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悲悯
柳氏也站起身来, 急急问道:“芳蕤去过相国寺?”
谢星阑道:“郡王府此前搜查了数日,多是搜查官道两侧的村镇,却未想过李芳蕤当日还是去了相国寺方向。”
李云旗此时道:“我们派人去相国寺问过, 当日的知客僧师父未曾见过她。”
谢星阑道:“她到了相国寺,却并未入内, 而是去了相国寺后山的佃农家中,她在一户佃农家中买了一匹马,而后不知所踪, 当时已是十九日下午申时过半,即便她当时快马回京, 等赶到城门之时, 天色也已经黑了, 翊卫去巡防营问过, 十九当日戌时初宵禁,天黑之后并没有人御马入城过,因此, 李芳蕤当夜是在城外过夜。”
李云旗眉头轻蹙一瞬,“但就算查到了这个,也对找到谋害芳蕤的凶手用处不大。”
谢星阑面色不动, “但至少说明, 李芳蕤自己准备的落脚之处,多半是在城外, 否则那一夜她该在何处安身?”
说至此,谢星阑看向秦缨, “红裙的线索并未找到, 查遍了整个城南,没有哪个绣坊衣庄绣过棠棣纹样, 我们还去了郡王府常去的锦绣坊,但锦绣坊的掌柜说此前的确有郡王府的人定做有棠棣纹样的春裙,但那已经是半年以前,并且,整个锦绣坊都没有死者身上穿的那等绵绸。”
秦缨听得微微皱眉,“那便很是古怪了。”言毕又立刻道:“我去见了江仵作,十年前的案子果真是冤案。”
谢星阑一早便相信秦缨的判断,但即便有所料,如今得了肯定,还是觉得颇为严峻,而此时宣平郡王李敖起身道:“若芳蕤的案子和十年前的冤案有关,那岂非要找到当初的凶手才能为芳蕤报仇?”
秦缨转身道:“若是同一凶手所为,那的确如此。”
李敖听得拧眉,“旧案已经过了十年了,还能怎么查?我看你们不如当新案子查,就好好查芳蕤是如何被谋害的。”
他说至此看了一眼柳氏,又对周显辰道:“芳蕤遇害多日,你们要查看遗体,那便让遗体在义庄放着,如今你们该查的都查看完了,我们打算将芳蕤的遗体领回家为她置办丧仪。”
周显辰去看谢星阑和崔慕之,崔慕之和谢星阑则都看向秦缨,秦缨便道:“遗体上难找到线索了。”
崔慕之于是点头,“那郡王便把李姑娘的遗体带回去吧。”
柳氏紧皱的眉头微松,亦起身道:“本来以为今日来能问到最新的进展,却没想到你们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既然几位大人都在此处,那谁能给我们一个肯定的答复,要多少天才能找到谋害芳蕤的凶手?”
柳氏说着便红了眼眶,萧湄在旁温声相劝。
周显辰哪敢答这样的话,只求救一般的去看崔慕之和谢星阑,崔慕之对此也无准数,谢星阑这时道:“两处衙门会竭尽全力,但无法给郡王妃确定的时日,命案非比寻常,若只为了赶着交差,必定易生错漏,那便会像十年前一样酿成冤案。”
柳氏和李敖都想得个准话,这时李云旗道:“父亲母亲,此事的确急不来,我们还是先将芳蕤接回府中去做法事,免得她孤魂在外凄苦伶仃。”
柳氏又听得眸泛泪光,“是……眼下没有比接芳蕤回去更重要的事了。”
李敖叹了口气,又对周显辰和谢星阑道:“虽未令你们立下军令状,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查芳蕤的案子,往后每天郡王府都会派人来等消息。”
周显辰连忙应是,又送神一般将李敖和柳氏送出门,萧湄本是陪着柳氏的,此刻脚步微顿,对秦缨语重心长地道:“缨缨,查案子是衙门的差事,你一个姑娘家,莫要妨碍他们查办公务,万一误了事,便是太后娘娘都难护你。”
秦缨微微一笑:“我若是妨碍他们,这里就算其他人不敢,但崔大人是一定会上折子告发我的,所以就不必你操心了。”
这话落定,崔慕之脸色一僵,萧湄也微愣住,她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本以为当着众人,秦缨必定难以反驳,可没想到秦缨竟谁的脸面也不顾。
她忍着不忿,仍柔声柔气道:“哎,我都是为了你好,不过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身为宗室闺秀,还是要注意分寸,否则再做讨好,也是令人不喜的。”
她叹了口气,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崔慕之,这才转身步态娉婷地走了。
秦缨万万没想到她还有此一言,想到堂中还有这样多人,顿觉有些头痛,就在这时,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李云旗竟也驻足,他看向秦缨道:“看来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忠远伯府那件案子,县主当真出了不少力。”
原身与此人并不相熟,秦缨淡淡看向他,而李云旗下一刻凉声道:“伯府的案子审定当日,我们便听说了县主的英雄事迹,芳蕤本来只是不愿嫁去韦家,却是在听了那案子内情之后,格外排斥定亲之事,你们十六在伯府公审,十九她便上香失踪,县主一定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份功劳——”
他这话意味不明,仿佛在怪秦缨一般,秦缨回过味儿来,正要反驳,一旁谢星阑上前道:“郡王世子何出此言?李姑娘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是郡王和王妃教导的好才对,与外人又有何干系?”
李芳蕤是为了逃亲事而离家,究其缘故,也是宣平郡王和柳氏之过,秦缨也没想到李云旗还有此言,但谢星阑已驳了回去,她便再懒得开口。
李云旗见谢星阑为秦缨说话,目光意味不明地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而后唇角紧抿, “郡王府等衙门的好消息。”
他说完此话便走,秦缨站在原地,虽有些莫名,却也忍不住想李芳蕤为何逃家。
按照原文,李芳蕤最终嫁给了韦蒙,只是婚后颇为不睦,而韦蒙在下次秋闱仍落第之后大受打击,自甘堕落,整日流连烟花之地不说,还染上了赌瘾,李芳蕤规劝无果后,怒而和离,韦蒙却不愿,李芳蕤便将韦蒙五花大绑挂在了城楼之上。
当初她十分喜爱李芳蕤敢爱敢恨的性子,但如今李芳蕤却因逃家而死,她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沉重来,剧情的改变是因为她的出现,那李云旗责怪的也无错。
见她面色沉凝不语,谢星阑道:“不必理会他说的,就算李芳蕤真是因为知道了崔家的案子才决定逃走,那也是由那婚事而起。”
秦缨深吸口气,“事已至此,还是查清楚案子为重,今日我去见江仵作,又听他说了诸多疑点……”
秦缨将江征所言道来,不仅谢星阑听得面冷,便是崔慕之和周显辰都眉眼微沉,秦缨便道:“这案子过了十年之久,的确难查,明日我去走访当年的受害者,看看与此案有多少共通之处,其他人查李芳蕤这边的几条线索。”
她说完,又问周显辰要了全部旧案卷宗,打算晚些时候带回府中查看,此时已经是暮色初临,出去了一整日的赵镰终于带着赵庆等人回了衙门。
他们一回来,周显辰便将赵镰传至偏堂,赵镰先禀告道:“今日小人们又从百草街开始往南北两个方向扩大了两处民坊查问,拢共走访了两百来人,这一问还真问出了一点线索,二十五那天晚上,城南福记酒楼的一个伙计半夜才归家,归家的路上看到过一辆青帷小马车经过,那马车看着有些破旧,车厢也十分狭小,估摸着能坐两个人的那种,马儿听着动静,是一匹呼吸极粗重的老马。”
“他家里以前养过马儿,当时一听那出气声便想着谁家的马儿这么老了还在用,据他说,当时是半夜寅时前后,他手中灯笼昏暗看不清远处,而那辆马车也十分古怪,马车外竟然一盏风灯都未挂,就那般黢黑一片地赶路,城南小巷子极多,也不怕走错了路。”
“他没看见马车里有什么,只看到驾车的是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只看侧影的话,似乎是二十来岁三十岁,因他身形十分笔挺,没有半分或发福或佝偻之态,他这证词虽然没有指出凶手具体样貌,但也有了范围,并且他看见马车的那处巷子,乃是百草街以南的水井巷,水井巷本就在百草街的正南方,这说明,凶手只可能在水井巷更南边。”
赵镰一口气说完,眉眼间生出几分得色,似乎在等着几位大人夸赞,但周显辰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将秦缨从江征那里得到的结果告知,赵镰一听,眉间得色骤消,更惶恐道:“难不成大人怀疑是卑职办案疏漏?当时查办此案的人多,并且卑职还不是总领之人,卑职实在是冤枉啊……”
周显辰无奈叹气,“还没说是你之过呢,你急着喊冤做什么?金文延既非真凶,那他为何认罪便显得格外古怪了,你仔细回想回想,当年办案之时,金文延可曾有过哪般异样?又或者,你们可曾屈打成招?”
赵镰苦着脸道:“金文延被我们当场擒获,起初他是不认的,但我们很快从他家中搜到了迷香绳索之物,那些东西一看就是专门买来的,不仅如此,他家中衣柜里藏着好几件红裙,都是他从别处偷来的,他自己也认了,说他妻子喜欢穿红裙,但离开之时,将自己的衣物以及家里仅有的几件值钱物件都带走了,所以他对其恨之入骨。”
“找到了这么多证物,再加上此前三位死者遇害之时他都没有不在人认证,郭捕头几番恫吓他便招了,招的十分彻底,这期间绝没有用刑,他若咬死不认,还真有可能令他尝尝皮肉之苦,但他既然认了,我们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您不信问赵庆,还有孟怀礼和朱强,当年他们也参与了那案子的调查……”
赵镰言辞恳切,似乎真怕怪罪到他身上,周显辰去看谢星阑和秦缨,谢星阑便道:“叫赵庆进来问话——”
赵镰应是,出去叫人,没多时,赵庆紧张地进了门。
听周显辰问起金文延的案子,赵庆便说起当年审案的情形,言辞与赵镰相差无几,“……从被抓到招供,他都没有任何异常,因此后来定案才定得十分顺遂,他当时招供之后,自知难逃死罪,已是哀莫大于心死,整日闷缩在角落,并无任何反抗不服,偶尔还眼眶发红,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行。”
秦缨凝眸,“忏悔罪行?”
赵庆点头应是,秦缨道:“他害人手段恶劣残忍,且连杀了三人,心志非常人可比,就算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也绝不会轻易忏悔,这种人,是到死都会惜自己的性命,却绝不会为其他受害者忏悔之人。”
赵庆被秦缨说的不确定起来,“小人就记得,当时他的牢房在最里面,相邻的牢房中也关着不少犯人,当时那些犯人多是偷盗窃贼,知道他是因奸杀女子而被抓之后,都对他颇为鄙夷,起初其他人以为他穷凶恶极,还有些害怕,可后来发现他半夜在哭,便胆大起来,不管是言语挑衅,还是朝金文延扔杂草石子,金文延都没反应,他被押送去刑部大牢那日,其他犯人还朝他吐口水,他连半点怒色都无。”
秦缨眸色越发暗沉,“凶手对被害者施暴虐杀,其本性必有残暴的一面,绝不会甘心被如此欺辱,这更证明金文延并非真凶。”
谢星阑问道:“金文延受审期间,可曾有人探视?或提过什么要求?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后来可曾回过京城?”
赵庆摇头,“没有,从被抓到,到他交代完,衙门再做核查,前后一共三天,他没提过任何要求,也无人来探视他,待大理寺和刑部审验之后,已经过了半月,将他移送至刑部大牢没几日,便押去刑场问斩了,至于他的妻子和儿女有没有回来便不知了,他好赌成性,还要典卖女儿,他妻子只怕一辈子都不想回来。”
赵庆说完,周显辰又将孟怀礼和朱强分别叫来查问,二人所言皆与赵庆和赵镰的证供无异,崔慕之听完道:“刑部大牢的狱卒之中有当值超过十年者,我明日去查问一番,看看当年金文延被押送刑部大牢之后可有异常。”
崔慕之如此配合自然最好,谢星阑又道:“赵镰那边查到的证据,正是凶手抛尸的线路,明日可在水井巷以南布控搜索,那小马车和老马并不多见,若能排查到此二者,指向性便十分明显了,我会继续派人调查李芳蕤在城外的行踪,除此之外,还得去简尚书府上走一趟,看看他对此案有无印象。”
说至此,谢星阑又问周显辰,“郭仲耘家在何处?”
周显辰面露难色,“若未记错,应该是在沧州,沧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来回至少一月,且四年过去,不知郭仲耘如今是哪般情形。”
谢星阑略作沉吟,“此事我来安排。”
如此议定,见时辰已晚,谢星阑和秦缨都不打算在衙门久留,崔慕之倒是不急离去,只是看到秦缨和谢星阑相携而去,再想到秦缨那只有他会上折子告发她的话,他眉眼间不由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归家的路上,秦缨三思之后,又与谢星阑道:“旧案的三位死者,两位在城内,一位在城外,明日你最好随我一道去他们府上拜访。”
谢星阑眼瞳微深,秦缨沉声道:“当年的案子已了,他们必定以为真凶已经伏法,如今忽然告诉他们当年的凶手乃是抓错了人,还是得有官府之人出面郑重告知他们才好,要重查,要追责,皆不能大而化之,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秦缨说话时半掀了帘络,街边昏黄的灯火映着她欺霜赛雪的面颊,而那双本该无忧无虑的清眸,此刻却盛满了对几位受害者与其家属的悲悯,亲生女儿无辜枉死,便是过去多久,其父母血亲都难以释然,而当年就该惩治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他们以为的早已到来的公理与正义,却只是官府的失职错判之行。
谢星阑沉沉应了一声好。
将秦缨送回侯府,谢星阑才往将军府去,待回了书房,谢星阑却无心再看案卷,他静坐片刻,又转身将身后柜阁最高处的柜门打开,一把将其中锦盒取出,复又落座打开锦盒,只见锦盒内静静地躺着一只玉埙,玉埙通体墨绿,润泽莹透,他默默地注视了片刻,又缓缓地将锦盒合上,重新放回了柜阁之中。
将柜门关上,他走去佛龛处上了一炷香,而后便回房歇下。
不知睡了多久,谢星阑又入了梦境,梦里的他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江河,江水冰冷刺骨,他似浮木一般飘在江面上,远处电闪雷鸣,近处浪潮翻涌,他奋力地探头出水面,可还未喘口气,高楼般的巨浪铺天盖地朝他拍打下来,他再度被卷入水底,目之所及是黢黑的暗流旋涡,他失控地下坠,无论如何挣扎,都距离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远……
就在他窒息到胸口剧痛,即将沉入深渊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他,那只手拉着他攀升,眼看着距离水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去看拉他的人是哪般模样,他转头看去,只见浮在他身后的,竟是一张被江水泡到灰白的死人面孔……
……
谢坚晨起赶到谢星阑院中时,便见晨雾中谢星阑又在舞剑,他招式利落,角度刁钻狠辣,谢坚虽离得远,仍觉一股子迫人之势迎面而来。
谢坚恍惚想起刚跟着谢星阑入京的那几年,谢正则嫌谢星阑太过文气,一边数落谢正瑜不会教子,一边硬逼着谢星阑习武,只有他知道自家公子为了练就一身武艺,在谢正则手下吃了多少苦头。
今日还有公差,谢星阑并未耽搁太久,等带着众人往临川侯府去的时候,第一缕朝霞正破云而出,等了不过片刻,秦缨便带着白鸳二人出来。
上了马车,秦缨道:“康家距离最近,我们先去康家。”
第三位死者康素琴的家在城西明康坊,到了西市再往西南走两条长街便至,行在途中,秦缨掀帘道:“昨夜我细细看了卷宗,这康家除了康素琴之外,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遇害之时姐姐已经出嫁,哥哥也已经成婚,过去了十年,不知道康老爷和康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谢星阑道:“康老爷当年是九品小吏,十年过去,他多半得了升迁。”
马车一路南行,等找到康府之时,已经是巳时过半,天光明亮,朝阳初升,谢坚上前叫门,过了片刻才有老仆将府门打开,一看道谢星阑和翊卫们的公服,老仆面色微微一变,“不知几位大人有何事?”
谢星阑问道:“你们老爷夫人可在?”
老仆点头,“在的在的,不过我们夫人前年已经过世,老爷这会儿也在养病,大人们跟小人来吧——”
一进府门,秦缨和谢星阑的面色便是微沉,康府的宅邸是一座三进院落,在这明康坊之中已算是气派,可进门后才瞧见,府中屋阁大多老旧,像多年不曾翻新,园圃中也杂草丛生,一看便无人打理,而从府门至前院,路上只瞧见一个端药小厮,整个府邸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萧瑟潦倒的意味。
谢星阑这时问道:“你们大少爷呢?”
老仆道:“大少爷在外做生意,少奶奶这几日带着小公子回娘家去了。”
秦缨忍不住道:“我记得你们老爷当年在卫蔚寺当差,如今已经没有差事在身了吗?”
这话一落,老仆长长叹了口气,“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后来府上出了一变故,我们老爷和夫人悲痛过度,都落下了病根,老爷当差之时出了一点差错,差事便丢了,本来还算官门,后来大少爷求官无门,不得已用一点家底做起了生意,这些年来勉强度日罢了。”
谢星阑和秦缨的心都是狠狠一沉,康家与他们来前的猜测完全不同,而老仆说的变故,自然便是当年康素琴被害,康家的没落正是从那时开始的。
听闻金吾卫的大人来访,卧床的康老爷忙起身在正厅相迎,秦缨和谢星阑入正厅之时,便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康老爷换了半新袍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见谢星阑的官袍,便立刻上前来行礼,又迷惑道:“不知大人前来府上有何贵干?”
谢星阑见康老爷一脸病容,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道:“十年前你女儿康素琴被谋害,当时官府捉住了一人,其人认罪后被定为真凶,而后伏法,但……时隔十年,官府查一桩新案之时,发现当年的案子乃是错判,认罪的那人并非真凶,今日我们来是想重查旧案——”
“错判?”康老爷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的意思是,当年认罪的凶手,其实不是谋害素琴之人?真凶仍然未得惩治?”
谢星阑应是,“不错,他虽认罪,但我们核查卷宗之后,发现疑点颇多,凶手极有可能是替人顶罪,而当时的办案主官也存在失职渎职之嫌,若查明了内情,官府会追究当年查办此案的主官以及衙差之责。”
康老爷身子一晃,差点便要栽倒,一旁的老仆和小厮见状赶忙将他扶着坐下,他呼吸急促,面色泛白,小厮为他顺气良久才缓了过来,他看着谢星阑和秦缨,面上恭敬散去,眼底慢慢浮起了几分怒气,但他奋力克制着,半晌也未怒斥出口。
忽然,他好似记起了什么,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而后惊疑不定地回忆半晌,又看向谢星阑,“原来……原来当年那人说的是真的……”
第46章 撞门
谢星阑蹙眉, “当年那人?”
秦缨也听出不对,忙问:“当年有人对你说过什么?”
康老爷名叫康修礼,此前亦是读书人, 他目光在谢星阑和秦缨面上来回扫过,见他二人年纪尚轻, 便也明白当年的案子再如何错判,也与他们无关,他定了定神道:“素琴是贞元十年八月遇害的, 我记得很清楚,是八月十六, 中秋第二日, 后来案子定案之后, 那叫金文延的畜牲是在十月中被斩首, 当时见凶手伏诛,我们全家虽然悲痛素琴之死,却也觉得好歹是帮她报了仇……”
“但就在三四个月之后, 贞元十一年春天,忽然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上门,他说他是哪一位死者的表兄, 还说他怀疑素琴几个的案子乃是错判, 说那金文延不像是凶手,他来问我们怎么想的, 若觉得古怪,便可去衙门伸冤。”
康修礼叹了口气, “当时我夫人病重, 我在卫蔚寺的差事也出了些差错,上司一道命令下来, 我便被贬斥归家,我回来后也病倒了,那年轻人说此言之时,我们并不相信,因和素琴有关的证供,衙门都与我们说明过,我们没发现任何错处。”
“虽是如此,我不放心,让素琴的哥哥素明去衙门问了问,当时问的是郭捕头,郭捕头见我们质疑衙门判案有些不高兴,还说我们或许是遇上了骗子,有些骗子专门去找在衙门有官司的,又借能帮忙解决官司为由骗取银钱,素明回来与我说了,我也觉得那金文延是认了罪的,且这案子闹得极大,三法司也一同审定过,怎可能抓错人呢?”
谢星阑又问:“那人第一次登门之后,便再未出现?”
康修礼点头,“不错,再也没出现,由此我们更将他当做了骗子,后来时移世易,我们都忘了这回事,若非今日大人来此,我只怕再也想不起此事。”
他又殷切看向谢星阑,“大人说要重查旧案,可案子过去十年,还能查的清楚吗?有这十年,那凶手不知跑去了何处,还怎能抓得到人呢?”
谢星阑看了一眼秦缨,“这位是云阳县主,此番冤情便是她发现的,我是金吾卫龙翊卫的钦察使谢星阑,此番会由我们与京畿衙门一同查探此事,无论结果如何,眼下我们都会竭尽全力……”
康修礼一惊,龙翊卫是天子手眼,而这位云阳县主,更是尊贵无匹,他眉眼澈明了两分,却又谨慎地道:“当年我们也是十分信任京畿衙门的,可没想到——”
谢星阑便道:“你放心,此番查探,我们必定比当年更为仔细谨慎,今日来找你,也是想问问当年的情形,看能否有新的线索,你刚才说的那人,你可记得他是谁的表兄?另外两位死者,一位叫罗槿儿,一位叫范玉蘋,并且,你可还记得那年轻人相貌?”
许是他二人严肃对待的态度令人宽慰,康修礼配合地回忆,“十年了,那年轻人表明身份之时并未说的十分详尽,具体是哪家的我实在记不清了,样貌的话,那人身量挺拔,面貌周正,看着便是孔武有力之人,面庞成古铜之色,有些粗莽之气,要么是做工的,要么便是行伍之人,他似乎也看出我们不信他,也不愿说的太多,很快便告辞离去了。”
秦缨和谢星阑互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这时秦缨继续问道:“我看了衙门的卷宗,说康姑娘当年喜欢去文新书局买书,是在买书路上被袭击,在此之前,她可曾有过什么异样?比如被人跟踪?或者与人生过争执?”
康修礼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悲戚,哪怕过了十年,那段回忆对他而言仍是十分痛苦,想了半晌,他摇头道:“没有,没有任何异样,至少素琴未对我们说起过,并且那阵子她心情也极好,因中秋快到了,九月末又是她的生辰,她看中了一套古籍,我答应她,等她过生辰之时便去将那套古籍买来送给她……”
康修礼紧紧抿唇,哑声道:“那是一套前朝书圣苏默柏讲四书五经的注疏文集,整个京城也没有几套,一套至少也要二十多两银子,若是别的姑娘有这些银钱,大抵会要好看的首饰衣裙,可她自小被我逼着读书写字,长大了也十分喜欢书本文册,后来想起,我只觉是我这做父亲的害了她,若她不去书局,也不会遇上这样的事。”
秦缨凝声道:“绝不怪你,康姑娘被谋害只是那凶手的过错,康姑娘与你们皆是无辜受害,你教康姑娘读书明理,康姑娘一定很感激有你这样的父亲。”
康修礼摇了摇头,满腔悲愤化作了数声叹息,他鬓发花白,满脸皱纹,分明刚年过半百,看着却好似已至花甲之年,纵然以为已经为康素琴报了仇,可女儿惨剧带来的伤痛,远比日升月落的年岁来的摧人。
谢星阑又问康素琴的其他喜好,康修礼道:“素琴没别的喜好了,除了看书写画之外,平日里也并不喜交朋结友。”
谢星阑若有所思,“当年伺候她的奴婢们如今在何处?”
康修礼道:“当年家中算殷实,她身边有两个小丫头伺候,后来素琴出事,留了她们两家之后,家中也败落了,便令她们出府嫁人了,一个通过表亲嫁到了青州,一个嫁到了城东岳家巷的余于瓦匠家里,如今过的还不错,逢年过节的她还回来看看。”
谢星阑记下,见日头已上中天,也不在此多留,临走之前又道:“倘若想起有何古怪之处,便来金吾卫衙门找我。”
康修礼应是,亲自将他们送到府门,见他们即将离去,康修礼又哑声道:“谢大人,县主,衙门追责之类的我不求了,我只求你们能抓到害我女儿的凶手为她报仇雪恨,若是找不到害她的畜牲,我来日去九泉之下也无颜见她。”
康修礼说着说着便红了眼,苍老的面庞甚至带了几分祈求,秦缨看得揪心,但她还未开口,谢星阑先肃然道:“你放心,我们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康修礼不住点头,门扇合上的刹那,只看到他转过身抹眼睛的佝偻背影。
再启程时,秦缨和谢星阑的面色都不好看,跟着的众人也都觉心头压着千斤重石,他们接着要去的,是当年第一位死者罗槿儿的家。
罗槿儿家住城东安平坊,位于东市以北,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家门落魄,到了罗槿儿父亲罗永成这一代,他年轻时先是做了两年教书先生,后来便靠着开旧书铺子为生,虽做的是生意,但好歹和文墨书册沾边,便少了几分铜臭味儿。
马车过御街一路东行,先经东市,再往东北方向过两座民坊,便到了安平坊地界,安平坊中的民宅多为富贵人家,罗家坐落在一条小巷尽头,这巷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一路走过来,便见罗家的家门高阔庄严,显得格外气势逼人。
到了近前,秦缨道:“罗槿儿之下还有个弟弟,当年罗槿儿遇害之时,她弟弟才十三四岁。”
谢坚上前叫门,很快门扇便从内打了开,一个年轻的小厮狐疑地看着外头,见来的是金吾卫之时,面上顿时露出惶恐来,“几位大人有何事?”
谢坚问:“你们老爷夫人可在府上?”
小厮应是,又忍不住道:“难不成是我们公子出了事?”
谢坚回头,谢星阑上前道:“我们要见你们老爷夫人,去通禀一声。”
小厮不敢违逆,连忙往府内跑,谢星阑一行人进了府门,在影壁处等着,很快,谢星阑看到一对华服夫妻快步而来,正是罗槿儿的父亲罗永成与母亲方氏。
罗永成快步迎上来,还未走近便拱手道:“不知大人要来府上,有失远迎了,难道是我儿在密州出了岔子?”
谢星阑先表明身份,而后道:“与令公子无关,我们是为了当年罗槿儿被谋害的案子而来。”
罗永成一愣,方氏忍不住上前道:“槿儿的案子?”
谢星阑便道:“当年案子的凶手并非真凶,眼下金吾卫要重查旧案。”
罗永成和方氏惊愣在原地,好半晌罗永成才缓过神来,他磕磕绊绊道:“这怎么可能,当年的凶犯已经认罪,且已经被斩首了,怎么可能并非真凶?”
谢星阑将内情道明一二,罗永成和方氏皆面色微白,方氏咬牙道:“所以是衙门的人查错了?他们被这个假凶手蒙蔽,而后饶过了真凶?”
见谢星阑点头,方氏顿时倒竖了眉头,“你们……你们怎能查错?已经十年了,我女儿死了十年了,你们今日才来告诉我们案子查错了?你们知不知道就算查到了真凶,我们这十年也过得十分艰难,如今她弟弟春闱高中外放做官,眼看着我们家里好起来了,可你竟然告诉我,那害槿儿的恶人竟然还在外逍遥?”
罗家的府邸才被翻新过,布置的也十分清雅秀丽,处处透着欣欣向荣之象,而罗永成夫妇衣饰华贵,面庞光彩照人,仿佛儿子高中的喜气仍未消散,但谢星阑道出实情的功夫,二人眉眼骤暗,沉郁的阴云浮了上来。
方氏惊怒交加,她责问数言,胸口亦起伏的厉害,罗永成见状劝她两声,又对谢星阑道:“去厅里说吧——”
罗永成面上殷勤不再,肩背亦塌缩了几分,等到了前厅,克制地让下人奉茶,吩咐完,他望着外头花木葱茏的中庭发起怔来,待茶送上来,他才沉声道:“当年查案子的人,早就不在衙门了吧?当年槿儿死的可怜,那歹人穷凶极恶,还害了另外两位姑娘,可后来衙门抓到了真凶,我们都觉宽慰,还曾送过金银表示感谢。”
“这些年来,我和她母亲最害怕过得便是槿儿的生忌和死忌,我们都不愿去想,一想起来,槿儿当年的惨状便令我们心如刀割,每一年我们去相国寺上香,都要祈求老天有眼,让那凶手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后来悲痛淡了,但对那恶人的恨却未消。”
“我们恨着那凶徒,还得过自己的日子,家里渐渐好转了,便想着若是槿儿还活在世上,看到父亲开了书馆,看到弟弟高中,必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从前家里不好,亏待了她吃穿用度,后来能让她享福了,她人却不在了。”
罗永成语声越来越嘶哑,他缓了口气,又道:“想到最悲痛之时,我们又觉得,不管怎么样,至少为她报仇雪恨了,她在九泉之下能安息了,早日入轮回,来生投个父母疼爱一生富贵的好人家,再也莫要吃苦头了。”
说至此,罗永成语声忽而一厉,“可如今你们却来告诉我们,我们恨错了人,真凶还在逍遥法外,原来这十年,槿儿都死的不明不白,我们根本没能为她报仇……”
方氏忍了许久,此刻也红着眼道:“为什么会查错凶手?为什么你们能发现错处,当年那些人却发现不了?我女儿在棺材里躺了十年,如今已经化为一堆白骨,这时候才来重查案子,别说已经过了十年根本查不出凶手了,便是查到了,你们不觉得太迟了吗?”
方氏泪如雨下,又掏出丝帕颤颤巍巍地拭泪,谢星阑缓声道:“你们放心,当年命案错判,调查此案者皆有责任,待此案查明,自然会追究过错。”
秦缨也语声艰涩道:“夫人说得对,已经过了十年,的确太迟了,但如今并非没有找到真凶的机会,只要尽力去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并且就算再迟,也要让真凶伏诛,好给罗姑娘与你们一个交代,迟到的真相也是真相。”
见她二人颇为诚恳,方氏满腔愤然也无处发作,只掩面哭道:“我的槿儿怎如此命苦,母亲以为早就替你讨回公道了,却没想到只是个笑话……”
罗永成深吸口气,“你们要重查,怎么查?从何处查?十年了,便是一块石头,也被风吹日晒的变了形状了,更何况是案子的线索?凶手经过这十年,更是早就不知跑去何处了,他若是跑到了天边,你们难道也要追去天边吗?”
谢星阑道:“旧案的卷宗和当年仵作的验状皆保存完好,并且凶手不一定会逃走,当年案子已定,‘真凶’已经伏法,他多半会高枕无忧地留在京中,只要他人还在,再加上当年的家属和证人配合官府调查,便一定能找到此人的踪迹。”
见罗永成和方氏一脸不信,秦缨也道:“已经过了十年,的确困难重重,但多拖一日,罗姑娘便要多一日含冤莫白,那凶手也多逍遥一日不是吗?此番来查案的并非京畿衙门,而是金吾卫龙翊卫的钦察使,你们应该知道龙翊卫本为圣上直掌,如此也足以表明此番我们调查旧案之决心,我们也想还几位姑娘一个公道。”
方氏擦眼泪的手微顿,罗永成眉眼也松活半分,他夫妻二人互看一眼,罗永成迟疑着道:“龙翊卫……这案子始终是你们查吗?当年我记得金吾卫和刑部衙门也曾监督过查案进程,可案子最终还是查错了……”
谢星阑承诺一般地道:“始终是我们查,若近日找不出真凶,那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这案子都是我们的差事。”
罗永成和方氏听得微愣,一旁的秦缨也眸色微变,她侧眸去看,只见谢星阑容色冷肃坚定,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顶天立地的锐气,格外有种一言九鼎令人信服之感。
罗永成显然也深受震动,终是和声问:“那我和她母亲,该如何配合你们?”
谢星阑便道:“当年案发之前,罗姑娘可有任何异样?可有提过被跟踪,或有人对她图谋不轨,或某人有意接近她之类的话?”
罗永成沉思片刻,又去看方氏,方氏此刻已擦干净泪水,面上却多有迷茫,她道:“没有……槿儿那日,只是如常去铺子里,没有提过任何相似之言。”
谢星阑忽而想到康修礼之语,“罗槿儿可有表兄?”
方氏有些愕然,“没有,有堂兄,但无表兄,怎么了?”
谢星阑便又问:“当年凶手被斩首之后,可曾有人上门来找过你们,说案子可能是冤案?”
方氏去看罗永成,罗永成莫名道:“这自然没有,当年案子闹得很大,那凶手被斩首之时,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去围看过,怎会有人来说是冤案?”
谢星阑一阵默然,秦缨又问道:“罗姑娘平日里还有何喜好吗?”
方氏这时又哽咽道:“她没什么喜好,那时家里不太宽裕,她父亲的旧书铺子只有一个伙计帮忙,而她弟弟比她小几岁,又要读书,她便常自己去铺子里帮忙,帮着算账,帮着统算数目,虽也没什么粗重活计,却十分耗时,她从无怨言。”
秦缨心底有些发沉,若凶手是陌生人作案,那家里人的确难知道线索,又问了问当年书铺伙计和家中奴婢等证人的下落,她和谢星阑便先告辞离去。
此刻已过午时,他们径直出城,赶往第二位死者范玉蘋之家,范玉蘋的家在城外范家村中,从京城出发,至少赶路两个时辰才能到,待出了城,秦缨掀帘问道:“你如何看?”
谢星阑高坐马背上,此刻放缓马速离她近了几分,“金文延虽然不是真凶,但我倾向于他说的证词大部分都是真的,真正的凶手多半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陌生人,因此受害者的父母好友都不知此人存在,要追查真凶下落,多半还要从金文延证词中提到的几处相遇地点查起,以及,从金文延为何会认罪查起。”
秦缨也应是,“我们已走访了两家,我亦做此想,待去过范家之后,得好生调查金文延的生平,他不可能无端承认这样大的罪过,若是顶罪,那凶手一定用了十分厉害的手段,才能让金文延明心甘情愿赴死,金文延是个赌鬼,还赌到了要典卖女儿的地步,这样冷血无情之人,何事能逼他就范?”
谢坚跟在谢星阑身后,此刻道:“会否是赌账欠的太多?”
秦缨看他,“顶罪是必死之局,你若是欠了天价赌债,是宁愿跑还是宁愿死?”
谢坚也觉出问了蠢话,掩唇轻咳一声,“小人愚笨了。”
谢星阑这时道:“人生在世,不过是七情六欲,他父母早亡,又对妻女无情无义,也不可能为了财名利禄去求死,还真猜不透如何逼他认罪。”
虽然已料到会疑难重重,但真的查起来,秦缨仍然有种毫无头绪之感,再加上李芳蕤以同样一副死状遇害,她甚至预感到,这案子或许并不像看到的这样简单,思及此,她忽然看向谢星阑,“倘若查不出真凶,真要十年二十年都将此案当差事担着吗?”
谢星阑目视前方,“十年二十年,我倒是担得起,但只怕那康老爷等不起。”
他语气轻飘飘的,言毕又看向秦缨,“所以最好尽快找到真凶,并且,你今日连龙翊卫的名头都搬出来了,倘若查上三五月都无进展,岂非要坠了龙翊卫的名头?”
秦缨本还有些动容,听见此话,不由暗暗咬了咬牙,又冷哼一声:“龙翊卫的名头自然只能龙翊卫去守,那就要看谢大人的本事了。”
她说完“唰”地放下帘络,谢星阑波澜不惊的眼底滑过一丝笑意,马鞭一扬,当先朝前疾驰而去,下了官道,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他们才赶到了范家村村口。
范家村依山而建,山脚下大片农田正成一副秋日丰收的景象,因土地肥沃,村中的几十户农家也颇为富足,又因距离京城不远,许多人雇了长工做活,自己则去京中做起了小生意,沿着村道往里赶时,一户一户农家院落大都修得气派非常。
范玉蘋的父亲名叫范昌林,谢坚在路边寻了一位老伯一问,老伯立刻指向村东头,又道:“最气派的那个三进院落便是范昌林家。”
谢坚道了谢,一行人马便往范家村最东边行去,还未走到跟前,一座白墙灰瓦的大宅院便映入了眼帘,这座院落比此前的农家院子更显精贵,甚至与城中官宅有的比,众人看着心底微松,谁都不愿见受害者家里过的江河日下。
待行至门口,谢坚再度上前叫门,不多时一个模样伶俐的小童将门打开,朝外看了看,狐疑地问:“你们找谁?”
谢坚道:“此处可是范昌林的家?”
小童点头,谢坚又道:“我们是京城金吾卫衙门的,找你们老爷夫人有事,快去通报一声。”
小童年纪不大,不识官差公服,半信半疑地将门一关跑了开,谢坚摸了摸鼻尖,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院门才重新打了开。
门内出现了一位身形矮胖的华服老爷,正是范昌林,他身后还站了一位容貌秀美的中年妇人,二人惊奇地打量外间诸人,很快,范昌林试探着问道:“金吾卫的差爷?不知各位有何公干?”
谢星阑上前道:“我们是为了十年前范玉蘋的案子而来……”
他话还未说完,门内二人面色便沉了下来,范昌林拧眉道:“这都多久的事了?案子早就定案了,怎么又上门来查问了?”
谢星阑道:“当年的案子是错判,如今我们要重查。”
范昌林眉头拧成“川”字,又上下打量谢星阑和他身后的秦缨,他眼底眸色几变,似乎在判断二人是何种身份,见谢星阑分外年轻,他脸一冷道:“什么错判不错判,那案子凶手早就被斩了,我可没让你们重查,你们别来打搅我们!”
说完这话,范昌林后退一步,“啪”的一声将门关了上,紧接着,门后还传来了上门闩的声响,谢坚大为意外,上前拍门道:“哎,你做什么?都说你女儿当年的案子错判了,意思就是真凶还在逍遥法外,你怎么还关门呢,你不想为你女儿讨回公道?!”
门后传来范昌林的冷笑声,“我是她父亲,你们就算要查,也得问我的意思吧,我说了,那案子早就定案了,我没闲工夫再管此事,你们是不是衙门没事干了?”
范昌林的声音越来越远,竟真是将他们拒之门外,谢坚无奈地去看谢星阑,谢星阑面无表情,也往后退了一步,“撞门。”
第47章 踪迹
“砰”的两声巨响, 范家门后的木闩应声而断,范昌林和仆人们刚走了没多远,此刻一脸惊震地回过身来, 便见门扇已是大开,谢星阑带着秦缨走了进来。
范昌林又惊又怒, 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这是强闯民宅,你们想做什么?!信不信我去报官——”
谢坚听得冷笑:“你去报哪个官?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哪处衙门的?”
范昌林面色微白,一旁的中年妇人也吓得紧张不已, 此刻扯了扯范昌林的衣袍,“老爷, 这好像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不然算了吧……”
范昌林还待犹豫, 谢坚看着谢星阑和秦缨道:“这是金吾卫龙翊卫钦察使谢大人, 这位是陛下钦封的云阳县主,便是你们县太爷来了都不敢造次,你们却敢拒不接受查问?莫非当年的案子你知道内情, 所以做贼心虚?”
一听龙翊卫和县主之名,范昌林这才慌了,忙换上殷勤神色, “不是不是, 绝不是做贼心虚,既然大人和县主要查问, 那查问便是,请去堂中说话吧……”
等到了堂中, 范昌林再不敢大意, 忙令下人奉上茶点,谢星阑寒着脸问:“谋害范玉蘋的真凶至今仍在逍遥法法, 你做为范玉蘋的生父,却毫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