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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崔慕之亦道:“我也知此班子。”

  这令秦缨有些愕然,崔慕之便道:“去岁韦尚书过生辰,便请了这个杂耍班,他们的班主是宫里宜春院出来的,早年间便很有几分名头,后来带出来的徒弟也都十分厉害。”

  秦缨浅吸口气,“韦尚书果然为双喜班出了不少力。”她又看向周显辰,“周大人可知道一年多以前,双喜班曾被人闹过事?”

  周显辰略作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秦缨便道:“周大人可还记得那件事是如何闹起来的?又是如何摆平的?”

  周显辰记不起细节,只命人去取卷宗,又不解道:“县主问这个做什么?”

  秦缨叹道:“她们班子里生了一桩命案,正好被我和谢大人遇上,如今正在查这案子。”

  周显辰一惊,“怎又有命案?”

  崔慕之闻言却问:“为何是你与金吾卫一通查探?”

  秦缨看了他一眼,对周显辰道:“昨日芳蕤请大家去城外秋猎,又请了双喜班演戏法,就是在演戏法之时死了人,瞧着是意外,可细查之下发现是有人故意为之,当时谢大人也在场,此事便由金吾卫接手了。”

  周显辰连连点头,这时,在衙门的岳灵修听到消息赶过来拜见,行过礼后,岳灵修便道:“县主,这两日小人又把县主写的仔细看了多遍,确有几处不甚明白,县主可有功夫给小人讲讲?”

  秦缨牵唇,“那你稍候片刻。”

  岳灵修应好,乖觉地站在一旁候着,崔慕之忍不住问:“你写了什么?”一想到岳灵修的身份,崔慕之便有些恍然,“与仵作之道有关?”

  秦缨神色淡淡,“没什么,崔大人不必操心。”

  这便是不愿告诉他,崔慕之欲言又止,但见秦缨神色冷淡,到底不好追问,想到这才不过几日功夫,秦缨做的查的他竟全无了解,一时有种格外憋闷之感。

  很快,衙门的小吏捧来了卷宗,周显辰打开一看道:“哦,对,是双喜班的人当街斗殴,有几个地痞收了另一家杂耍班子的钱,专门去闹场子,那日闹得过分了,双喜班的伎人便与这些地痞打了起来,他们都是练杂耍的,拳脚很重,将一个人打残了不说,回家没两日,人还死了,于是将双喜班告上了衙门,但当日混乱,也分不清是谁下的手,后来赔了一大笔银钱,才令那家人不告了——”

  岳灵修一听也想起此事,“小人也记得这事,当时死者送来的时候,身上淤伤还未好,小人没验清直接死因,但那家人一口咬定是被打死的。”

  秦缨蹙眉道:“淤伤在何处?”

  岳灵修忙道:“若未记错的话,是多在肩背上,还有根肋骨断了。”

  秦缨有些无奈,“若是受内伤,令心脉出血,或者脏腑破裂,也可能隔几日死亡,肋骨断了可能刺破脾脏肾脏,也会致死,若死者本来就有隐疾,因打架激发出来,也会死,这可能性太多。”

  周显辰道:“是啊,当时就是说不清,那家人都是流氓性子,闹了一大场,后来此事还是有贵人相助,将那家人震慑了一道——”

  秦缨已经知道内情,便道:“韦尚书?”

  周显辰应是,“双喜班和韦家似乎十分熟稔,据说是韦尚书点双喜班去杂耍,结果仆人看到有人在双喜班宅子外摆了纸扎人和灵幡闹事,于是才出手相助,县主也知道,这等难辨死因的案子,衙门也无法明断,后来用钱财压下去了,此事便翻篇了。”

  秦缨不由称奇,“韦尚书果真是看重双喜班。”

  周显辰将卷宗合上,“朝中不许官员狎妓好赌,韦尚书喜捧杂耍伎伶以娱,倒也不算什么,这案子后来如此定了,县主可还有疑问?”

  秦缨摇头,又看岳灵修,“你有何处不懂?”

  岳灵修忙从袖中掏出个薄册来,“小人都写在此处——”

  秦缨接过薄册看了看,没多时便问周显辰借笔墨,待笔墨奉上,她直接写在岳灵修薄册之上,又一边低声加以解释,崔慕之和周显辰就站在不远处瞧着,猜也猜到是教岳灵修验尸之道,周显辰不由叹道:“这岳仵作自从得了县主教导,办差越来越用心思了。”

  崔慕之看着秦缨,口中缓声问:“从前不用心吗?”

  周显辰摇头,“那也不是,他得师父带了几年,也算个熟手,但大人知道的,仵作乃是贱役,若有机会脱籍,谁还继续跟着尸体为伍?他从前是做好分内之事,并未将验死尸当做一门学问去钻研,可您如今看看,他这兴头和那些做学问的士子也差不离了。”

  说话间,秦缨又低下头去,正写的专注,而岳灵修不知看到了什么,有些激动道:“那日去陆府,小人听陆姑娘的意思,她往后要常去医馆问诊,小人便想着,若医道上有疑问,是否能去陆氏的医馆拜访她?若去陆府请教,那小人身份卑微,实是不好意思去的。”

  便见秦缨弯了弯唇,“她不会觉得你身份低微的,不过去医馆也好,免得你拘束,我拜托给她的差事再等几日便成了,到时候有得你探究,你别耽误她给人看病便是。”

  岳灵修笑着应是,“那自然是治病救人为重。”

  崔慕之听得瞳孔微缩,陆柔嘉竟要去医馆坐诊了?

  他知道陆柔嘉修习了多年医术,但她是大家闺秀,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年,如今和秦缨交好没有几日,便要去医馆坐诊?

  崔慕之一边觉得女子抛头露面终究不合礼数,一边又在心底生出几分震动,岳灵修因秦缨而研习仵作之技,陆柔嘉因秦缨开始学以致用悬壶济世,虽都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成就,但崔慕之能想象,就像此刻容光焕发,一脸求知之欲的岳灵修一样,去医馆坐诊的陆柔嘉也再不会是往日那副低眉顺眼,死气沉沉的模样。

  秦缨写了小半个时辰才写完,一回头,便见崔慕之竟还没走,她将薄册交给岳灵修,意外道:“崔大人今日来此是有要事?”

  崔慕之道:“京外几处州府出了点乱子,几份公文前后都送到了京畿衙门,我今日来正与周大人商量对策。”

  崔慕之只以为秦缨还要问是何乱子,却不想秦缨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

  崔慕之唇角微动,可到底未说出口,只点了点头作罢。

  秦缨又与岳灵修和周显辰告辞,岳灵修亲自将秦缨送出衙门,眼看着秦缨上马车走远,周显辰忽然道:“县主如今是御前司案使,大人觉得此事可能让县主帮忙?”

  崔慕之微微蹙眉,“先从长计议。”

  离开衙门时已经是日头西垂,秦缨看了眼天色,又算了算去顺义坊的路程,先吩咐沈珞往韦尚书府去,韦家与双喜班如此相熟,自然对几个伎伶也多有了解,而她如今有了御前司案使的身份,在谢星阑回来之前,正好能先去拜访韦崇和韦蒙。

  韦家的宅邸坐落在长宁坊,小半个时辰之后,沈珞才驾车赶到,沈珞上前叫门,开门的门童一听是云阳县主因公事来访,连忙吩咐人去向韦夫人通禀,秦缨一听便蹙眉,“韦尚书和韦公子不在府中吗?”

  门童应是,“老爷带着公子出门会友了,只怕要二更天才回来,如今府里只有我们夫人。”

  秦缨叹了口气,“那也好,先拜访你们夫人。”

  门童相引,秦缨一路到了韦家前院,刚走到院门口,便见一位华服贵夫人迎了出来,正是韦夫人霍氏,她笑盈盈地福了福身,“不知县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了。”

  秦缨也不多耽误,“我今日是有一件公事来拜访韦尚书和韦公子,既然他们不在,问问夫人也是好的,夫人应该对双喜班十分熟悉,如今她们班子里的一个名叫茹娘的女伎人死了,我想问问夫人可听说过他们班子里有何恩怨。”

  韦夫人面上笑意一滞,请秦缨进厅落座之后才道:“县主说的这事,我午间已经知道了,我们府上五日后要请他们来演杂耍,但听说他们前两日去了郡王府的场子,今日才能回京,于是今日早间我们才派人去定仪程,却不想管事的回来告诉我们出了死人之事,按理说人都死了,的确令人怜惜,不过死的人是那位茹娘,我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秦缨心弦微紧,“夫人此话怎讲?”

  韦夫人冷冷牵唇,“起先我还以为她性情多变,可来我们府上次数多了,才知道还有个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她们正是靠着那两张脸变戏法引人称奇,这两人模样一样,性子却大不相同,而这个茹娘手段极多,简直是狐媚转世——”

第89章 放心

  “我们老爷这些年喜好些新奇玩意儿, 这双喜班呢,又的确有几分真功夫,他们的班主是从云韶府出来的, 早些年在宫中便得贵人赏识,这几年我们老爷也常请她们过府, 班主倒是个知进退的,但这个茹娘却十分不知分寸。”

  “她会的功夫不少,每次表演都很得客人喜欢, 于是老爷便让蒙儿去做赏赐,这个茹娘惯会讨好人, 几次交道下来, 蒙儿竟对这个伎人生了兴致, 次次点她, 次次给她最重的赏赐,有几次还专门去双喜班的耍演捧场。”

  韦夫人冷嗤一声,“但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还想攀上蒙儿的高枝,有次在府中耍演,本是个十分寻常的杆伎, 可她却从杆上跌下受了伤, 蒙儿知晓前去探望,她竟悄悄给蒙儿诉苦, 说她在双喜班签了死契,如何如何辛苦, 蒙儿差点便要去找班主讨人。”

  说至此, 韦夫人面上气恼更甚,“当时虽然被我迅速拦下来, 但那日客人不少,有人看见蒙儿去探望她,一来二去,有了些风言风语,蒙儿本是要和宣平郡王府家的小姐结亲的,后来郡王府小姐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非是不愿同意这门亲事,后来还闹了离家之行,前阵子京中传的沸沸扬扬,郡王妃虽然没说她逃家是为何,但我们府上自然明白。”

  “毕竟是蒙儿有错在先,郡王府不愿结亲,我们也不好说什么。”韦夫人无奈苦笑一下,而后眉头一竖,凉声道:“但这一切,我却都要算在那茹娘头上,因为一个卖艺的小蹄子,令蒙儿失了大好姻缘,我实在是想不过,又叫我如何同情她?”

  韦夫人护儿心切,自然要将过错都推在茹娘身上,秦缨不得不再次感叹这门亲事结不得,她心底暗暗摇头,面上正色道:“你说的可是他们南下之前?”

  韦夫人颔首,“不错,就在今岁正月末。”

  秦缨略一迟疑道:“夫人觉得茹娘心思不良,那为何他们回京之后,还要请他们来耍演?”

  一听此言,韦夫人面露无奈,“是我们要宴客,几个和老爷交好的贵人,也都喜欢看双喜班的表演,没法子,只能继续请,只不过私底下看管得严格些罢了,这些事毕竟不好闹上台面,免得令大家耻笑。”

  秦缨道:“那夫人可知他们双喜班内有何仇怨吗?”

  韦夫人嘲弄道:“他们班子人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不少,整日厮混在一处,自然容易生私情,我看那茹娘身边围着几个男弟子,都对她颇为关切,只是她看不上罢了,尤其那个和他一起登台变戏法的。”

  韦夫人说的是万铭,秦缨沉吟片刻,“这个茹娘不得夫人喜欢,那她们班子里的另外两位姑娘,丽娘和流月呢?此二人可有何不妥之处?”

  韦夫人眉眼微舒,“这二人倒没什么,那个丽娘和茹娘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脾性气韵大不相同,便是外人也看得出,那丽娘显然是个没心眼的,是戏法中的配角不说,还被茹娘压得死死的,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

  “至于那流月,是个内敛安分的,来我们府上多次了,每次都文文静静,话也不多,我倒是喜欢她,次次都要点她的绳伎,那也是她师父的成名之技。”

  韦夫人抚了抚袖口,“伎人嘛,靠着技艺讨生活,便不当将心思放在别处,若是那般,和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子有何区别?”

  秦缨想到韦蒙对茹娘上心,便道:“她们二人与韦公子交集可多?”

  韦夫人牵唇,“我知道县主想问什么,我家老爷任礼部尚书,韦家也是百多年诗书礼仪传家的世家,这一点,只看韦家的男人从不纳妾便可窥见一二,韦蒙其实品行极好,但唯一的弱点,便是性子良善,尤其同情那些地位卑下者,此番他是耳根子软才会被茹娘哄骗,那丽娘和流月安分守己,韦蒙不会被她们引诱,也瞧不上她们。”

  但凡命案,动机再如何复杂,也不过是那么几项,凶手若是戏班女子,除了为名利仇怨相争,还可因情爱,而凶手若是男子,亦无外乎这几项,若茹娘与韦蒙有私,而韦蒙又与其他女伎生情,因此而生仇怨,也并非不可能,但韦夫人所言打消了秦缨此般猜测。

  秦缨便道:“那几个男弟子呢?夫人可有了解?”

  韦夫人摇头,“她们班子上的男弟子不少,有两个功夫好的,尚且能叫上名字,其他人大差不差,我连名字都叫不上,自然也不了解有何身家背景,并且因是女班主,不像其他杂耍班子那般重男轻女,反倒愈发令几个女伎更为亮眼。”

  秦缨也有此感,这时,她抬眸看了一眼尚书府中庭内摆放着的几十盆名品菊花,问道:“五日后要请双喜班,亦是为了宴客?”

  韦夫人颔首,“是为了补上中秋宴请。”

  秦缨点了点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再加上当事人韦蒙不在,只好提出告辞,韦夫人相送至院门口,又道:“今日说的这些,还请县主莫要外传。”

  秦缨应“自然”,这才告辞出门,待上了马车,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又吩咐沈珞,“时辰不早了,去顺义坊吧。”

  沈珞驾车离开长宁坊,白鸳这时道:“县主可想到什么?”

  秦缨道:“韦夫人如此说,便印证了韦蒙的确捧着茹娘,至于茹娘做了多少,韦夫人所言信一半便可,耳根子再软,茹娘好好地做着双喜班的顶梁柱,又何需他不顾身份去关怀?韦夫人护子心切,我也懒得拆破。”

  白鸳叹道:“这个韦公子真是配不上李姑娘。”

  秦缨亦颔首,“幸而如今这婚事不会成了,芳蕤性子热忱坦荡,往后定能寻个能真心待她的良人。”

  马车出长宁坊时已至傍晚,阴沉了半日的天穹,在此刻忽然淅淅沥沥落了小雨,一股子凉意从帘络缝隙涌进来,秦缨掀帘看了看,忧心道:“也不知谢大人回来了没有,果真下起雨来,再有半个时辰便天黑了。”

  白鸳也朝外看,见雨势不大,安慰道:“这点子小雨对谢大人他们而言应当不算什么吧,听说金吾卫去各州府办差时,常是风雨兼程的。”

  此言也未令秦缨展颜,白鸳这时轻声道:“您对谢大人倒是多了关怀。”

  秦缨倒无不自在,坦然道:“如今到底也算半个同僚,又非生人。”

  白鸳又道:“您从前对崔世子多上心的,今日却不愿告诉崔世子您帮岳仵作之事,但对谢大人却十分信任,救冯小公子时,您第一个想到谢大人。”

  白鸳不多言还好,如此一说,秦缨也慨叹,“你别说,如今这几处衙门咱们都算熟悉了,京畿衙门和周大人熟稔,刑部有崔慕之,大理寺那位方大人也是个中正之人,但非要论起来,我还是信谢大人多些,且这几件案子看下来,他也未叫我失望。”

  说起冯昀,秦缨道:“不过还不知冯昀父亲怎么个伸冤法,龙翊卫的差事都是各处独办,如今虽有冯昀的文册,但不知能不能做数,待会子见到冯昀,我该如何跟他说进展?若他又哭,我该如何哄他?”

  白鸳也怜悯道:“他今夜必定要问的,想他小小年纪上京伸冤,表叔也被抓走,我若是他,只怕吓也吓死了,他昨日住在谢大人私宅中,多半还是担惊受怕的。”

  秦缨叹了口气,这时鼻端忽然飘来一阵香,立刻引得她掀帘,只见马车已经行至东市以南,街边正有几家热闹的膳食铺子,秦缨心中微动,“沈珞,停车——”

  马车在路边停下,秦缨带着白鸳和沈珞进了一家汤饼铺子,他们跑了半日,也并未用膳,此刻腹中饥饿,正当进食,秦缨便道:“咱们先用些,再带些别的给冯昀,没有小孩子不爱吃食,若一份不够,咱们多来几份便是。”

  白鸳和沈珞乐得如此,三人用了汤饼,又往隔壁几家铺子去,转了一圈,三人手上尽是油纸包,待上马车,又才往顺义坊去。

  因下了小雨,天色暗得更快,到了于宅之前,已是夜幕初临,院子里有微弱昏光流散而出,但院门前并未停马儿,秦缨一看便道:“谢大人还未归。”

  看着手边吃食,秦缨叹气道:“咱们送了东西,留片刻便走。”

  沈珞上前叫门,开门的还是于良,他态度恭敬,见秦缨手中拿着大包小包,忙伸手来接,秦缨进门便道:“打扰了,来看看那孩子,很快便走——”

  于良不敢轻慢,“那小公子从早间便念叨着您要来,此刻正等您呢。”

  待沿着廊道走到跨院门口,便见屋檐之下站着一道小人影儿,正是冯昀,见是秦缨来了,他连忙从廊檐下走出,“你真的来探望我了!”

  天上还落着雨丝,秦缨笑道:“怎能骗你?快进屋去,可用过晚膳了?”

  冯昀道:“用过——”

  话虽如此,冯昀一双眸子仍然滴溜溜地往几个油纸包上看,隔着一层油纸,能闻到催人食指大动的各式香味,他于是话锋一转,“但没吃饱。”

  于良看出小孩心思,只笑了笑没拆穿,秦缨也莞尔,“那可用些糖果子。”

  进了屋子,大包小包都放在了桌子上,白鸳扯开两个纸包道:“县主怕你不习惯京城的吃食,买了好多呢,荤的有鹅鸭排蒸、金丝肚羹,糕点有栗子桂花膏、香糖果子、罐子党梅、狮子糖、樱桃煎,还有西京雪梨,就差将铺子搬来了——”

  冯昀眼瞳瞪得大大的,“都是给我的吗?”

  秦缨失笑,“只要你吃得下。”

  冯昀顿时喜上眉梢,见白鸳扯开的是香糖果子和栗子桂花糕,便拿了小块尝了一口,如今正是栗子成熟桂花馥郁之季,因此这糕点也格外香甜,冯昀满足极了,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正待说什么,院门忽然又被敲响。

  于良道:“一定是公子来了。”

  于良快步跑走,秦缨也转身走向门口,不出片刻,果然是谢星阑带着谢坚走了进了,二人冒雨而来,外衫皆湿,发丝也裹着湿气,于良跟在谢星阑身后道:“给公子找换洗衣裳?”

  谢星阑脚步极快,眼睛看着风灯下的秦缨,“拿块巾帕便是。”他几步跨上台阶,又往屋子里扫了一眼,蹙眉道:“正用晚膳?”

  秦缨打量他两眼,“是我买来的,谢大人也未用晚膳吧?正好我买的不少。”

  此话刚落,冯昀表情变了,他咽下口中糕点,瘪嘴望着秦缨和谢星阑,谢星阑见他这神情,无奈道:“未用完善,不过,这顿饭只怕不好吃上——”

  他抬了抬下颌,秦缨转身便见冯昀气鼓鼓的,冯昀憎恶金吾卫,也不够信任谢星阑,片刻前才说只要吃得下便都是给他的,这眨眼功夫,又要谢星阑与他分食,就算他本就吃饱,那他也难高兴得起来。

  秦缨暗道不妙,便上前半蹲身道:“冯昀,你父亲的冤屈我是难帮上忙的,如今只有谢大人能帮你,咱们是否该——”

  她朝冯昀眨了眨眼,冯昀像听不懂似的,根本不为所动,秦缨又道:“近日一个杂耍班子里头死了一个可怜的姑娘,谢大人今日冒雨出城跑了半日,便是去追查那位姑娘的死因,那位姑娘不是达官贵胄,而是个靠着杂耍技艺讨生活的平头百姓,由此可见,谢大人与你所知道的金吾卫大不相同——”

  秦缨往桌案上扫了一眼,“糖果子和糕点全是你的,不如将那鹅鸭排蒸给谢大人?”

  秦缨回头,只见谢星阑退了外衫,正在擦多余水渍,他本就身量颀长,英武轩昂,因外衫去了,格外叫人看清挺阔肩背和劲瘦腰身,相较之下,冯昀宛如个小豆丁,秦缨便叹道:“不如再把金丝肚羹也让给谢大人吧,只一样,谢大人必定吃不饱,何况还不止他一人,咱们只当慰劳他们今日出城远行,你看好吗?”

  谢星阑可不会逗哄孩子,此时听见秦缨有模有样的与冯昀打商量,忍不住牵了唇角,他将巾帕扔给于良,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大一小。

  冯昀这时扫了他一眼,低声问秦缨:“死的姑娘多大年纪,家在何处?”

  秦缨坦然道:“今年才十九,家在何处我不知,她是被拐来京城的,当时年纪太小,不知老家在何处,父母多半也没了。”

  “才十九岁,与我表姐一样年纪。”冯昀眉头紧拧,重重地呼出口气,“那好吧,那便让给他们吧——”

  秦缨笑意一盛,转过身来,“请谢大人用膳。”

  她仍半蹲在地,此刻一双笑眼微弯,直看得谢星阑心头一跳,他不禁也跟着牵唇,笑意在他眼底滑过潋滟波澜,又轻轻慢慢漾开,再不似往日那般稍纵即逝。

  “小人多谢县主!”

  谢星阑还未迈步,擦完了头脸水渍的谢坚两步走上前来,又喊于良,“快帮忙拿碗筷来,公子与我的确都饿了,今日跑了整个白河镇才找到那班主,进明德门的时候我肚子便开始叫了,本想去路边买个胡饼,可公子却不许,却没想到县主备好了吃食,呀,好香,这一定是东市以南张记家的金丝肚羹吧!”

  秦缨忘记那铺子叫什么,只扬着眉头站起身来,比起活泛的谢坚,谢星阑虽未言语,通身却透着亲和沉静,再不复往日生人勿近之感,她戏谑道:“谢大人怎连买个胡饼都不许?”

  谢星阑抬步走向桌前,“自然是差事要紧。”

  于良取来了碗筷,谢坚正为谢星阑布筷,一听此言脱口便道:“都快晚上了,哪还有差事呀,公子分明是怕误了和县主有约的时辰——”

  谢星阑接筷子的手微顿,眉尖亦是一蹙,谢坚瞧见他细微神色,这才意识到这话有些深长意味,他心底“咯噔”一下,手足亦无错起来,但这时秦缨却笑开,“不愧是谢大人!”她又看向冯昀,“不是每个金吾卫都这般守信守时。”

  冯昀撇了撇嘴,拿了一块狮子糖含在口中,谢星阑扫了秦缨一眼,见她谈笑风生并无异色,这才用起晚膳来,他与谢坚同食,秦缨便与冯昀在旁说话。

  “你兄长叫什么?”

  “叫冯暄。”

  “哪个‘暄’?”

  冯昀比划一番,秦缨边道:“皆是‘日’字意头,看来你父亲对你们期望甚大。”

  “父亲是想让我们考取功名的。”

  冯昀说完,想到父母兄长皆已深陷囹圄,便忍不住往谢星阑身上看了一眼,见他欲言又止的,秦缨轻声道:“等谢大人用完了饭食咱们再问。”

  冯昀点点头,秦缨又道:“文州饮食可喜咸辣?”

  冯昀年纪不大,可对饮食风俗却是了如指掌,“文州周围多有湖泊,我们那里盛产湖鲜,饮食多求清淡鲜美。”

  秦缨便道:“京城从前也喜鲜淡之味,但自从丰州之乱后,丰州的口味传到了京城,尤其陛下喜咸香重辣,于是京城之人争相效仿,如今京城饮食已是大变。”

  谢星阑怎么也没想到秦缨能同一个孩子说得这样认真,待用完饭食,秦缨已经和冯昀说到了冯昀读的四书五经上,于良上茶后,二人才停了。

  冯昀眼巴巴地看着他,谢星阑便道:“你父亲和你兄长如今都关在金吾卫大牢,你母亲在押送的路上生了病,如今被关在严州府牢,办案的主官是打算等案子定了直接送判决文书过去。”

  冯昀语声微哑,“那她可会出事?”

  谢星阑道:“严州在文州和京城中段,将你母亲留在那里,应该算是好事,否则路途遥远,反而不利,你先安心,严州那边并未送来你母亲病危的消息。”

  冯昀松了口气,却又紧紧攥着膝头袍摆,生怕听到坏消息,“那我表叔呢?还有我父亲和兄长,他们可受了苦?”

  谢星阑沉声道:“你表叔被拷问了一夜,受了点轻伤,你父亲和你兄长也差不多,如今都被关押着,金吾卫每日要审问许多犯人,他们被审过一轮后便被抛去一边,如今都无大碍,只要能证明他们与贪墨案无关便可。”

  冯昀听到此言,长长地呼出口气,“太好了,在路上我和表叔都担心父亲和兄长受不住金吾卫的重刑,生怕我们还没伸冤,他们先被折磨死了,太好了,若只受了一点轻伤那也没什么,养养就好了……”

  冯昀放了心,秦缨眼底却浮起几分暗色,她看着谢星阑,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便知道谢星阑所言尚有保留,这时谢星阑继续道:“查办你父亲的主官找到了几样证物,因此眼下无法——”

  “那些都是假的证物!都是他们栽赃陷害!”

  谢星阑话未说完,冯昀便喊起来,谢星阑点头,“你说的不错,但需要去证明,证明那些证物是栽赃陷害,因此还要几日功夫才可见真章。”

  冯昀不知查案的繁琐,却见识过金吾卫的嚣张专横,事到如今,除了相信谢星阑,他别无选择,“我明白,我可以等,只要我父亲兄长没有被折磨的奄奄一息,那我们都可以等,总会查清楚,总会还我们家清白的对吗?”

  谢星阑道:“能证明是栽赃便可。”

  冯昀唇角微抿,犹豫一瞬道:“若是你真能帮我父亲伸冤,我们家当牛做马来报答你。”

  谢星阑眸色稍晴,“不是憎恨金吾卫吗?”

  冯昀认真道:“但你又与那些人不一样,若你帮我父亲伸冤,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冯昀眉眼间稚气颇多,此刻却像在替全家许诺那般郑重,谢星阑眼瞳微动,叹道:“你不必如此,我既应了你,自会帮你父亲雪冤。”

  冯昀微愣,有些羞惭地垂下眼眸去,他也明白如今只能靠谢星阑,他能在吃食上耍耍性子,却绝不会真的与谢星阑忤逆,但他的小心思,已被谢星阑看得分明。

  秦缨安抚道:“这两日你就在此等着,等消息虽煎熬了些,但谢大人一言九鼎,你信他便是。”

  冯昀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显然比昨夜乖顺了许多。

  说了这半晌,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已停了,秦缨见天色不早,便问起了白河镇之事,谢星阑先让于良将冯昀带回卧房,而后才道:“找到了长庆班的班主,按照这个班主的说法,我认为万铭不太可能中意丽娘。”

  秦缨皱眉,“怎么说?”

  谢星阑道:“长庆班的班主说,从前与万铭相好的女子,乃是长庆班最厉害的女伎,那位姑娘不单是空竹上的好手,身手也十分了得,双剑等轻兵器耍的十分厉害,万铭很聪明,会演戏法,更会设计戏法,因此被班主看重,亦自视甚高,当时长庆班有几个姑娘对他有意,但他都看不上,最终与这个最厉害的女伎暗通款曲。”

  秦缨顿时明白,“他要选最出挑的女子与他作配?”

  “不错。”谢星阑神色凝重道:“他离开长庆班之时,与那姑娘说的是要把她一起带到双喜班去,可谁知他一去不返,还要与那姑娘恩断义绝,那姑娘费尽心思打探了半月,说他移情了旁人,而后便跳了河,结果被长庆班的人救了起来。”

  “可查到万铭移情何人吗?”

  谢星阑摇头,“旁人不知那姑娘是否查明白,因她只对长庆班的人说万铭极不愿叫人知道她们私交甚密,那时双喜班的名气比长庆班大,但万铭一个男人,就算老家定过亲事,也无法影响他变戏法,那姑娘思来想去,只断定他是心中有了旁人。”

  秦缨凝眸,“确是此理,且万铭若喜欢那最打眼最出挑的人,应该对茹娘和流月有意才是,但他喜欢的却是丽娘,会否是他后来转了性?”

  “这还不好说。”谢星阑这时道:“不过那位姑娘的家距离京城不远,就在京城和洛州交界的五丈原上,我已派人快马去寻,快则三日,慢则四日,便可得消息。”

  秦缨松了口气,“那是最好,我今日去了京畿衙门,后来见时辰尚早,又去了韦尚书府上,只可惜他们父子不在,于是我问了韦夫人——”

  秦缨仔细说了一遍京畿衙门和韦府之行,谢星阑疑道:“如此说来,韦尚书的确很看重双喜班,那韦蒙,也的确对茹娘有意?”

  秦缨颔首,“韦家位高权重,不知他们的看重,会否引得双喜班内争斗,这一点明日得再去问问玲珑班主,看看她有何说法。”

  谢星阑应是,“稍后回府看看谢咏可有所获,三百两银子不翼而飞,必定有个去处,若是双喜班男弟子行凶,多半是与好赌之类的恶习有关,若是女弟子行凶,这银子便难得解释。”

  说至此,谢星阑看了眼外头天穹,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先送你归府。”

  秦缨见他领口仍一片濡湿,也知这般久,他和谢坚都是穿着湿衣在此,便婉拒道:“不必送了,你们衣裳还是湿的,早些归府更衣吧,反正有沈珞在,也出不了事——”

  “总归不叫人放心。”

  谢星阑撂下这话,又唤冯昀出来与秦缨告别,自己则先一步出门备马,秦缨看着他背影蹙眉咕哝,“有何不放心的……”

第90章 隐瞒

  一场秋雨又添了一层凉意, 秦缨晨起时便多加了一件外袍,秦璋今日要出城论道,一早便离了侯府, 因此秦缨独自一人用早膳。

  她早膳尚未用完,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之外, 李芳蕤一身红裙跳下马车,脚步极快地进了侯府,又问道:“县主还未走吧?”

  门房应是, 李芳蕤大大松了口气,“我生怕她不在府中。”

  等到了正厅, 秦缨得了消息出来相迎, 李芳蕤看见她便道:“我昨日便想来找你, 结果外祖母身体不适, 整日都在永川伯府。”

  秦缨迎她入内,“是来问双喜班的案子的?”

  李芳蕤点头,“到底是在我们庄子上死了人, 虽与我们无关,但到底牵挂,我猜你这两日也未放下这案子, 便想着来问你最好。”

  秦缨命人上茶, 又将昨日所得道来,李芳蕤听完惊讶道:“韦尚书对双喜班这般看重?”

  秦缨既然答应了韦夫人, 便隐下了韦蒙与茹娘不提,她点头道:“但与茹娘之死相关的, 查到的并不多, 今日还要去双喜班再探问探问才好。”

  李芳蕤应好,“那我与你同去双喜班看看可好?顺便去祭奠一番茹娘。”

  秦缨自无异议, 这时李芳蕤叹息道:“看来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见秦缨面带疑惑,李芳蕤放下茶盏道:“你当我为何不愿嫁入韦家?我本就不喜规矩大的人家,也不喜酸儒文士,他们府上有意结亲之时,便将韦蒙形容成为了考取功头悬梁锥刺股之人,但后来我命人稍作打探,便得知这韦蒙,面上说着寒窗苦读,可各处宴请雅集他一场不落,根本与韦尚书夫妇所言相悖。”

  李芳蕤叹了口气,“我母亲说韦家的男子从不纳妾,我去了韦家必定受不了委屈,但我嫁人,难道只求那男子不纳妾室便可吗?”

  秦缨这才弯唇,“眼下不必嫁去韦家了,你可安心了。”

  李芳蕤展颜,待用完了这盏茶,便与秦缨一同往双喜班的大宅去,她让白鸳与沁霜同行,自己则与秦缨同车,路上秦缨问起李芳蕤,“你上次看双喜班的表演是在何时?”

  李芳蕤道:“在去岁腊月初,是外祖母府上过腊八,请了他们去,当时看得惊为天人,便记得了他们,后来上元节想请他们,他们却早就被定了场子,那之后二月初他们便南下了,一走便是半年之久,这不,刚回来没多久我便来下定了。”

  秦缨不由问道:“你记得那时双喜班有何古怪吗?”

  李芳蕤回忆片刻,“那没有,当时流月也演了绳伎,这一点我记得尤其清楚,我外祖母年岁大了,经历了三朝,她还记得永泰年间梨园教坊兴盛,宫宴上每次都能看到玲珑班主演绳伎,那次看到流月,她也十分喜欢,据说流月的母亲,也是玲珑班主调教出来的,当年也演过绳伎——”

  秦缨微讶,“流月的母亲也擅绳伎?”

  李芳蕤点头,“因此流月算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禀赋吧,玲珑班主也将自己的绳伎传给了流月,估摸着有她母亲之故。”

  秦缨虽然知道流月和丽娘都是玲珑故人之女,却没想到流月的母亲擅绳伎,她叹道:“如此也算是一种传承了。”

  马车沿着御街疾驰,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双喜班的大宅,二人跳下马车,只见宅门之前有金吾卫武侯守卫,秦缨一问得知,谢星阑已经到了。

  二人跟着武侯入内,李芳蕤轻声道:“你跟着谢大人办了好几回差事了,觉得他这人如何?”

  秦缨道:“挺好呀,办差尽心,亦有智谋,脾性亦算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