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小姐们听得惊呼,年长些的夫人却大都记得此事,一人道:“怎么查起了那件案子?我记得,当年吓得我两个月没敢出门,可那案子当年便破了啊。”
“好像说是当年的凶手抓错了。”
“这便是说,当年害人的凶手,这些年一直在逍遥法外?”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响起,对旧案有记忆的夫人们皆觉心底发毛,适才李芳蕤说的时候她们还没觉得,此刻才真觉得,或许杀人凶手真的与她们擦肩而过,如此一想,越是禁不住面露畏色。
先前那位夫人看向李芳蕤,“这案子还是云阳县主跟着一起查的?”
李芳蕤应是,也不敢多说,众人听见这话,有质疑旧案过了十年,秦缨与衙门难已查到真凶的,亦有人道秦缨既会探案,那这件案子才是她的试金石,李芳蕤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议论,愈发坚定了要去卢国公府走一趟的心思。
待雅集结束已经是酉时前后,既要去卢国公府做客,李芳蕤母女二人的马车便跟在杨氏之后一同往卢国公府而去。
杨氏早吩咐人回府准备,等一行人到了国公府时,侍婢嬷嬷皆候在门口相迎,等进了国公府,柳氏少不得对府中景致一番夸赞,杨氏笑着请二人入前院落座,又命人将卢瓒请来,卢瓒早知她们将至,乖乖出来拜见柳氏。
柳氏又夸了卢瓒几句,忽然皱眉道:“园子里鸟叫声不少,可是专门令将人饲养了?”
杨氏面色微淡,“不是我们,是他二叔喜欢。”
柳氏对国公府之事早有耳闻,也不再多问,杨氏自也不愿多说,又见李芳蕤目光往后院看,便吩咐道:“瓒儿,芳蕤是来探望凝儿的,你带她去见凝儿吧。”
卢瓒领命,李芳蕤便起身跟着卢瓒往后宅行去,沿着廊道一路往北,没多时,李芳蕤也走到了那鸟鸣啾啾的院子外,她忍不住道:“这里面便是你二叔养鸟儿的地方?”
卢瓒应是,又问:“你怎会来探望凝儿?”
李芳蕤一本正经道:“昨日是看着她晕倒的,情况十分危急,今日在公主府碰见了国公夫人,便想着来瞧瞧她。”
卢瓒没当回事,李芳蕤边走边打量国公府的亭台楼阁,又问道:“卢姑娘的病是怎么来的?我听闻她母亲也是病亡的,莫非她们母女的病是一样的?”
卢瓒摇头,“不是,凝儿是胎里带来的弱疾,四岁之前还不明显,四岁之时却忽然严重了,她母亲是因痨病而亡——”
李芳蕤兀自点头,不多时便到了卢月凝的院子。
见李芳蕤来探病,卢月凝主仆皆是意外,她仍面无血色地靠在榻上,比起前几日,开着的西窗前多了一只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羽毛黛青的翠鸟,鸟雀声悦耳,药味弥漫的屋子里都多了几分生气,然而卢月凝却看也不看那鸟笼,只有气无力地与李芳蕤寒暄。
刚说了没几句话,卢月凝面上忽露躁郁,低喝道:“将鸟儿拿出去,吵死了。”
翠鸟叫声清越,李芳蕤并未觉得刺耳,但想着卢月凝在病中,或许需要安静,看着云竹将鸟笼拿走,李芳蕤道:“可是你父亲送来的?”
卢月凝面色微微一僵,扯了扯唇道:“你知道了?”
李芳蕤道:“二老爷养鸟怡性,刚才路过那院子之时,我听见里头好些叫声。”
她二人说着话,云竹回来时面色有些作难地看向卢瓒,“世子,百鸟阁那边来了人,说有些事要您帮忙,请您出去一趟……”
卢瓒蹙眉起身,很快走出了内室,李芳蕤本未留意他,可很快外面传来了卢瓒不快的说话声。
“一只鹦鹉而已,也值得费这样大的干戈?”
卢瓒很不情愿,接着又有小厮低低的哀求声,几瞬之后,卢瓒快步入了内室,对李芳蕤抱歉道:“你先在此和凝儿说话,我去去就来。”
李芳蕤应下,“你忙你的,我认得路。”
卢瓒转身而去,李芳蕤和卢月凝便面面相觑起来,李芳蕤想自己探一探卢月凝母亲的病况,可看卢月凝病容惨淡,她也不好直言相问,几番没话找话之后,李芳蕤终于忍不住这尴尬场面,“你好好养病,我母亲还在等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提出告辞走为上计,云竹要送,又被她婉言谢绝,她自小习武,又跟着宣平郡王在军中待过两年,辨方识路之能极强,她沿原路返回,分毫都未踏错。
时近仲秋,国公府内的花圃园景却还葱茏,她走在无人的廊道之上,暗自琢磨怎样才能既能问到当年的情形,又不至于打草惊蛇坏了秦缨大局,正想的出神,却忽然听见左后方的枫树林之中传来一阵异样响动。
李芳蕤眉头微皱,迅速转身往林中看去,她目光敏锐,却只见昏黄的天光下,芳树独幽,枝影静谧,半个人影儿都无,她正觉有些古怪,却忽然听见一阵扑簌簌之声,却是一只通身赤羽的红雀从一处树冠上振翅飞了起来。
那红雀一看便是家养,像认得路般飞进了高高的院墙,李芳蕤摇了摇头,心道胆大如她,竟会被一只鸟雀惊着,她回身,快步往前院而去。
同一时刻的临川侯府中,秦缨正焦急的等消息,只等到一轮清月高悬中天,沈珞才带了个中年男子进了侯府大门。
见到秦缨,沈珞禀告道:“县主,这是鼎盛牙行的老板,他果然还记得十年之前帮国公府发卖奴仆的事。”
沈珞看向中年男子,男人对着秦缨行了一礼,而后恭敬道:“小人名叫陈怀德,大概在十多年前,帮着国公府采买过好几批侍从,也帮着发卖过几批。”
秦缨拧眉,“何来几批?你还记得发卖的都是何人吗?”
陈怀德道:“小人不知内情,不过被发卖的小厮和侍从,大部分都是密州人,他们还请求小人将他们卖去密州,可密州在岭南,路途遥远,更何况国公府的管事,专门吩咐过将这些人送往何处。”
秦缨凝眸:“何处?”
陈怀德面上生出几分心虚来,“是国公府极有脸面的管事来吩咐的,因此小人们不敢不遵,说是……送往西北苦寒之地。”
第63章 线索
“送去西北苦寒之地?”
见秦缨语气沉重, 陈怀德惶恐道:“不错,小人们也不敢问为何,只猜测这些仆人在国公府犯了过错, 因此让小人们将他们卖到偏远之地吃苦头。”
秦缨听得眯眸,卢月凝的母亲是密州人, 这些密州籍的奴仆,自然是她母亲嫁入国公府之时带在身边的,她不由问:“当时卖了多少人?”
“断断续续的, 应该发卖了一二十人。”
“断断续续?”
陈怀德道:“不错,大抵从贞元七年开始, 便发卖过几个, 后来每年都要发卖一些, 我们牙行因总是帮着国公府处置这些事, 因此都知道,不过国公府是世家大族,每年发卖一些奴婢也十分正常。”
贞元七年时秦缨四岁, 卢月凝亦是四岁,她正是这一年心疾突发,而后被送入庵堂养病, 也是这一年开始, 卢旭开始发卖于氏身边之人?
秦缨不由问道:“你说是国公府极有脸面的管事来吩咐你的,是谁?”
陈怀德道:“是当年国公府的三管家, 好像叫卢元斌的,他们大管家是跟着老国公爷, 二管家是跟着如今这位国公爷, 三管家便是跟着二爷的,当时是他来吩咐牙行, 那我们自有照办了,贞元七年到贞元九年,三年之间卖的最多。”
秦缨一开始是想找十年前在国公府的人,打探当年情形,又心知世家大族,每每生出祸端总要更换一批奴婢,于是便往几家牙行跑了跑,果然问到了常常帮卢国公府办差的,但她打问的是贞元十年左右的事,却没想到卢家发卖于氏带过来的人,竟然是在她死之前。
密州在岭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于氏嫁入国公府数年,从娘家带过来的身边人自是亲信,但这些人却都被卢旭手下的大管家发卖,可想而知自是卢旭之意。
崔慕之说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这算哪门子的琴瑟和鸣?
秦缨忙问:“后来所有人都被你卖去北边了?”
陈怀德面上闪过一分尴尬,“没……没有,当初本是都要卖走的,可其中有一个小丫头生的十分貌美,当日正巧被一个来牙行挑选侍婢的富绅看中,开口便是大几十两银子,小人想着,就一个小丫头,费力带去北边,怎么也卖不到这个价钱,问了那丫头的意思,她也不愿行远途北上,便跟了那富绅,那家是城西开畅音戏楼的李老板。”
“只有她一个留在京城了?”
陈怀德应是,“其他人最近的送去了北边梧州丰州等地。”
秦缨略作思索,颔首道:“好,知道了,你先回去,若改日要你帮忙,会再去找你。”
陈怀德松了口气,连忙行礼告退。
他一走,沈珞道:“县主,咱们要去找那李老板吗?”
秦缨点头,“明日一早便去。”
此刻已近二更,但所幸还有收获,只是距离当初已经过了十多年,秦缨不知那小丫头如今是否还在京中,若又被卖去别处这条线索便是断了。
怀着牵挂安歇,第二日秦缨醒的要比往日早了片刻,待用完早膳,天光刚刚大亮,秦璋要出城论道,正与秦缨一同出府,虽心疼秦缨日日出门奔走,但她如今精气神都与以往大为不同,秦璋也乐见如此。
父女二人在门口分别,秦缨直奔畅音楼而去。
畅音楼在西市以南,到地方之时,一楼的厅门还紧闭着,时辰尚早,戏楼一般下午才开门迎客,而后直到深夜,此时楼中多半只有在此值守之人。
沈珞上前叫门,半晌才听到脚步声拖沓而来,“吱呀”一声,门扇半开,之后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面孔,是个着褐色布衣的伙计。
他揉着眼睛,疑惑问:“你们有何事?”
沈珞表明来意,一听是问东家住址的,伙计睡意消了大半,又将目光越过沈珞,上下打量了秦缨片刻,见秦缨衣饰华贵,气态迫人,便不敢轻慢,“我们东家住在安兴坊坛儿巷,你们去问李宅便知道了,距离此处也不远。”
得了住址,秦缨也不多言,道了谢上马车,沈珞驾车往坛儿巷去。
安兴坊的民宅多为阔达,坛儿巷的几家住户更都是三五进院落,寻到李宅之时,日头才刚刚冒出云层,沈珞敲门道明身份,门房赶忙将秦缨请入了正堂。
在正堂等了片刻,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快步而出,得知是云阳县主到府上,他面上多有惶恐,秦缨开门见山问起十二年前采买婢女之事,这李老板一听惊道:“县主问的是翠娘?”
秦缨眼瞳微明,“她还在府上?”
李老板应是,“当年将翠娘买回府中,没多久便将她纳做了我的妾室,不知县主寻她有何事?”
秦缨大喜过望,“我有些旧事相询,烦请她出来。”
李老板吩咐小厮去后院叫人,又命人上了茶点,不多时,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美艳妇人走了出来,正是翠娘,秦缨上下打量她,见她衣衫皆是绫罗,发髻上插着白玉钗环,身形略丰,面若春桃,便知她在府中过的极好。
李老板道明秦缨身份,翠娘面露惶然,行礼之后才不解地道:“不知县主找民妇有何事呢?”
秦缨看向李老板,“还请你暂避一二。”
李老板虽不解,却不敢违逆,又将小厮侍婢全都带走,这堂中顿时只剩下了翠娘一个,秦缨开门见山道:“你是跟着卢国公府的二夫人到的京城吧?”
翠娘一愣,“县主怎知?”
秦缨肃容道:“我今日来,便是问你当年你家小姐嫁入国公府之事,虽然过了十多年,但你应该还记得些许,你跟她的时日应当不短,烦你将当初你家小姐为何嫁入卢家,以及到了卢家又生了何事,一并告知我,尽量说的细致些。”
翠娘心跳的有些快,但秦缨身份贵胄,她也不敢多问,略作回忆之后道:“民妇当年是密州于氏的婢女,十岁上入于家,小姐出嫁之前,已在小姐院中做活三四年了,民妇记得当年是卢家二爷去密州的桐乡书院游学,而后与我们公子做了半年同窗,就是这半年常来我们府上做客,与我们小姐相识,回了京城后,便派人去密州求娶。”
“小姐是我们夫人膝下的嫡次女,我们大小姐嫁给了密州刺史家的公子,见国公府的公子诚心求娶二小姐,自然十分乐意结这门亲事,再加上二爷当年风度翩翩,学问也好,我们老爷也十分高兴,不过起先小姐并不是很愿意……”
秦缨眯眸,“为何?”
“因为……因为小姐当年其实有心悦之人,那人是密州另一世家的公子,与我们小姐算得上青梅竹马,二人都有些心意,却并未袒露过情愫,也就我们这些身边人知道小姐格外看重那位公子,二爷求亲之后,小姐有些犯难,但自古儿女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在老爷和夫人合力说和下,小姐只好答应了。”
“能嫁入国公府,我们也是替小姐高兴的,毕竟从前都是些少女心思,当年婚典盛大,迎亲的队伍走了一月,每到一处都是十里红妆,入了京城更是了不得,我们这些密州来的一时都成了土包子,后来国公爷和大爷他们对小姐都不错。”
秦缨忍不住道:“既是不错,为何你们这些身边人会被发卖?”
翠娘抿着唇角道:“起初只是二爷对小姐关怀太过,后来……后来二爷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小姐在密州与那位公子私交甚多的事,曾对小姐生过质疑,二人还为此争执过数次,后来二爷的脾气越来越大,小姐的日子很是艰难,在诞下小小姐之后也无改变,到了……到了贞元七年,二爷对小姐身边人发了难。”
记起旧事,翠娘眉眼间浮起几分悲色,“民妇当时只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头,小姐最亲信的两个姐姐,最先被发卖出去,二爷是主子,国公府虽还不是他说了算,但他想惩治几个奴婢还不容易,两个姐姐之后,便是民妇了,就因为民妇洒了一杯茶水……”
翠娘叹道:“在密州之时,二爷温文儒雅,也从不自傲出身,可与小姐成婚之后,不知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后来与小姐争执到厉害处,还会……还会对小姐动手。”
秦缨心弦骤紧,“当着你们的面?那国公府其他人知道吗?”
翠娘先是摇头,后又面露迟疑,“起初一两次是当着下人的,后来就会刻意回避,其他人……或许不知,但也说不好,我们小姐自小诗书礼仪传家,一直想的是家丑不可外扬,二爷也是个机敏的,从不让伤痕露在外头,但都在一个府里,二房的事瞒得再严,总也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只是国公爷和大房都没表露过,民妇也不确定。”
果然如她所料,秦缨望着渐上中天的秋阳,心却阵阵生寒,她又问道:“除了对你家小姐施暴,又将你们发卖了,你还知道别的事端吗?你刚才说的格外关怀是何意?”
翠娘蹙眉道:“刚一成婚,二爷便开始小姐的言行举止,民妇记得,一开始是管着小姐的衣饰,后来管着小姐和家里的书信来往,再后来便是管着小姐在京中结交友人,小姐是密州人,在京中认识的人本就不多,但二爷在成婚一年多之后,不许小姐出门访友,除非与他同去,给家里写的信,也要先给他过目才好……”
“你刚才说衣饰?”
衣饰在翠娘看来最不值一提,但秦缨却警觉问道:“你家小姐未出阁之前,可是极喜爱着红?”
翠娘有些意外,“县主竟知道?”
秦缨眼底闪过一丝锐芒,对受害者形貌特征的疑问在此刻全然化解,翠娘这时又道:“小姐在密州之时受尽宠爱,人也是飒然恣意的,她最喜欢着红裙去跑马,可到了京中,二爷却不许小姐着红,也不许小姐跑马,除了我们密州来的,没人知道小姐其实是极其喜欢明艳盛装的。”
翠娘长叹一声,“就连夫人和公子入京探望小姐,小姐也不能道明实情,人人以为她入了国公府,何等光鲜尊荣,可只有我们知道小姐日子太苦,根本与坐牢无异,但没法子,这世道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姐在京城无依无靠的,只能任凭二爷糟践。”
“后来民妇被发卖,运气好的留在了京中,但听说国公府下了令不许我们留京,因而前几年都不敢抛头露面,幸而老爷待我好,我们夫人也是个能容人的,而我也没想到离府才两年,小姐便过世了,想想也知道,那样的日子,人心里怎会好过?心里不好过久了,终究会得病的……”
秦缨道:“国公府说你家小姐得的是痨病。”
翠娘不确定地摇头,“这民妇便不知了,民妇离开之时小姐虽是有些小病小痛,却并不致命,后来许是小姐郁结于心生了重病也不一定,民妇只是替小姐不值,若小姐当年心硬一点不曾远嫁,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你家小小姐的病呢?”
翠娘听见此问,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其实……其实小小姐当年根本没有病。”
秦缨惊得坐直身子,“没病?”
“不错,是小姐受不了关在府里的日子,被二爷管着不说,还要争执,二爷还要动手,小姐受够了,便说小小姐得了病,要去佛门清净之地养病。”
“那几年小姐也开始礼佛,许是以此求个寄托与慰藉,否则真是活不下去的,二爷不许,小姐便去求国公爷,国公爷为了小小姐应了,二爷却大怒,也是那次将两个姐姐发卖了,在小姐带着小小姐去庵堂之前,民妇也被赶了出来。”
秦缨不由道:“但我见过卢姑娘,她是真的生了病。”
翠娘又有些不忍道:“后来我不知,但起初为了让小小姐装病,小姐曾给小小姐服用过些许五石散,此药多为修道之人服用,但若给孩童服用,会令其浑身发热,呼吸急促,小姐又令小小姐装心疼之状,大夫来看了,因辨不出症结,便说是胎里带来的心疾。”
秦缨听得惊震非常,一旁白鸳也目瞪口呆,白鸳忍不住道:“五石散对成人都不得多用,对孩童用自然伤身,你们小姐她……”
翠娘哑声道:“小姐也是没法子,若一直留在府中,如何活得下去呢?”
白鸳喉头发苦,也知于氏当年走投无路,无法苛责,再去看秦缨,便见秦缨肃容问道:“后来你可再打听过国公府之事?”
翠娘点头,“自然的,放心不下小姐和小小姐,但我不敢出门,也只能托老爷帮忙,后来知道小姐带着小小姐去庵堂一住便是半年,反而放下心来。”
“卢旭不会跟去庵堂吗?”
翠娘道:“庵堂没有留宿男子的规矩,他便是去了,也只能待个半日便得走了。”
秦缨又问:“是哪家庵堂?”
“静缘庵,就在城外南陵山下。”
秦缨点了点头,“那你家小姐出事之后你还知道什么吗?”
翠娘眼底唏嘘一片,“小姐出殡那日,我还偷偷跟着送了一段,那之后偶尔打探一下国公府的事,后来知道小小姐又去了庵堂,而那位二爷整日混日子没个正形,便觉也是他的报应,他那样的人就算是在朝为官,只怕也不会为民请命。”
秦缨已心中有数,“我知道了,多谢你,今日我问的这些,先莫要告诉你家老爷。”
“县主问这些,可是国公府犯了什么事?”
见秦缨并非不好说话之人,翠娘大着胆子发问,又道:“前些日子忠远伯府和窦氏的命案闹得满城风雨,好些人在传您会断案,今日您来问十年前的事,想来不是随意行之,难不成我们小姐当年不是得痨病死的?”
翠娘是个聪明人,但秦缨只能道:“今日我无法与你细说,或许再过些日子,你便能知道内情了。”
衙门的案子,只有审定之后才会张榜在外,翠娘心底咯噔一下,连忙应是,待送秦缨出门之时又忍不住道:“不管是谁的冤屈,也不管县主在查什么,但县主若能叫人知道那卢二爷的真面目,民妇也感激县主。”
上了马车,秦缨看了眼天色吩咐沈珞,“出城去静缘庵。”
……
芙蓉巷西北方向的横街上,金吾卫正拿着赵镰的画像挨家挨户的比对,谢坚站在谢星阑身边道:“已经查了百多户人家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谎?赵镰明明进了巷子,怎么可能就凭空失踪了?这前后左右竟都无人见过他。”
谢星阑道:“无人住的院子有几处?”
“有十二处,问了邻居,大部分都是商户,要么离家跑货一走便是半月,要么是存放货物之地,也有富贵人家置下的偏宅,好几月才能见到一人。”
谢星阑若有所思,昨日他带着金吾卫众人在芙蓉巷周围查访了大半日,却无一人注意到那日的赵镰,当时已经是暮色时分,大部分民宅关门闭户用着晚膳,街巷之中人流确实不多,有的人不认识赵镰,哪怕擦肩而过,也难以留下印象。
但他们又排查了三个方向商铺极多的长街,仍然无人见过赵镰,傍晚时分,大部分铺子还未关门,没有一个人见过赵镰,那只能说明赵镰从南边而来,根本就没有走出芙蓉巷周围,于是今日所有人又回到了芙蓉巷四周的民巷之中。
谢星阑道:“事发是七月二十九,赵镰连着几日都在衙门办差,并没有去过别处,也未叫人送信,但到了初一那日,他却独自一个人访友,这其中只有两日功夫,他不曾专门与人相约,那说明,他知道初一到访绝不会扑空。”
谢星阑扫过远处正敲门查问的金吾卫,忽然道:“去查问那几个无人住的院子,看看何处是每月月初必定有人的。”
谢坚眼瞳微亮,立刻奉命而去,谢星阑则缓缓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玉关河。
此地在东市以北,在玉关河中游,距离发现赵镰尸体的地方有些距离,却也不算太远,若凶手杀人之后在此抛尸,而尸体在第二日晚间浮起,再在早上被发现也算合情理。
谢坚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公子,找到了三处,有三处院子都是商户们存放货物之地,其中一家是药材,一家是丝绸,还有一处是首饰玉器。”
谢星阑眼瞳微缩,“玉器首饰?”
谢坚点头,“那家邻居说,院子里似有做玉器的家什器物,有时候能听到里面打磨石头的声音,且只有每个月月初、十号、二十号左右会有人来,有时候是搬货,有时候是送货,有些用大木箱装着,有些则抬着半切开的原石,能瞧见芯子是玉石,旁边那家还说这个月初一初二,那院子里从早到晚都有动静。”
谢星阑立刻道:“带路——”
谢坚在前引路,是去往芙蓉巷以东的窄巷,这处巷子里有七八户民宅,谢坚说的那一处,正是在入巷第一家,眼下黑漆大门紧闭,门上也未有匾额,不知是哪户所有。
“可知道是哪家铺子?”
谢坚摇头,“这个他们便不知道了。”
见谢星阑盯着门口看,谢坚道:“公子觉得是此处?”
谢星阑道:“秦缨说过,卢氏做玉器极多,你也该记得,赵镰屋子里摆了不少翡翠玉器,那些东西成色极好,而赵镰只是个捕头,自不可能全都是在外贪来的,最重要的是,要切割打磨玉石,需要大量的水,此处家家户户可有水井?”
谢坚瞳底星亮,“有的有的,小人昨日查问,便看到各家都有水井。”
“去找里正来,看看此处是谁家院落。”
谢星阑吩咐下去,又从此处往玉关河畔走,这一路上皆是民巷,若是夜半时分,各家各户皆关门闭户,外面有何细微动静也难以发现,等他再回到那民院门口,便见谢坚已经寻来了里正。
里正手中拿着芙蓉巷周围百多户的簿册,见到谢星阑,诚惶诚恐地翻着黄册,不多时眼底微微一亮道:“启禀大人,这民院的家主叫卢文涛,如今已经成婚,有妻子一人,膝下有孩儿两人,不过他们并不在此处长居。”
谢星阑蹙眉道:“姓卢?他是何身份?”
里正闻言一脸松快道:“这位老爷是卢国公府的大管家,这院子是他买来闲置的,您放心,这家绝不会出差错——”
里正语带优越,心道这可是世家大族,金吾卫有甚好查的,可他话音刚落,便见谢星阑面色寒峻了三分,里正心底“咯噔”一下,一时噤若寒蝉。
谢星阑抬眸看了眼天色,见日头西垂,凛声吩咐:“召集人手,去卢国公府。”
第64章 危险
“夫人, 国公爷回来了!”
晚霞铺满天际,卢炴披着一肩夕辉进了守慎院的大门,杨氏快步迎出来, 高兴地唤了一声“老爷”,然后便亲自伺候卢炴更衣, 待卢炴换了常服在榻上落座,色香味美的晚膳也在榻几上摆好。
杨氏亲自给卢炴倒了杯酒,“老爷今日乏了, 喝杯酒解解乏。”
卢炴看了杨氏一眼,一言不发地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杨氏见他表情, 试探着道:“我昨夜与老爷说的, 老爷可想好了?”
卢炴听得眉头微蹙, 口中琼浆也变得涩然,他艰难咽下,又将酒盏一放, 一边拿着银筷吃饭一边道:“没必要。”
杨氏面上本笑意满堆,此刻像变脸般倏地散去,她不解道:“怎就没必要?老爷也想让瓒儿走军中的路子, 既是如此, 为何不与宣平郡王府结交?宣平郡王乃是宗室之中最为贵胄的一门,还替陛下掌着半支神策军, 这样大好的机会,老爷为何不愿试试?”
卢炴用膳的兴致半散, 将筷子一放道:“你也知道宣平郡王府的身份, 如今咱们国公府不比从前,怎攀的上他们?你也知道, 此前郡王府看中的是韦家——”
卢炴在礼部任侍郎之职,而宣平郡王此前为李芳蕤挑选的夫婿,正是卢炴顶头上司之子,最终连韦家公子也未做得了郡王府的乘龙快婿,郡王府又怎会看上他们家的孩子?
杨氏听得冷笑,“老爷也知道我们不比从前?既然知道,便更该想法子才是,正好凝儿与郡王府的小姐有几分交情,昨日她们母女在我们府上,也算相谈甚欢,为何不趁势找找机会?难道瓒儿往后只能娶个寻常官家女,而后承爵,再做个不上不下的小小侍郎吗?”
卢炴丝毫不为所动,“我劝你少打这些主意,那郡王府的小姐与凝儿便真有交情,又有几分?郡王府小姐会因为凝儿便来做她的嫂嫂?郡王府是什么人家,你的心思别人一眼便知,你若非要舔着脸去讨好去算计,可别怪我与你翻脸。”
杨氏本就满心郁气,一听此言怒意上涌,登时从榻边站了起来,“什么叫我舔着脸去讨好?我算计这一切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她满是怨愤地盯着卢炴,“我真的不明白,当年老爷也是志得意满,野心勃然的,可为何自从父亲去后,老爷一日比一日谨慎,连咱们的院子,都改了‘守慎’二字,老爷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不断,的确要谨慎小心,可老爷这些年谨慎着谨慎着,竟谨慎成了缩头乌龟——”
“你放眼看看京城,看看崔氏与段氏,从前他们哪里及得上卢氏?如今却个个都大权在握,老爷在他们跟前,只怕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老爷看看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卢国公的气性?老爷自己没有气性也就罢了,还天天让瓒儿也要小心谨慎,难道要让瓒儿也变成缩头乌龟不成?”
卢炴堂堂一家之主,被杨氏指着鼻子骂乌龟,心底自然恼怒,但他生生压着,又往窗外看了一眼,“你嚷什么嚷?!你要把我们的脸面都丢尽吗?!”
杨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愤愤道:“脸面丢尽?老爷与其在此说我,不如去看看你那好弟弟吧,这些年他做的荒唐事,哪件没把我们的脸面丢尽?你作为大哥不管,今日有何脸面说我?”
她想到昨日,怒极反笑,“昨夜大好机会,我本想让瓒儿多与郡王妃母女说说话,可你那好弟弟,竟为了一只病鹦鹉,非要瓒儿出面,去找宫中养牲司的鸟匠来,瓒儿说府上有客多有不便,你那弟弟竟说他去向郡王妃告罪!”
杨氏深吸口气才将胸中怒火压下,“到底是谁丢尽了脸面?瓒儿不想闹到前院,只好帮他去找鸟匠,等他回来,郡王妃母女早就走了!”
说至此,杨氏眼眶一红,直气得哽咽起来,卢炴见状便有些心软了,叹气道:“我知道夫人委屈,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再不成器,也不能将他关起来啊,我管也管过,连最亲信之人都放去他身边,不然还能怎样呢?”
“我知道你想为瓒儿谋算,但荣华富贵不是那般好求的,与其去求那些,何不如将眼下的家业守好?起家易守家难,如今段氏崔氏厉害,但你看他们能尊荣几世?有时候韬光养晦不是坏事,瓒儿是我亲生孩儿,我难道不希望他过好日子?”
杨氏哑声道:“只是让老爷多点心眼多求机会罢了,怎让老爷说的那般艰险,卢国公府是世袭的爵位,有何守不住的?如今咱们眼看着是空有爵位,就要坐吃山空了,这才是我着急所在,我——”
“国公爷,夫人——”
杨氏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了小厮的声音,杨氏听得一怒,喝道:“滚!别来扰我与国公爷说话!”
她语声怒意分明,若是往日,小厮婢女们早就吓退到了院门外,可眼下,那小厮不走,又接着道:“夫人,是有人来访——”
杨氏皱眉,“何人?”
小厮忙道:“是金吾卫,领头的是金吾卫的谢钦使,管辖龙翊卫的那位,世子得知消息,也已经往前院去了。”
……
国公府前院中,谢星阑并未入厅堂落座,只带着一众翊卫站在中庭里候着,片刻之后,世子卢瓒先一步到了堂前,他上下打量谢星阑片刻,狐疑道:“谢星阑?你带着金吾卫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谢星阑神色凛肃:“还是等你父亲母亲出来再说。”
卢瓒欲言又止,想到听闻谢星阑近来在查一桩旧案,心底不知怎么,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时,卢国公卢炴和夫人杨氏一齐走了出来。
见着二人,谢星阑开门见山道:“敢问国公爷,卢文涛可是你们府上之人?”
卢炴听得眼瞳微缩,“谢钦使找他作甚?”
谢星阑扫了一眼这一家三人,寒声道:“如今怀疑一桩凶杀案与此人有关,我们要将他找出,令他去案发之地搜查。”
此言好似平地惊雷,吓得在场三人皆是色变,卢炴一脸的不敢置信,“凶杀案?你们怀疑卢文涛杀了人?”
一旁卢瓒也道:“他是我们府上的管事,一直勤勤恳恳,绝不会杀人!”
杨氏想到了昨日在文川长公主府上听到的传言,也问道:“你们查的是哪桩案子?难道是十年前那宗旧案?你们怀疑卢文涛是当年残害姑娘的凶手?”
卢炴和卢瓒皆看向她,杨氏面色微白道:“昨日在长公主府上,众人说起云阳县主这阵子跟衙门破案,还说到了这旧案,瓒儿不知记不记得,但国公爷一定记得,十年前三位姑娘被害,满京城都人心惶惶,我和满府女眷都不敢出门去。”
卢炴容色陈杂,又去看谢星阑,“谢钦使,到底怎么回事?如今卢文涛并不在府中,他是我二弟身边的管事,常跟着他住在别院之中——”
谢星阑审视地看着三人神色,“别院在何处?如今案子尚未查清,衙门也只是怀疑,不便告知内情,若不是他,待我们严查之后,也不会平白冤枉他。”
卢炴看向卢瓒,“昨日你二叔回来之后,晚上回的何处?”
卢瓒道:“回的城南柳儿巷,这些日子因为那鹦鹉之病,他已经许多日不曾回城外庄子上了,再加上铺子里的生意,便一直在柳儿巷住着。”
卢炴便对谢星阑道:“那能在柳儿巷找到他。”
谢星阑应是,又往这前院各处扫了一眼,道:“眼下只是跟着线索查到你们身上,你们府中上下不必惊慌,衙门不会放过恶人,也不会冤枉好人。”
卢炴见谢星阑要去找卢文涛,便对卢瓒道:“你跟着一起,刚好给谢钦使带路,去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文涛不可能伤人,若有何误会,务必要将误会弄清楚。”
卢瓒也觉此事简直是晴天霹雳,立刻叫人备马,谢星阑见状也不反对,不过片刻,他带着人离开国公府,与卢瓒一道往城东柳儿巷赶去。
杨氏没想到会遇见这等事,不忿道:“这个谢星阑我都知道,这半年闹出了不少放肆无忌之事,偏偏仗着陛下看重都拿他没有办法,如今谁知怎么查的,还将脏水泼到了文涛头上,这事最好不要闹大,否则外面又不知要怎么传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