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作者:薄月栖烟

  文案

  秦缨殉职后,穿成了古早虐文里的恶毒女配。

  原主痴爱男主,从矜贵县主沦落为京城笑柄,为抢男主,她仗着身份诬陷女主为杀人凶手,以至对方抄家下狱饱受折磨,就在她想取女主性命时,男主发现真相英雄救美,又一剑要了她的小命。

  秦缨:……设定很刺激,就是不合法!

  幸好,剧情刚进行到命案发生——

  即将出嫁的忠远伯府大小姐,一袭红衣惨死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赴宴的公子小姐们各怀鬼胎,而唯一线索直指原女主。

  为扭转剧情,秦缨帮女主洗冤,为死者缉凶,她一战成名,狗血虐文秒变悬疑探案文!

  原男主和京城众人:目瞪口呆.jpg

  后来,权贵求她伸冤,百姓奉她为青天,曾经的帝都笑柄誉满京华。

  秦缨只想搞事业,绝不当男女主的绊脚石,可原本看不上她的女主要和她义结金兰,原来对她深恶痛绝的男主频频示好,就连原书里的美强惨大反派也对她情比金坚。

  为彻底脱离恶毒女配身份,秦缨咬牙选了大反派。

  **

  大反派谢星阑和秦缨定亲之时,搜罗了百件奇珍异宝送给她,秦缨送给谢星阑的只有一本自己写的书。

  谢星阑心想,这得写了多少海誓山盟向他表白啊,怪不好意思的,打开一看,谢星阑黑了脸,只见扉页八个大字——《大周刑律改良疏议》。

  -男主重生,慢热大长篇,主悬疑,甜爽HE

  -这本与前两本设定不同,请大家先看文案文名的基调再选择是否看文

  -非典型穿书爽文,设定为剧情服务

  -评论区有剧透,慎入

  -微博@薄月栖烟

  内容标签: 甜文 悬疑推理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缨,谢星阑 ┃ 配角:接档文《鹤唳长安》专栏求收藏~ ┃ 其它:完结文《仵作娇娘》《仵作惊华》专栏可看~

  一句话简介:破案打脸撒狗粮

  立意:敢摧肝胆问王侯,天下公道安在否?

  作品简评:

  秦缨魂穿成书中身份尊贵,却早早身死的炮灰女配,她凭借刑侦之才扭转乾坤,又与重生的男主谢星阑并肩探案,二人在平冤追凶间相知相惜,青天之名誉满京华,而在一桩桩悬案奇案告破的同时,一件多年前的惊天阴谋浮出了水面,面对强权,秦缨与谢星阑孤勇无畏,携手破局,终令罪恶之人伏法。

  本文主悬疑推理,作者笔力老练,伏笔草蛇灰线,构架精巧恢宏,男女主人设出彩,情节跌宕,反转悬念十足,感情描写亦动人心弦,为不可错过的古言悬疑类佳作。

第1章 别怕

  贞元二十年,七月初七夜。

  星桥横渡,银汉璀璨,金风玉露的秋夕佳节,忠远伯府朝暮阁里,却挤满了公服森严的官衙差卫。

  他们盯着个白衣姑娘,幽咽的穿堂风中,她的哭诉屈辱又绝望:“我怎会杀婉儿?她是崔世子的妹妹,我只想与她交好,怎么会害她?”

  她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身量好似一枝风中嫩柳即将被折断,而周围几十双眼睛,冷漠轻鄙,显然已将她当做凶手看待。

  见无人信她,白衣姑娘朝上首位的中年男子跪了下去,“伯爷,我陆柔嘉对天起誓,若我害婉儿,便令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秦缨意识回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场景,她有些发蒙,却又觉得“陆柔嘉”三个字有些熟悉。

  这时,身旁容貌秀美的紫衫女子朝她靠过来,眼眶微红地道:“缨缨,真没想到陆姑娘看着娇娇怯怯的,却为了自己和长清侯世子的婚事,狠心的杀了婉儿——”

  听见这话,秦缨如遭雷击般愣了住。

  她这是穿书了!

  这剧情分明就是她看过的一本古早虐文,堂中跪着的陆柔嘉是女主,婚后被心怀白月光的男主虐心虐身,等她凄惨死去之后,男主才后知后觉爱上了她。

  而在剧情开篇不久,陆柔嘉卷入了一桩命案中,一个恶毒女配抓住机会将她陷害成杀人凶手,令她被抄家下狱受尽折磨。

  原书中,秦缨就是这个恶毒女配。

  秦缨眼前阵阵发黑,当初,她就是冲着有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配角才看了这本书,结果没想到这个配角恶毒又炮灰,反倒是女主温柔良善,惹了她许多眼泪,而如今天意弄人,她竟然穿成了这个最令她讨厌的角色!

  其实书中的秦缨出身极好,父亲是临安侯,母亲是义川长公主,一出生便被赐封云阳县主,很得太后宠爱,除了母亲和兄长早逝颇为遗憾外,她的人生顺风顺水。

  可后来她恋爱脑上头,喜欢上了男主崔慕之。

  她为了崔慕之费尽心思,洋相百出,拒绝数桩婚事后,从人人尊羡的云阳县主沦落为嫁不出去的京城笑柄,爱而不得使她心态扭曲,她害女主被抄家下狱,还想趁机取女主性命,关键时刻,崔慕之发现真相英雄救美,还一剑杀了她。

  真是狗血又荒唐!

  她前世因公殉职死在一场爆炸里,老天爷要让她重活一次,却给了她这种剧本,不过——

  原文中秦缨被杀,还被崔慕之伪造成了意外,这之后,再无人关心崔婉被杀的真相,她的死以失足落水结案,真正谋害她的凶手,自始至终都在逍遥法外。

  如果现在将真凶找出来,故事又会如何发展?

  秦缨目光一振,剧本虽然不好,但查案,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按照原身记忆,秦缨仔细地梳理今夜发生的一切。

  今日是忠远伯府大小姐崔婉的十九岁生辰,所有宾客应邀而来,热闹的宴会持续到下午,又因恰好是秋夕节,崔婉留下交好的十来人,要在夜里游园乞巧。

  但谁也不会想到,夜游过半,众人四散放河灯时,竟发现崔婉惨死在映月湖西北角的荷花汀中,更令人扼腕的是,十日后便是她出嫁的大喜之日。

  此变故犹如晴天霹雳,忠远伯夫人林氏当场哭晕过去,宾客们亦吓得惊魂失色,短暂混乱后,忠远伯崔晋一边报官,一边将客人们“请”到了朝暮阁中候着。

  因是伯府命案,不仅京畿衙门差吏来的快,便是受天子直掌,专管缉捕、刑狱的右金吾卫龙翊卫都来了二十来人,而让陆柔嘉被怀疑成凶手的证据,是一条在崔婉尸体不远处发现的丝帕。

  陆柔嘉再如何赌咒发誓,也没有让忠远伯心软,他冷冷地看着她,“晚间夜游,所有仆从皆守在后园垂花门外,偌大的园子,只有你们十多位客人,而这些人里,你是唯一一个与婉儿生过不快的,一月前,传出陆氏和长清侯府结亲之事,婉儿觉得陆氏门第不高,曾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说你配不上慕之,让你十分难堪,是也不是?”

  “十日后,她便要嫁给淮南郡王世子了,这门婚事人人称羡,而你和慕之的婚事却还没个准数,你知道慕之的母亲对她十分宠爱,你是不是怕她搅了你和慕之的婚事?”

  崔晋悲戚道:“今日来的都是世交好友,而她平日里莫说与人结仇,便是拌嘴都不可能,只有你是近一月才与她来往多了,除了你,我想不出谁会狠心害她。”

  崔晋说完,京畿衙门的捕头赵镰也道:“你咬死说你没去过荷花汀,可你的丝帕却偏偏飘在崔姑娘的尸身边上,今夜游园时你单独离开,又说自己去了观月台,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证,你还要如何狡辩?”

  陆柔嘉哽咽失语,目光一转,去看站在崔晋身边的男子,此人面容冷峻,身姿挺拔,年纪轻轻便有股子迫人之势,她哀声道:“世子,真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怪过婉儿。”

  看到这一幕,秦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陆柔嘉此刻求助的,正是原文男主——长清侯世子崔慕之,死者崔婉是崔慕之的同宗堂妹,事发后,崔慕之是宾客里唯一不受怀疑,还帮忙善后的,但陆柔嘉大抵不会想到,崔慕之才不会帮她。

  陆家世代御医,陆柔嘉的祖父早年间救过崔慕之的父亲,当时为了报恩,两家定下口头娃娃亲,可十多年过去,崔氏对此事绝口不提。

  后来崔家手握重兵,被贞元帝忌惮,到崔慕之婚娶时,为表忠顺,崔氏不敢与权贵联姻,这才想起了这桩婚事。

  崔慕之不喜欢陆柔嘉也就算了,他心底还有个门当户对的白月光,眼下他将被迫结亲的郁闷都怪在陆柔嘉身上,正是对她最有芥蒂之时。

  果然,崔慕之漠然地问:“那丝帕作何解释?”

  陆柔嘉如坠冰窟,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秦缨看得心底发冷。

  原文中,见崔慕之对她毫无信任,陆柔嘉也曾心灰意冷想悔婚,但崔慕之不愿放弃这门有报恩美名的婚事,救了她之后,崔慕之用杀了原主替她报仇这一行为表明心底有她,这才令她不顾一切走向了深渊。

  崔慕之的人设,说一句渣男还算轻的。

  见陆柔嘉无法“狡辩”,赵镰隔着人群,先远远地往西窗处的英挺背影看了一眼,那是龙翊卫的谢钦使,可显然,今日龙翊卫来虽来了,却是来摆谱走过场的,到伯府已经一刻钟了,这位谢钦使置身事外,竟一句案情也没问。

  想到这半年来和这位谢钦使有关的传言,赵镰未敢出声招惹,只转头道:“伯爷,世子,既然陆姑娘嫌疑最大,眼下夜色已深,不然下官先将人带回衙门审问。”

  崔晋表情沉郁地点头,赵镰立刻道:“陆姑娘,铁证如山,随我们回衙门走一趟吧!”

  陆柔嘉顿时白了脸,回衙门便意味着入大牢,她身份不高,若真要将罪责栽赃在她身上,到时她真是百口莫辩。

  她去看崔慕之,只对上他的漠然,再去看其他人,她们与她泾渭分明,陆柔嘉眼泪止不住的流,就在她恐惧绝望,不知向谁求援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慢着!”

  阁中五十来号人,一时竟辨不出这声音从哪来,待秦缨站起身,众人才瞧见竟是她,霎时间,所有人表情精彩纷呈起来。

  “是云阳县主!”

  “她要做什么?白日里她差点打陆柔嘉一巴掌……”

  “婉儿下午并未留她,可她却非要赖着不走,这会儿,必定又是为了引得崔世子注意在耍花样,说不定是要补上那一巴掌。”

  整个京城都知道秦缨喜欢崔慕之,她大胆的示爱之行,亦早就为贵女们所不齿,陆氏和长清侯府结亲的消息传出来后,她数次刁难陆柔嘉,眼下陆柔嘉多半是害了崔婉的凶手,难道她要现在惩处陆柔嘉,好博崔慕之好感?

  看着走过来的秦缨,陆柔嘉惊慌地缩起了肩背,而将这些话听在耳里的崔慕之却露出厌恶之色,仿佛将他与秦缨的名字放在一起议论也是一种侮辱。

  今日秦缨着一袭湘妃色曳地华袍,绣纹繁复瑰丽,乌发如云,钗环耀目,她一步步朝着陆柔嘉而来,眼神坚毅,神容凛然,华服不仅未压下她半分姿容,反令她有种骄矜清贵之美,众人看着只觉有些怪异,但何种怪异又说不上来。

  秦缨越走越近,赵镰迟疑道:“县主要做什么?”

  秦缨未曾理会他,径直去陆柔嘉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她伸出手,往陆柔嘉面颊上落去,众人以为她真要打陆柔嘉,崔慕之也如此想,他正想开口阻止,可下一刻,他诧异地挑高了眉头——

  秦缨指尖轻轻一拂,温柔地擦去了陆柔嘉面上的泪珠,“别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便是陆柔嘉自己也惊呆了,但紧接着,秦缨握住她手臂,将她半托半扶了起来,“没有这样查案的,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冤枉。”

  陆柔嘉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秦缨的手温热有力,语气亦是恳切,她纵然不敢置信,却本能地更委屈了,竟然只有秦缨相信她!

  见她泪珠不断,秦缨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丝帕给她,又有些唏嘘,现在的陆柔嘉还太过天真善良,善良本身珍贵,但不能交给只有善良的人去守护。

  她转身挡在陆柔嘉身前,隔断了所有人的注视,又看着赵镰和崔晋道:“丝帕不能算铁证,今夜我看到她朝着观月台的方向去了。”

  这出戏太过新鲜,赵镰戏谑道:“县主,就算她真去了观月台,也不代表她一晚上都在观月台,且那里与荷花汀隔着大半个映月湖,走路都要一刻钟的功夫,她人没去荷花汀,丝帕却在那,难道丝帕自己长了翅膀飞过去了?”

  秦缨见他这幅态度也不意外。

  原文里,秦缨的确看到陆柔嘉去了观月台,但她并未给陆柔嘉作证,而两衙司之中,龙翊卫走个过场便将案子丢给了京畿衙门。

  捕头赵镰欺软怕硬,见嫌疑者是好拿捏的陆柔嘉,又见崔慕之不帮她,便越要定她为凶,后来原主轻易收买他,他便对陆柔嘉用了重刑,还伪造了认罪文书,忠远伯闻讯,一道折子告到了贞元帝跟前,第二日陆氏便被抄了家。

  原身为主犯,但这赵捕头也是贪赃枉法之辈。

  赵镰之语引来几声轻嗤,堂中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秦缨,等着她如往日那般,为了在崔慕之面前出风头而丑态尽露。

  这时,只听秦缨掷地有声道:“丝帕不会被风吹那么远,也不会自己长翅膀飞过去,但它可以被湖中水流送过去——”

  赵镰一怔,戏谑倏地消散,但他没想到,秦缨接下来的话才更令众人惊掉下巴!

  她说:“映月湖引得是活水,水流自东向西,不仅丝帕可以被送过去,落入湖中的花叶草木都可以顺水飘过去,便是崔婉的尸体也不例外。”

  “因此丝帕绝不算铁证,荷花汀更可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其他人针对荷花汀的不在场证明并不能表明什么,在场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一样还有嫌疑。”

  阁中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镰知道秦缨名声,先前面上敬着,心底并不以为意,但他实在未想到秦缨这般机敏,他愣了片刻,先向崔晋求证,“伯爷,映月湖当真是活水?”

  崔晋也从惊讶中回神,“的确如此……”

  赵镰还想找补,秦缨已似笑非笑道:“你身为捕头,第一案发现场都未确认,便如此草率地将陆姑娘认定为疑凶,难道是看她没有靠山,便急着诬赖她,好早日结案领功?”

  当着忠远伯的面,赵镰顿时慌了,“下官只是想早些找到谋害崔姑娘的凶手,好让她沉冤得雪,适才……适才是下官冒失了,县主恕罪。”

  秦缨侧开身,“你该让谁恕罪?”

  赵镰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咬牙,对着陆柔嘉拱手行礼,“请陆姑娘恕罪,实在对不住了。”

  看着面上青红交加的赵镰,陆柔嘉终是出了一口恶气,她泪痕未消地望着秦缨的侧颜,只觉她本就花容月貌的面颊似在发光,“县主……”

  她要道谢,秦缨却只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她对陆柔嘉的命运充满了怜惜与同情,只是眼下,还有比拯救虐文女主更急迫的事。

  她转头问赵镰:“赵捕头既真心想找凶手,请问婉儿的死因可确定了?”

  “死因?”赵镰呆了呆,“县主觉得崔姑娘并非溺水而亡?”

  秦缨脑海中有原主全部记忆,说起话来,也不自觉带了古韵,“今夜夜游,所有人先在梅林拜月,后来大家虽都离开,却只沿着映月湖畔放河灯,这期间,没有人听见呼救声,因此,她很有可能先被人袭击,失去意识后落水。”

  微微一顿,秦缨又想起一事:“并且,她今夜是第一个离开梅林的,除了河灯,她还准备了向织女娘娘祈愿的天灯,她当时是要带着侍婢去前院取天灯。”

  案子方向有变,先前与秦缨说话的紫衫姑娘站了起来,她名叫傅灵,是鸿胪寺卿家的二小姐,她道:“不错,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都再未见过她了,我们等了片刻,各自拿了河灯去放,百盏河灯都快放完了她也没回来。”

  她这般说,一旁威远伯府家的小姐赵雨眠也跟着道:“不错,我们放河灯放了半个时辰,还去了映月湖畔的几处景观,等我走去荷花汀的时候,便发现她已经……”

  赵雨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此刻还惊魂未定。

  秦缨沉吟道:“这中间有将近一个时辰,取个天灯不可能这么久,去问她的婢女,看她晚间取天灯之后又去了何处,她去的地方,极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

  秦缨贵为县主,此刻更有种正气凛然不可违逆之感,赵镰生得人高马大,气势上却矮她一截,他喏喏应是,连忙吩咐衙差跑腿。

  衙差一走,整个朝暮阁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打量秦缨。

  显然,他们发现秦缨大不一样了。

  而西窗前,那道置身事外的背影,终于目光沉沉地转过了身来。

第2章 留人

  从前的秦缨身份尊贵,却是个趾高气扬的花架子,现在的秦缨,不仅威势慑人,还机敏沉稳,反应迅速,众人不由自主想,难道崔婉之死令她改了气性?

  他们看秦缨,秦缨也在审视他们。

  除了她和陆柔嘉,在场还有四位贵女,以及除崔慕之之外的四位公子,这些人面上都与崔婉交情匪浅,但正是私交越深,越可能暗藏恩怨情仇。

  不过片刻,衙差便去而复返,“捕头,问到了,侍婢紫娟和碧云说,今夜崔姑娘的确带她们去取天灯,可还没出垂花门,崔姑娘便说自己累了,让她们去取,崔姑娘自己则在映月湖南边的廊亭等候。”

  “紫娟二人将天灯取完回来,却并未看见崔姑娘,待回梅林,其他公子小姐也都去放河灯了,她们还当崔姑娘也跟着去了,便未当回事地在梅林候着,直到发现了崔姑娘尸体,她们才知道自家主子出事了了。”

  衙差喘了口气,又道:“今夜所有宾客的随从侍婢都在垂花门外,他们说戌时前后,的确看到紫娟和碧云出来,但始终未瞧见崔姑娘,也就是说,崔姑娘从与侍婢们分开,到尸体被发现,都未离开后园,但这中间人去了何处却不得而知。”

  赵镰此刻不敢大意,想了想道:“出后园的只有这一道门,可园内的宾客都说未曾见过崔姑娘,她还能去何处?”

  秦缨眉头紧拧,“自然是有人说谎了。”

  既然有垂花门外的人作证,那这偌大的后花园,便等同于一道天然密室,凶手必定在游园宾客之中。

  她又去打量对面众人,可这时,先前禀告的衙差轻声道:“还有一事要跟您禀告,伯夫人刚刚醒了,被人扶去了崔姑娘的尸首处,她听闻衙门的仵作要验尸,死活也不同意,这会儿岳仵作不知如何是好。”

  赵镰面露难色,“伯爷——”

  眼见先前冤枉了陆柔嘉,崔晋此刻悲痛又茫然,实在想不出是谁害了崔婉,他叹了口气起身,“去看看罢。”

  朝暮阁紧邻映月湖,除了待客的阔达水阁之外,还有两厢上房,崔婉的遗体便停放在西厢房之内。

  赵镰随着崔晋出门,又往西窗处扫了一眼,只见不知何时,那位谢钦使竟已转过了身来,但整整齐齐的龙翊卫队列挡住了他大半身容,那模样,分明仍不打算过问。

  秦缨自然也跟了上,她如此,崔慕之和其他人亦不遑多让,众人鱼贯而出,跨出门槛的刹那,秦缨仍然觉得后脑勺凉凉的。

  “……就凭你们也敢染指我的婉儿?你们算什么东西!莫说是仵作,便是皇帝来了,也休想碰我的婉儿一下!”

  出门下台阶,沿着中庭的石子小径右拐,还未走近,林氏凄厉的喝骂便一清二楚地传了出来,崔晋步履迅疾,很快,便见西厢正房门扇大开,林氏瘫在地上,正对着崔婉的尸体悲哭。

  夜色已深,碧空如墨,星斗漫天,九霄银汉之上,牛郎与织女正鹊桥相会,但在这人世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令人悲从中来。

  因崔婉婚典将近,忠远伯府许多厅堂已做大婚装扮,这朝暮阁做为待客之地,亦早早挂上了大红帷帐,屋檐之下,簇新灯笼上的喜字赤朱如血,而崔婉今日穿一身繁复秀丽的银红百花纹襦裙,更像极了正要出阁的新嫁娘,但天意弄人,此刻被喜庆灯火沐浴着的,却是她冰冷的尸体。

  崔晋也眼眶一湿,走在阶前便驻了足,“你这是做什么?婉儿无故而亡,眼下要紧的是查出来是谁害了她。”

  林氏发髻散乱,双眸血丝满布,巨大的悲痛令她丧失理智,她怒瞪崔晋,“伯爷也会为婉儿伤心吗?如今婉儿死了,嫁不成淮南郡王府了,伯爷失望了?”

  当着这么多人,崔晋拧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他是我如珠如宝捧着长大的女儿,我岂会不伤心?”

  言罢,崔晋指挥林氏身后的侍婢,“你们只知道哭?还不把夫人送回去休息,她悲痛过度,再这样下去要失心疯了!”

  几人踌躇着不敢动,这时,众人身后忽地响起一阵幼童啼哭。

  他们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嬷嬷抱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站在不远处,那男童着月白麒麟纹圆领锦袍,粉雕玉琢一般,因被眼前场面吓到,忍不住哇哇哭了起来,他边哭边问:“父亲,姐姐怎么了?她怎么躺在地上?”

  嬷嬷知道发生了何事,哽咽道:“小公子本来要睡了,却听见了不该听的,这才要闹着要来找夫人和小姐,伯爷……”

  “蠢货!怎能带涵儿来此地?”崔晋喝道,“将涵儿带回去!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当心冲撞了他!”

  嬷嬷面露畏色,也不顾崔涵哭闹,连忙抱着他回前院。

  西厢屋内,林氏哭的肝肠寸断,“婉儿啊,我可怜的婉儿,你弟弟都如此记挂你,你可知母亲的心有多痛,看见你躺在这里,母亲的心要痛死了啊,母亲就你一个孩子,你死了,叫母亲怎么活啊……”

  崔晋忍着不快道:“你到底想为了婉儿好吗?她今日是在自家府中被人谋害,你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若不找出谋害她的凶手,她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林氏爱怜地抚崔婉面颊,又满脸泪转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她死了,自然要查是谁害了她,可我决不允许男人来碰她的身子!”

  门外阶下,正站着个耷拉着脑袋的蓝袍年轻男子,他身形清瘦,挎个包袱,正是京畿衙门的仵作岳灵修,听见这话,他瑟缩肩背噤若寒蝉。

  赵镰作难道:“这可怎么是好,这世上也没有女子为仵作啊,夫人若不准验尸,只怕……只怕不好找出谋害崔姑娘的凶手,不然,找个替姑娘家接生的稳婆来瞧瞧?”

  林氏一听,更是恼怒,“那些人也不配碰我女儿,你们查不出来,是你们无能!”

  崔晋头痛不已,略一思忖,转身对赵镰道:“不然先不验了,我亦不愿婉儿死后还要受这般罪过,你们难道就只有这一条法子吗?”

  权贵之家的忌惮总是极多,赵镰司空见惯,知道这是说不动了,正要放弃,身后秦缨上前来。

  她严肃地道:“伯爷,不让男子近身,稳婆身份也不高,那能让我看看婉儿的遗体吗?”

  所有人惊得瞠目结舌!

  纵然都是女子,秦缨又是县主之身,可崔婉如今已变成一具尸体,在家人眼中不容亵渎,可在旁人眼底,却是谁都不愿去触这个霉头,她秦缨又要做什么?

  崔慕之冷眼看了这般久,发觉今日的秦缨竟是如此古怪,他直呼名讳:“秦缨,你莫要放肆,婉儿之死,衙门有衙门的章法,你便是有些小聪明,也勿在正事上折腾!”

  秦缨头一次正眼看崔慕之,她深知崔慕之骨子里是怎样的人,便没好颜色地道:“按衙门的章法,此刻陆柔嘉已被下大狱,真凶正好逍遥法外,而你,你若有大聪明,且说说今日是谁害了你妹妹?”

  前一句说的赵镰脸上挂不住,后一段,却是让崔慕之惊震难言。

  他早就发觉秦缨气度不同以往,更惊讶秦缨帮陆柔嘉洗清嫌疑,但令他心惊的是,此刻秦缨看他的眼神竟再无半分爱慕。

  秦缨从前视他为神祇,再如何跋扈,只要他表示出不喜,她都会乖得猫儿一般,后来,她甚至故意放肆,好让他开口规劝,只要能与他说话,便是斥责她也是开心的。

  可今日,她让他当众难堪。

  崔慕之百思不得其解,秦缨却懒得与他纠缠,她知道验看尸体与原身转变太大,但她依稀记得,原文中秦缨之死,就在陆柔嘉被冤枉下狱后没几日,若不尽快破案,她很有可能死期将近。

  她向崔晋争取:“伯爷,验看尸体也是为了早日找到谋害婉儿的凶手。”

  崔晋迟疑地去看林氏,林氏也未想到秦缨竟想做仵作该做之事,仵作是贱役,死人也大为不吉,她这是……真的想帮婉儿找到真凶?

  见她迟迟不语,秦缨干脆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崔婉死状悚然的尸首就摆在门内,她毫无畏忌地道:“夫人,婉儿死得冤枉,我们在场之人皆有嫌疑,若能早日找到凶手,也能叫真凶早些受到惩罚,夫人放心,我只稍作查验,绝不损她遗容。”

  林氏望着秦缨,不知想到什么,她认命般点头,“真没想到,竟是县主有心了,婉儿生前与县主不算亲近,这时却是县主帮忙。”

  秦缨初入异世,对周遭一切尚有疏离之感,可这母亲失去女儿的痛苦,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同样的锥心之痛,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悲剧,最能体会不过,而死者已逝,如今唯有尽管找到凶手才能告慰亲眷。

  她几步走到崔婉身边蹲下,稍作观察,便抬手去抚触崔婉发顶。

  崔婉死亡至多两个时辰,容色虽还算鲜妍,却面白唇紫,透着可怖之感,银红襦裙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绸缎般的墨发胡乱堆在她颈后,又因刚打捞上来便被送至此地,尸身下氤着一滩水渍,淡淡湖腥味儿与她身上的香粉味儿混合,越发给人她只是睡着了之感。

  秦缨指尖沿着她发顶至面颊,先查口鼻,又看颈侧,她衣襟被整理的严丝合缝,但露出的脖颈修长洁白,并无半点可疑痕迹,只有后颈因停尸姿态,开始显现淡红色尸斑。

  秦缨验的极为专注,但她与死者同样艳丽的裙裳,周围喜庆的婚典布置,皆令这一幕显得惊悚骇人,一时间,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

  赵镰和仵作岳灵修一眼便知她在做什么,他们震惊地瞪眸,怎么也想不到养尊处优的县主不仅毫不避讳死者阴煞,竟还懂如何验尸。

  秦缨手上利落,专心致志,并未瞧见院子里十多人呆若木鸡,空荡荡的中庭,一时只剩下夜风呼啸,可几息之后,一道又急又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伯爷,简尚书府和威远伯府派人来接两位小姐回府了!”

  来的是管家刘忠全,他话刚说完,朝暮阁外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行人,而崔晋看见当首那人,立刻迎了上去。

  今日赴宴的,除了陆柔嘉皆是非富即贵,简尚书府派了管家来接大小姐简芳菲,可威远伯府却派了世子赵望舒来,崔晋不敢轻慢,在朝暮阁前的中庭接到了他。

  “贤侄怎么亲自过来了?”

  赵望舒抱拳行礼,“见过世伯,今日府上生了变故,我们都听说了,家父久等妹妹未归,便让我来接她回去,请世伯节哀顺变。”

  崔晋一听便明白赵望舒是何意,崔婉死于非命,伯府还报了官,如今只怕整个京城都知晓了,赵望舒亲自来,不外乎是不想让妹妹卷入命案之中。

  “贤侄之意我明白,只是,官府之人来了不久,还有些事需要查问贤侄女……”

  赵望舒立刻问:“世伯怀疑雨眠害了婉儿妹妹?”

  崔晋当即哑口,虽然都是伯府,可他们忠远伯府却远远比不上威远伯府,威远伯如今当着兵部侍郎的差,赵望舒更早早进入神策军历练,而他们呢,他年轻时只得了一个女儿,三岁的幼子也是老来子,远不能支持门庭。

  “自然不是此意,只是……”

  “既如此,我先接妹妹回去,往后若要帮忙,请世伯不吝吩咐。”赵望舒说完,朝赵雨眠招手,赵雨眠迟疑一瞬,朝自己哥哥走了过来。

  简府的管家见状,也上前道:“拜见伯爷,我们老爷让小人来接小姐归府,说小姐身子不好,经不住事,府上之变,还请您节哀,我们老爷改日亲自登门致哀。”

  赵镰瞧着这景象,心知除了陆柔嘉,今晚上只怕一个都留不住,嫌疑之人都跑回自家了,这案子可还怎么查?明知不合道理,但他哪敢说一字,缩着肩膀往后退了半步。

  崔晋喉咙发苦,简家虽无爵位,却也是世家之流,如今家主身居高位,他也不好得罪,他艰难地应好,“那就先让贤侄女归府,若有要问的,到时再叨扰——”

  秦缨验看尸体,越看表情越是沉重,直到中庭的对话被夜风送到了她耳边,她心一沉,凶徒就在宾客中,证供还未问仔细,怎能就此将人放跑?

  眼看忠远伯连简家也应了,秦缨忙站起身来,凭她县主身份,总能拦个一时片刻,然而她尚未迈步,一道阴沉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命案当前,哪个嫌疑之人敢走?”

  循着声音来处,所有人都往朝暮阁中看,秦缨一愣,也忙走去门口,目之所及,身着银獬豸纹玄色武袍的带刀侍卫们正次第出门。

  作壁上观半个时辰的龙翊卫,终于动了。

  獬豸是上古神兽,传闻能辨善恶忠奸,若是奸恶之人,便要将其分吞入腹,大周立朝之初建龙翊卫,只是让他们监察百官,但代代更迭,如今他们更管与王侯百官有关的缉捕、刑狱之事,整个大周十二卫,再难挑出比他们更横行无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