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璋目泽微暗,“不管是傅家还是忠远伯府,离开都是好事,只是崔晋和傅仲明,必定遗憾他们的爵位和官位,傅仲明尚有一子,崔晋的伯爵之位却无人继承,将来多半要在宗族中寻个养子,就和谢家那孩子一样。”
秦缨眉眼微沉,谢星阑生父母早逝,后被同宗伯父收养,也是为了继承谢正则门庭,想到此处,秦缨忽而看向秦璋,“那爹爹便没想过,我们府中无人继承爵位吗?”
秦璋扬唇,“爹爹若给你娶个后娘回来,万一也变成傅仲明那般,你可愿意?”
秦缨心头温流脉脉,她前世的父亲也半生未再娶,只为她这个女儿操碎了心,她软声道:“以爹爹的脾性,绝不会厚此薄彼,自然不会变成傅老爷……”
秦璋忍不住在她发顶抚了抚,“傻丫头,府中多个人,便会分走爹爹的心思,何况后宅之事,可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你心思单纯,爹爹可不敢给你找个后娘。”
秦缨本是随口一问,可这一问,却令秦璋想起了旧事,他眉眼间生出些苍凉意味,很快起身往经室而去,秦缨见他形单影只的背影,也觉出一阵心酸。
秦广在旁瞧见这幕,悄声道:“侯爷从未对县主说过,当年在丰州,长公主缠绵病榻之时,他便对长公主立下重誓,说此生绝不再娶,这些年,侯爷从未违背誓言。”
义川长公主过世之时,原身还不满一岁,脑海之中自然没有关乎她的记忆,秦缨忍不住问道:“我母亲是什么模样?”
秦广微微眯眸,也陷入了回忆之中,“长公主是宁太妃所出,当年宁太妃便是风华绝代的人物,待长公主长大七八岁,容貌脾性,都是李周皇室少有的,后来长公主长大了,说一句天人之姿也不为过,侯爷能娶到长公主是侯爷的福气,就算当初侯爷没有立誓,有那样的夫人在前,侯爷又如何能看中旁人呢?”
秦缨不曾见过义川长公主仪姿,甚至连半点印象也无,想到前世自己母亲亦是早逝,空落悲寂立时浮上心头,秦广跟了秦璋多年,亦是看着秦缨长大,在旁瞧见她容色有变,欣慰道:“县主如今越来越懂事了,长公主在天有灵看到,必定也十分高兴。”
秦缨扯出丝薄笑,“这几日无事,我好好陪父亲读经文。”
秦缨身为县主,平日里没个正经差事,出门也不过是去贵女之间各式集会,但她哪有心思做这些?倘若学别的大家闺秀留在府中,也不过是修习琴棋书画,她亦无意此道,思来想去,倒是陪着秦璋看看道经解解闷更有价值。
但她话音刚落,门房上的小厮忽然快步来禀,“县主,陆姑娘来了。”
秦缨眼瞳微亮,“快请——”
距离前次陆柔嘉来给红袖换方子已过了三日,陆柔嘉又准时过来看诊,不多时,秦缨便瞧见一道碧青身影进了中庭,她迎出去,可走近了,却见陆柔嘉眉眼间笼罩这两分忧色,她忙问:“这是怎么了?”
陆柔嘉轻声道:“昨日父亲去长清侯府了。”
秦缨恍然,当带着她回了清梧院,进门后屏退左右,陆柔嘉才接着道:“昨日父亲去侯府悔婚,长清侯很是惊讶,一直问父亲为了什么,父亲不得已,将崔世子与卢国公府小姐的事道来,后来长清侯倒是答应了父亲暂缓亲事,但我估计,此事怕要节外生枝。”
秦缨略作沉吟,“你是说将卢国公府的小姐扯了进来?”
陆柔嘉点头,忧心忡忡的,“若是坏了卢国公府小姐的名节,便十分不妥了。”
秦缨一听无奈摇头,陆柔嘉性子太过良善,原文中,她就是因这幅性情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卢国公府与长清侯府乃是世交,只怕长清侯也是知道崔慕之与卢月凝交情匪浅,你不要怕这些,只要悔婚之事谈妥便可,还有,崔慕之多半会恼了陆氏。”
长清侯府结这门亲事乃是为了对贞元帝表忠,如今亲事毁了,长清侯府的处境也尴尬起来,而崔慕之事事以家族尊荣为先,自然会觉得陆氏不识抬举。
陆柔嘉苦笑一下,“这些是料想得到的,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不了便是父亲不做御医了,旁的也没什么,陆氏世代医家,便是开医馆也能过活。”
说到医馆,她问起红袖来,秦缨带着她往偏院去,见红袖伤势痊愈,陆柔嘉立刻定下章程,要明日便带红袖入医馆做学徒,红袖自然求之不得,又听陆柔嘉说要派人来接她,红袖立刻推辞。
谁知陆柔嘉道:“我们医馆在城南,昨天和今天,城南不知怎么了,到处都是金吾卫和京畿衙门的人,像是不甚太平,我还是找个小厮来接你为好。”
秦缨连着几日未曾出门,再加上侯府在距离皇城不远的长乐坊,便更不知有此变故,她心底隐隐不安,“到处都是金吾卫和京畿衙门的人?莫非是生了什么案子?”
陆柔嘉道:“我也如此想,要么是死了人,要么便是城中进了匪盗,反正看着怪吓人的。”
秦缨秀眉微拧,立刻叫来沈珞吩咐一声,“你去金吾卫看看,若是谢钦使在,便找谢坚他们问问,看看城中出了何事。”
秦缨并非公差,贸然去金吾卫探问太过扎眼,让沈珞去打探最为合理。
沈珞领命而去,秦缨便留了陆柔嘉说话,二人才饮了两盏茶,沈珞便快马回了侯府,进清梧院禀告道:“县主,小人去金吾卫问了,不过谢钦使不在衙门,小人找了冯萧探问,冯大人说城南的确生了件命案,已经三日了,因前日发现案子牵扯到了宗室,具体情况连他都不知。”
秦缨一愕,“宗室?是哪家皇亲?”
见沈珞摇头,秦缨又道:“既然是与皇亲国戚有关的命案,那可是谢钦使带着龙翊卫在查?”
沈珞却道,“不是,冯萧适才透露了一点,说这两次谢钦使办案办的漂亮,很得陛下欢心,最近两天,陛下连着召见了谢钦使两回,可能要让谢钦使南下做钦差了,每年八月陛下都要派钦差南巡纠察地方百官,被委以重任的通常都是陛下十分看重之臣,且钦差们一旦带着功劳回来,岁末定会加官进爵,今年是谢钦使没跑了,眼下金吾卫管这案子的,是刚升将军的郑钦。”
秦缨微微一怔,她竟忘记了,谢星阑用性命换来龙翊卫钦察使之职,可不是为了查坊间命案的,不管此番又牵扯了哪位皇亲国戚,除非是与皇室有关,否则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南巡来的重要,谢星阑可是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人。
沈珞见她神色失望,迟疑道:“县主怎么了?可要小人继续打探是与哪家有关?”
秦缨回过神来,还未点头,陆柔嘉先恍然道:“难怪南边一副戒严的景象,却是与哪家权贵有关,县主关注此事,可是想帮忙探查?”
秦缨浅吸口气,“也不一定,或许用不着我,先去探一探吧。”
沈珞领命而去,陆柔嘉打量着秦缨,“县主忧心忡忡的,可是担心与哪家来往多的人家有关?”
秦缨也看陆柔嘉,面对陆柔嘉,她只需将崔慕之心有所属之事告诉她,她自然会做出新的选择,但这法子却不能用在谢星阑身上,何况站在谢星阑的处境看,他的确只有手握更大的权力才能光复谢氏门庭,才能将往日旧仇悉数报回来。
而这半年来谢星阑行事无忌,树敌更多,连贞元帝也对他颇有微词,如今总算令贞元帝重新倚重,加官进爵的差事即将落在他手上,秦缨甚至能想象到谢星阑的志得意满。
在崔婉案和窦氏案之后,故事的走向似乎已经发生了巨变,可听到谢星阑要赴南巡之差,秦缨莫名想到他费尽心思爬上高位,却最终惨死的场景。
秦缨心弦微紧,但念头百转间,她明白自己做不了普度众生的活菩萨,就算她觉得可惜遗憾,就算她有心相助,但谢星阑还是谢星阑,他心志已定,终归有自己的决断与命运,更何况南巡乃是国事,她无论如何也干涉不了。
秦缨定了定神,“也没有,只是觉得世事易变,福祸难料,未走到那一步,还真说不好是喜是悲。”
陆柔嘉只当她为了城南的乱事发愁,也跟着点头道:“只希望不是死了人才好。”
因着此事,二人饮茶都失了滋味,眼看着日头偏西,秦缨起身踱步去窗前,“难道真是什么与天家有关的大事?沈珞竟然这半晌都未回来。”
秦缨想到前次差点酿成窦氏冤案,便对这世道的衙司不甚信任,又暗想,虽然阵仗不小,但若只是缉捕匪盗窃贼就变得十分简单了。
眼看着夕阳西下,连最后一丝余晖都快散尽,秦缨心底的预感越来越不好,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亲自跑一趟之时,白鸳忽然表情古怪地从外走了进来,“县主,有人来访。”
秦缨疑惑,“天都快黑了,谁来访?”
白鸳看了一眼陆柔嘉,轻咳一声道:“崔大人来了,还有岳仵作。”
秦缨微愕,崔慕之竟然会来她临川侯府?他应该觉得此地藏着洪水猛兽才对。
这般一惊,秦缨却又忽地拧眉,不对,正是因为崔慕之不该来,那他此行才格外古怪。
她忽然想到城南的乱子,顿时站起身来,待要朝外走,却又想起陆柔嘉身份不便,她解释道:“崔慕之入了刑部做侍郎,管着刑部司,还带着岳灵修一起来,我猜是又出了人命案子,你可愿见他?若不愿便在此等我。”
陆柔嘉唇角微抿,“没什么不愿见的,我与县主相交,也不必掩人耳目。”
秦缨放了心,这才带着陆柔嘉朝前院去,刚走到前厅,便见崔慕之门也未进,正和岳灵修站在门口,他二人一脸沉色,似乎只是为了等人,没有闲情逸致用茶。
秦缨快步上前,“出了何事?”
崔慕之和岳灵修转身看来,岳灵修行礼之时,崔慕之一眼看到了秦缨身后的陆柔嘉,他俊眉微微一皱,又看向秦缨道:“请、请你去义庄一趟,有一尸首岳仵作勘验不来,请你去义庄一同看看。”
崔慕之还是头一遭对秦缨这般礼待,许是不习惯,说话都十分僵硬,秦缨却不管这些,看向岳灵修,“什么样的尸首勘验不来?”
岳灵修绕过崔慕之上前,言辞利落得多:“两日之前在城南永定坊百草街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是更夫发现的,天亮之后报了官,尸体被送去了义庄,小人验了两日也未验出死因,就在昨日,女尸的身份忽然确定了——”
这正是秦缨要让沈珞打探的,她眸色一凛,“是何人?”
岳灵修似有忌讳,谨慎地去看崔慕之,崔慕之沉声道:“是宣平郡王府家的小姐,李芳蕤。”
秦缨眼瞳一颤,“李芳蕤?”
一股子凉意爬上背脊,秦缨骤然想起那日在永寿宫中柳氏撒谎的场景,她忍不住问道:“李芳蕤是不是已经失踪超过七日了?”
崔慕之和岳灵修一听此言,皆露意外之色,岳灵修更惊喜道:“县主连这个也能推算出来?”
秦缨摇头,先道:“时辰不早,既然要去看,现在便出发去义庄。”
她转身看向陆柔嘉,本是想令她回府,可谁知陆柔嘉面色微白道:“县主,百草街正是陆氏医馆所在的那条街,难怪那附近多了许多衙差。”
秦缨秀眉微拧,“如此便是说,你很熟悉那一带?”
陆柔嘉立刻应是,秦缨便道:“那好,那你可愿随我走一趟?反正去义庄也要经过城南,我们先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而后再去义庄。”
陆柔嘉哪会拒绝秦缨,立刻便应好,秦缨又吩咐下人与秦璋交代一声,带着人便朝外走,刚走到门口,等了半日的沈珞终于回来了。
沈珞看到崔慕之和岳灵修也在很是意外,白鸳在旁苦涩道:“县主什么都知道了,眼下正要去义庄,驾车去吧。”
沈珞查问所得,自然没有崔慕之和岳灵修说的详尽,待一行人上了马车,崔慕之和岳灵修几人则御马在侧,秦缨这时才解释了永寿宫之事,“后来我发现她有可能在撒谎,但这是私事,我不好议论,却没想到李芳蕤竟出了意外,现在想来,那时候李芳蕤就应该已经失踪了。”
崔慕之也没想到还有此插曲,见秦缨毫不推脱便同去查看尸体,也肃然道:“尸体是二十六早上天快亮的时候发现的,报官之后,衙门当做寻常命案来查,等到了二十七早上,郡王府的人知晓了此事,便派人去查问,周大人发觉事情不对上禀了刑部,又亲自带着他们府上郡王和王妃去认尸体,经了几番辨别,昨日终于确定死者正是李芳蕤。”
“据他们说,李芳蕤是在十九那日去相国寺上香的路上失踪的,当时马车停下来,她说要去道旁的林子里采花,这一采人便不见了踪影,前些日子,李芳蕤与他们闹过不快,他们一开始只以为李芳蕤闹别扭离家出走,再加上李芳蕤身有武艺,因此从未想过李芳蕤会遇害。”
“李芳蕤在城外失踪,尸体却在城内?”秦缨又奇怪道:“就算十九那日李芳蕤遇害,也不过才过了七天,怎么这样快尸体便腐坏的辨别不出了?还要两天才确认身份。”
崔慕之眸色微寒,“因为,凶手不但杀了李芳蕤,还毁了她的面容,并且李芳蕤身上多处外伤,衣物也都重新换过,十分不好确认,最终是凭着她手上的茧子和眼下的泪痣确认的身份。”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毁了面容?”
崔慕之点头,岳灵修在他身后道:“不仅毁了面容,不知怎么回事,尸身也腐败的格外严重,小人无能,真查不出怎么死的,想用上次您教的法子,可郡王府一听便大为恼怒,他们来之前,小人便先验过尸体,他们说让男仵作查验尸体已经是罪过,但不知者无罪,饶了小人,若知道是李姑娘还要损毁遗体,那便是罪无可恕。”
这便是牵涉皇亲国戚的难处了,秦缨心底沉甸甸的,“待会儿先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一眼。”
岳灵修应是,崔慕之打马在前,径直往百草街疾驰而去,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窄巷之外,陆柔嘉下马车便道:“这里……这里是百草街最偏僻之地,这街上医馆药铺不少,这附近乃是两家商行囤药材的库房,平日里来往不多,到了晚上就更是僻静。”
秦缨道:“发现尸体的更夫怎么说?”
崔慕之道:“是五更天发现的,说是听到犬吠,以为巷子里怎么了,进巷子便发现尸体被装在一个竹筐之中。”
秦缨走入暗巷,那腌臜堆还在原地,两只破烂竹筐随意滚在一旁,地上有许多脚印痕迹,一看便知衙门来了不少人在此搜查过。
此刻夜幕初临,秦缨看了周围环境,也不久留,先令陆柔嘉归家,而后上马车直奔义庄而去,又走了两刻钟的功夫,马车缓缓停在了义庄之前。
刚下马车,秦缨便被眼前的阵势一惊,义庄门口站着京畿衙门和金吾卫的差役,还有两个着黑色袍衫的武卫守在外,似乎是郡王府之人。
秦缨跟着崔慕之进义庄,待进门,便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华服男子正和周显辰站在一起,那男子上下打量崔慕之两眼,又一眼看到了他身后的秦缨,而后不快道:“崔大人还真的去请云阳了,这不是闹笑话吗?”
说话之人正是信国公世子郑钦,他父亲是信国公郑明康,如今镇守西疆,叔父则是金吾卫左将军,他自己也刚升任将军之列,威风在崔慕之之上。
郑氏与崔氏早有龃龉,崔慕之听他之言也不善道:“忠远伯府的案子和窦氏的案子皆有云阳县主之功,你若真的想破案,便莫要在此耽误时辰。”
郑钦冷笑,“有陛下手谕吗?”
崔慕之皱眉,“时间紧急,何来的手谕?”
郑钦看也不看秦缨,只盯着崔慕之道:“既是如此,崔大人还是先去拿陛下手谕要紧,否则让一姑娘插手咱们衙门的公差,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谁都不好过。”
秦缨哪里想到会是这般局面,郑钦要与崔慕之斗法,却令她连尸体也见不着?
秦缨不由开口,“小郑将军,眼下郡王府小姐无辜枉死,在天之灵也难得安宁,似乎不是非要陛下手谕之时,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怪我便是。”
崔慕之看着秦缨的侧颜眉峰微扬,郑钦语气微松,却仍然道:“云阳,太后娘娘和陛下宠爱你,便是怪你也不会罚你,可我们当差事的却不一样,何况……”
郑钦扫了一眼崔慕之,“何况你帮谁不好,却为何帮一个白眼狼?你这两年受了不少委屈,我这做兄长的都看不过去。”
郑钦叫太后一声姑祖母,太后又是秦缨的嫡外祖母,非要论起来,郑钦也勉强能算个兄辈,但二人差了五岁,私交也不算多,郑钦更十分疼爱萧湄,眼下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下崔慕之的脸面罢了。
秦缨欲言又止,崔慕之这时道:“你不必在此强词夺理,陛下若怪罪,也只怪罪于我,今夜云阳县主人已经到了,你如此拦阻,实有渎职之嫌——”
“怎么?打算如此参我一本?”郑钦油盐不进,面色一冷道:“金吾卫有金吾卫的规矩,你若要让云阳掺和进来,便先去求道圣旨,否则,休想过我这一关。”
崔慕之眼瞳微沉,却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郑钦毫无办法,秦缨在旁看着也觉无力至极,她忍不住想,要是金吾卫来的人不是郑钦,而是谢星阑,那哪还有这些故意刁难人的繁文缛节?
她有些郁闷,可就在这时,义庄门外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郑钦,你要的圣旨,是不是我手里这道?”
秦缨人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当她转身,映入眼帘的墨色武袍身影,不是谢星阑是谁,只见谢星阑手中拿了一道明黄手谕,极快扫了她一眼后便朝郑钦走去,没走几步将手谕往郑钦那里一扔,扬声道:“看完手谕,陛下令你即刻入宫。”
秦缨和崔慕之瞧着这一幕皆未看懂,而见到谢星阑面色也不算好看的郑钦,却在看完手谕之时眸色大亮,他眉眼间生出几分得意,又审视般地看了谢星阑片刻,“没想到你会这样选,罢了,我入宫面圣,此地交给你了!”
他说完这话,再不惦记与崔慕之作对,大手一挥,带着下属便走,其他金吾卫侍卫跟着他鱼贯而出,没多时,义庄中庭便显得空荡荡的。
秦缨有些发蒙,一转眼谢星阑朝她走了过来,他一脸云淡风轻地道:“现在可以去验尸了。”
第42章 旧案
秦缨实在没忍住, “你怎么会来?”
谢星阑极浅地弯了弯唇,“宣平郡王府的小姐遇害,惊动了陛下, 陛下见我破了此前两桩案子,便令我来接替郑钦。”
“可你不是……”
可你不是要领南巡的差事吗?
秦缨欲言又止, 谢星阑波澜不惊道:“我不是如何?这两日正将窦氏的案子定案,窦晔也移送去了刑部大牢,正好可以接此差事。”
秦缨还想再说, 一旁崔慕之冷飕飕道:“陛下有意令你南下,你却将那差事拱手让给郑钦, 只是不知郑钦能不能念你的好。”
谢星阑眉目一寒, 瞟了崔慕之一眼道:“我不知郑钦能不能念我的好, 但我却知道长清侯府如今还远不及信国公府, 我来接管此案,你应该感到庆幸。”
崔慕之面色微青,谢星阑却不打算耽误时辰, 对秦缨扬了扬下颌,“进去看看?”
秦缨也没工夫去想谢星阑为何将加官进爵的差事拱手送人,她心神一定, 连忙往义庄正堂而去, 堂中王赟和袁守诚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见她和谢星阑来了赶忙行礼, 这时,站在外头的崔慕之缓过气来, 目光一扫问道:“赵镰和周大人呢?”
王赟在屋内听见, 立刻走到门口道:“赵捕头本在此候着的,片刻前说有事要回衙门一趟, 待会儿应该还要过来的。”
死者是宣平郡王府的小姐,整个京畿衙门都不敢慢待,崔慕之点了点头,这才往后堂走去,岳灵修大气儿不敢出,也连忙一同进了门。
后堂内如今停放着两具尸体,且都死亡日久,刚一进门,谢星阑和秦缨便捂了口鼻,他们目光一扫,往床底下放着冰盆的那具尸体走去,待走到跟前,秦缨顿时明白为何用了两日才能确定死者身份。
这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正是死者满是伤口的脸,死者死亡多日,尸身已高度腐败,而她布满了紫色腐败网的脸上,被凶手划出了十几道刀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那些皮肉翻卷的伤口,是最好滋生蛆蝇之地,虽然尸体已被清理过,但仍有米粒大小的蛆虫在尸体面部与脖颈蠕动。
掏出丝帕掩住口鼻,秦缨靠的更近些,从头到脚细看。
死者一看便知死了多日,她颜面膨大,眼球突出,口唇外翻,舌尖也微突与口外,再往下看,便见她脖颈变粗,胸腹隆起,手脚亦生肿胀,而她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多为污绿之色,表皮下,枝状的血脉成紫黑之色,格外惊悚骇人。
尸体光肿胀便已变得难已辨认,更别说面部还被伤的惨不忍睹,而她身上红裙布满污泥,身下污绿尸水蔓延,秦缨一时难以想象,这具尸体竟会是宣平郡王府的李芳蕤。
靠着冰盆,也只是减缓巨人观之变,宣平郡王和柳氏来认尸之时,尸体不会比现在更好看多少,因此她们必定难以判断死者身份,秦缨沉声道:“她十九那日去相国寺上香,而后半路走失,但最终她的尸体出现在了京城之内,那她要么自己回城,要么被人劫掳回城,至少也是十九晚上了,哪怕她十九当夜遇害,当今日也只有十日……”
“如今入秋,天气转凉,才十日,她的尸体不可能腐败的这样快,除非她死后尸体泡过水,又或者被藏在阴湿脏污之地,加快了尸体腐烂。”
崔慕之和岳灵修站在一旁,岳灵修道:“小人也觉得古怪,往日验的尸首,又或者送入义庄的无名尸体,在这等天气之下,大都是半个月左右才会肿胀的如此厉害,后来小人问了赵捕头,发现尸体的地方的确是有些潮湿的。”
秦缨想到了百草街那条窄巷,“尸体不可能在那里扔上好几日——”
见谢星阑疑惑地看着她,秦缨便道:“刚才和崔大人、岳仵作来的路上,我去那条巷子看过,巷子阴湿,发现尸体之地是一处腌臜堆,柔嘉说那附近是几个药商屯药材的库房,我看了一眼,腌臜堆里都是些坏烂药材或者装货物的竹筐等杂物。”
谢星阑眼底微光明灭,他没想到崔慕之竟然会带着岳灵修去请秦缨帮忙,想到此处,他开口道:“李芳蕤已经失踪了几日,此事我倒是知晓,但尸体已经变成这般,他们是如何确定死者是李芳蕤的?”
崔慕之上前一步道:“因李芳蕤左眼下的痣,还有手上的茧子,尤其是两只手都有茧子,她自小喜欢用双剑做兵器,因此与其他习武之人多右手茧子重不同,她两手指节和虎口的茧子都颇为明显。”
“还有一点,李芳蕤当日去相国寺上香时是穿一袭月白裙裳,但她自己却十分喜欢着红,我们怀疑她当日摆脱下人之后,自己悄悄回了京中,想换一身装扮之时,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裙,这红裙之上有绣好的棠棣花纹,棠棣正是李芳蕤最喜欢的花。”
秦缨再去看死者的脸,看了半晌,果然在左眼下找到了一枚痣印,但那枚痣在卷曲的伤口边缘,再加上面部鼓胀的厉害,根本难以判断痣的准确位置,而死者手上也的确有茧子,但因死者手部表皮已开始干硬脱落,也看不出原本茧子的形状。
她忍不住问:“没有其他的物证吗?痣和茧子并不算独有。”
崔慕之道:“没了,郡王妃本来无论如何不相信死者是李芳蕤,但看到死者红裙之上的棠棣花纹,她却不得不信了,棠棣花叶繁盛,常喻兄弟之情,因此极少出现在女子裙裳之上,郡王妃说,整个京城那般多贵女,她从未见过哪家姑娘在裙子上绣这等花纹。”
秦缨去看死者的红裙,“那她可见过这身衣裳?李芳蕤便是喜爱,但绣这样的裙裳,却是要花上不少功夫的,也不可能是她自己绣。”
崔慕之蹙眉道:“衣裳她的确不曾见过,但李芳蕤性子骄纵,亦素有主见,在去相国寺之前,她便数次离府去别庄和城中另一处宅邸小住,这些地方置办的裙裳不少。”
微微一顿,崔慕之又道:“宣平郡王说李芳蕤是早有预谋,若在别的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备好了离家的行头也是有可能的。”
秦缨点了点头,“这般多巧合一齐碰上,的确很难是旁人了。”
她绕着停尸床走了一圈,又隔着丝帕在尸身之上翻看按压了片刻,倾身之后问道:“岳仵作,你此前查验之时,查到了什么?”
岳灵修一听便苦着脸道:“什么也没查到,看到尸体的时候就已经生蛆了,肚腹胀起,从头到脚都未发现致命外伤,也未发现骨伤,脖颈处亦无勒痕,且也看不出捂死、淹死、或毒死的痕迹,当时小人便想向县主求助,可因死者身份不明,小人未敢去侯府求见,直到昨日,发现死者竟是郡王府的大小姐,小人这才与崔大人说,只怕得找您才行了。”
秦缨秀眉轻蹙,“倘若不是郡王府小姐,你便打算不了了之?”
她的语气并不尖锐,却问的岳灵修面上骤然一红,他惭愧地道:“小人自然也会尽力而为的,但……但县主身份尊贵,若只是平头百姓,小人不敢叨扰县主。”
秦缨摇了摇头,“下一次无论死的是何人,若觉得我能帮上忙,都可来侯府找我。”
她这话令岳灵修眼瞳一亮,但秦缨自己的表情却有些沉郁:“不过这一次,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岳灵修一愕,谢星阑和崔慕之也有些意外,秦缨无奈道:“我又不是神仙——”
她朝几人示意尸体,“你们看,她腹部颈部肿胀至此,若未清理尸表,尸虫已将她尸表食尽,眼下她脏腑之内必定也生了蛆虫,莫说郡王府不愿剖尸,便是愿意,除非她是吞金而亡,否则也难找出有用之物。”
岳灵修忍不住道:“那怎么办?找不到死因,该如何追查凶手呢?”
秦缨将目光落在了死者的红裙之上,“从尸体和抛尸现场入手,从死者生前的亲朋故旧入手,她不是早有预谋吗,那她为何有这一出?”
秦缨对岳灵修招手,二人一齐将死者身上的红裙退了下来,红裙一退,只留下了里头的中衣,便见中衣上尽是尸体腐烂留下的污痕,尤其下腹部的尸绿与霉斑甚至长在了中衣之上,细小的尸虫在衣裙缝隙之中蠕动,心智稍差些的便要承受不住。
崔慕之入刑部还不到半月,他便颇为不适,他想往后退两步,但见一旁谢星阑八风不动,自己也只得生生忍了下来,只沉声道:“为了婚事,礼部尚书韦崇有意与郡王府结亲,今年年初便商定好了两家的儿女亲事,若未出意外,下个月便要交换庚帖了——”
崔慕之说到此处,语声微微一僵,顿了顿才又道:“但李芳蕤并不想嫁去韦家,她嫌韦家的公子韦蒙是个读书人,为此与家里闹了半年,但宣平郡王和王妃都觉得这门亲事极好,因此未曾随她之意,宣平郡王和王妃都认为她是为了逃婚才有如此之行。”
秦缨一听此言忍不住道:“怎么又是为了婚事?”
忠远伯当初为了与淮南郡王府结亲,定要逼迫崔婉出嫁,这才生出了后来诸多惨剧,而到了宣平郡王府上,竟然也是要逼着女儿结亲,但这李芳蕤显然更决绝,在还未定下婚约之时,便用逃婚之行反抗父母之命。
想到此处,秦缨眼底生出几分悲悯来,这世道女子婚嫁多为父母安排,李芳蕤只怕也未想到,这逃婚竟逃丢了自己性命。
她这念头刚落,崔慕之抿唇道:“李芳蕤自小习武,十分向往嫁个从军的夫君,但宣平郡王却不喜武将做女婿,也觉得她那样的性子,配个温良的读书人更好,也算为她考虑周全了,但她烈性不驯,这才酿成了此番大祸。”
秦缨正悲叹李芳蕤的命运,哪想到崔慕之竟来了这般一言,当下便道:“合着她遇害,全是因她性子烈?宣平郡王若真为了女儿好,又怎会全然不顾她的喜好?”
崔慕之肃容道:“儿女婚嫁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宣平郡王和王妃也是用心良苦,便在外人看来,他们两家结亲也是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她若不任性逃婚,此刻正该在郡王府中享用晚膳,又怎会冷冰冰地躺在此处?”
秦缨听得心火直冒,忍不住嘲弄道:“崔大人喜欢门当户对才子佳人,不代表别人也喜欢,何况男子结了不喜欢的亲事,还能三妻四妾将喜欢的放在身边,女子能吗?”
崔慕之被秦缨含沙射影之言怼的一愣,想到陆氏昨日悔婚之行,崔慕之骤然意识到秦缨是知道内情的,他心底五味杂陈,一边不满陆柔嘉竟连此事也告知秦缨,一边又觉面上挂不住,他口口声声要与陆柔嘉定亲,私底下却又与别的女子私交甚多,这在秦缨眼中,岂非也觉得他是朝秦暮楚毫无担当之人?
秦缨却还未说完,她冷眼瞧着崔慕之,“这般世道,女子求和离都不易,做父母的却多会枉顾儿女心意,仿佛亲生女儿是傀儡木偶一般,这是哪般用心良苦?看到自己亲生女儿冷冰冰地躺在此处,也不知宣平郡王和郡王妃作何感想?”
崔慕之心腔微窒,强自道:“做儿女的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荫庇,长大了自然也要为家族有所舍弃,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
秦缨冷冷牵唇,一边摆弄死者的红裙一边道:“的确没有十全十美的,但既是为了家族,那何必打着做父母的都是为了儿女好的名头?”
崔慕之没想到秦缨如此牙尖嘴利,当着谢星阑的面,反倒显得他像个毫无气度的小女子,还是占不到上风的那种,而秦缨那话虽然与他所思十分相悖,可竟也令他平湖一般的心底泛起了两分波澜。
他不再与秦缨争执,只道:“宣平郡王和郡王妃已经后悔不已,但也为时已晚了,因此两处衙门必须得尽快找到谋害李芳蕤的凶手。”
就算其他观念不合,但在这一点上,在场所有人想的都是一样的,秦缨未再接话,却更仔细的翻看那件红裙,而谢星阑目光落在秦缨身上,心腔震动久久难平,他适才一直未曾言语,但他没想到秦缨嘲弄崔慕之的话,竟猜中了前世所有的故事走向。
崔慕之与陆柔嘉成婚后,又将卢国公府的二小姐养在府中,虽未给名分,却如平妻一般,而李芳蕤前世嫁给韦蒙后一心求和离,和离不成后对韦蒙大打出手……
谢星阑心底滑过一丝异样,他不是第一次怀疑秦缨和他一样,但若是如此,秦缨性情有变得了解释,但她又如何懂得这些探案之道?
谢星阑想不明白,但这时,秦缨忽然拿着死者的红裙沉思起来,他上前问,“可是发现了有何不妥?”
秦缨摇头,“有些古怪之感,但何处怪异又说不上来,这件裙裳质地并非上乘,但李芳蕤是为了离家出逃,倒也说得过去——”
秦缨手中的红裙乃是颇为寻常的绵绸制成,被尸水浸泡的皱皱巴巴,泥渍满布,更散发着阵阵腐臭,她看完了红裙,又去看死者身上的中衣与衬裤,忽然,死者衬裤上的一条破口吸引了她的注意,“死者里衣是薄棉,并非丝绢,右腿裤脚还破了一道口子,应该是在何处挂到了尖利之物,但裤脚除了尸水留下的污痕并无泥渍。”
谢星阑毫无避忌地走到她身边,也去看她说的那处,很快道:“像是被钉子,或是某种木刺钩破的,巷子并非第一抛尸之地,多半是在凶手搬运死者之时钩破。”
秦缨又去查看红裙,很快蹙眉道:“但红裙之上并没有破口。”
谢星阑道:“裙摆若皱褶在一处,只钩破了裤脚也不奇怪。”
他二人凑在一处,岳灵修也毫无顾忌地上前探看,崔慕之站在一旁,一时像个局外人一般,他想插嘴问上一句,却又毫无章法,也正在此时,外堂中传来一串脚步声。
很快,赵镰带着两个衙差进了后堂,“大人辛苦了,卑职来晚了,咦,谢钦使和县主也来了——”
他抱拳行礼,谢星阑点了点头,秦缨看了此人一眼,因知晓此人品行,并未搭理,这时崔慕之道:“金吾卫换了谢钦使接管此案,云阳县主是来帮忙的。”
赵镰见怪不怪,但却没想到秦缨堂堂县主,竟然次次都要与尸体为伴,他笑着恭维了两句,又去看岳灵修,“怎么?还不知死因?”
岳灵修苦恼地点头,赵镰便叹了口气道:“依卑职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李姑娘极有可能是被捂死,凶手可能用了棉枕等物,因此未曾留下痕迹,而李姑娘是为了逃婚而走,身边未带侍从,但一定带了不少金银钱财,可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却连一点儿首饰都未发现,因此卑职怀疑,她极有可能是遇到了劫财之人。”
秦缨摇了摇头未接话,崔慕之倒是反应快了两分,“若是劫财,为何划伤她的脸?”
赵镰眼皮一跳,“可能……可能是看李姑娘生的貌美?”
秦缨这时道:“尸体腐败严重,看不出是否有生前被侵犯之行,但若是劫财的陌生人,要么不管这女子生的是否貌美,要么注意到容貌不俗后,更易起贪色之心,而划花死者面部,还伤的这般残忍,要么是凶手心理扭曲,只为了施虐,要么便是为了报复,因此你的推断站不住脚。”
赵镰赔笑两声,“卑职愚笨,也只是随便猜测一番。”
谢星阑这时道:“当时搜查发现尸体之地,可是你带人去的?”
赵镰应是,谢星阑便道:“搜到了什么?”
赵镰不敢大意,肃然道:“那巷子偏僻,周围都是仓房,最近的民房也有几十丈远,尸体二十六日早上发现,问了周围的百姓,都说二十五那天晚上什么异常也无,我们还走访了周围几十个百姓,问下来后,只有二十五早上,一个看守仓房的老仆去那里扔过一筐坏烂的药草,其他人都未进过巷子,那老仆去之时并未看到尸体,也就是说,凶手抛尸的时间在二十五早上到二十六五更天之间。”
崔慕之亦道:“那巷子前后皆是四通八达,但要抛尸体,也要费不小的力气,还要掩人耳目,还是倾向在二十五日晚间。”
秦缨忽然道:“发现尸体之时,尸体是在竹筐之中?她是那般姿态?”
说起这个,赵镰不禁毛骨悚然,“是整个人都缩在竹筐里,但身子微微侧着,好像……好像此前一直都是那般姿势似的。”
秦缨若有所思,赵镰又道:“已经去李姑娘可能去的几处别庄查问过了,郡王府的人都没有见过李姑娘,要么便是李姑娘去了哪个友人家中,此人用心不良,而后谋害了李姑娘,但与李姑娘交好的,我们和金吾卫都查了,也没有人见过她。”
秦缨若有所思道:“那便还是要从尸体和抛尸现场入手,必须找到第一案发现场,还有这件红裙,死者从内到外的衣物质地都是寻常,应该是刻意为之,但就像郡王妃说的,这裙摆之上的棠棣纹样却十分特别,她即便早有预谋,也要去取新衣裳,何况她回城之后,也要有新的落脚之地——”
谢星阑这时问:“那老仆是替哪家商行看管仓房的?”
这一问赵镰却被问得愣住,他忙出声道:“赵庆!进来答话——”
叫了人,赵镰有些心虚地解释:“是卑职的一个属下去问的。”
谢星阑蹙眉,也觉赵镰太过疏忽,很快,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衙差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他面上便生出几分畏色,眼神只看着脚前方的地,似乎很有意的在回避尸体。
等走到近前,谢星阑不悦道:“你身为衙差,见过的死者不少,怎还一幅忌怕之色?”
赵庆面露难色,又似避讳着什么,不敢说出口,谢星阑见他这副模样,语声更锋锐迫人,“莫非你查到了哪般内情,却隐瞒不报?”
赵庆心底一慌,连忙道:“回禀大人,小人不敢,是……是小人在衙门当差多年,这李姑娘之死,让小人想到了一桩十年前的案子。”
第43章 冤案
“十年前的案子?”
谢星阑很是意外, 秦缨和岳灵修也停了验尸,纷纷起身看向赵庆。
停放尸体的木板床东西放置,尸体的脑袋就在赵庆五尺之外,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尸体头面,心有余悸地道:“当年小人刚过二十, 正从万年县衙调来京畿衙门,那案子是小人来衙门遇到的第一件命案,那时是贞元十年初夏, 第一个死者好像是死在五六月份,第二个死者死在七月, 第三个死者死在八月, 反正每隔一个多月就要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