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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谢启临接到了朝廷下发的委命书,看着上面盖上的大印,他有些意外,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容瑕竟然愿意给他一个官职,这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看着满脸激动的双亲,谢启临把所有的猜测都压在了心底。他走出屋子,看着从天际飘摇而下的雪花,心中五味陈杂,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

或许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这种失落感,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到午时,一辆马车从朱雀门驶出,车辕在积雪上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马车一路从闹市经过,直到京郊的冰场才停了下来。这座冰场是京城某个纨绔修建,到了冬日的时候,邀上几个好友与美人,在冰上玩闹,或是请一些冰嬉高手来玩些花样,来供他们欣赏,也算是趣事。

这个纨绔姓钱,在京城中的地位不高不下,平日像周秉安、班恒这种高等纨绔,基本上都不带他一起玩。所以这次听说班恒这位国舅爷要借用他的冰场,钱公子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觉,让家里的下人连夜把冰场打理了好几遍,确认就算扔几匹马到冰上,都稳稳当当以后,才放下心来。

钱公子一大早就等在冰场外,等班恒、周常萧等人出现以后,忙热情的迎了上去。不过他很快发现,这几位高高在上的公子爷并没有马上入场玩耍,而是让一堆亲卫把冰场围得严严实实。

这些亲卫各个人高马大,腰带佩刀,眼神不怒而威,吓得钱公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飘。

“你莫紧张,”周常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要等一位贵人来,所以难免护卫严格了些,还请钱公子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钱公子忙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他偷偷看了眼四周,照这个架势,就算有只蚊子也飞不进去,究竟是哪位贵人来头这么大,连堂堂国舅爷也要如此小心翼翼。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一年马车停在了冰场外,钱公子正想上前说这是私人领地,外人不可逗留。就见班国舅一路小跑迎了上了,从马车里接出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女子,他不小心瞧见这名女子的脸,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等他回过神后,才发现这个绝色女子身边还有个同样出色的男人,他感慨地叹息,绝色美人果然都有了如玉公子陪伴。

班婳牵着容瑕的手,扭头微笑着看向容瑕:“陪我玩一会好不好?”

容瑕看着光洁的冰面,又看着身边笑颜如花的女子,竟有些失神。十余年前,他也想偷偷到冰面上去玩耍,刚好有个小姑娘要他陪着玩,他便顺水推舟下去了。

只是他刚到冰面上走了没几步,就被宫人发现,回家受了一次罚,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冰面玩耍过。现在婳婳忽然带他到这里来,又唤起了他儿时的记忆。

“我不会,”容瑕对班婳温柔一笑,“我就在这边看着你好不好?”

“没关系,还有我在呢,”班婳脱下身上的大氅,换上冰嬉鞋,指了指杜九,“杜九,给你家主子换鞋。”

“属下……这……”杜九在容瑕与班婳身上看来看去,纠结万分。

“罢了,”容瑕无奈一笑,“我自己来就是。”

班恒见状递上一双鞋,又给容瑕戴上护头护膝护腕,这些东西戴上去虽然有些笨重,不过对于从未嬉过冰的而言,却是很好的保护。

“看我给你滑一圈看看。”

容瑕抬头,目光落在班婳身上,整个人几乎凝住了。

冰上红梅,雪中妖姬。

容瑕怔怔地看着班婳,直到班婳滑了一圈回来,又停在他面前,他都还没回过神来。

“怎么,被我的美貌惊呆了?”班婳把一只白皙细嫩的手递到他面前,“来,跟我来。”

杜九等护卫紧张看着容瑕,就怕皇后娘娘一不小心就把陛下给摔了,这要是被其他朝臣知道,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事出来。

容瑕把手递给班婳,预想中的潇洒并没有看见,因为他在迈出第一步时,就踉跄了一下。

“小心,”班婳扶住他的腰,“不要慌,一步一步来。”

“好。”

容瑕笑了,他跟着班婳踉踉跄跄地在冰面上磨蹭着,有时候两人摔在一块,吓得杜九等人冷汗直冒,结果两人却躺在冰上哈哈大笑起来。

杜九怔怔地看着陛下有些狼狈的模样,他几乎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笨拙的一面,平日里的陛下,总是无所不能又冷静的。

像今日这样,靠着娘娘才能往前走几步,摔得四脚朝天的模样,几乎从未见过。

“起来,”班婳从冰上爬起,把容瑕硬拖了起来,“你可真笨,我几岁的时候,就学会嬉冰了。”

“嗯,我们家婳婳是最聪明的。”

“这话我爱听,”班婳脸颊红扑扑的,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不过就算你笨,我也不嫌弃你。夫君再笨,那也是自家的好。”

“婳婳……”容瑕握住班婳的手,忽然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雪花飘落,幽幽的凉压下了班婳身上的热意。

“天若不老,情意不绝,”容瑕把班婳抱得更加严实,不让风雪落到她的身上,“婳婳,不要负我。”

班婳心头一颤,她伸手轻轻揽住容瑕的腰,沉默良久,久得容瑕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轻轻点头:“好。”

冰场旁边,周常萧蹲在地上,抱着下巴对班恒道,“陛下与你姐,一直……都这样?”

班恒换好冰嬉鞋,对周常萧道:“怎么了?”

“没,”周常萧摇头道,“就是觉得……挺好。”

班恒轻嗤一声,站在冰上道:“有心思瞧别人,不如玩您自己的。”说完,他扭头看向他姐的地方,两人已经松开了,陛下仍旧走得东扭西拐,而他姐却松开陛下的手,像朵花儿一样,漂亮地滑远了。

班恒收回视线,陛下看上他姐这样的女人,还痴情成这样,图个啥呢?

整整一个下午,容瑕也就勉强学会了不在冰面上摔倒,其他的一窍不通。

班婳与他坐进马车,躺进他的怀里戳他胸口:“堂堂陛下,在冰嬉的时候,竟然这么笨。”

容瑕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笑着道:“不过今日我却很开心。”

他终于体会到了在冰上畅快的感觉,没人再骂他不思进取,沉迷玩乐,毫无仪态。他身边这个女人嘴上说着他笨,但是每次他摔倒的时候,她就匆匆地赶了过来,就像他是什么还不懂的小孩子,被她疼着保护着。

“开心就好,”班婳环住他的脖颈,“以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季节,我都会偷偷带你出去玩。不过不能因为懈怠政务,我可不想日后史书上记载我的时候,说我是什么祸水。”

“那你想做什么?”容瑕点了点她的鼻尖。

“后世的人肯定会夸你是明君,我怎么也要做一个有名的皇后,比如说最受皇帝爱重的皇后,最贤德的皇后,或者……被皇帝爱了一辈子,皇帝从未纳妃的皇后。”班婳似笑非笑地看着容瑕,“我要让后世人提到你,就会想到我。”

“好,”容瑕握住她的手,“你是朕唯一的皇后,唯一爱过的女人,唯一的女人。此生我若做不到,便不得好死,江山丧于我手。”

班婳闭上眼笑:“我可不想江山丧于你手,到时候苦的还是百姓。你若是违誓……”她缓缓睁眼,与容瑕的眼睛凝视,“就让你长命千岁,终身孤苦,好不好?”

“好。”

马车外,杜九拉了拉身上的大氅,装作自己没有听见马车里的对话。

终身孤苦,有时候比不得好死更痛苦。

身为帝王,要遵守这样的誓言,比普通男人更难做到。陛下竟然敢立下这样的誓,是对他自己有信心,还是对皇后娘娘,当真情痴到了这个地步?

成安元年冬天,朝臣发现陛下脸色一日比一日好,连看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活气。待冬去春来,成年二年来临时,有大臣忽然上奏,说皇后娘娘与陛下成婚近三年还无子嗣,陛下为了大赢天下着想,应该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这位大臣没有想到,这话出口以后,陛下发了大脾气,不仅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说他沉迷女色,还说他连家都管理不好,又怎么能在朝为官,直接下令摘去了他的乌纱帽。

此事过后,朝臣们再也不敢跟陛下提纳妃一事,就连那些有心把自己女儿送进后宫中的大臣,也不敢明目张胆提出来了。若是一般的女人,他们还能含沙射影说皇后是祸水之类的话,但是班后不同,她与陛下共打天下,为了陛下浴血奋战,很受陛下身边的近臣敬重,他们谁敢多说几句。

但是身为朝臣,他们又不想陛下最看重的人是皇后,而不是他们这些臣子。

朝臣见不得皇帝宠爱后妃,也见不得皇帝看重太监,他们最想看到的,就是皇帝最抬举他们,最看重他们,若是博得一个名臣忠将的名头,便更加完美了。

只可惜陛下行事有度,天下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他们想要找个借口说陛下昏庸,都会有造反的嫌疑。

所以说,做皇帝的人脑子太清楚,能力太好,朝臣们也不是那么满意的。

自从开恩科的诏令颁发以后,容瑕在文人中的地位越加高涨,刚一开春,全国各地就有不少考生赶到了京城。

有些考生是第一次进京,对京城十分好奇,所以常常听京城百姓讲一些有趣八卦。比如某个大臣想要把女儿送进宫,谁知道陛下十分嫌弃。

又比如说谁家想要讨好国丈爷,结果国丈爷直接连人带礼送出了门,还说自己只是个纨绔,从不插手朝廷大事。

再比如皇后娘娘是个很漂亮很厉害的女子,武能上马杀敌,文……虽不太能文,但是口才却很好。据说有位外国使臣嘲讽大赢男子太过文弱,结果被皇后娘娘从头奚落到脚。

“皇后娘娘对那使臣说,你连我一个女人的武艺都比不过,还好意思嘲讽我大赢的儿郎?我大赢的儿郎能文善武,岂是你这等蛮夷之人能懂的?山间的熊瞎子、老虎力气不仅大,还能食人,难道我能说它们比天下所有男人都厉害?”

几位举子听得津津有味,又催促着这个百姓继续说下去。

“几位公子都是来参加恩科的?”这个百姓抿了一口茶,打量了一眼几位举子,慢悠悠道,“我们陛下最是看重有才之人,诸位公子仪表堂堂,在下先祝各位金榜题名,高中榜首。”

举子们忍不住感慨,不愧是京城,连普通百姓都这么会说话。

茶楼下,一辆马车徐徐停下,一只如玉的手掀起了帘子。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爱他就带他去玩耍~

第140章

“每次科举时,这座茶楼的人最会揽生意拍马屁,什么八卦都有,最适合瞧热闹。”班婳对马车里的人道,“以前只要有科举,我跟恒弟就爱来这里。”

容瑕走出马车,看了眼这个茶楼,不算特别特别高档的地方,但是里面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来,”班婳拉着他的手走进门,“这里能听到你在朝堂不能听到的话。”

走进茶楼,容瑕就发现里面有很多做书生打扮的人,很多人的口音不像京城本地,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各地的风土人情,或是听本地人说些京城的趣事。

堂倌见到班婳,笑眯眯地迎了上去:“阴小姐您可终于到了,您一早让小的给你留着的座儿,小的碰也没让人碰,快请坐。”

“做得好。”班婳扔给堂倌一粒银花生,见堂倌喜笑颜开领他们到了两张空桌旁。

“还是老规矩吗?”堂倌得了赏,神采飞扬,看班婳的眼神就像是移动的荷包。

班婳道:“我还是老规矩,这位公子的茶叶自带,其他几位护卫也是以往的规矩。”

“小的明白,”堂倌注意到班婳身边的俊美公子,真心实意地感慨道,“这位公子好生不俗,前些日子阴公子说您已经成了亲,莫非就是这位郎君?”

“正是他。”班婳笑了笑。

“小姐与这位郎君真是配极了,小的不会说漂亮话,就觉得二位站在一起,再好看不过,世上其他人都是比不上的。”堂倌的嘴极甜,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张嘴就来。

“这话说得好。”容瑕唇角微扬,示意杜九给赏。

堂倌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说了几句好听话,就得了两粒金豆子,忙不迭道谢后,就到后面准备茶水瓜果。

容瑕与班婳这次出来,虽然有意穿得普通一些,但由于两人相貌出众,所以他们一进门就被一些人注意到了。现在见两人随便拿金银赏赐堂倌,就知道这两人定是出生富贵人家,跑来这里也只是凑凑热闹。

大多人不敢惹事,又见堂倌对夫妻二人有些熟悉的模样,不敢再看,怕惹得对方不快。

读书人在一起,多商讨的还是诗词经纶,班婳对这些不太懂,便在容瑕耳边小声问:“可有不错的大作?”

容瑕含笑轻轻摇头,对班婳道,“我倒是更喜欢听旁边那桌讲闹鬼的故事。”

“不过是人装鬼罢了,”班婳在他耳边小声道,“这种民间传说中,妖怪必定是美的,书生必是善良的,鬼一半好一半坏,都没什么新意。”

“看来婳婳听了不少。”容瑕抿了一口茶,但却不想喝第二口。茶叶与茶具虽是自带,但是水却是茶馆里准备的,这水想来是普通的井水,泡出来的茶差了几分韵味。

“要说我们西州的知州,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虽然眼中有疾,但是把西州管理得井井有条,刚到我们那儿没几日,便得了不少百姓的拥戴,”一位穿着青衫的学生语带感激道,“我们西州有两名举子家境贫寒,知州见两人为人孝顺,又颇有才能,竟是自费送他们来京城赶考,能有这样的父母官,是我们西州百姓之幸啊。”

西州是有名的苦寒之地,来赶考的举子并不多,现在见有考生从西州来,大家都有些好奇。

“有眼疾还能在朝中为官,定是陛下看重他的才华,他才有此特例,”一位京城本地考生问道,“不知贵地的知州是何人?”

“说来也巧,我们知州也是京城人士,姓谢,名临,字启临。”

茶楼里霎时安静下来,这位西州考生莫名地看着众人:“不知……小生是否有哪里说得不对?”

“没、没事。”京城考生干笑一声,却不敢再问下去。

京城谁人不知谢启临与当朝皇后往日那点恩怨,他们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宽宏大量,还愿意让谢启临入朝为官,这等气度,不愧是陛下。

推崇容瑕的文人本就不少,平日他们吹嘘容瑕的时候,向来是能吹多好,就吹多好。现在谢启临这件事,又能让他们吹捧一番了。

班婳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干咳一声道:“你真让谢启临去西州上任了?”

容瑕扭头对上班婳的双眼:“有什么不妥?”

“你们前朝的事情,我哪知道妥不妥,”班婳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茶,“我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散心,可不是让你脑子里想着另一个男人。”

容瑕失笑,他脑子里想着另一个男人?

这话是个什么理?

两人又在茶坊里坐了半个时辰,班婳看了眼天色,“旁边有个状元楼,文人学子最爱在那诗接联,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容瑕摇了摇头:“罢了,不如陪你去岳父岳母家坐一坐。”

“那也好,”班婳当下便答应下来,“走。”

静亭公府,班淮与班恒头疼的看着满满一筐诗词字画,也不知道这些考生是怎么想的,单知道他们家显赫,却不知道他们家不通文墨,这些诗词字画投到他们家,他们也看不出好歹呀。

“这些学子都不傻,他们把这些送过来,本就不是给你们看的,”阴氏随手拆开一封信,里面写着一首词,文字华而不实,满篇都在吹捧容瑕,“他们是盼着万一陛下来我们家,能看到他们的作品。”

“陛下……”班恒道,“就算陛下来我们家,也没时间看这些东西啊。”

他招来小厮,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抬下去。

“老爷,夫人,小姐与姑爷来了。”管家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说话的时候双唇还在颤抖,“你们准备一下,他们已经进二门了。”

“婳婳回来了?”班淮一搓手,“快快准备好午膳。”

容瑕与班婳见到班家人后,受到了班家热情的接待,用完午膳以后,班淮便提到了学子们送诗词一事。

“不必在意这些,”容瑕道,“我以往也常常受到诗词字画,不过真正有才华的并不多,以后若还有人送这些来,岳父只管拒绝就是。”

“好嘞,”班淮一口答应下来,“我最不耐烦看到这些东西。”

“以往也没见考生送诗词到我们家,”班婳翻个白眼,“难不成他们以为我嫁给一个有才能的皇帝,我们班家就能变得有能诗善画了?”

容瑕闻言失笑,伸手轻敲她的眉间:“你呀,你呀。”

“老爷,夫人,西州有人送东西过来,说是物归原主。”管家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他对容瑕与班婳行了礼以后,才把盒子双手呈上,“请老爷过目。”

“西州?”班淮皱起眉,转头看阴氏,“夫人,我们家有熟识的人在西州么?”

阴氏沉吟半晌,徐徐摇头道:“并没有。”

班恒接过木盒,揭开盖子一看,里面除了一本有些泛黄的诗集外,什么都没有。

“这什么玩意?”班恒一看到诗集就头疼,“今天这些人都是约好的?”

“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阴氏见儿子表情痛苦,笑问道,“让你露出这般表情?”

“一本诗集,”班恒把诗集从盒子中取出,双手递到阴氏面前,“母亲请过目。”

阴氏接过诗集,翻看了两页以后,眉梢轻挑:“这本诗集,确实是我们家的东西。不过早先几年便不见了,我以为是你们两姐弟损坏了,便一直没有问,原来竟是被人借走了?”

坐在旁边的容瑕忽然开口道:“岳母,不知可否给我一观?”

阴氏微微一愣,把诗集递给容瑕:“陛下,请随意。”

容瑕翻开诗集,这本诗集上还作了批注,从字迹上来看,应该是近几年留下来的字。他把诗集合上时,里面掉出一张题签。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题签,上面只写着几句后世人早就用得俗透了的诗。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上面写着什么?”班婳把脑袋凑到他胸口,“绿叶……成阴子满枝,这首诗有什么特别的么?”

容瑕低头看着靠着自己的女子,她眼神懵懂又清澈,根本没明白这首诗的含义。

“没什么,大概是读诗的人觉得这首诗好,便抄写了一遍。”容瑕把题签夹回诗集里,顺手放到了桌上,“婳婳,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好吧。”班婳点了点头,起身跟娘家人告别,出门的时候,看也没看桌上的诗集一眼,显然对这种文绉绉的玩意儿不感兴趣。

班家三口把夫妻两人送到班家大门外,等两人离去后,才再度回到了内院。

阴氏拿起这本被遗忘在桌上的诗集,取出那张夹在书中的题签,放在了灯笼上点燃。

“母亲?”班恒不解的看着阴氏,“您烧它干什么?”

“没意思的东西,留着做什么?”阴氏松开手,任由燃烧着的题签掉在地上,她抚了抚鬓边的头发,把诗集递给他,“放回书库去吧。”

“是。”班恒拿着书进了书库,在角落里随手找了一个空地,把它塞了进去。

夜深人静时刻。

“婳婳。”容瑕揽着班婳,轻轻抚着她柔嫩光洁的后背,“你就是当年那个缠着我嬉冰的小姑娘吧?”

“嗯?”睡得迷迷糊糊地班婳往他怀里拱了拱,随口道,“我不记得了。”

容瑕笑了笑,在她额际吻了吻,“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在婳婳带他去嬉冰的那一日,又变得清晰起来。那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笑起来的样子与婳婳一模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能在宫中那般肆意,年龄又相仿的小姑娘,除了婳婳还有谁?

只可惜,若是那时候他早早就注意到婳婳,该有多好?

怀中的人已经沉沉睡去,容瑕却毫无睡意。他想问一问婳婳,那本从西州完璧归赵的诗集,是不是婳婳送给谢启临的那一本。可是他却问不出口,这种小女儿般的心思,他不想让婳婳知道。

他想让婳婳以为他那个无所不能,强大,可以包容他的温柔男人,而不是为了一件小事便斤斤计较,毫无度量的小气男。

“婳婳,你爱我吗?”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问。

然而沉睡中的人无法回答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容瑕环住怀中的人,沉沉睡了过去。

三月芳菲尽,四月迎来了整个嬴朝文人期待的春闱。

春闱过后,就是殿试。殿试这一日,容瑕早早就起来了,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在考生答题的时候,他肯定要一直在场。

班婳担心他一个人待在殿上无聊,就让宫人准备了一个提神的荷包给他戴上。

朝阳升起的时候,尚在后宫中的班婳听到了钟声响起,这是科举开场的声音。她靠坐在床头,看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忽然开口道,“来人,伺候本宫梳妆。”

辰时下刻,凤驾从朱雀门出,一路直行出宫,来到了京城西郊的别宫。

这座别宫名金雪宫,据传是蒋家皇朝某个皇帝为其母后修建,现在福平太后与安乐公主住在这里面。

福平太后听到下人说皇后来了,十分的意外,“她怎么会来?”

“太后,奴婢不知,”宫女老老实实摇头道,“皇后娘娘说,她并无意打扰您,只是想来与公主殿下说说话。”

福平太后听到这话,并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更加不安。婳婳虽然常派人送东西过来,但是从未亲自来过。现在她突然驾临,还只见安乐一人,这让她如何放心?

“我知道了。”既然婳婳不想见她,那么她也就只当做不知此事。

如今寄人篱下,识趣的人总是要讨喜些。

金雪宫正殿,安乐踏进大门,朝坐在上首的班婳行了大礼。

班婳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免了她的礼。安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班婳,对上了班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知怎么的,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扭头避开了班婳的双眼。

“姐姐起身吧,”班婳叹口气,待安乐起身后,垂下眼睑道,“姐姐可有话对我说?”

安乐沉默片刻:“婳婳,你怎么了?”

班婳站起身,“我助容瑕夺得蒋家江山,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

安乐神情微动,她扭头看着角落里的花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班婳站起身,“既然姐姐无话可说,日后我也不会再来叨扰。请殿下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有人来为难你们。”

安乐神情更加难看,她看到班婳往门外走,忍不住开口叫住班婳:“婳婳!”

班婳回头看她,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姐姐大概不知道,我与谢启临虽然有两年的婚约,但我也只送过他一次诗集,而且那本诗集后来根本不在他手上,”班婳笑了笑,语气有些凉,“他心慕石飞仙,所以把诗集送给了她。”

一本早已经送出去的诗集,又怎么可能从西州那么偏远的地方送回来?不管谢启临与她过往有何纠葛,到了今时今日,又怎么会再有来往,除非谢启临不要一家子人的性命,发了疯。

安乐眼睑轻颤,她别开头:“你跟我说这些什么。”

“殿下就当是我闲着发了慌,跟你说几句闲话,”班婳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嘲讽,“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吧。反正过了今日,我再也不会过来打扰殿下了。”

安乐公主面色一白,眼中隐隐有泪水浮现,但却硬生生忍了回去。

班婳转身便走,走到门口时,她头也不回道:“那日,你跟容瑕说那些话时,我就在屏风后。”

安乐猛地回头,看着班婳已经走出了门,追到门口哭喊道:“婳婳!”

班婳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我、我并不是想害你,我只是想让容瑕不痛快,才……才……”

“你不过是觉得我怎么都会原谅你,所以毫无轨迹罢了,”班婳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刺得她眼睛一阵阵酸疼,“我们十多年的交情,情同姐妹,今日走到这个地步,怨不得你。”

安乐听到这,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婳婳,你是不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