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帮轻轻松松就能拿出五十万两,没法比,实在没法比。
这还只是贺礼加赔礼。
洪贺瞪了一眼洪英杰,洪英杰露出一抹谄笑,掏出一枚印信。
“陆掌柜,拿着这个, 可以去城中的天启钱庄支取五万两。”
陆见微让张伯接下。
二人没有多待, 送了钱财后立刻离开客栈,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马厩。
陆见微吩咐:“关河,阿岳,将这些搬入我的房间,张伯,你拿着印信取五万两回来。”
三人纷纷领命。
“开张第一天,就做了笔这么大的生意,”温著之转着轮椅过来,笑道,“陆掌柜,恭喜。”
陆见微:“多谢。”
“愿不愿与我做第二笔生意?”温著之直言,“金兄写信问我,陆掌柜是否真有白玉灵芝丹。”
陆见微自然是愿意做生意的。
钱赚得越多,她离回家就越近。
“我有。”
“多少?”
陆见微笑道:“灵芝可是稀缺药材,你觉得我能有多少?”
“我想买两颗,价钱不是问题。”温著之说。
“金破霄自己来问,你还要买了送给他爹?”陆见微奇道,“你是真嫌钱多?”
“在南州,金家对我多有照拂,我只是略表谢意。”温著之神色平静,“况且,我活不了多久,留那么多钱财也无用。”
陆见微与他目光相接:“我听说,白玉灵芝丹一颗价值千金,物以稀为贵,千金只是打底,你愿意出多少钱?”
一千金就是一万两银。
温著之:“两颗,五万两。”
“成交。”陆见微爽快道,“我去取来。”
她上了三楼,进入房间。
青龙帮的贺礼已经全部搬上来,她让小客扫描,全都放入个人背包。
小客说:“你不换成钱?”
“有些东西平时还能用,也能送礼。”陆见微道,“而且我预感要在启朝生活很多年,这些瓷器玉器之类的,再过几十年会升值的吧?到时候是不是能换成更多的钱?”
小客:“……你就不怕通货膨胀,钱也不值钱了?”
“不管怎么说,穿越道具的价格不会变吧?”陆见微顿了顿,“你别跟我说,道具会涨价。”
小客卡了一下,闷闷道:“特殊商品和道具不会涨价。”
“那就好。”
她打开商城,找到白玉灵芝丹,一颗售价一千两,每年限购五颗。
“药方有吗?”
小客:“有,但以你现在的水平,做不出来。药材也稀缺。”
陆见微扒拉出药方,方子比丹药贵,售价二千两,她想了想,暂时搁置。
《春秋药经》里说不定会有药方,她没必要现在就花钱购买。
她买了两颗药,分别装入青瓷瓶中,放到桌子上,再翻开武器一栏。
商城里什么武器都有,五花八门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斟酌良久,从里头选出一杆银白色的长枪,比洪英杰的那杆更加英武霸气。
想必洪家父子会很满意。
陆见微拿着两瓶药下楼,温著之依旧坐在堂中等待,他侧对楼梯,听到动静,目光从窗棂转过来,细碎的金芒飞入眼中,密密的睫毛轻轻一眨,阳光在眼底荡漾开。
“小客,我突然想到一个赚钱的好办法。”陆见微脑子里瞬间划过一个不那么道德的馊主意。
“什么?”
陆见微:“温首富命不久矣,如果我跟他结婚,等他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继承他的所有财产?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能买得起穿越道具了。”
“……”
“你就说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
小客显然是被她雷得不轻,半晌才回复。
“你猜他为什么至今不结婚?”
一瓢冷水浇下,陆见微心中沮丧。
“是哦,就算他是个残废,凭他的财富和长相,不可能没人愿意跟他成亲。”
小客:“不提倡不劳而获。”
“呵,”陆见微不满道,“强行绑定穿越,很符合普世价值观吗?”
她从没有哪一天不想回到现代。
这种想法日渐强烈,所以她才在看到温著之时,突然产生了方才那种不厚道不成熟的想法。
盼着别人死再继承遗产什么的,搁以前她想都不会想。
温著之等了几息,见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疑惑道:“陆掌柜后悔了?”
“不是,”陆见微回神,心里隐约有些歉意,笑容比往常多了几分真切,“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温著之察觉到她笑容与往常不同。
“高兴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许是我看错了。”
陆见微:“……”
眼睛这么毒,怪不得是首富。
“你的药。”她将瓷瓶递过去,返回时,不小心碰到横在他腿上的玉箫,蓦地愣住。
她的目光从玉箫挪到他脸上。
“怎么?”温著之不明所以。
陆见微望着他:“我不该多管闲事,但你住在客栈,也算半个自己人。”
“陆掌柜但说无妨。”
“你身体本就不好,体质寒凉,却整日拿着寒玉制成的东西,不怕凉上加凉?”
陆见微方才稍稍擦过玉箫,都觉得寒意透骨。
温著之微怔。
他仰着头,清晰捕捉到她眼中的诧异和关切,指尖隐隐握紧寒玉萧。
“陆掌柜不喜欢粉瓷?”
陆见微:?
话题跳跃未免太快了吧。
她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既然别人不想说,她就不再问。
“喜欢啊。”
“当日为何拒绝?”
“无功不受禄,那么贵重的瓷器,我要了不安心。”
温著之沉默几息,忽然郑重开口:“抱歉。”
“你跟我道什么歉?”陆见微皱眉,“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温著之被她逗笑。
“我若赖账,想必很快就能成为马厩第七子。跟你道歉,是因为我之前利用了你。”
陆见微挑眉:“你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做生意就是互相利用,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
“东流双侠取得白玉灵芝丹,我知晓后,从南州赶往东流城,又得知‘千面神偷’计划偷取丹药。”
陆见微神色微凝:“你既如此清楚,在双溪城又为何买我消息?”
“我只知这么多,云来客栈和周家的事我不清楚。但我想,神偷没有成功盗取丹药,一定还会寻找机会,周家寿宴来往人多,总归会有疏漏。凭他的能力,盗取不是难事。”
“这与粉瓷有什么关系?”陆见微脑子里乍然闪过一道灵光,“你想引诱神偷现身?”
温著之微讶,旋即笑道:“陆掌柜洞察力惊人。”
“神偷是因为看不惯东流双侠残害他人,才会去盗取丹药,你想用粉瓷诱他现身,是因为粉瓷也沾了血?”
“是。”
陆见微目光微冷:“既然沾了血,你是如何得到的?”
“粉瓷不多见,烧制成功的几率极低,一旦烧出,价值连城。茶具现世之后,有人想独占功劳和财富,杀害窑工一家十数口人。”
“你杀了凶手,得了瓷器。”陆见微猜测,“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谁手里有瓷器,谁就有可能是凶手,你想利用信息差诱捕神偷。”
温著之:“你为何不猜是我杀了窑工?”
“江南首富的眼界,不会如此之低。”陆见微说,“你的计划失败了,现在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有。”温著之惭愧道,“你拒收之后,我让阿耐借出府采买之机,传出粉瓷在我手中的消息。”
陆见微不解:“为什么?只是为了白玉灵芝丹?”
“不是。”温著之道,“我想请神偷帮一个忙,但神偷来无影去无踪,我只能用这个办法。”
陆见微了然:“所以神偷很有可能跟着你来到江州,你花费二十万住在客栈,是想借我之手压制他?”
“是。”
“据说你自己的府邸到处都是奇门阵法,还捉不到一个神偷?”
温著之双目含笑:“他若真的这么容易捉住,便不是神偷了。”
“温公子,这些话你本可以不说的。”陆见微好奇道,“是因为什么,让你突然坦白?”
“陆掌柜待我真诚,我心中有愧,不想再骗你。”
陆见微不由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无需说这些话来哄我。每个人都有秘密,难道除了这件事,你没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温著之笑而不语。
两人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真要论秘密,陆见微的更多,她也没资格要求别人对她坦坦荡荡。
“药钱。”她伸出手掌。
温著之失笑,从袖中掏出印信,放到她掌心。
“江州和南州任何一家钱庄,都可以取到银子。”
陆见微却反手塞了回去,“说实话,我更喜欢直白的现钱,去钱庄取钱浪费我的时间。”
“知道了。”温著之收回印信,“我稍后让阿耐去取。”
恰逢张伯从钱庄回来,取出五万两银票,交给陆见微。
一千两的面额,足足五十张,铺满了整个钱匣。
她心满意足地捧过匣子,笑弯了眼。
温著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问:“陆掌柜很缺钱?”
“缺啊。”陆见微狠狠点头。
“你师门宝物众多,为何缺钱?”温著之问的,也是张伯想问的。
从认识陆掌柜开始,她就没有不爱钱的时候。
明明她能轻易拿出可以掀动江湖的至宝,却对黄白之物如此执着。
陆见微随口瞎编:“这是师门对我的历练,我必须要挣到足够的钱,才能回到师门。”
“原来如此。”温著之笑道,“不知陆掌柜需要多少钱,温某别的不多,钱财方面或可助你一二。”
陆见微想到穿越道具的价格,叹了口气。
“万万两白银。”
一亿啊!那可是一亿!
她觉得系统是存心不想让她回去。
张伯倒吸一口凉气:“这得挖多少矿山。”
“矿山一般是由官府管控,”温著之说,“也有实力雄厚的宗派私自占据矿藏。只凭做生意,恐怕难以赚到万万两。”
陆见微:“所以,你帮不了我。”
临近黄昏,阿迢返回客栈,掏出二百两银子,交给陆见微。
“债还清了。”
“江家的诊金?”陆见微很干脆,拿出欠条,当着她的面撕毁。
“嗯。”
薛关河凑过来:“阿迢,江东家到底生的什么病?你把他治好了?”
“慢性毒药,治好了。”
“毒?”岳殊惊道,“有人给他下毒?”
阿迢点头:“他们说,明天会上门感谢。”
陆见微观察她的神情,问:“你想认亲吗?”
“不知道。”
“他们没认出你?”岳殊见不得骨肉分离的事,红着眼眶道,“有爹娘疼着挺好的。”
阿迢沉默不语。
陆见微又问:“你愿意让他们知道真相吗?”
“嗯。”
“你先回房休息,”陆见微摸摸她的脑袋,“明天的事情交给我们,不要多想。”
阿迢攥着药包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问道:“我钱还清了,你会赶我走吗?”
陆见微被问住了。
小姑娘的神情格外认真,她不得不严肃对待。
“你不想回江家?不想继承江家的财富?”
阿迢摇摇头:“我想学医术和毒术,你很厉害,我要跟着你。”
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如此直白,很少绕弯子。
陆见微就喜欢跟这样的人说话,笑意温柔道:“你若不放心,咱们可以签订契约,你做我客栈的伙计,包吃住,但没工钱的那种,如何?”
“你之前不还说不想招她?”小客掏出黑历史,“说什么聪明人不好掌控。”
陆见微总有道理:“之前不熟,现在熟悉了。她不仅聪明,还很通透,我喜欢。”
“好。”阿迢毫不犹豫答应了。
“没有工钱?”旁观的阿耐震惊,看向薛关河,“你们不会都没有工钱吧?”
薛关河:“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掌柜的是我师父,我还要孝敬她呢。”
“当初是掌柜的收留我,我立过誓,要给客栈当一辈子伙计。”岳殊坚定道。
张伯笑呵呵说:“我不需要钱。”
燕非藏在后院练刀,没参与闲聊。
若是在,肯定也一脸不屑。
阿耐竖起拇指:“服了。”
“难道温公子给你发月钱?”岳殊好奇问,“一个月多少钱啊?”
阿耐急道:“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薛关河不悦,“你咋还歧视上了?”
“不是……”
“阿耐是我的家人,”温著之笑着解围,“家中财物他都可以取用。”
岳殊人小嘴快:“要是温公子以后娶了妻,怎么办?”
众人:“……”
好问题,他们也想知道。
温著之也被问住了。
“什么怎么办?”阿耐不明白,“公子娶妻,我就不能照顾公子了吗?”
薛关河揶揄:“我爹娘成亲后,是我娘掌家,家里钱财都归我娘管,要是未来的温夫人不喜你取用财物,你怎么办?”
“我又不贪钱,我都是为了照顾公子。”阿耐连忙自证,“公子,日后你若娶妻,我连你和夫人一块照顾!”
众人便都忍俊不禁。
温著之失笑:“嗯,我知道了。”
翌日,青龙帮“踢馆”落败的消息迅速传遍江州城,八方客栈一跃成为百姓新的谈资。
神秘的客栈,高深的掌柜,名扬江湖的第一刀客,还有前白鹤山庄少庄主及总管,都让人心生好奇。
不少人都跑来瞧个新鲜,但不敢靠近,只在远处转悠。
也因此,江东家携夫人出现时,议论声愈加火热。
医馆里的药童又开始扒着门看。
“有什么好瞧的,”馆主催促他,“昨天收治的病人该喂药了,快去。”
药童撅起嘴:“在你起床前,我就喂过了。对了,那位公子说,他想住在这亲自照顾他兄长。”
“知道了,又不是没有过,让他记得交钱。”馆主摆摆手,又捋着胡子偷笑,“他那兄长受的伤可不轻,得住十天半个月哪。”
药童:“馆主!是江东家!他来客栈了!”
“你说什么?”馆主惊愕伸头,“还真是他!他的病不是治不好吗?怎么突然好了?江夫人气色也不错,真是奇了怪了。”
“江东家的病,全城的大夫都去看过,馆主你也出过诊,不是说没救了吗?”药童满脸狐疑。
“看我干什么?都治不好,又不是我医术不精。”馆主忽然想起来,“昨日洪帮主离开时,客栈有位姑娘跟着一起,对不对?”
药童嘀咕:“说不看你还看得这么仔细。”
“到底是怎么回事?”馆主好奇得抓心挠肝,“江东家的病明明治不好,怎么突然好了?”
“你们在说什么?”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吓了两人一大跳。
药童拍拍胸口:“公子,你走路没声音的啊。”
“你们在偷窥客栈?”青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们。
“不是偷窥,是光明正大地看。”药童解释道,“听你口音,就是江州人吧,那应该知道如归客栈的江东家。”
“知道。怎么了?”
“他前段日子突生重病,全城大夫都说命不久矣,可是我们刚才看到他和他夫人一起进了客栈!”
“那就是又治好了呗。”
“可全城的大夫都治不好啊。”
“天下又不是只有江州有大夫。”
馆主摇摇头:“我不敢称自己医术有多高明,但江州城里高明的大夫还是有不少的,什么病症没见过?治不好是一回事,不知病因是另一回事。”
青年后退一步:“你别告诉我,你们连病因都瞧不出。”
“江东家的病太奇怪了。”馆主没有注意他的神情,继续道,“我现在才想起来,不是我们医术平庸,而是江东家得的根本不是病。”
药童:“那是什么?”
“是混迹江湖的大夫,才能有机会接触到的奇毒。”馆主不忘给自己找补,“咱们哪能跟见多识广的江湖客比?”
药童震惊:“难道是那个姑娘……可她才多大?”
“什么意思?”青年骤然发问,“你们方才是说,你们的医术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馆主反应过来,慌了。
“哎呀,术业有专攻,江湖客的那些事我们怎么能搞明白呢?你兄长的伤我们还是能治的,你别担心。”
青年满脸不信:“不行,我不在你家治了,你们既然说对面一个姑娘医术都比你们高,那我就去找她!”
他说完跑进内堂,扶起昏迷的兄长,不顾两人的阻拦,坚定迈向对门客栈。
馆主:“……”
药童:“……”
二人对视一眼,怎么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呢?
客栈内,陆见微端坐堂下,审视眼前的夫妻。
两人相貌周正,面无奸相,江运昌方额阔面,江夫人眉清目秀,却都与阿迢长得不像。
怪不得没认出来。
“在下江运昌,见过陆掌柜,这是拙荆。”江运昌作揖道,“今日上门叨扰,是为感谢昨日那位姑娘的救命之恩。”
他往后瞧一眼,示意家丁奉上谢礼。
谢礼是个木匣,不知装着什么。
“昨日已给了诊金,江东家客气了。”
“救命之恩,那点诊金算什么?”江运昌看向阿迢,惭愧道,“昨日拖着病体,姑娘又走得匆忙,还没仔细请教姑娘贵姓。”
阿迢:“江。”
“哪个江?”
“和你一样。”
江运昌笑道:“那倒是巧了,看来江大夫与我江家有缘。”
他说完这句,不知怎的,心里面忽然生出一种微妙,有些失落,又像是尝了点青皮的橘子,酸酸涩涩的。
江夫人一直盯着阿迢,忽道:“恕我唐突,姑娘叫什么名?”
“夫人。”江运昌出声提醒。
江夫人收回目光,垂眸道:“是我冒昧了,抱歉。”
“陆掌柜,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恳请您行个方便。”江运昌似有些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昨日家中人鲁莽,不慎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
陆见微笑眯眯道:“可以啊,不知江东家打算出多少赎金。”
“陆掌柜定个数,江某自当尽力。”
陆见微挑眉,吩咐张伯:“把他们带上来。”
“是。”
张伯将两人从柴房拖出来,扔到地上,扯掉嘴里的布。
两人见到江运昌,立刻哭嚎求救。
江运昌摇首长叹,朝陆见微作揖道:“陆掌柜,您说个数吧。”
“不急。”
陆见微取出两颗药丸,示意薛关河给他们喂下。
“你们先听完,再决定不迟。”
第56章
真相大白,神偷现身
在东流城外, 审问灰衣杀手的正是这种药丸。
只可惜,杀手体内有蛊虫,药丸并未真正发挥效用,眼下正好用这两人试试药性。
江运昌懵了, 这是在干什么?
江夫人却眼睛一亮, 似乎想到什么, 但不敢确信, 只隐约透着几分期待。
药丸被塞入两人口中,很快见效。
张伯问:“江耀祖,城中木匠铺不与我们做生意, 是不是你下的令?”
“是。”江耀祖吃了药, 失去理智, 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 根本说不了谎。
“你昨日为何扰乱客栈开业?”
“你们招呼不打一声,就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开客栈,谁给你们的胆子?谁不知道江州城所有的客栈都得有我江家的一份?”
“胡说八道!”江运昌脸色胀红,“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江家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缺德事?!”
江夫人拍拍他的背,另一只手攥紧了巾帕,眼中似有几分快意。
“陆掌柜, 江某万万不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请您明鉴!”
陆见微支颐,神色淡淡。
“丧尽天良?江东家,继续往下听。”
张伯厉色审问:“江耀祖,你大闹客栈不成,是否又去哄骗洪英杰, 借他的势打压客栈?”
“没错, 你们不听话, 我非要把你们打听话,还有那个美人掌柜,嘿嘿……”
张伯扇了他一巴掌,打断他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
“这、这……”江运昌已经没脸见人,“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
他以为审问到此结束,便道:“陆掌柜,是我没教好,把他养成了这般恶劣的性子,都是我的错,我给您磕头赔罪。”
陆见微皱眉。
“江东家,你糊涂啊。”张伯一把托住他,实在不能理解,“你缘何对这样一个白眼狼真心相待?”
江运昌疑惑:“张大侠,什么意思?”
张伯没回他,高声喝问:“江耀祖,你做出这些龌龊事,就不怕江东家斥责于你?”
“东家?什么东家?”江耀祖露出放肆的笑,“东家不就是我吗?等那老不死的死了,整个江家都是我的!他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骂我?我叫了他这么多年爹,等他死后给他摔盆,足够对得起他了!”
众人齐齐瞅向江运昌。
“你……你……”江运昌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张伯心道:先别晕,这才哪到哪。
“江耀祖,江东家只是病了,不一定会死。”
“他肯定会死!我亲自下的毒,下在他的茶罐里,他最喜欢的那罐,天天都要喝,我每天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久,他终于倒下了,哈哈哈哈哈,他快要死了,江家的财产就都是我的了!”
“毒是从哪弄来的?”
“呵呵,是从一个游医手里买的,他告诉我,这种毒会让人慢慢地、慢慢地病弱而死,别人根本查不出来。”
江运昌整个人都在颤抖,已经说不出话,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红得凄厉。
“畜生!你简直就是畜生!”江夫人听到现在,早已按捺不住,破口大骂。
“是你们先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江耀祖恨恨地瞪向他们。
江运昌喘着粗气:“我们不仁?我们将你养到这么大,手把手教你做生意,你竟还说我们不仁?你、你、你……”
他翻着白眼就要晕倒。
阿迢上前,银针刺入穴道,他便又清醒过来,在江夫人的搀扶下,老泪纵横。
“作孽,作孽啊!”
江耀祖似是说到兴头上,已经停不下来。
“当年是你们非要过继,让我喊你们爹娘,可你们根本就没想真心待我!”
江夫人冷冷道:“天冷了我给你加衣,你喜欢吃的我都会让厨房给你做,你想接手家里生意,我们什么时候拒绝过?更何况,当年根本就不是我们非要过继你,是你爹娘和宗族逼的!你要恨,就恨你贪婪的爹娘!”
“胡说!你胡说!”江耀祖不信,“我爹娘说是你们非要我当儿子,非要拆散我们家,我恨死你们了!如果你们把我当亲儿子也就算了,可是你们呢?”
江夫人平静到近乎冷酷。
“我们如何?”
“你们居然要给一个死丫头分一半财产!我可是你们的儿子,家产不应该全是我的吗?你们这么做,就是没把我当亲儿子待!”
“啪!”
江夫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我当初就不该同意,我应该坚决一点的。”她泪如雨下,凄厉嚎问,“江运盛,江耀祖,我再问一遍,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阿迢在哪?她到底在哪!”
江耀祖哈哈大笑:“她早死了!早死了!”
“是你们干的对不对?”江夫人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不知道,”江耀祖说,“我还小,是我爹做的。”
江运盛吃了药,脑子同样不清楚,方才一直都是儿子说,没有他表现的机会。
这下终于轮到他了。
“没错,是我干的。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分江家的财产?”
“二弟,你在说什么啊?”江运昌身子晃了晃,眼里空茫茫一片,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江运盛露出不满的表情。
“大哥,我没办法啊。耀祖哭着跑回来告诉我,你们没把他当亲儿子看,要给那个死丫头分一半财产当嫁妆。我心疼啊。丫头是外人,儿子才是自家人不是?”
“你干了什么?”江运昌胸腔闷痛,只能发出气音,血缘亲人的残忍狠辣近乎将他击垮。
他真心对待的兄弟,往他心口狠狠插了一刀,血淋淋的。
“要是亲儿子,你哪舍得分出一半呢?”江运盛得意笑道,“所以啊,我就让人偷偷迷晕了死丫头,把她扔到南州,扔得远远的,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
陆见微插了一句:“既如此,为何不杀了她,一了百了?”
江运盛蹙眉摆手:“杀人那不是造孽吗?我可不干这肮脏事儿!”
众人:“……”
你把一个小姑娘扔到南州乱葬岗,就不叫造孽了吗?
简直是禽兽不如!
“江运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江夫人疯了似的拔下头上的簪子,直直刺向他脖颈。
一只细瘦的手握住她手腕。
“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畜生!”
阿迢平静地望着她,说:“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江夫人愣住,目光挪到她脸上,泪水忽地簌簌往下落,反手抓住她的手臂,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江大夫,你叫什么名字?”
她攥得很紧,像是攀附着最后一根浮木。
阿迢手臂发疼,却没有抽回来。
“我叫江水迢,小名阿迢。”
轰——
仿若一声惊雷,在江夫人和江运昌脑中炸裂。
两人仿佛被这个世界排斥在外,听不到声音,看不清人脸,眼前模糊一片,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水中泡影,一戳就散了。
他们不敢置信,直接懵在原地。
她说她叫什么?阿迢?是他们的阿迢吗?
那个梳着总角、雪白可爱、聪慧异常的阿迢吗?
江水迢这个名字是江运昌起的。
他和夫人乘船从外地返回江州,夫人晕吐不止,他吓坏了,幸好船上有位大夫,替他夫人诊了脉,说是喜脉,吐不是因为晕船,而是因为怀孕。
他高兴极了,望着迢迢江面,便说:“以后是咱们的孩子就叫‘江水迢’,男孩女孩都能用。”
数月之后,江夫人艰难生下一女,小名“阿迢”。
往昔的情景如昨日重现,江夫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甚至攥得越来越紧。
阿迢眉头皱了一下。
江夫人像是被烫到,连忙放开她,小声急切问:“疼不疼?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说话时,泪珠不断滚落。
众人瞧着心酸。
岳殊想到自己爹娘,失去亲人的痛楚再次涌上心头,眼眶渐渐湿润。
他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遂偏过头去。
余光扫到陆见微时,竟发现她眼角似有泪光浮动,再看过去时,又消失不见。
是错觉吗?
肯定是错觉!
阿迢摇摇头:“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