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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是个天然洞穴,通风口应该就在崖壁上。”裴知说道,“微微,取多少粮食?”

  陆见微:“咱们三个吃不了多少,目标太大,也不好离开自在峰,随便装一小袋就行。”

  “好。”

  石洞里有一些废弃的袋子,裴知挑出一只最干净的,装了些许粮食,绑在腰上。

  “微微,出去?”

  陆见微点点头,两人相携离开地库。

  直到他们离开,自在峰都无人察觉。

  回到弃峰,赫连雪已经将厨房清理得干干净净,不幸的是,她自己的衣裙也变得脏兮兮的。

  “掌柜的,你们真找到粮食了?”

  陆见微:“找到了,自在峰的粮库管事贪墨了不少钱财,私库里藏的金银估计有几十万两。”

  一个小小的粮库管事就能贪墨这么多,可见逍遥宗的底蕴有多深厚。

  “这么多?”赫连雪面色凝重,“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

  陆见微:“蛀虫哪里都有,你不必感到难过。”

  “八方客栈也有?”

  “目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赫连雪惊讶:“你不担心?”

  “为何要担心?”陆见微想得很开,“世上总有人会行差踏错,我们不能强行要求旁人做到完美,只要秩序尚存,只要底线尚在,我可以当没看见,可若是触及原则,必严惩不贷。”

  裴知也点头:“贪婪是除不尽的。”

  “只需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就行,”陆见微笑了笑,“是人都有私心。”

  赫连雪:“……你不是公正严明的青天女侠吗?”

  “若天底下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要管上一管,那就不叫青天女侠了。”

  “叫什么?”

  “叫‘没得歇’女侠。更何况,你又怎知自在峰尹长老不知晓此事?”

  赫连雪噗嗤一乐:“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有了粮食,三人总算吃上一顿饭。

  夜幕笼罩下的弃峰静谧安宁。

  饭后,陆见微进了屋子,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

  她思虑着明日的计划,小雾却又开始躁动起来。

  这次的躁动与白天的不一样。

  白天它是感应到附近有蛊皇的存在,现在却是因为她带在身上的情蛊母蛊。

  母蛊原本被她放在小雾住过的陶罐里,陶罐携带不便,她便换了一只锦囊挂在腰间。

  有小雾在,即便进了逍遥宗,它也不会被可能存在的饲主发现。

  它的饲主只会知道它没有死,并不知道它已经脱离宿体,也不知道它如今就在逍遥宗。

  可奇怪的是,锦囊里的母蛊突然要挣脱出去,甚至渐渐盖过了小雾的威势碾压,搞得小雾略有些烦躁。

  思及刚来弃峰时,小雾感知到一只蛊皇,却无法辨认其所在方位,陆见微心里忽地涌现一个猜测。

  感知蛊可以屏蔽他人感应,同样可以混淆同类的探知。

  莫非是一只感知蛊蛊皇?

  她秘密潜入逍遥宗,就是为了探寻更多的底细。

  之前没有彻底安定,小雾也探不出蛊皇所在,为免打草惊蛇,她就当做不知道。

  眼下情蛊母蛊不乖,与其让它坏事,还不如遂了它的愿,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小雾,带路。”

  蛊虫之间可以交流,陆见微不知道情蛊母蛊的目的地,小雾却能接收到讯息。

  她出了房间,没有刻意压下动静,果不其然,隔壁房门很快打开。

  “夜探逍遥宗,一起?”

  裴知笑着颔首:“正有此意。”

  夜幕深沉,如暗蓝色的琉璃,无数星子点缀其间。

  陆见微轻功妙绝,在茂密的林间飘然穿梭,留下一片片残影。

  裴知紧随其后。

  须臾便至山涧。

  山涧外久无人迹,杂草丛生,浅浅的水潭上飘落几片树叶,在水涡处打着旋儿。

  溪流从不远处的山洞流出,黑魆魆的洞口犹如猛兽的血盆大口,进去了就再无出来的机会。

  星光洒落浅潭,反射出的光线一旦触及洞口便被吞没。

  锦囊里的情蛊蛊皇越发焦躁,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洞里有东西在吸引着它。

  系统地图上没有显示附近有绿点,但这只能表示露在外面的地表没有人的存在。

  山体太厚,它探测不到内部。

  陆见微:“小客,你还是不够智能。”

  “升级吗?倾家荡产的那种。”小客毫不客气。

  陆见微:“……”

  想念以前吵不过她的单纯系统。

  “微微?”裴知见她一直盯着洞口,问道,“要不要进去?”

  “进。”陆见微斩钉截铁。

  根据某种定律,山洞是特殊剧情或隐藏任务的多发地。

  她轻盈掠过水潭,跃至山洞前的一块大石上。石块经过水流冲刷,棱角已被磨平,湿漉漉、滑腻腻的。

  裴知落在她身边,吹亮火折子。

  山洞里湿凉的风呼呼而来,火苗摇晃着坚持几息,被风摁灭了。

  “直接进去。”陆见微一脚踏入黑暗的洞窟。

  九级武王五感敏锐,即便洞中黑暗无光,她也能行动自如。

  裴知自然也没有障碍。

  山洞幽长曲折,脚底时不时踩到湿软的东西,像是厚厚的苔藓。

  有爬虫从脚边蹿过,一溜烟钻入石壁的缝隙里。

  “之前在蛊神教,你与阿勒红说过,逍遥宗有位叫‘木烟’的,变得疯癫不识人。为何现在再没有关于她的传言?”陆见微踩在凸出的石头上,未湿鞋袜。

  裴知:“据说已经身故。”

  “你没告诉阿勒红,是怕她伤心?”

  “不确定,便没说。”

  “什么时候死的?”

  “应该就在逃离逍遥宗之后。”裴知的声音在山洞回荡,“有关逍遥宗的事,都是带我回京的老仆告诉我的。”

  至于消息是真是假,他也不知。

  情蛊母蛊在锦囊里疯狂跳动,小雾耗费极大工夫才压制住它,然后跟陆见微闹起小情绪。

  陆见微抚了抚腕上的琉璃珠,用气息安抚它。

  她有种预感,前面等待着她的,或许就是逍遥宗最大的秘密。

  忽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风入耳。

  “裴知,听到了吗?”

  “听到了。”

  洞穴深处,密密麻麻的虫子奔涌而来,像是在迎接新来的客人。

  虫子在一丈外停下,分成左右两列,给客人留下一条通道。

  洞窟幽暗,陆见微看不清,但她是蛊师,能够感应到。

  “抓紧我。”

  裴知紧紧扣住她的手。

  在管事私库里,是他带着她,如今角色调换,是她牵引着他。

  两人每前进一步,后面的虫子就依次转向,跟在他们身后,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陆见微在心里啧啧称奇。

  操纵它们的定然是玩虫子的祖宗,除了阿勒红亲口赞誉的天才蛊师阿木烟,她想不到还能有谁。

  拐过一个岔口,前方赫然是一处宽阔的洞穴。洞穴还有两条支道,分别延伸往另外两个方向,与她所在的这一条恰好呈现出“丫”字形。

  一人坐在三条石道的交叉处,嗓音嘶哑干涩,如同苍州城铁铺里破损的风箱。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第125章

  解开谜题,警钟敲响

  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

  凭陆见微的目力, 她只能看到一点隐隐绰绰的轮廓。

  “贵客谈不上,你引我来此是为何?”

  看到虫子列队欢迎,她已经有九分肯定,锦囊里的情蛊蛊皇绝对与山洞里的蛊师脱不了干系。

  白天时, 小雾发现弃峰有蛊皇的存在, 而对方也感应到了它, 只是感知蛊蛊皇拥有迷惑人与虫的本领, 她和小雾的感知被扭曲了。

  怪不得逍遥宗无人发现弃峰上藏着一个人。

  峰林里到处都是虫子,对于高级蛊师而言,虫子就是耳目, 感知蛊也可以通过其余虫子的视角, 向饲主传递远处的信息。

  此人白天时没有动静, 到了晚上故意引诱情蛊母蛊, 让她前来山洞,必然有所企图。

  “这里二十多年都没人来过了,畜生倒是来过不少次。”

  “什么样的畜生?”

  “会说人话的畜生。”

  陆见微:“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我没什么目的,就是想问问,你手腕上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阴阳蛊。”

  “你知道阴阳蛊?”陆见微更加确信她与蛊神教有关系。

  “我若没记错,阴阳蛊是极难炼成的, 它只存在于神教的古籍中,非教主不能翻阅。你与神教是什么关系?”

  陆见微:“既然非教主不能翻阅,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听我师父提过。”女人的声音低哑而沧桑,“我师父曾任过神教教主,其实神教里不少人都知道阴阳蛊的存在,只是不知其炼制之法。”

  她似乎是在仰头“打量”陆见微, 几息后欣慰道:“师父说, 阴阳蛊非常人可以炼制, 你如此年轻就炼出一只,当真天赋异禀。你是哪一族的孩子?”

  “我不是神教之人。”陆见微坦然回了一句,反问,“你又是哪一族的人?”

  蛊师不禁陷入沉默,良久才冷声问:“你不是神教之人,为何会有阴阳蛊?”

  “是我在问你。”

  “难道他真害了……不对,不可能,我用命蛊测算过,神教不会有事的,你到底——你是那个生机!”

  陆见微:“……”

  命蛊还真是神奇。

  阿勒红用命蛊占卜出蛊神教会有一次劫难,但一线生机源自中原。此人被困在逍遥宗的山洞中,离得这么远,竟也知晓此事。

  可是,阿勒红是蛊神教教主,耗费心血占卜吉凶是在履行教主职责,此人为何要推演蛊神教的事情?

  除非——

  她本就知道蛊神节会生乱。

  “你说的话,阿勒红也说过。”陆见微心里猜出她的身份,放缓了语气,“她用命蛊察觉到蛊神教会有一场大乱。”

  “阿勒红……”女人低低闷笑一声,又像是在呜咽,“她还好吗?”

  陆见微:“她现在是蛊神教教主,过得还不错。”

  “那就好。”女人叹息赞道,“她善良仁慈,天赋卓绝,成为教主是众望所归,她一定能保护子民不受侵扰。”

  陆见微一针见血:“可她不知道,自己年少时的好友,竟伙同中原人,对三族族民展开杀戮。”

  一豆烛光倏然亮起,周围的虫子窸窸窣窣,循着本能往外退出数丈远。

  裴知寻到一处无风的角落,用火折子点燃蜡烛。来之前,他就已准备周全。

  烛火照亮方寸之地,狭小山洞的全貌展露无遗。

  三条岔道的正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被粗重的锁链牢牢缠住。

  因常年不见光明,她的眼睛已经受不得一点刺激,在烛光燃起之后就闭上了。

  满身污垢,根本看不清样貌。

  唯见一抹晶莹滑下脸庞,不知是因光线刺激,还是因陆见微的话伤心落泪。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连颜色都分辨不出,双手指甲有的又尖又长,有的齐根断掉。

  总而言之,连乞丐都不如。

  “阿勒红与你说了这么多,还送你阴阳蛊的炼制方法,你一定就是神教的贵人。”她依旧闭着眼,脸上却现出几分感激,“敢问贵人姓名?”

  “你先自报家门。”

  “阿木烟,我叫阿木烟,就是你口中伙同中原人残害同族的叛徒。”她惨淡自嘲。

  “真的是你。”

  陆见微觉得在意料之中,心里却又涌出一种难言的滋味。

  “去年蛊神节,阿扎奇为夺教主之位,与中原武者勾结,并用蛊皇控制三族勇士,迫使三族族民自相残杀。”

  “……”

  “你方才说用命蛊测算神教无恙,说明你也知晓蛊神教动乱一事,否则不会用命蛊占卜。”陆见微靠上石壁,笃定道,“阿扎朵脑子里的蛊皇是你炼制出来的,对吗?”

  阿木烟低下头颅:“我罪无可恕。我对不起阿勒红,也对不起三族族民,你若是神教派来惩罚我的,请尽管动手,我不会反抗。”

  “你想赎罪,可以做很多事,死亡是最没有价值的一种。”陆见微面带讥诮,“你引我来,总不会真的是为求一死吧?”

  真想死的人,就不会被囚禁这么多年还活着。

  寻常人幽禁二十天都会发疯,阿木烟却依旧如此清醒,可见其心志之坚韧。

  阿木烟沉默片刻,道:“你腰间那只情蛊蛊皇,是我十五年前炼制的。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只是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那些虫子不是会为你打探消息?”

  “虫子到底只是虫子,它们传递的信息有限,我只能知道这座山峰来了三位客人。我本以为身携情蛊蛊皇的是……可等你进了山洞,我才知道,你不是她。”

  陆见微:“你是说赫连雪?”

  “原来……她叫雪。”阿木烟怔愣半晌,才哑声道,“这只蛊虫为何会在你身上?”

  “它的饲主是你?”

  “不是,但它是我炼制的,我能感应到它。”她又问了一遍,“它为何在你身上?”

  炼制蛊虫的蛊师和饲主可以不是同一个人,饲主才是与蛊虫“血脉相连”的,但凭阿木烟的蛊术,感应到亲手炼制的蛊皇并非难事。

  陆见微大大方方道:“从她脑后挖出来的。”

  “怎么会?”阿木烟惊得睁开眼,却又被光线刺激到,不由自主闭上,“蛊皇离体,不可能不惊动饲主。”

  “我有阴阳蛊。”

  “对,我忘了,你有阴阳蛊。”

  “你的疑问我已经解答,接下来你该回答我的问题。”陆见微审视她的神情,“控制中原杀手在蛊神节作乱的傀儡蛊蛊皇,也是你炼制的?”

  “是。”

  “蛊皇由谁控制?”

  阿木烟几乎是咬牙切齿:“赫连征。”

  “赫连雪体内的情蛊蛊皇,是谁放的?”

  “还是他。”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为他炼制过其它蛊皇?”

  “有。”阿木烟知无不言,“我耗费十几年,一共炼制出四只蛊皇,其中三只是傀儡蛊蛊皇,还有一只,就是你身上的情蛊蛊皇。”

  三只傀儡蛊蛊皇,一只在阿扎朵脑后,被阿勒红用权杖收走,一只在庄文卿手上,已经死亡。

  “当真再无其它?”

  “没有。”阿木烟敏锐察觉,“你们是来探查赫连征的?”

  陆见微说:“蛊神节动乱后,阿勒红试图审问中原杀手,但因他们体内种有傀儡蛊子蛊,受蛊皇控制,未能完成审讯。蛊神教一直不知道幕后主使的身份。”

  阿木烟:“都是我的错。”

  “我本来猜测是千里楼庄文卿指使的,但庄文卿的蛊皇已死,蛊神教却依旧没有动静,显然还是没能从杀手身上问出消息,所以我猜测,派遣杀手屠戮三族族民的另有其人。”

  “是他干的。”阿木烟声如寒冰,“狼心狗肺的畜生!”

  陆见微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作为天下第一大宗的宗主,赫连征可以说是已经站在了武林巅峰,缘何还要去西南作乱?

  “都是我的错。”阿木烟再次自责,眼泪滚滚而落,在脏污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我当初年少无知,对他生了情愫,什么事都与他分享,包括蛊皇之皇的阴阳蛊。”

  陆见微恍然大悟:“他与阿扎奇勾结,就是想利用阿扎奇登上教主之位,拿到阴阳蛊的炼制方法。”

  毕竟阿木烟不是教主,就算她师父提及阴阳蛊,也不会告诉她具体的炼制方法。

  赫连征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拿到那本古籍。

  可是——

  “他为何要炼制阴阳蛊?”

  阿木烟讥笑:“他已经是第一大宗的宗主,坐拥无数财富,享受无上光荣,为何还要用傀儡蛊在江湖上生乱?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但他已经是三只蛊皇的饲主,阴阳蛊于他而言颇为鸡肋。”

  阿木烟炼了四只,有一只是给庄文卿的,但也威胁不到他的蛊皇。

  “阴阳蛊可解天下奇毒,”阿木烟说,“他想让所有人敬他,畏他,有求于他。”

  陆见微:“还有一个疑问,傀儡蛊足够他控制他人,为何他还要给赫连雪用上情蛊?”

  “因为我要保护阿雪。”

  “什么意思?”陆见微望着她沉凝的神情,心头忽地浮现出一个猜想。

  阿木烟缓缓适应了微弱的光线,睁开眼睛,只是常年处于黑暗中,纵然有内力护体,目力也折损许多。

  她用目光在陆见微脸上描画半晌,才笑着说:“小友果然风华无双。”

  陆见微:“……”

  她戴着面具呢,怎么看出来的?

  阿木烟又看向裴知,先是一怔,而后喃喃道:“不知为何,看到这位小友,我心里竟有些难过。”

  能用命蛊推演命理的人,总会拥有一种玄妙的直觉。

  她觉得难过,那就一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当前更关键的是蛊虫之事。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有没有水?”

  陆见微解下腰间水囊,扔给她。后者接过,拧开盖子,仰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倒,生怕漏出来一点,也唯恐碰脏了水囊。

  “你平日如何解渴?”

  阿木烟润完喉咙,声音不再那般干哑:“我养了一些小家伙,让它们摘点果子,或者撕下一块布绑在它们身上,让它们去外头的潭子里打湿,就能拧出水。”

  “……”

  想必她也是利用这些虫子获取食物的吧。

  陆见微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难怪阿木烟能炼制出蛊皇,二十年的幽禁都没能磨灭她的意志,她的心志早已非常人能比。

  “我们还是说说阿雪吧。”阿木烟似有些情怯,“她现在如何了?你取下她的蛊皇,是因为武林已经发现了?她可有受伤?”

  “你为何担心她?”陆见微问,“她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呀。”阿木烟眼睫再次湿润,“可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名字也不知道,我与她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只情蛊蛊皇。”

  陆见微:“你方才说,是为了保护她。”

  “没错。”阿木烟哽咽道,“那畜生在我诞下孩子之后,把她从我身边抱走,用她的命威胁我给他炼蛊。”

  “然后呢?”

  “然后,我给他炼了傀儡蛊,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怕我在蛊里动手脚,就搜罗了一些孤儿,给他们种下子蛊,母蛊给了另外一个人。”

  阿木烟攥紧锁链,“我当年还炼制不出蛊皇,傀儡蛊比较低劣,容易被内力深厚的武者看穿,他很不满意,说我要是再炼不出来,就杀死我的孩子。”

  “盘马山,杨几度。”陆见微转向裴知,“当初杨几度自戕前说他偶然得了一张蛊方,所以炼出了傀儡蛊,养了这些杀手。但这批杀手最高的也就六级,与围攻滇州客栈以及丰州擂场的杀手不能比。”

  裴知颔首:“这或许就是一次试验。他秘密占据盘马山,隐藏傀儡蛊杀手,就是担心被人发现。”

  之前那些未解的谜题,似乎都能找到答案了。

  陆见微有种奇异的感觉,阿木烟就是串连这些案件最关键的一环。

  她问:“你因此被迫炼制出了蛊皇?”

  “我当时满心都是保护女儿,”阿木烟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蛊神听到了我的祈祷,我炼制出一只情蛊蛊皇。它跟其他蛊虫不一样,它能让子蛊所在的宿体拼尽全力保护母蛊的宿体,根本不需要人为操控。”

  “所以,你炼制出的第一只蛊皇,就是这只情蛊。”

  “没错。”阿木烟冷笑,“我告诉那畜生,傀儡蛊就算炼制出蛊皇,他也只能控制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客。”

  陆见微颔首:“我在书中看过,种了傀儡蛊子蛊的人,不仅武学天赋会降低,被控制得多了,也会渐渐丧失自己的思想,变成真正的傀儡。”

  “可是情蛊不一样。”阿木烟说,“种了情蛊子蛊的人,天赋、心智都不会受太大影响。我问他,是想掌控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江湖,还是一个充满朝气拥有无限可能的江湖。”

  陆见微了然:“与其控制一些傀儡,不如趁早培养各个宗门的精英弟子,只要赫连雪一日是逍遥宗宗主的女儿,他们就得一日听从逍遥宗的吩咐。等他们成长为各派的中流砥柱,整个武林都将是逍遥宗的附庸。”

  对于权欲极强的赫连征而言,这无疑是最完美的选择。

  他控制了赫连雪,就等于控制了全江湖最精英的一支队伍。

  他们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无限成长的空间。

  正因如此,赵瑞、卞行舟等精英弟子,才没有被种傀儡蛊子蛊。

  而一些天赋稍次的年轻武者,就逃不过庄文卿傀儡蛊的荼毒,如大比上薛关河的对手许承。

  “是的,他答应了。”阿木烟目露赞赏,“我也想用这种方式,尽可能保住阿雪的命。”

  陆见微:“可你不知道,庄文卿之前还想利用赫连雪的情蛊引起江湖动乱,甚至要将罪责推到她身上,让她成为人人喊打的妖女。”

  “姓庄的同样不是好东西!”阿木烟恨恨道,“他们就是一丘之貉,若非庄文卿,赫连征也登不上宗主之位。他天真地想控制整个江湖,却连一个庄文卿都无法掌控,真是一个笑话。”

  “你知道他们认识?”

  “当初我在达达城,先认识的是庄文卿。”阿木烟自哂,“如今想想,从头到尾,我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陆见微:“他?不是他们?”

  “对。那畜生当年不过是逍遥宗一个寻常弟子,庄文卿已经是千里楼楼主。若没有庄文卿的暗中筹谋,他断然坐不上宗主之位。”

  玄镜司从武平身上搜出来的信件,上面赫连征的措辞确实透着一丝古怪,不像是一个手握大权的宗主,反而更像是身处卑位。

  陆见微看到信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别扭,原来症结在这里。

  从一开始,庄文卿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主导。

  “可是庄文卿死了。”陆见微说,“我们从他的信件里才发现赫连征与他有联系。”

  阿木烟愣住,迷蒙的眼睛陡然迸射出快意。

  “死了?死了好,死得太好了!”

  陆见微静静等她情绪平复。

  “你们暗中来逍遥宗,是不是为了铲除那畜生?”

  “盟主令已经启动,各方豪侠都会齐聚逍遥宗,给赫连征一个辩白的机会。”

  “辩白?”阿木烟冷笑,“他做的那些恶事,有什么可辩白的?”

  “仅凭几封信,无法给他定罪。”陆见微淡淡道,“或许我们这次会无功而返。”

  阿木烟猛然睁大眼睛:“不行!绝不能让他逃脱罪责!”

  “他是八级后期武王,没有明确的证据,武林不能拿他如何。”

  “八级后期?”阿木烟摇摇头,“他不是八级后期,他已经突破到九级了。”

  陆见微:“……”

  看来是故意压下消息了。

  “什么时候突破的?”

  “在他决定对神教动手之后不久。”

  陆见微看向裴知:“江湖上无人知晓,这应该他留给自己的退路之一。”

  第一条退路是傀儡蛊,第二条退路是情蛊,只要蛊虫大乱,他就可以趁人不备,凭借九级武王的实力远走高飞。

  就算有其余九级武王在场,也不敢轻易出手,一着不慎便会伤及无辜。

  赫连征可以不在乎,可前来“讨伐”的正义之师不能不在乎。

  “你们要如何对付他?”阿木烟露出担忧的神情,“他这人狡诈奸滑,为了登上宗主之位不择手段,如今又是九级武王,杀死他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像当年桓长老之死,为了对付桓长老,他们连擎天殿都骗了。”

  陆见微精神一震,问:“你说的是望月城九级武王之战?”

  “具体如何我不清楚,只记得他那日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跟我说最大的阻碍已经死了,杀死桓长老的是擎天殿老祖,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陆见微转向裴知:“看来当年的真相,只能向赫连征问个清楚了。”

  “嗯。”

  话音刚落,一道极为沉闷厚重的钟声由远及近,连续九下,在整个宗门回荡。

  “这是——”阿木烟睁大眼睛,“这是召集宗门大会的钟声。”

  陆见微笑道:“好大的阵仗,赫连征这是要动员全宗为自己脱罪?”

  “各方武者应该快到了。”裴知说,“宗门弟子人心浮动,他是为了稳定军心。”

  陆见微:“阿雪肯定也听到了,找不到我们定会着急。先回去。”

  “等等。”阿木烟连忙喊住她,“小友,与你同行的第三个人,是不是……我的孩子?”

  陆见微没有瞒她:“是。”

  “你们速速离开这里。”

  “为何?”

  阿木烟焦急道:“赫连征每次准备完成一件大事,都会过来跟我炫耀。钟声已经敲响,再过四个时辰,宗内长老弟子都会齐集大殿内外,他没有时间再过来。你们赶紧离开,他是九级武王,会发现你们的!”

  “知道了。”陆见微拿回水囊,将存在过的痕迹抹除。

  裴知拾起蜡烛,不忘清理流到地上的烛泪。

  两人原路返回,内劲化为掌风,消除地上的脚印。

  陆见微虽然不惧赫连征,但也不想现在就正面对上。

  她潜入逍遥宗探底,不是为了干掉赫连征。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岂不是很没意思?

  赫连征看重的无非是名望和地位,让他身败名裂之后再以死谢罪,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更何况,二十多年前的桓家之祸,还需要给裴知一个交待。

  两人返回破旧居所,赫连雪失在院子里焦急地转来转去。

  “阿雪。”陆见微轻唤。

  赫连雪转身,连忙迎上来。

  “你们去哪了?”

  “方才的钟声你听到了?”

  “听到了,那是召集宗门大会的警钟,”赫连雪双手垂在身侧,不自觉绞着衣裙,“掌柜的,我有点慌。”

  “你不能慌,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陆见微神色严肃。

  赫连雪:“您说。”

  “宗门大会之后,逍遥宗定会戒严,届时再出去恐怕不容易。”

  “那我们现在就走!”

  “暂时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带一个人离开逍遥宗。”陆见微说。

  “什么人?”

  “一个可以解开谜题的人。”

  赫连雪:???

第126章

  离开逍遥宗,宗内大会

  赫连雪有弟子玉牌, 出入宗门问题不大。

  可眼下是多事之秋,钟声刚响,就有人半夜出门,守门弟子不可能不盘查。

  更何况, 她还要带上阿木烟。

  “具体缘由之后再说, ”陆见微言简意赅道, “我需要你将人带离逍遥宗, 最好在卯时左右。”

  四个时辰后是辰时正,也就是早上八点,宗门大会就要开启。

  卯时初是早上五点, 天蒙蒙亮, 寻常这个点出门的弟子不少, 即便钟声敲响, 所有弟子都要参加,但总有例外。

  逍遥宗尚有弟子在外历练,他们赶不回来;宗内长老需要弟子出门办差,已经定下不能随意更改;宗门的采买也有可能需要出门。

  还是有可趁之机的。

  赫连雪在逍遥宗生活二十年,倘若连这个都办不到,恐怕也无颜继续留在客栈当伙计。

  她重重点头:“交给我。”

  陆见微本想继续在逍遥宗探查两天, 谁料赫连征突然来这一出。

  各方势力陆续抵达苍州城,她之前答应过会牵头此事,总不能一直待在逍遥宗,直到最后一刻才露面。

  宗门戒严前,必须要出去。

  弃峰山洞今晚迎来第三位客人。

  男子穿过幽长的甬道,举着烛台, 站在阿木烟面前, 微弱的光直直照向后者的眼睛。

  她不得不闭上。

  “不愿看到我?”

  赫连征轻轻笑了一声, 伸手抠弄她的眼皮,强迫她睁开,烛光凑近,几欲烧到她的睫毛。

  灼热刺痛眼球,眼眶涌出泪水。眼泪滑落脸庞,留下明显的污迹。

  “真脏啊。”赫连征松开手,取出干净的丝帕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很久没见到光了吧?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想想,是不是我来拿最后一只蛊皇,哄骗西南小姑娘残害自己族人那次?”

  阿木烟死死抠着锁链,恨不得立刻将他绞死。

  “别生气,她生得没你好看,蛊术也不及你,这么多年,我也只钟情你一个。”

  阿木烟:“……”

  “不过,你也没比她好哪去,若她是工具,你就是罪魁祸首,残害族人的蛊皇可是你炼制的。”

  阿木烟低首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赫连征隔着巾帕捏起她的脸,“为什么不回应我?!你听到钟声了吧?是不是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

  她闭目不答,多看一眼这张脸,都是对她眼睛的侮辱。

  “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虫子一点用都没有,现在他们来找我了,想定我的罪,哈哈,怎么可能?我不可能让他们得逞。庄文卿那个废物,找了一个八级后期当打手,也没能灭了八方客栈,废物!都是废物!”

  他狠狠捏着她的脸,似乎要将她碾碎,却在下一刻忽然露出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