丝轻松笑意,待入了厅堂,又问道:“老太爷是因病过世?”
江嬷嬷张罗茶点,张伯叹气道:“老太爷也近古稀之龄了,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平日里吃药吊着还没什么,昨儿晚上和那边大小姐姐吵了两句嘴,回屋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到了今早上小厮去叫门,却发现老太爷早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人都僵了。”
谢星阑蹙眉,“吵嘴?”
众人落座,江嬷嬷又奉上茶点,闻言亦唏嘘道:“那府里的情形,您还不清楚吗?三夫人故去之后,大小姐和二小姐日子不好过,林氏又是个刻薄的,一直想让三老爷把她抬做正室,可大小姐哪能容忍?年中那会子,简家还专门派了人来看望大小姐和二小姐,那可是信阳简氏,就算林氏生了两位公子,老太爷和三老爷也是要忌惮几分的。”
李芳蕤正喝茶,闻言忍不住道:“信阳简氏?那个专做盐务生意的简氏?”
江嬷嬷笑着应是,李芳蕤轻嘶一声,“当年信阳王反叛,后来诸多帮过叛军的贵族商贾都被清算,唯独简氏不曾与叛军同流合污,他们本是盐商,但如今已有人做了盐务上的官,是信阳第一氏族,没想到他们家竟然与谢氏有姻亲。”
江嬷嬷忙道:“姑娘不愧是郡王府大小姐,果然见识极多,当年求娶之时,简家虽还没如今这般声势,但也足够做谢家夫人了,只是后来……”
到底不好当着外人非议谢家宗族,江嬷嬷叹了口气没说下去,李芳蕤虽是好奇,却也不好无礼探问,只继续饮茶。
江嬷嬷转而对谢星阑道:“大小姐的性子您知道的,这几年三夫人的嫁妆生意都在她手中,林氏也不敢太过放肆,去岁给大小姐说过一门亲事,但大小姐不愿嫁,还说要招赘入门,这可把三老爷和老太爷气坏了,林氏生了两位公子,又不是无人继承门庭,哪能让一个女儿家招赘呢?此番吵架,也是为了这些事,眼看着大小姐都要二十一了,老太爷又在张罗大小姐的婚事。”
李芳蕤听得眼瞳微亮,与秦缨对视一眼,二人都对这位大小姐起了兴趣。
谢星阑瞧见她二人神色,淡声道:“若我没记错,林氏当年是东府中的绣娘?谢清菡是不想让三房的祖宅尽数落在林氏之子手中吧。”
江嬷嬷本还有些避讳,但听谢星阑此言,便知秦缨和李芳蕤不算外人,忙应是,“简家当年嫁女之时,便说了不许三老爷纳妾,后来三夫人生下两个女儿,那府上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心有不甘,便请道士算命求子,道士说要找个属羊的,生辰在冬月初一到初十之间的,必定能为三爷诞下儿子,老夫人找来找去,发现自家府上有个年轻绣娘便是这般生辰,于是便令三老爷纳了她……”
江嬷嬷满眸怜悯地摇头,“那时三夫人生下二小姐一年,身体正病着,知道此事时,林氏身孕都有了,可想而知三夫人多屈辱气恼,也是因此事,三夫人病情急转直下,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可怜了大小姐和二小姐,早早没了母亲。”
秦缨和李芳蕤听得一阵唏嘘,谢星阑又对二人解释道:“谢氏嫡支本是一房,但百年前曾祖那一代曾娶过三位续弦,有嫡子四人,最终分家时,分出如今的四房,当时的老祖宗家训,无论谢氏一族有多少脉,我们这四房必得同气连枝,祖宅由四房家主世代相传,庶出子在成家后搬离,出嫁的女儿更无需说。”
李芳蕤哼道:“大周律法都未定言出嫁的女儿不能继承家业,可世道却仍以男子独尊,实在是不公。”
秦缨道:“我看这位三房大小姐是极有主张之人。”
江嬷嬷叹道:“是有主张,大小姐性情刚毅,自小护着二小姐,真是应了长姐如母那句话,只不过这世道,女儿家哪里拗得过父亲呢?”
谢星阑道:“既回来了,总要过去祭拜一回,先备晚膳吧,晚些时候我过去一趟。”
江嬷嬷应是,正要朝外走,片刻前派出去的知书回来了,他进门便道:“公子,六公子和三爷身边的李管家来了——”
谢星阑蹙眉,“谢星麒?”
“四哥回来了!”
谢星阑话音刚落,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下一刻,进来一个着白色丧服的年轻公子,此人生得俊逸文质,看起来未至双十之龄,进门后朝屋内众人扫了一眼,忙拱手行礼,“拜见四哥!四哥终于归家了!”
跟着谢星麒进门的,还有个与张伯差不多年纪的老者,正是三老爷谢正襄身边的管家李忠和,他亦抱拳道:“拜见四公子,公子归家,小人奉老爷之令来给您请安”
谢星阑看着这不请自来的二人面无表情,又不痛不痒道:“老太爷病逝,该是我这做晚辈的前去祭拜,倒让你们先跑了一趟。”
知书面色作难道:“三老爷问小人回来的都有谁,小人说您回来了,还有县主和李姑娘,说完三老爷便让六公子和李管家跟来请安了。”
谢星阑挑眉看向谢星麒二人,谢星麒忙道:“是,的确是父亲之意,一来四哥这几年未回来,族中都惦念的紧,如今回了族地,自是贵客,再加上听闻县主和郡王府小姐也一同来做客,我们自然不敢怠慢,父亲说四哥这边人少,也未做准备,我们那里为了待客,筵席都是备好的,父亲和母亲,请四哥和两位贵客过府用晚膳。”
秦缨和李芳蕤面面相觑,谢星阑寒声道:“你们府上正办着丧事,哪有闲暇待客?县主和李姑娘车马劳顿,让她们好生歇息,稍后我过去上香,你们先回去吧。”
谢星麒见谢星阑面色不善,眼底生出一抹怯色,忙看向李忠和。
李忠和此时道:“老太爷身体不好,老爷是早有心里准备的,白日丧仪已制备齐全,眼下也不算忙碌了,适才听知书一说,老爷和夫人便吩咐厨房准备筵席,若非还有几位客人,他们必定亲自来请您,还请公子,还有两位贵人赏脸——”
听李忠和此言,江嬷嬷忍不住在旁翻了个白眼,又笑眯眯道:“李管家不必担心,我们府上人手虽少,但备膳食还是不在话下,这么晚了,两位贵人又非老太爷晚辈,哪有请她们去那边用膳的道理?两位贵人是京城来的,规矩多,也不怕犯了忌讳。”
秦缨和李芳蕤与谢三老爷府上毫无瓜葛,两个姑娘家家的,大晚上的要去那刚死了人的府上用膳,想想便不吉利,江嬷嬷此言落定,只以为话意已经明了,却不想李忠和执拗道:“可是……可是筵席都已备下,若公子和小人请不了,只怕老爷和夫人要亲自来……”
江嬷嬷面露不忿,谢星阑也拧了眉头,正要再说,秦缨出声道:“用膳便不必了,不过我们既然跟着你们四公子来做客,又知道你们府上办丧事,过去上炷香是应该的,劳烦嬷嬷替我们备晚膳,待我们上了香回来,正好用膳。”
江嬷嬷一愣,“县主,可是、可是只怕冲撞了您啊……”
秦缨摇头,弯唇道:“不碍事,我们不忌讳这些,你家公子知道的。”
死人命案办了多回,连尸体都剖过,又怎忌讳老者病逝?江嬷嬷看向谢星阑,谢星阑却看着秦缨,见秦缨对他眨了眨眼,谢星阑只好起身道:“那便照县主说的办罢。”
江嬷嬷看看秦缨,再看看谢星阑,只好应是。
既如此,谢星阑带秦缨二人过去祭拜便算定了,谢星麒和李忠和得了准,先一步回去报信,白鸳和沁霜则给秦缨和李芳蕤寻了件斗篷出来,好抵挡夜间秋寒。
半盏茶的功夫后,张伯和知书、知礼两兄弟带路往东府去。
一行人从后耳门出发,沿着一条笔直的廊道往东行,这廊道建在四府后墙边上,连接着四家后院耳门,做自家人相互通行之用,此刻只有尽头亮着两盏丧灯。
廊道与后墙间种着一片寒梅,如今初冬时节,寒梅尚未绽放,瞧仔细时,能找到几朵花苞冒头,李芳蕤想到谢坚所言,便靠着栏杆快行,兴致勃勃地探寻。
张伯三人打着灯笼在前,秦缨与谢星阑不紧不慢跟在后,秦缨轻声问:“这个三老爷,便是为当年船难善后之人?”
谢星阑应是,“这四府,如今应当只有两府家主在,一是谢正襄,我称三叔,二是紧挨着他们的那家,我唤五叔,他们二人少年时无建树,后都从商,那位五叔还落有残疾,离我们最近这一家我唤二叔,他少时从军,如今在蒲州任折冲都尉,举家都在任上。”
秦缨心道谢氏果真人丁兴旺,又问道:“那你义父呢?”
谢星阑便道:“他那一房并非嫡支,祖宅在江州城西,自从他跟随陛下建功之后,便在京城安家,祖宅亦搬空了。”
秦缨想到适才谢星麒二人神色,又轻声道:“我看适才那位公子,像怕你的很。”
谢星阑牵唇,“他今年年方十五,当年我回江州与他谢氏宗族清算之时,他还是个孩子,若说他怕我,倒不如说他父亲怕我。”
秦缨轻啧,“你倒是坦诚。”
谢星阑理所当然道:“让你知晓也不碍什么。”
因议论的是谢氏私事,秦缨不敢高声,二人本就离得近,听谢星阑此言,直令她心弦微动朝他看去,廊道上光线昏暗,谢星阑侧颜俊逸不凡,但他眉眼隐在昏光里,深邃晦暗,叫秦缨看不分明。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忽然地,李芳蕤从前头折回,谢星阑抬了抬下颌,“说去了那边,不必管他们虚与委蛇,上完香便回来,到底是办丧事之地,多有不吉。”
李芳蕤见他如此直言,笑道:“谢大人不必担忧,适才我便与缨缨示意,想走这趟,办丧事算什么,没什么不吉的,我想看看那位谢大小姐长什么样子。”
谢星阑面不改色搪塞,惹得秦缨又看了他一眼,听李芳蕤此言,她也道:“的确还未听说哪家贵族小姐主动招赘的——”
话音刚落,秦缨便向廊道尽头看去,只见那耳门处出来了七八人,又纷纷驻足看过来,像是迎接他们的,当首一男子丧衣加身,年过不惑,想来正是谢正襄无疑,在他身侧,站着位一身素白的妇人,其人丹凤眸容长脸,在孝衣的衬托下,越显温婉妩媚,她手边牵着个脸颊胖嘟嘟的男童,谢星麒正站在那男童身后。
谢星阑见状便道:“林氏和谢星麟,今年应有六岁。”
秦缨点了点头,李芳蕤又低声道:“不见那两位小姐?那后面站着的人是谁?”
这四人齐齐整整,但在谢星麒身后,依稀又看到一位素色锦衣妇人,那妇人看着年长,眉眼沉静,身边站着个双十之龄的月白华服公子,二人手臂上都带着服丧的素绢,可一看便不是谢正襄那府上之人。
谢星阑道:“是五婶宋氏,身边站着的是他们的独子谢星卓。”
说话间已是越走越近,这时谢正襄快步迎上来,“星阑,你多少年未回了,三叔可是惦记你得紧,这两位便是县主与李姑娘吧——”
谢正襄一脸热忱,身后林氏也拉着谢星麟跟了上来,谢星阑道明秦缨二人身份,林氏赶忙拉着谢星麟行礼,这时宋氏母子才上前来,谢星阑道:“五婶。”
谢星卓这时上前来:“四哥终于回来了,两月前听闻四哥在京中又得擢升,我们还在念叨四哥今岁过年会否回来呢,前些日子伯父伯母忌日,我们还去给他们扫墓了!”
谢星阑眉眼微松,“有心了。”
谢正襄扫了谢星卓一眼,连忙道:“快进门快进门,别站在这里说话,筵席都备好了,星阑几年未回,咱们边吃边说——”
谢正襄抬手做请,谢星阑肃声道:“用膳不必了,老太爷过世,我来上炷香,县主与李姑娘也是此意,我此番回江州乃是有差事在身,探亲其次,先祭拜老太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