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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窃银

  玲珑出东厢门, 严声道:“豆包,你过来——”

  豆包满面惶恐,被玲珑盯着, 磨磨蹭蹭地走过中庭,待到玲珑跟前, 玲珑一把将他怀中包袱扯了出来,再将包袱打开,便见里头包着一件刺绣极其精致的月白海棠纹斗篷, 很明显,这斗篷是送给丽娘的。

  玲珑微微眯眸, “这是你师父让送你的?”

  豆包才八岁, 这样精贵的斗篷, 自然不是他送的, 他嗫喏着点了点头,玲珑的眉头便紧拧起来,她又看向丽娘, “丽娘,这是怎么回事?”

  丽娘面容惨白,病态明显, 满头青丝垂在颊侧, 看起来弱不禁风,她跨出门槛走过来, 脚步虚浮,还有些一瘸一拐之态, 秦缨站在玲珑身后看着, 想到黄谦说的丽娘腿受过伤,而今日正是秋雨后阴冷天气, 只觉果然如此。

  丽娘边走边拉了拉领子,到了玲珑跟前,又掩唇轻咳了两声,“师父。”

  玲珑肃容道:“万铭怎送斗篷予你?”

  丽娘垂着眉眼,语声嘶哑道:“许是……许是知道我受了凉,想关怀一二。”

  玲珑将斗篷重新装回包裹之中,“既是关怀,你如何不要?”

  丽娘低眉顺眼的,语声亦有些怯色,“一点儿受凉罢了,没什么打紧,也不好随便收师兄的东西……”

  玲珑又看了眼手中斗篷,有些无奈道:“算了,你既然在病中,还是莫要出来受凉,回去养着吧,茹娘出了事,班子里也乱,这几日不摆场子,你正好养病。”

  丽娘应是,又掩唇轻咳,她转身回厢房去,秦缨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没多时,门扉“吱呀”一声,又合了上。

  豆包还站在原地没动,玲珑将包袱交给他,又问道:“你师父可经常让你送东西?”

  豆包摇头,也怯怯的,“没有没有。”

  玲珑轻哼一声,“把东西带回去,就说我说的,茹娘眼下没了,几出戏法得另换人选,让他好生想想,班子里谁合适。”

  豆包连声应下,拿着包袱,从上房外的檐廊下快步跑了,见他离去,玲珑才转身叹了口气,“茹娘尸骨未寒,本不该说这些,但大人和县主进门也看到了,这班子里老老少少许多人,都要日常吃穿,真是半分都不敢懈怠。”

  秦缨便道:“听闻班主养了许多梨园教坊的老人。”

  玲珑摇头,“好些人都不在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谢星阑还在屋内看地上泥渍,秦缨此时也和玲珑进了内堂,谢星阑便道:“你适才进来之时,屋内可有何异样?”

  玲珑摇头,“没有,这屋子我来的不多,也看不出何处异常。”

  谢星阑便道:“那把绮娘叫来。”

  玲珑转身看向黄谦,黄谦应是,自然是他去叫人,黄谦一走,秦缨又打量这屋子,见一片绮罗锦绣,妆奁盒子里也珠玉琳琅,便道:“茹娘平日里用度可大?”

  玲珑道:“她算是我们班子里的女伎台柱子,所得银钱本就不少,用度自然也不小,且她是孤儿,不必给父母亲省银钱,所用之物皆是上品。”

  秦缨蹙眉,“她是签了身契的?”

  玲珑颔首,“还是死契,因是从牙行买来的,就怕吃不下苦头悄悄跑了,所以她们这样的都是签的死契,若有从别的班子挖来的,便是活契。”

  见茹娘案头摆着几本书册,秦缨便上前翻了翻,又道:“我听闻班子里的人不许生私情?既是如此,那他们年岁到了,可能娶亲?”

  玲珑叹了口气,“您也看到了,万铭偷偷给丽娘送斗篷,其实这样的事都是明面上禁止,但他们私底下如何,是禁不了的,班子里男男女女颇多,若不禁着,不消三月五月,便要闹出恩怨情仇,吵的不得安生,那班子也没法带了。”

  玲珑又道:“我不许他们十四五岁便胡来,但真的到了十九二十岁该娶亲了,且真在班子里两情相悦成了,那我给姑娘掏嫁妆,只是啊,我们班子里的姑娘,要模样有模样,有技艺有技艺,没几个想嫁在班子里的。”

  秦缨想起流月之言,“若是活契,还好嫁人,若是死契,岂非一辈子留在班子里?”

  玲珑应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比如茹娘吧,她家里本就没几个人了,后来又被拐子拐走卖给牙行,那时年纪尚小,连家在何处都分不清,如此留在班子里有何不好呢?”

  秦缨秀眉微皱,“她是被拐走?”

  玲珑点了点头,“好些这样的呢,要么是被家里低价卖给拐子,要么便是被拐子骗走,后来都离家千里成了孤儿,渐渐都流落去戏班牙行这样的地方了,您刚才看到的豆包,也是被拐子拐走的,后来我看他乖巧,便买来做小弟子教一教,结果被万铭看中了。”

  秦缨凝眸,“官府不管吗?”

  玲珑道:“难管啊,各州府自治,而拐子一般都跨几处州府,孩子年纪太小,连家在哪儿都说不清,不可能派衙差大老远的帮孩子找老家何在,除非那拐子走了霉运,正好拐到了富贵殷实人家的孩子,孩子家里人能出钱出力寻人,若将拐子抓了送去衙门,衙门也是管的。”

  秦缨面色微微严峻,打拐是自古的难题,如今这世道车马不便,拐子更是猖獗,她沉沉叹了口气,一转眸,见窗外黄谦和绮娘走了过来。

  黄谦指了指内室,“大人唤你。”

  她们天亮之前回京,还未得修整好,绮娘面容颓唐,行礼之后谢星阑问道:“你从前可常来你师父的住处?”

  绮娘应是,谢星阑便道:“你仔细看看,这屋子里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这院内三人都离京去了郡王府别庄,因此难已肯定有谁进过这屋子,但趁着无人之时进门,必定是有何目的,谢星阑推测多半是有人想偷盗茹娘之物。

  绮娘走到床边看了看,又将目光落在茹娘的妆奁上,她眼底生出一丝犹豫,而后上前拉开了最下面的屉子,又伸手往里探寻着什么,很快,绮娘倒吸一口凉气,“我师父的身家银子不见了——”

  玲珑一愕,“身家银子?”

  绮娘急得跺脚,“是啊,师父这六年来存了三百多两银子,早先怕丢了,换成了六枚五十两的银元宝藏在了屉子里,可这会儿怎么不见了?按理说离开京城不至于带着银元宝啊,这两晚上我们都是住在一起的,她的包袱里只有几件上妆用的胭脂水粉,六枚银元宝是不可能贴身带着的——”

  她眼眶瞬间红了,“这是怎么的,怎么我师父刚亡故,就有人惦记她的体己银子,班主,你可一定要查到是谁偷了银子啊。”

  玲珑表情一阵尴尬,“我适才进来过,但在我之前,应该还有人来过,定是那人偷了银子,不过……你怎么知道你师父的银子藏在此处?”

  绮娘一瘪嘴,“有次我帮师父找一枚丢了的珠钗,翻到了抽屉里,当时师父还骂了我一顿,因此我知道,而且按理也只有我知道,如今怎会不翼而飞?”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总算解了泥渍之谜,秦缨道:“班主是巳时前来的,而昨夜下雨已经近四更天,因此是四更到巳时这四个时辰之间有人来过,但你们已经走了三日,如果是留在家里的人要在你们回来之前偷钱财,何必要等到最后一夜?因此,更可能是得知茹娘的死讯之后那人才动了心思,不管是留下的,还是随行去郡王府别庄的都有可能,你们归家是何时?”

  玲珑道:“是卯时,当时好些人在外头场院安置茹娘的遗体,丽娘和流月回了各自屋子歇息,流月睡到这会儿都没起,丽娘是请了大夫开了药,喝了之后,在卯时过半安歇,这半个时辰,院子里常有人来往,等丽娘歇下之后,才安静下来。”

  秦缨扫了一眼屋子,“那便是趁着流月和丽娘歇下,那人才进入屋子偷窃,如今天亮的晚,那人不可能等天亮才来,因此更可能是卯时过半到辰时这半个时辰内来,而这门上的锁完好,这代表他有茹娘房门上的钥匙。”

  秦缨语速不疾不徐,但即便如此,玲珑和黄谦也反应了片刻,谢星阑视线扫过屋内三人,“卯时过半到巳时之间,你们都在做什么?”

  “我睡了会儿。”

  “在帮忙搭棚子——”

  玲珑和黄谦一同开口,绮娘也道:“我卯时回来倒头便睡了,睡了半个时辰,便起来给我师父布置灵堂,一直到现在,快辰时班主吩咐买的棺材刚送回来,我替师父整理了遗容,然后看着她被装殓入棺,之后便搭灵棚,剪灵幡,忙前忙后。”

  谢星阑想到院场就在外面,便问绮娘,“你可见有人来院子里过?”

  绮娘想了想,摇头,“没看见,天亮之前,院场里点着灯火,照得一片亮,没见谁专门来过,不过来此处的路不止经过院场这一条,一定是有人从其他方向来过。”

  秦缨又问:“除了你,当真无人知道你师父藏了银子?”

  绮娘重重点头,“财不外露,但我是我师父徒弟,以后要给师父养老的,她信任我,若是别人无意中发现,她是断然要将银子换地方藏,那次之后,我本以为师父会换地方藏,结果过了一阵子,我竟亲眼看到她将一枚银元宝塞进了最里层。”

  秦缨道:“你师父一定在别处泄露了此事,因此贼人才会惦记。”

  绮娘听的表情微变,“莫非凶手是因此才要杀我师父?”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三百多两银子,对于平头百姓而言,的确算极多了,你们班子里近来可有谁着急用银钱的?”

  玲珑有些愕然,“这没听说过。”

  她又去看黄谦,黄谦眼瞳一闪道:“我也没听见谁着急用银子,况且,茹娘怎会有这样多体己银子?便是我也只存了不到百两。”

  玲珑眉头皱着,神色也有些凝重,一旁绮娘道:“我……我也不知,我只以为是班主给师父分的公银多。”

  玲珑看了这屋子一圈,“我给她的公银的确不少,若她不吃不喝的攒,三百两银子或许有吧,但她平日里开销极大,若银子都存下,那这些首饰胭脂是怎么得来?”

  黄谦闻言摸了摸鼻尖,脑袋也垂了下来,谢星阑目光一利,“黄谦,看来你知道内情?”

  黄谦忙抬眸,惶恐道:“小人……小人从前也送过茹娘胭脂水粉,不过几个师妹小人都送过的,也不算古怪……”

  黄谦转身看向赵景志,“赵先生也送过。”

  赵景志站在一旁沉默寡言,此刻面露赧然,“我……我是刚来班子的时候送过,茹娘性子热忱,待我体贴,我当时初来乍到,很是感激她……”

  他说这话自己都不尽信,谢星阑看看黄谦,再看看赵景志,“你们二人莫非中意于她?”

  “绝没有。”赵景志断然否定,又迟疑道:“起初她待我周全,我还以为……还以为她有别的意思,可后来我发现她对谁都颇为周到,我便也不多想了,何况我知道她是死契之身,我好歹是秀才出身,又怎会想着与她有私情?”

  绮娘一听此言道:“赵先生瞧不起伎人,又怎来班子里做账房?”

  “你……”

  赵景志语塞,面上青红一片,黄谦道:“我这个师妹惯会讨人喜欢,我乐意对她好,但绝不是男女之情,我对天发誓。”

  赌咒发誓自然不可尽信,正说着,一个小厮从外跑了进来,开口道:“班主,韦府派人来了,来问咱们五日之后的仪程。”

  玲珑一听蹙眉道:“茹娘出了事,得重新定名目了。”

  见谢星阑和秦缨都望着自己,玲珑道:“是礼部尚书府,半月前便定好了日子,此前连表演的名目也定好了,可如今茹娘死了,只能改名目。”

  绮娘这时小声道:“韦家公子很喜欢我师父和万铭师叔表演的另一个大变活人戏法,但他只怕还不知道我师父已经出事了。”

  赵景志一听此言,不由看向了西厢房,“茹娘没了,不是还有丽娘?你说的那戏法,是茹娘关万铭,何不让丽娘假扮茹娘?反正她们两个连我都经常混淆,韦家人又如何认得出来?那韦家公子次次给许多赏赐,若知道茹娘没了,下次还找不找咱们都是个问题。”

  赵景志虽是秀才,又自诩文人,可却十分惦记班子里的进项,玲珑这时蹙眉道:“不可,茹娘之事纸包不住火,那可是礼部尚书府,若知道咱们哄骗人,不找咱们演事小,万一追究起来,才是真的不好过。”

  玲珑沉吟一瞬对那小厮道:“你去给来的管事说一声,就说茹娘出了意外,戏法要换丽娘去,看韦公子愿不愿意,若不愿,便直接换名目便是。”

  小厮应声而出,绮娘哑声道:“也是,反正丽娘也学过,她与我师父那般相像,就算知道她是丽娘,只怕韦公子也会将她当做我师父。”

  他们口中的韦公子,正是吏部尚书韦崇之子韦蒙,若按原剧情,乃是与李芳蕤定亲成婚之人,此人在原文中未曾高中,而后放任自流整日流连烟花柳巷,如今听着绮娘几个所言,秦缨才知这个韦蒙这样早便开始捧起了伎人,纨绔公子捧伎怜倒也寻常,但这韦蒙为了向郡王府求亲,可是一口一个他在寒窗苦读,却竟是这样的寒窗苦读?

  秦缨无比庆幸李芳蕤逃家之行,她言归正传道:“班主还是多叫几人来,看看天亮之前的那半个时辰,可有人从上房檐廊的方向过来,三百两银子的确有可能是杀人动机,轻忽不得。”

  玲珑连忙应是,又吩咐黄谦和赵景志两句,几人都分头去叫人,只留下绮娘在此照应,秦缨便问绮娘,“你们班子常去韦家吗?”

  绮娘颔首,“在离京南下之前每一个多月便要去一回,我们南下回来没多久,便已经去过一回了,是韦尚书宴请驸马爷,我们去演了两个时辰。”

  秦缨点头,“韦公子很看重你师父?”

  绮娘颔首,又道:“我师父会变戏法,还会杆伎,她自己一个人便能演一场杆上舞,还能在两杆之间空中鹞子,这可不是一般女伎人会的,我师父还会乐舞,尤其霓裳羽衣舞,不比流月师叔差,不过流月师叔的绳伎很厉害,萧驸马看了赞不绝口,韦尚书看了丽娘的乐舞,倒是盛赞她有我们班主当年的风流姿容。”

  伎伶辛苦练功,茹娘有此身手很是不易,却芳魂早逝,的确令人惋惜,秦缨叹了口气,“你师父可曾表露过往后如何婚嫁?”

  绮娘眨了眨眼,一脸天真道:“我师父是死契,往后多半是找个班子里的人结亲生子,等年岁大了,便做班主一样的师祖,看着徒弟们再带徒弟。”

  秦缨见她稚嫩心性想当然,也不多驳斥她,这片刻功夫,却有个小厮拖着托盘从外面走过,绮娘一见他便跳出门去:“你给丽娘送药?”

  那小厮应是,“还有早膳,丽娘病中,不再要进补了,今日只要白粥,刚做好。”

  绮娘应了声好,看着小厮将药和白粥都送到了丽娘房前,这时玲珑带着几个男男女女走过来,不多时,黄谦和赵景志也带了男弟子过来,瞬间这院子便聚集了二十来号人,廊檐之下站不够,大部分人都站在了中庭之中。

  玲珑道:“我适才都问了,他们大部分人在帮忙搭灵棚,跟着从庄子上回来的则去小憩了一会儿。”

  玲珑说完,丽娘走出房门来,上房的门也在此时打开,流月披了一件素袍走出来,玲珑见她二人便问道:“你们天亮前睡下之后,可曾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

  丽娘哑声道:“我喝了药睡得沉,未听见什么。”

  流月站在廊下道:“昨夜绳伎太累人,又熬了一整夜,我回来之后一直睡到适才,若不是这样多脚步声,我还能睡下去,没听见什么古怪。”

  这二人未听见响动,足见贼人身手轻敏,而最重要的是,此人必定有茹娘房门上的钥匙,这时谢星阑问道:“你们可收走茹娘遗物了?可有她的钥匙?”

  玲珑和绮娘对视一眼,玲珑道:“她带的东西不多,包袱里头好似未见钥匙,身上也无,是啊,她的钥匙是何时不见得?”

  秦缨目光扫过众人,又看向了站在人群中的万铭,他适才遣人送斗篷,却被玲珑撞见,此刻神色颇有些紧张,此前按照孙波的供词,她们曾怀疑万铭与茹娘有私情,可今日见万铭对丽娘之殷勤,足见万铭喜欢的是丽娘才是,难道那日悲痛,只是因同门之谊?

  秦缨又看向绮娘,绮娘道:“我师父一直把钥匙放在包袱里的,在庄子上的第一夜我还见过,昨夜替师父收拾遗物手忙脚乱的,我还真未想起这古怪,是有人看到我师父出事了,第一时间偷走了钥匙?还是早就谋划害我师父,因此亦早打了钥匙的主意?”

  一听此言,这二十来人接面露紧张,纷纷陈述起了证供,轮到了万铭之时,万铭便道:“我一回来便歇下了,片刻前才醒来,只派豆包过来了一趟。”

  众人除了独自睡觉的,几乎都有人证,这倒令谢星阑和秦缨犯了难,这时谢星阑道:“有人证的可排除嫌疑,但自顾自休息的,还是要搜查一番。”

  有人证的面色微松,几个从城外回来睡觉的都有些忌惮,丽娘站在对面,此刻道:“是该搜,不如先搜我的屋子吧——”

  丽娘还在病中,此刻站在外头吹着凉风,身上披着件斗篷,见她说完便轻咳起来,谢星阑便先朝她屋门口去,但他和翊卫皆是男子,多有不便,因此这搜查重任便落在了秦缨和白鸳身上。

  西厢与东厢布局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便是两房相对,一应床榻物件摆放都是相反的,尤其正堂,所有家具器物都同颜色同制式,待进了内室,才看出丽娘与茹娘的不同来,丽娘的内堂素淡清雅,妆台上摆放的首饰也只有寥寥数件,一看便知平日里颇为简朴。

  秦缨走到内室来,翻了翻床榻,又打开柜阁看了看,只见不论是书本文册还是衣衫袍服,都叠放的十分规整,亦可见丽娘是个心灵手巧之人,搜了一圈,六锭银子全无踪影,秦缨对谢星阑摇了摇头,谢星阑便往流月房门口去。

  秦缨后一步出来,临出门时,眼风扫到了小厮片刻前送来的白粥与药,那碗药还未喝完,此刻放在桌案角落之中,越发显得黑澄城的,一看便觉苦味渗人。

  待到了流月房中,因是上房,屋阁显得阔达了许多,而流月布置的也颇为素雅明净,外堂由翊卫搜查,秦缨和白鸳进了内室,依旧照例翻查床榻和箱柜,不多时,秦缨在衣柜旁的箱笼之中寻到了一只锦盒,流月本在旁看着,此刻看到那锦盒被秦缨拿起,顿时色变,“县主且慢——”

  她上前将锦盒拿回手中,侧身道:“此乃民女私物,这样的锦盒,也装不下那般多银两。”

  秦缨扫了一眼锦盒,见大小的确不合适,便未深究,一番搜索后,仍是无可疑之处,二人从流月房中离开,径直往万铭住地而去,但秦缨走在路上却若有所思。

  谢星阑见她面色不对,便问:“如何?”

  秦缨缓声道:“若我没记错,凤尾翎纹,似乎是宫中所用之物?”

  谢星阑应是,秦缨顿时皱了眉。

第88章 狐媚

  待到了万铭所在的厢房, 便见与丽娘几人的住处布局十分相似,那被退回来的包袱还摆在桌案之上,等其他人进门, 万铭的表情更显尴尬,“你们随便搜, 我和茹娘情分不浅,再怎么缺银子也不会去偷她的体己银子。”

  谢星阑亲自带着人进了内室,一番翻箱倒柜, 却并未发现那六枚银元宝,万铭沉声道:“我这屋子就这么大, 东西也不算多, 藏不了那么多纹银。”

  如今不仅丢了银子, 茹娘门房上的钥匙也不翼而飞, 而昨夜事发之后混乱不堪,连绮娘都不知钥匙如何丢的,更遑论其他人?

  谢星阑看了万铭两眼, “你与双喜班签了几年活契?”

  “五年。”万铭此刻倒是诚恳,“还有一年多便是自由身了。”

  谢星阑又问,“自由身之后是何种打算?”

  当着玲珑的面, 万铭也不好多言, 只叹了口气道:“就这么一直变戏法也不是个事儿,到时候再看吧, 要么回老家去,要么就再签几年, 至少得把回老家的银子赚够。”

  谢星阑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包袱, “你是对丽娘有意?”

  万铭闻言面色微变,但见瞒不下去, 只好赧然道:“这……既然大人和班主看见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丽娘性子柔善,形容貌美,的确很令人心生怜惜。”

  秦缨闻言道:“她患的是何病?”

  万铭道:“是胃脏上的病,常要喝药养着,听说是幼年丧父之后日子过得拮据,吃食上短缺,因日常经常挨饿落成的病灶,这几年来断断续续的犯,全靠慢慢调养。”

  秦缨和谢星阑若有所思片刻,谢星阑又吩咐谢坚带着翊卫去其他几个都在睡觉的随从房中搜查,这时玲珑在旁问道:“豆包给你说的,你可想好如何办了?”

  万铭叹道:“茹娘没了,那需要两个人的大变戏法便做不成了,也没法子再去找个人与丽娘长得像不是?除非专门去买一对孪生姐妹回来,如今我只有将两个人搭伴的戏法交给丽娘,只是近来她生病,班主可打算再找其他人?”

  玲珑蹙眉,“找其他人还要排演,何况丽娘上场的机会本就不多,再将她的戏法节目拿下去,那她彻底不能登场了,她的病也得靠银子养着,以后轻省些的让她试试,需要些技法的,再慢慢教新人吧,你也看看班子里谁更合适。”

  万铭便道:“好,我相看着,这阵子还是先教她,反正她此前也学过,虽说不曾怎么上场,但对流程十分熟悉,五日后去韦尚书府上如何办?”

  “我已让人给韦家道明内情,打算让丽娘顶上了,她染了风寒,养个五日也差不多了,只看那韦公子愿不愿意。”

  玲珑说完,万铭眉头一皱,“不然直接换个节目?还有别的戏法可用。”

  玲珑摇头道:“韦公子点明了要看这个,虽然不知他是喜欢这个戏法,还是为了茹娘,但还是先问一嘴,毕竟韦家经常捧咱们的场。”

  万铭欲言又止,但见玲珑一脸的不容置疑,也只好将话头忍了下来,他敛眸转身,却猝然一愣,只见秦缨站在门口,正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万铭极快撇过目光,将桌案上的包袱拿起进了内室。

  一番搜查,所获不多,玲珑还要为茹娘治丧,只留下黄谦和绮娘作陪,自己先告辞离开,谢星阑和秦缨离开万铭住处,又往练功的院落而去,站在院门口,只见院内竖着高杆,堂屋之中从梁上吊着绳索,有人在攀杆,有人在吊绳翻腾,皆练得满头大汗。

  两侧厢房则堆满了要用的家什器物,秦缨这时问道:“玲珑班主和万铭刚才说的,韦家公子点名要看的戏法是什么戏法?”

  黄谦道:“名叫一剑穿心。”

  这戏法名字令秦缨和谢星阑齐齐皱眉,黄谦道:“变戏法就看个新鲜,像你们昨日看到,最多看个两次,若看三次,便再没半点意思了,因此我们常要出新,这一剑穿心此前演过一次,韦公子大抵想看出关窍,便又点了第二次。”

  “就是一把五尺长剑竖在地上,而后万铭被抬起来,横放在长剑剑尖之上,然后那两人一松手,长剑便会穿万铭胸腹而过,这时罩下帷帐,茹娘只需变个戏法,便能让万铭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谢星阑蹙眉,“此戏法可有性命之危?”

  黄谦笑道:“您看着万铭好好的,便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您放心,肯定不会出事,他们都变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秦缨便道:“想来是那长剑有机关?”

  黄谦神秘弯唇,“您若是想知道,可让我们班子去临川侯府演上一场,到时候您仔细看,说不定真能看出关窍所在。”

  秦缨无奈,“你倒是不放过机会。”

  黄谦叹息道:“我们班子能有今日十分不易,全靠有贵人赏识,那自然得会见缝插针才行。”

  秦缨凝眸,“比如韦尚书府?”

  黄谦眼底明彩一盛,“这两三年的确是韦尚书帮了我们许多,有几家贵人,正是经由韦尚书引荐,才逢年过节的请我们去耍演,一年多以前还有人来我们班子里闹事,为此还惊动了官府,最终也是韦尚书派人帮我们摆平的。”

  秦缨不由皱眉,“为何闹事?韦尚书如此出力,只是因为喜欢看杂耍?”

  黄谦眼珠儿微转,答道:“其实就是同行相忌,专门来砸场子的,比如当场点破万铭的戏法关窍让我们下不来台,次数多了,便闹大打了起来,而后惊动了官府。韦尚书是非常喜欢看的,对我们班子出手也十分大方,久而久之便卖班主人情了。”

  秦缨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这几个年轻一辈中,是流月跟着班主的时间最长?”

  黄谦应是,秦缨接着问:“流月也是班主故友之女,那她如今父母亲何在?”

  黄谦语气慨叹:“她父母亲都不在世了,流月从前还当了两年孤儿,是班主出宫之后将她接到自己身边来的,班主仗义好施,救济了不少从前的旧友,我们班子里从前有两位嬷嬷,都是梨园的老人,出宫之后家人都不在了,自己也满身伤病,无家可归之时班主收留了他。”

  秦缨便道:“那她母亲也是梨园教坊出来的?”

  黄谦不太在意,“应该是吧。”

  秦缨微微颔首,谢星阑这时道:“去灵棚看看。”

  眼下灵棚处人最多,几人便回到了院场中,来了一个时辰,此刻灵棚已经搭好,祭台之上也燃起了香烛,玲珑找来几个七八岁的小童为茹娘服丧,见到绮娘过来,连忙朝她招手,又将一件丧衣给绮娘,“你师父没有孩子,你是她大徒弟,这几个也是她手把手带过的,便由你们为她守孝吧。”

  绮娘没二话,待穿上丧衣,便跪在棺椁之前烧纸,玲珑这时走出来道:“不知谢大人和县主可有怀疑之人了?如今茹娘死了,凶手又是我们班子里的人,大家面上不显,心底却都人心惶惶。”

  谢星阑道:“眼下还不明,未搜到钥匙和纹银,要么是早上有人证供作假,要么便是凶手知道金吾卫今日便会来查案,已提前藏匿了赃物,眼下无证据指向,也不好将你这宅子处处掘地三尺,但从今日起,你们宅中所有人不得随意外出,但凡外出,都要与金吾卫武侯禀告内情。”

  玲珑连忙应好,“我们不摆场子平日里出门的也不多。”

  她话音落下,谢咏从外快步而来,“公子——”

  谢星阑见是他,便往外走了几步,秦缨见状跟上来,便听谢咏轻声道:“公子,县主,查到长庆班了,从前的长庆班没办下去,后来散了,其中有个耍枪弄棒的年轻人去了广安戏楼,据他说万铭在他们长庆班就是个心思十分活络的,也的确会想戏法,当时他在那边活契快要到期,为了给自己抬身价,专门雇了一帮托儿专门给他捧场,捧了半个月,有三五个杂耍班子来找他,当时双喜班已经小有名气,他便来了双喜班。”

  秦缨一叹:“他倒是好手段!”

  谢咏继续道:“那人还说万铭在长庆班的时候,本来有个相好,是那边抖空竹的,可过来这边没多久,他便抛弃了那姑娘,为此那姑娘还自杀了一回,后来被救回来,便离开班子回老家去了,那人还直斥万铭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谢星阑蹙眉道:“刚过来没多久便抛弃了那姑娘?可知原由?”

  谢咏摇头,“此人和万铭关系不算熟稔,他也不知具体为何,是那姑娘自杀闹大了,他才知道此事,不过他说长庆班的班主本就是城外白河镇上人,若是能找到班主,或许能打探的更清楚些。”

  谢星阑当机立断,“那便找此人,可知具体地址?”

  谢咏又摇头,“不知,戏楼这个和班主没什么联络,他们的班子散了两年了,他只说听同班的提过班主住在白河镇。”

  秦缨去过白河镇,立刻道:“何不走一趟找白河镇上的里正问问?”

  谢星阑应是,又道:“我亲自走一趟。”

  秦缨闻言道:“说起白河镇,我得去一趟京畿衙门,那位遗体被袁守诚拿来伪装凶案的姑娘,已多日未探明身份,这两日不知怎样了,此外我还想去探问黄谦说的闹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衙门应该还留着卷宗。”

  谢星阑去查特定怀疑之人的背景,秦缨则去查双喜班留在衙门的案底,如此也不互相耽误工夫,谢星阑应好,又与玲珑交代一声,便与秦缨一同朝外走,这时他才问道:“你适才问起的凤尾纹是何意?”

  秦缨放轻语声道:“在流月箱笼之中找到了一个锦盒,应该装着流月自己的贵重私物,那锦盒上的纹饰不凡,像是宫中才有的。”

  这世道阶级分明,寻常百姓家中绝不敢用龙凤之纹,谢星阑道:“流月的母亲和玲珑一并出身于梨园教坊,或许是她母亲得的赏赐?”

  秦缨点头,“我也如此怀疑,眼下没有证据指向流月,也不好多问。”

  二人离开双喜班的宅子,谢星阑留下七八人在前后门守卫,又吩咐谢咏,“我出城一趟,你带人走访附近的酒肆、赌坊、青楼之地,重点查问双喜班几个数得上名头的男弟子,看看他们近来可曾碰过银钱花销极大之地,三百两银子对他们而言不算少,若真是为了银子杀人,多半是有急用之处。”

  待谢咏应是,谢星阑便翻身上马,临挥鞭之前,又问秦缨,“今夜可还去顺义坊?”

  秦缨可没忘此事,“自然。”看了眼天色,她又道:“白河镇来回一个多时辰,我酉时过半往顺义坊去,若你未归,我打个照面便走。”

  到底是谢星阑的私宅,若他未归,秦缨自不好久留,但又与冯昀有约,只能如此,谢星阑点头,“如此甚好。”

  看着谢星阑带人离开后,秦缨才上了马车,白鸳跟着她跑了几桩案子,如今也有自己的看法,待马车往京畿衙门去时,她便道:“县主,死的是茹娘,茹娘一死,丽娘便得了重用,流月姑娘也成了唯一的顶梁柱子,这也可算她二人动机啊。”

  微微一顿,白鸳又道:“并且丽娘和茹娘长得十分相像,这简直是最大的优势,茹娘死了,那些本来喜欢茹娘的,或许会因此而喜欢丽娘,今日玲珑班主虽未打算蒙骗韦公子,但很明显,也是想利用二人模样相同来笼络韦公子。”

  秦缨弯唇,“我们白鸳越来越聪明了!”

  白鸳喜滋滋笑开,“那县主觉得是谁杀了茹娘呢?”

  秦缨道:“还不好说,且你可曾想过,虽然茹娘一死,丽娘会得几分重用,但她体弱多病,腿还受过伤,最厉害的杆伎绳伎她都学不了,至多是在戏法上有独角挑大梁的机会,可刚才玲珑班主的语气,却并不看好她,虽给丽娘机会,却也让万铭找新人教导。”

  微微一顿,秦缨继续道:“丽娘技法上的上限不高,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也明白这一点,就算没有茹娘,也会有别人在她之上,而流月本身没打算在双喜班待许久,怎会为了接下来的几年光景去杀人?”

  白鸳听得不住点头,“还是县主想的周到,那真会为了三百两银子杀人吗?”

  秦缨微微蹙眉,“谢大人已经派人去查了,倘若真有人急需银子,那便有可能,若是好端端的只因觊觎银两而动手,我则觉可能性不大,双喜班本就各自赚着银钱,如果杀人只是为了悄无声息的偷银子,那贼人如何肯定这笔银子没有其他人知道?”

  白鸳恍然,“对啊,绮娘便知道,到底还是暴露了,今日就算咱们不问,绮娘也会想起此事,那如此说来,这个双喜班内还藏着其他不为人知之事?”

  秦缨颔首,“茹娘等于死在我们眼前,死法、凶器、案发之地都算清楚,能作案的人不少,因此最难的是推算凶手动机,一旦找到动机,这案子必能勘破。”

  白鸳眼底浮着几分崇敬,“还是县主想得分明!”

  马车停在京畿衙门之时,已经是午时之后,秦缨下得马车来,却见外头已经停了一辆眼熟的车架,她眉头微扬,待进了衙门大门,果然看到崔慕之和周显辰在偏堂议事,一听云阳县主来了,周显辰亲自迎出来,崔慕之也走到了门口来。

  秦缨开门见山道:“卢国公府的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今日来见周大人,是想问问衙门,可找到那位无名姑娘的家人了?”

  周显辰一边请秦缨入内一边道:“已经找到了——”

  进了门,秦缨对崔慕之点了点头,又看着周显辰,周显辰便继续道:“那姑娘是城外黄家村的人,名叫黄芬儿,是个可怜人,她父母亲早年没有孩子,先从别家过继了一个儿子,又从拐子手上买了她,当时才三岁,结果后来他们又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待长大点了,还发现她患有先天羊角风,便愈发嫌弃她,这些年算是将她当做半个仆人对待,她出事那日是去她父亲当值的庄户上做工的,结果在半路病发出了事。”

  秦缨微微皱眉,“竟是被拐的。”

  周显辰叹了口气,“是啊,她家里人已经来把她的尸首接走了,因毁尸的袁守诚是衙门之人,我便做主给了点丧葬费,令他们好生将人安葬了,我给的银子,想来他们不敢轻慢。”

  秦缨叹了口气,又振神道:“今日来还有一事,周大人可知城中一个杂耍班子,名叫双喜班的?”

  周显辰听得轻啧,“我知道这杂耍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