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微:?
一个四级的青衣使哪来这么大底气?
韩啸风早已习惯,面色未改,冷硬道:“你可查出什么了?”
朱桥轻嗤,并不回答他的话。
他身材虽瘦削,皮肤却白皙细腻,不像是经常风吹日晒的,反倒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大少爷。
再观发冠和腰饰,看似低调朴拙,实则极为贵重,就连脚上的皂靴,都透着一股豪奢之气。
想必出来办案,为免弄脏,穿的已经是最便宜的一套衣裳了。
此人应当出身不俗,否则也不会这般不将韩啸风看在眼里。
陆见微从来不是傻站着受气的人。
她当朱桥不存在,问韩啸风:“你们来此几日了?”
韩啸风:“前日酉时抵达。”
“可曾查验过先前五具尸体?”
“自然。”
“从前日酉时,一直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什么毒?”
“没错。”
“原来如此。”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韩使,你请我来真是用心良苦。”
韩啸风憋着笑:“陆掌柜就别取笑我了。”
“你们什么意思?”朱桥听出话中的嘲讽,气急败坏道,“韩啸风,你故意带个女人来羞辱我?!”
“女人怎么了?”陆见微目光犹如利刃,寸寸刺向朱桥脸面,“难不成十月怀胎生你的是令尊?”
朱桥:“……”
他脸色爆红,伸手指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不知廉耻的女人!”
“想必令堂听到这句话会很欣慰,不得不夸赞一声,真是娘的好大儿啊!”
众人:“……”
小院内外一片沉寂,连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陆掌柜真是强者如斯!
朱桥气血上涌,冲得脑袋都发疼,疾言厉色道:“妇人只会逞口舌之利!”
“不必自卑,口舌不清不是你的错,也许是上辈子造了大孽,投胎转世前在十八层地狱受到了拔舌之刑,啧啧,真是可怜的好大儿。”
“噗。”薛关河实在没忍住,喷笑出声,而后立刻捂住嘴巴。
朱桥气得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唾沫横飞。
“韩啸风,你今日不把她赶出去,我就辞了这差事!”
韩啸风神色微变。
这人性子虽不怎么样,对药理确实有些精通,且司里擅长此道的就这一根独苗苗,若非他真的爱好此道,也不会不管家里反对,非要到玄镜司谋个差事。
他要真的不干,以后碰到毒杀案,司里还得重金邀请江湖客相助,实在有损威严。
陆见微观韩啸风脸色,便知朱桥对玄镜司而言较为重要。
她见多了这种自恃才能的人,有的是办法调教。
“这么长时间都没查出毒源,可见药理学得不怎么样,想必早就存了请辞的心思,免得被人笑话。”
朱桥忍无可忍:“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颠倒是非!”
气成这样都没骂脏话也没动粗,还是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的。
只有一丝。
陆见微眉梢一扬:“我说错了吗?你倒是说说看,你查出什么了。”
“你懂什么?这是一种新毒,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研究出毒源,你……罢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朱桥面露鄙夷。
他觉得自己方才魔怔了,跟说不定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吵架,简直有辱斯文。
陆见微轻笑:“那请问朱使,你知道世上药材多少种,毒物多少种吗?”
“哼,药材四千三百二十五种,毒物两千八百七十三种!”
他得意地瞥一眼陆见微,拿这种低级的问题问他,真是笑掉大牙。
陆见微又问:“知道塔石里沙漠的斑尾毒蝎吗?”
朱桥:?
“见过昆仑冰山上的雪芙蓉吗?”
朱桥:“……”
“听说过七步沼泽的金翅毒蝗吗?”
朱桥面色发白。
陆见微轻嗤:“你一个都不知道,竟敢大言不惭,以为自己知晓世上所有药材和毒物,殊不知,世上还有无数不为人知的存在,只因你孤陋寡闻、闭门造车罢了。”
“我知悉药材八千七百多种,毒物四千两百多种,都不敢断言世上只有这些,韩啸风说你擅长此道,在我看来,只有两个字。”
“掌柜的,哪两个字?” 薛关河立刻问。
陆见微轻飘飘道:“就这?”
众人:……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朱桥舌尖发苦,咬牙切齿:“你胡诌,我不信。”
他自幼学习医道,阅览诸多典籍,自诩天下药材和毒物皆在掌握之中。
可眼前这女人说了什么?
她竟然说她知悉的药材和毒物都比他多出一倍!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陆见微不再理会自大男,俯身观察死者毒发症状。
嘴唇发紫,眼睛充血,这是一般中毒者都会显露的症状。
死者拼命挣扎过,衣衫不整,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她看向死者后颈,再往深处,果然发现一块红褐色的血斑。
“韩使,劳烦掀开死者衣物。”
韩啸风依言而做。
上衣衣领掀开,露出青白的肩背,薛关河不由惊呼。
“好多红斑!”
死者皮下出现一块又一块血斑,应是毒素造成体内血管爆裂,形成诸多斑块。
可以想象,死前有多痛苦。
“其余五名死者症状皆是如此?”她问。
“是的。”韩啸风颔首,却又皱眉道,“但奇怪的是,他们死前这么痛苦,还挣扎着往外爬,周围却没有一个邻居听到呼救叫喊的声音。”
陆见微解释:“血脉、脏器破裂,声带也会受影响,他根本发不出声音,两个时辰才从床爬到门槛,说明毒发时死者已经失去气力。”
“这得多绝望啊。”薛关河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发憷。
陆见微起身,问:“六名死者有无共同特征?”
“客栈掌柜,布庄账房,酒楼厨子,员外府的上门女婿,还有一个秀才。”冯炎指了指地上的死者,“此人是个木匠,在城内开了间木匠铺。”
不管从相貌身材,还是从身份背景,六名死者并无明显的共同特征。
陆见微不是专职查案的,玄镜使这种专业人士都弄不明白,她也不可能一下子想出凶手的动机。
但对于毒物的来源倒是有些头绪。
她站起身,余光扫过卧室内的一抹红色,鼻端似有淡香萦绕。
方才屋内有血腥气,遮掩了花香。
她踏进屋子,床头矮柜上陈列一只花瓶,花瓶里一朵赤色的花绮艳夺目。
花瓣大而阔,雍容华丽,蕊色泛金,与明艳的花瓣交相辉映。
除此之外,屋内竟还有精致的铜镜和妆奁盒。
她问:“此人有妻室?”
韩啸风看向冯炎,冯炎立刻道:“经查证,死者的确有妻室,但此处并非他和妻子的居所,而是……而是外室。”
“外室?”韩啸风心头一惊,“查查看,其余死者是否都有外室?”
六个案子,只有这个人是死在外室屋子里,所以先前他没往这方面想。
“是!”冯炎下去询问捕快。
陆见微道:“外室人呢?”
人是衙门捕快先发现的,捕头王志上前一步回禀。
“邻居去衙门报案,我们来的时候,屋内没有其他人,许是跑了。”
“如果他毒发时外室在旁边,为何没有呼救求助?”陆见微问。
王志噎了一下,面露愧色。
韩啸风:“去查。”
“是!”
陆见微靠近花瓶,盯着艳丽的花瓣看了片刻,正要凑近细观,旁边传来朱桥闷闷的声音。
“我验过了,花没毒。”
陆见微转首:“是吗?”
“我验了,真没毒!”朱桥急于证明自己,“你要不信,自己再验一遍!”
陆见微拂过花瓣,柔软而细腻。
“西域有种花,色泽灿若朝霞,花期极短,但若浸入特殊的汁液,此花便可不腐,即便是在冬日,也依旧盛放如初。”
朱桥皱眉:“你在编什么瞎话?”
“你见过这种能在冬日绽放的花吗?你了解此花的习性吗?你只凭一句无毒,就丢失如此重要的线索,还不如回家继承祖业,免得徒增笑料。”
朱桥对她的毒舌已经有免疫力了。
他没有气得跳脚,反而问:“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什么花,有什么习性,能看出什么线索?”
韩啸风:“陆掌柜,当真有线索?”
“嗯。”陆见微推开窗户,阳光与雪色落日眼帘,“此花名为‘朝霞’,本身无毒。但保存它的溶液具备毒性。”
她转身看向朱桥:“花你验了,花瓶里的水呢?”
朱桥:“……”
韩啸风使了个眼色,王志立刻将瓶子翻转过来,用干净的茶盏接了一点水。
水清澈无垢,看似与寻常的水没有区别。
朱桥凑近嗅闻,又用银针试毒,片刻后,皱眉道:“还是无毒。”
众人:???
这时冯炎进屋,禀报道:“上使大人,下官问清楚了,五名死者皆有外室。”
“能成为外室的,必定擅长装扮,多用胭脂水粉,或是其余香料。”陆见微解释,“花瓶中的液体会挥发,冬日门窗紧闭,男女厮混时又吃了口脂,蹭了香粉,两者混合在一起,便成了新毒。”
朱桥:“可另外五人并非死在外室屋中!”
“毒发是需要时间的,”陆见微问,“韩使,你们之前是如何推断服毒后两个时辰毒发身亡的?”
韩啸风瞟向朱桥。
“根据亲朋或邻居讲述,死者毒发前根本没有症状,身体很是康健,根据时间倒推,故有此推断。”朱桥梗着脖子道,“一般的毒,只要进入体内,就会极快毁损身体,故而……”
陆见微打断他:“有一种不是,中了‘群芳妒’的人不会立刻死。”
“但也会痛苦不堪,出现其它症状。”朱桥嘀咕道,“而且,死的都是寻常人,何人会用如此奇诡的毒谋杀这些人?”
“群芳妒”那是专门针对江湖客的。
如果此毒真如这女人所言,下毒后毫无征兆,反而会在特定的时间毒发身亡,这也太奇怪了吧。
搞这么麻烦是为什么?
“陆掌柜,此毒可有解药?”韩啸风肃目问。
陆见微:“我尽力。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抓到凶手。”
“嗯。”韩啸风吩咐下去,“去查其余死者住处有无朝霞花,尽快弄清楚此花来处,还有,除了这个外室,其余外室有无失踪。”
冯炎领命。
“掌柜的,天色不早,不如先去我家里,用了饭,再研究解药吧。”薛关河提议。
陆见微:“好。”
三人上了华贵非凡的马车,驶向城北薛宅。
陆见微第一次进城,方才匆忙赶去案发现场,没有心思观摩城内景象,如今方有闲心。
她掀开窗帘,欣赏街道两旁的古朴民居,有人在门口扫雪,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见到如此豪华的马车和拉车的神骏,不由目瞪口呆。
陆见微暗笑,温首富的车当真称得上“招摇过市”了。
转过街角时,她忽感寒栗。
有人在窥视。
第39章
解毒救人,卖花姑娘
薛家宅门大开, 仆从林立。
薛平山携夫人站在门外迎接,管家稍稍靠后,皆伸着脖子往街头望去。
“许久没见河儿,不知他瘦了没, 有没有长高, 还有武功学得怎么样。”薛夫人攥着巾帕, 紧张又激动。
薛老爷拍拍她的手背, 安抚道:“他之前不是写了信,说过得很好,陆掌柜跟其他前辈待他都很好, 他现在已经是二级武者了, 还学了厉害的刀法。”
“我晓得, 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薛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之前吃过太多亏,她担心是难免的。
“车来了!”管家惊呼一声,兴高采烈道,“老爷,夫人,你们看, 那驾车的是不是少爷?”
“是他!错不了!”薛夫人上前急走几步,瞅了几眼后笑着道,“瞧着像是瘦了,不过精神不错。”
薛平山与有荣焉道:“练武之人是劲瘦,我们河儿也算是真正的武者了。”
马车驶得极快,须臾便已至薛宅门口。
薛关河跳下车, 朗声道:“爹!娘!我回来了!”
“回来好, 回来好。”薛夫人见他神采奕奕, 心中对陆见微的感激更甚。
这是遇上了好师父啊。
“河儿,这位是?”薛平山看向张伯,面色敬重。
张伯捋须一笑,“在下张高烛,薛员外,幸会。”
“张前辈,久仰大名,幸会幸会。”薛平山惶恐极了。
薛关河愣了下,原来张伯名叫“高烛”啊,他今天才知道。
不仅是他,车内的陆见微也默然几息。
在客栈里,张伯年纪最大,岳殊一直“张伯张伯”地叫,大家也都跟着叫了,谁也不会无礼地直呼其姓名,也就没有机会知晓他的真名。
“师父,到家了。”薛关河在车外提醒。
陆见微回神,掀开帘幔。
薛宅上下全都好奇看过来,他们都想知道少爷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模样。
据说陆掌柜极为厉害,是高手中的高手,会不会像江湖话本里说的那般高大魁梧、伟岸如山?
一只手伸出帘外,细白纤柔,与朱色袖口相得益彰,莹如羊脂,艳若红梅。
她今日穿的冬衣,底色为白,衣领与袖口却以红色拼接,衣摆点缀的梅花栩栩如生,与发髻上的梅花簪遥相呼应,一切都恰如其分。
众人眼中不禁流露惊艳之色——与想象中的反差太大了。
薛夫人率先醒神,立刻迎上前,生硬拽文道:“陆掌柜,您今日登门,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范娘子,薛员外,冒昧叨扰,给你们添麻烦了。”陆见微含笑下车,身姿轻盈优雅。
薛夫人眼睛一亮。
她姓范,闺名一个“绵”字,听起来软绵绵的,实则是个豪爽大方的性子。
她名下有几个铺子,经营有道,最喜别人叫她“范娘子”,而非“薛夫人”。
范绵本就对陆见微感激敬重,听她这称呼,更生亲切,不由眉开眼笑。
“陆掌柜,一点都不麻烦,您能来,我可太高兴了,我问过河儿您喜欢的吃食,早早就叫人备好,就等着您来呢。”
陆见微莞尔:“那我等会儿可得多吃些。”
“那是一定。”范绵热情邀请,“外头冷,快进屋里,我已让人沏了热茶。陆掌柜,张前辈,快里面请。”
说着便姐俩好地拉着陆见微进府。
启朝百姓成亲早,范绵十五成亲,十六生的薛关河,如今也才三十出头,只比陆见微大个五六岁。
年龄上来讲,互为姐妹也无不可。
只是她未曾练武,又常年操劳,虽不缺保养,看上去却比陆见微大上十来岁。
陆见微本就显小,容貌不俗,练武之后愈加冰肌玉骨,硬生生年轻好几岁。
两厢对比,像是差了一辈。
薛家父子:???
没想到她们这么聊得来。
薛平山遂笑着招呼张高烛,众人一同入了宅内。
屋外华丽的马车,自有马夫牵引。
薛关河从车内取出一皮质的包囊,两侧缝着带子,他斜挎在身侧,模样有些奇怪。
“少爷,这是什么?”小厮阿贵跟在他身后,好奇问。
薛关河:“是我师父的药包。”
其实就是大夫背的药箱,只是陆见微嫌药箱不够轻便,在系统商城买了防水的皮质挎包。
启朝也有皮制品,一个皮质的药包,并不怎么显眼。
“原来是这样。”阿贵惊奇道,“陆掌柜还会医术呢?”
“那当然,我师父会的可多了!”他骄傲回了一句,又问,“给师父安排的厢房在哪?带我过去。”
阿贵立刻引他转弯:“就在少爷院子旁边,近得很。”
“好。”
薛家人都和善,还很会察言观色,薛平山和范绵的热情很有分寸,让人感觉宾至如归,不会叫人不自在。
茶足饭饱后,陆见微道:“范娘子为人爽快,实在相见恨晚,只是我尚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
范绵知她是为了连环毒杀案而来,自然不会耽误正事,起身相送。
薛家收拾的小院幽静清雅,很合陆见微的喜好。
她回到房间,在商城买了一瓶无色毒液,又购置几盒胭脂。
启朝的胭脂多用红蓝花植物捣碎的汁液,混合油脂等物所制,毒液配上朝霞花,可保花瓣不腐,但遇上红蓝花,则会演变成剧毒。
陆见微给人体模型喂了胭脂,又灌了几滴毒液,等待模型毒症发作。
毒液具有挥发性,她用完就塞紧瓶塞,投入系统背包,免得挥发的液体残留于空气。
挥发后的毒液会顺着鼻腔、口腔进入人体,混合吃下的脂粉,在体内发生反应。
挥发的到底比不上灌进去的,前者可能需要数日的积累,才能在一瞬间爆发,后者很快成为剧毒,毁损内部脏器。
人体模型毒症渐发,惨不忍睹。
陆见微仔细观察其发作时的症状,速记在本子中,待“病人”开始吐血,她取出银针,先后没入胸前各处要穴。
吐血症状止住,体内器官的毁损速度也有所减缓。
银针止血治标不治本。
她取了“病人”的血,放入白瓷碗中,兑上清水,血液在水中扩散,隐隐泛着黑色。
《毒物》中记载,西域有种灌木会分泌汁液,汁液一旦与灌木旁的野花混杂,便成剧毒。
所以,这类灌木周围,大多遍布虫子和野兽的尸体,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地带。
每当风起时,灌木林会传出阵阵哭嚎声,似野鬼挣扎叫喊。
当地人称其为“鬼哭木”。
但这种鬼哭木的汁液,却是朝霞花的最佳搭档,只要一点点,就能让朝霞花保住最初的绚烂。
从常理说,毒物旁边常伴随着解药,鬼哭木的解药却不是它周围任何一种动植物。
能解它毒的,恰好是朝霞花的叶。
花瓶里的朝霞花只有一朵红花,叶片全都被人取下。
陆见微只能从商城购买。
她在药材栏搜索朝霞花的叶片,商城果然有卖,再看价格……
“奸商!”
小客:“彼此彼此。”
“一片叶子卖五十两,是不是太过分了?”
“朝霞花花期短,本就稀少,能搞到这些已经不错了,西域到这有多远,你得考虑采摘难、运输难的因素啊。”小客叹口气。
陆见微:“……系统还要采摘运输吗?”
当她是傻子。
“你说的,物以稀为贵。”小客道,“你就算拿五百两五千两,在外面都买不到一片。”
陆见微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想找个由头过过嘴瘾罢了。
她花一百两,买了两片叶。
光有叶子还不行,这种剧毒是鬼哭木汁液和红蓝花植物的汁液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的,本身物质形态已经发生改变,还需辅以其他解毒的药材。
陆见微脑海里过滤各种解毒药材,凭储备的知识和半个医药人的直觉挑选出三种药材,分别是魔蓝花的花蕊、照壁草的茎叶和整株雪芙蓉。
这三种价钱都不便宜,单是一株雪芙蓉,就要五百两,用小客的话说,采摘雪芙蓉比朝霞花还要难得多,且雪芙蓉五年才开一次花,比朝霞花还要珍贵得多。
“病人”的症状更加严重。
陆见微估摸着解药剂量,掐了指甲盖大小的朝霞花叶片,又摘取魔蓝花十根细小的花蕊,混合照壁草的整根茎叶和半株雪芙蓉,运功将它们捏成粉末,兑了一碗水,给“病人”灌下。
十息间,“病人”症状缓解,盏茶工夫后,“病人”痛苦纠结的眉头舒展,昏睡过去。
药效已经发生作用,只是之前损伤的脏器还需要调养。
陆见微做事喜欢未雨绸缪,倘若后面有真正的病人需要用药,她总不能拿出药粉直接兑水灌下去。
那也太没逼格了。
她从个人背包里找出面粉,加水放在碗里,再加入等剂量的药粉,搓成三颗白色小药丸,放入精致漂亮的瓷瓶中。
人体模型被收入背包,陆见微收拾了被弄乱的桌面,正打算和衣而眠,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陆掌柜,城西有人毒发,事态紧急,能否请您拨冗前去?”韩啸风站在院外,话中略带急切。
陆见微毫不犹豫应下。
她行至院外,张伯和薛关河竟都候在门口,显然是要与她一同前往。
薛平山和范绵匆忙赶来,听到又有人中毒,面上不免焦急。
这都什么事啊?
“陆掌柜,家里有几匹马,你们骑马去快些。”
马车在这时候就显得累赘了。
陆见微没有拒绝。
她小时候学过马术,学得还不错,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债务累累,就没机会去马场跑了。
薛家的马养得都不错,个个油光水滑,最威武的那匹似乎不满深夜被扰,朝着众人打了个响鼻。
陆见微一眼瞧中了它,废话不多说,翻身上马。
那马倒也精,察觉到她不是好惹的,不敢闹小脾气,乖乖驮着她奔往城西。
一路上,韩啸风已经跟陆见微说明了情况。
中毒的是城西酱油坊的少东家,毒发时在烟花柳巷玩乐,周围全是人,衙门这才及时得到消息。
几人赶到时,青楼已经被捕快包围,朱桥和冯炎就站在毒发者身旁,均皱眉握拳,无能为力。
城内医馆的大夫们也俱摇头叹息。
少东家的爹娘和妻子赶到,见他面容扭曲,眼睛充血,却连嚎都嚎不出来,只偶尔吐出几口血,不由六神无主,惊痛哭嚎。
陆见微大步走进楼内,腥臭味迎面而来,是毒血的味道。
“上使大人,陆掌柜,”冯炎上前迎接,“距毒发已经快半个时辰,若没有解药,他只能等死。”
酱油坊东家见来人气势不凡,毫不犹豫跪倒在地,乞求道:“大人,求您救救我儿啊!小人给您磕头了!”
言罢便砰砰撞地。
中毒者的母亲和妻子也加入磕头阵营。
韩啸风用眼神询问朱桥。
朱桥神色严肃,缓缓摇首。
“韩使。”陆见微冷静道,“我或可一试。”
韩啸风心头一震,面露惊喜道:“陆掌柜,您快请。”
又转向家属:“都安静。”
家属们顿时噤若寒蝉,头也不磕了,只跪坐在地,满怀期待地看向陆见微。
朱桥蹙眉:“你试?你想怎么试?就算你知道毒物来源,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解药?”
白天听陆见微提醒后,他便意识到这个毒不简单,毒物的来源本就稀奇,能解毒的药材必定更不易得。
他不信,陆见微真能解了这毒。
人命要紧,陆见微懒得理他,径直走到少东家身边,从袖中掏出瓷瓶,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倒碗水来。”
薛关河立刻倒来一碗水。
陆见微将药丸递给他,吩咐道:“将此药和水喂他服下。”
“是。”
薛关河接过药丸,蹲身塞入少东家嘴里,少东家痛不可遏,意识却未涣散,知晓这可能是救命药,忙不迭含入口中。
怎奈面粉太干,他喉咙被血肉堵住,咽不下去。
薛关河给他喂了水。
他艰难吞服下去,十息之后,体内灼烧顿减,一股清凉的感觉逐渐覆盖疼痛,他长长喟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神了!”薛关河惊叹道,“药真的起作用了!”
其余人皆看出药丸见效之迅猛,眼里是止不住的震惊。
几个医馆的老大夫目露尊崇。
他们心里很清楚,像这种毒只有江湖上极擅药理的高人才能解除,本以为这人只能等死,谁料竟另有转机。
几人不禁朝陆见微躬身一拜。
“见过前辈。”
达者为尊,他们不会因为陆见微是个年轻的姑娘而否定她的能力。
家属们自是跪地磕头,千恩万谢。
陆见微大方坦然道:“此毒甚是诡异,我用的药材极为难得。”
几百两银子花出去,她肉痛得很。
酱油坊的东家不愧是做生意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忙不迭表态。
“前辈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只家中略有些黄白俗物,若恩人不嫌弃,小人明日定登门拜谢。”
陆见微露出和善一笑:“好说。”
她没提地址,此事自有薛关河替她料理。
“敢问恩人,犬子服用了解药,解了毒,可之前遭了罪,该如何是好?”
陆见微:“请大夫好好调理身体便可。”
“小人叩谢恩人。”
朱桥在一旁目瞪口呆,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制出解药?她找人验证过了吗?那些药材又是从哪拿出来的?
他满心困惑,脑子挤满了浆糊,已然不会转了。
“前辈,不知我等可否去瞧瞧樊少东?”其中一位老大夫小心问道。
陆见微这才知道受害者姓樊。
她随意点点头:“诸位请便。”
几人轮流把了脉,瞧了樊少东眼珠,探了其口鼻,最后在樊老爷期待的目光中,颔首道:“令郎脏器有些受损,所幸救治及时,不算太严重,日后好生休养,便可渐渐恢复。”
樊老爷三人心下大定。
樊夫人这才哭嚎道:“怎么劝都不听,非要来这烟花柳巷,这下遭了罪,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来!”
她又看向樊少夫人,愧疚道:“是我教子无方,让你受委屈了。”
樊少夫人摇头垂泪:“只要夫君日后康健,这些事就都过去吧。”
人已经救回,陆见微决定回去休息。
韩啸风还要留下处理后续,将她送到门外,由衷感佩道:“陆掌柜大才。”
赞美的话不用多说,敬意全都沉在心里。
陆见微转首问:“凶手尚未抓到,你打算怎么办?”
韩啸风会意,“您有何高见?”
“凶手下毒杀了六人,前六人都已惨死,玄镜司却一直查不到线索,他必定会躲在暗处窃喜,而今救活了一人,让他完美的计划出现了瑕疵,他会不会忍不住亲自前去探个明白?”
韩啸风听懂了。
他在人救活之后,就已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尚未下定决心,陆见微的话坚定了他的计划。
“多谢陆掌柜提点。”
陆见微笑道:“你不觉得我多管闲事就行。”
“陆掌柜言重了。”韩啸风拱了拱手,郑重道,“白鹤山庄一案中,您保住了山庄幸存者,给了玄镜司查明案情的机会,方才又救了受害者的命,是玄镜司欠了您的情。”
陆见微利落上马。
“韩使,预祝早日破案。”
“陆掌柜。”韩啸风又向她俯身一拜,“先前朱桥对您言语不敬,是我思虑不周,管教不力,在此向您赔罪。”
陆见微轻笑:“韩使烦请记住,陆某从不做白工。”
她扬起马鞭,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下的街角。
韩啸风静立原地,不由失笑。
这次要向司里申报多少奖金才合适?
连环毒杀案让望月城人心惶惶,已经死了六个,却未能查出凶手,官府威信渐失,若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樊少东没死。
消息传出去,满城百姓受到鼓舞,人能救活,说明就算中毒也不是必死无疑。
捕快们已经查清,七位受害者都买过朝霞花,且都将花送给了外室。
樊少东没送外室,反倒送给了青楼的头牌。
那花就在头牌的卧室,头牌却不见踪迹。
不仅仅是头牌,其余受害者的外室全都失踪。
“失踪的外室”引起城中热议。
有人说外室已经死了,也有人说外室怕受牵连偷偷跑了,还有人猜测这其实是正妻们联合起来做的局,就是为了杀害丈夫和外室,失踪的外室们肯定正遭受折磨。
相当离谱。
陆见微睡了一觉起来,薛家早已备好丰盛美味的早餐,等她落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