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神色未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他喜欢洋妞,胸大屁股大。”
那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哄笑了起来,也没有追着这个话题继续,反而问起:“那小歌,你的感情状况怎么样?姐妹几个今天都交底了,你也得说说。”
闻歌一愣,觉得灌了酒精之后,自己的脑子就有些开始打结,她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回答:“我没感情状况,至今也没谈过恋爱,唯一一个喜欢的人也在四年前结束了。”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了肯定还是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在四年前结束了。”
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又嬉笑成了一团,高声嚷道:“哎,单身的男同事们注意了啊,我们小歌还单着,跟白兔子一样,白不溜秋的,有想法的赶紧上啊。”
闻歌也跟着笑,笑得累了就端起大麦茶抿几口,刚换了盏的茶,凉凉地入口,苦涩得她舌尖都有些发麻。
聚会在酒店左右的时候才结束,闻歌算是最清醒的那个,左手托着一个,右手还搀着一个,在门口把人一个个塞进了出租车里,这才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喘口气。
还没走的还有两个女同事和两个男同事,加上她一共五个人。那四位酒量好,现在还盘算着要不要去ktv续摊,继续喝。
闻歌被勾起了酒瘾,点头答应一起,等他们在一旁商量地点。
不远处就是一个红绿灯,她盯着那变幻的灯光看了一会,转头就看见了刚从饭店走出来,此刻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的温少远。
他的出现毫无预兆,甚至在身后那一叠光影之下,虚幻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闻歌愣愣地盯着看了一会,看着那如记忆中一样的深邃幽沉的双眸,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在脸侧打下的斜影,看着他微微抿起,略有几分不悦的嘴唇,这才一个激灵,扭过头来……
那心口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紧凑了几分。
几位同事商量出了结果,叫了闻歌一声,朝她招招手:“闻歌,我们走了。”
闻歌却没有转头,她径直看向正转身和身边的同伴说话的温少远,正犹豫着要不要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时,他已经转过身,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步走了过来。
那俊朗的容颜,清俊的风华,在时间的沉淀下,越发光彩夺目。
身后的同事顿时消了音,离得近的女同事还悄悄碰了碰她的小拇指,压低了声音问道:“小歌,你认识?”
闻歌的手心都汗湿了一片,偏偏表情却是故作镇定。回头见是付笑,没什么多余情绪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叔,温少远。”
话落,温少远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听她这么介绍,眉头挑了挑,不置可否。
他的脚步就停留在她的几步之外,修长的身体整片地遮挡住了饭店招牌上的灯光,沉沉地笼罩下来。
温少远抬手按住她的肩头,微微凑近轻嗅了一下,毫不意外地闻到了她身上浓烈的酒味。那手指微微收紧,万分自然地往后一拉,把人虚揽在怀里:“我送你回去?”
闻歌被他这毫不生疏的动作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摇摇头:“我还要和同事……”
话音未落,就见温少远抬头看向了她面前的四位同事,眼神带了几分询问。那气场,让人顿时无法反驳他,不动声色地就达到了威慑的目的。
闻歌被同事们友好地推给了温少远,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温少远,翻了个白眼,抬步就往反方向走。
温少远看着她依然有些瘦削的身影,暗皱了下眉头,也没出声阻止,想了想,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就这样走出了一段路,闻歌看着就在自己脚底下的影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站定,回身。
温少远在她的两步外,也停下了脚步。
闻歌这才注意到,他似乎也喝了不少酒,眼底犹带着几分醉意,亮得惊人。
“没开车。”他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街道上匆匆疾行的出租车上:“打车送你回去。”
那语气温浅又平和,像是糅碎了今晚的夜色,带着如水般的凉意。
闻歌的目光落在两个人之间空开的两步距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这样差之微毫的距离,不是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始终保持的距离吗?
进一步,是阻碍。退一步,是执念。
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定位,原本如繁草茂密纠缠的各种念头瞬间被理清。
闻歌深舒了一口气,没再拒绝:“谢谢小叔。”
她笑盈盈的,笑容标准又亲和,却一点也不亲近,像是隔着一层距离,不远,但就是触摸不到。
温少远下意识地皱起眉心,正想要说些什么时,她已经转过身往街口走去:“小叔我自己能回去,等到家了我给你发个短信……”
她边说着边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明亮得像是黑玛瑙:“我听安然说太爷爷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你什么时候回去的话,帮我向他问声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这句话,到了嘴边,对上她晶莹透彻的双眼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也不过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闻歌依然在笑,就像是维持在一位长辈面前良好的形象,看得他分外刺眼。
打到车后,闻歌先钻进了后座,生怕他也坐进来,刚坐进去就顺手带上了门。隔着车窗朝他挥挥手,示意再见。
随即,微微倾身,手撑在座椅上向司机报了个地址,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出租车绝尘而去。
温少远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辆明黄色的出租车,手心紧握成拳,隐忍着的那些情绪如井喷,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让他看上去个格外疲惫。
他往回走了几步,突然伸手恶狠狠地扯松领带,扬手扔掉。
那周身骤然冷冽的温度,让他看上去如同地狱里的修罗,阴沉又郁结,满满的杀气。
……
闻歌到家后,洗了个澡,这才施施然地给温少远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简短地只有两个字:“已到。”
没片刻,他就回复了短信:“门窗关好,睡前醒醒酒,明天要上班的话记得上闹钟。”
闻歌盯着这条短信良久,顺手把手机扔到了床头,她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被灯光映出的柔和光圈,狠狠地闭了闭眼,拉起被子盖好,缩进被窝里睡觉。
杨乔来找她的时候,她刚熬了一整夜修改好了新闻稿。被向老师催着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刚睡着就被玲姐叫醒,说有帅哥朋友找。
闻歌睡眼惺忪地走出去一看,见是杨乔,更是打不起精神,跟焉了的茄子一样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往下一滑,毫无形象地窝在椅子里继续闭眼休息:“有话就说,我听着。”
这几年下来,杨乔哪见过她这样没有活力的样子,暗自惊奇了一下,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指尖刚挨上,就“啪”地一下被闻歌拍了下来。
她警惕地四下看了眼,装狠瞪他一眼:“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杨乔对她这种纸老虎的伎俩太清楚不过,丝毫没有被吓住,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毫不意外地直接被她拧着手指揪了下来:“你还动上瘾了是吧?”
杨乔被她拧得指根发疼,嗷嗷叫了两声:“成了啊,赶紧给我松开,松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闻歌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松开手:“找我什么事?都跑工作单位来了。”
“新一批的玉镯到了,我看了看,这批成色足,是有几个比较好的,什么时候跟我去看看?”
他这么一提,闻歌才想起来。她刚回国那一阵,和徐丽青朝夕相处,见她腕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带,就留意了一阵。后来有一次逛街,和徐丽青去珠宝店转悠了一圈,见她对玉镯似乎还挺喜欢,便兴起了送徐丽青玉镯的想法。
正巧,杨乔的表哥就是开珠宝店的,闻歌叫上杨乔一起去看了看,没有特别喜欢的。便等着杨乔表哥说的“下一批到的货水种更好”。
结果,她这事情一多,这件事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如果不是杨乔提起,除非哪天闻歌路过珠宝店,否则,她绝对想不起来。
这么一想,她立刻拍板:“就今晚吧。”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杨乔表哥的珠宝店在新兴的商业街,和老街仅一街之隔,距离很近。
闻歌和杨乔吃过晚饭,就沿着老街一路向北,穿过挂着瓦灯的昏黄小弄堂,就踩着下过雨后有些湿漉漉的青石板缓缓地前行。
两旁的老房子散发着木质的淡香,远远的就能嗅到空气中那潮湿的水汽。两旁的街铺有往外支起小帐篷的,就在窗口立了一个窄窄的靠着小窗口的木板,外面摆着几个高脚凳。
有零散的小年轻搭着脚登,轻声说着话。麻辣烫的汤水散发着浓浓的五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闻歌闻着嘴馋,看到喜欢吃的就蹿进去拿两串,然后豪迈地拍拍杨乔的肩膀:“生活费用完了啊,指望你了。”
杨乔翻了个白眼,手里握着一把零钱去给她结账。
等一路吃到新街,闻歌这才满意地拍了拍自己吃得圆溜溜的肚子,再没花多余的时间在逛街上,直接跟着杨乔去了珠宝店。
杨乔的表哥是个很有个生意头脑的人,听说十几年前就开始做珠宝生意了,不止a市,连着好多地方都签了独家的代理,霸占了好多一线城市的大区。就是听说,他并不太热衷于做大生意,不然这十几年的行当下来,自己开一家珠宝公司都不成问题。
闻歌再次跟着杨乔进来时,已经有些熟稔了。站在柜台外的店长迎着他们进去:“两位稍等,老板那有贵客,你们在这稍坐片刻。”
闻歌四下打量了一下,挥挥手,笑眯眯的,很是好说话:“没事,我和杨乔在这等着,你忙你的去。”
杨乔偏头看她一眼,率先在红木椅上坐下来:“早上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又精神了?”
“不啊。”闻歌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别有洞天的雕花窗栏,上次来的时候因为玉镯也不合心意就没来这贵宾座坐坐,今天这一看,还真是别有洞天,小有心思。
她受随安然的影响,对这种有历史感的东西格外青睐。
店长又来了一趟送茶水,青瓷的茶杯,带着几分莹润的质感,杯里沉浮的茶叶越发凸显整个茶杯的清润雅致。
她扶着扶手坐下来,抿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补充完整刚才还没说完的那句话:“我那不是吃饱了吗,明天我休息,想到这就精神了。”
“那个地方也没有多前途。”杨乔嘀咕了一声,那深棕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泛起盈盈的光泽,似有水流动,清浅有光:“不如换个工作,当家庭主妇?”
闻歌还来不及鄙视他,斜对面的珠帘被一双芊芊细手给掀开,半探出一个女人,浅浅笑着看过来:“小乔和朋友过来了?”
杨乔站起身来,叫了声“表嫂”,闻歌舌头打结了一阵,没找到好的称呼,又见杨乔那表嫂安静地看过来,也跟着叫了声表嫂。
刚叫完她就有些傻眼……
那表嫂脆生生应了声,从珠帘后走出来。她身后跟着的,赫然是闻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温少远。
那珠帘被掀开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杨乔表嫂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着:“是不是故人?”
温少远那并没有多少情绪的眼眸一敛,再抬起看向闻歌时,眼底多了几分浅淡,温和的,又带了几分沉凉。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那白衬衫的袖口被他翻折在手腕处,露出一截线条完美的腕骨。衬衫的领口也解开了两粒纽扣,微微敞开着。那眉眼之间,淡淡的清冷,让人丝毫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闻歌只愣了一下,随即便笑起来,几下走到他身前,挽住他的手向杨乔介绍:“杨乔,这是我小叔。”
温少远的目光一闪,低头看了眼她虚虚揽在他手臂上的手指,那样疏离的距离,映着她再无一丝芥蒂的表情,他心头一股无名火顿起,那表情不知不觉中就又沉了下来。
尤其是听见杨乔这个不上道的,边打量边好奇地问:“闻歌你还有小叔?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闻歌仰头看了温少远一眼,那原本就只是虚揽着的手很快松开:“因为我跟小叔的关系不是特别好……小叔,对吧?”
后面那句,她是直接问温少远的。
语气里是满满的调皮,任谁都不会觉得她这是真的在问他。只有温少远,才听出她话里暗藏的尖刺。
他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看着她依旧笑盈盈的眼底却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身先回了屋:“进来吧。”
闻歌悄悄撇了下唇,朝杨乔耸了耸肩。
倒是杨乔的表嫂瞧见她这小动作,只当她年纪小还调皮,笑看了眼杨乔,招呼着两个人一起进来。
杨乔的表哥正坐在沙发上,见杨乔后面跟着的闻歌笑了笑:“已经去给你拿玉镯了。”
闻歌看了眼杨乔,挠了挠头,苦哈哈地就跟着杨乔叫了声:“表哥……”
温少远的眉心一跳,那凝结着沉郁的眼神倏然扫向她,带了几分不悦,但到底没说什么,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那一块玉扳指。
只那脸色,怎么看怎么铁青。
没多久,杨乔的表嫂就拿了几个玉镯子过来,都是上好的成色。之前闻歌提过大致价格的区间,也不担心这几只玉镯子价格高得她无法承受。
左右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下意识往椅背一靠,把手里把玩着的玉镯递给杨乔:“帮我看看哪个好看?”
杨乔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来,顺着接过来打量了一下,又偏头看了看闻歌手里拿着的,沉吟片刻,才指了指她左手上那个玉镯:“这个吧。”
闻歌也没看出具体的差别在哪,正决定要左手上这个,便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右手那个。”
闻歌:“……”
她刚抬眼,就对上了温少远泛着冷光的视线,想了想,把手上两只都凑到杨乔的表嫂面前,轻晃了一下:“小叔和杨乔意见不同,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哪个了,表嫂给我出出主意。”
闻歌这自来熟的叫法却意外地在短时间内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杨乔的表嫂虽然没把她当自己人但也没当外人,目光在玉镯子上溜了一圈,又瞥了眼沉着脸从刚才进来开始就不太高兴的温少远,小心地建议道:“玉能养人,送给妈妈的自然是再好都不够好。这批货里还有个玉镯种质佳,透明度高,色彩纯正,绿色清透的,就是价格有些贵。”
闻歌顿时皱起了小眉头,似乎是纠结了一会,还是温少远手指微抬,示意她把玉镯先拿过来让闻歌看看。
闻歌目光一转,落在温少远的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站起身来:“我跟你直接过去看吧。”
杨乔的表嫂显然是愣了一下,也没拒绝,说了声“也好”,便带着她一起去隔间拿玉镯。
杨乔今天来就是因为闻歌,来回看了眼闻歌和温少远,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干脆也跟了过去。
温少远坐在那一动未动,就连余光都没有分过去一眼,只那把玩着玉扳指的手指一紧,用力得指甲都泛着青白。
杨乔表哥瞧着着叔侄两生涩的交流和僵硬的态度,不免好奇:“看来你这侄女跟你不亲啊?”
“没有关系。”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在否定什么,低而浅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辩驳的凝重:“不是亲侄女。”
杨乔表哥听得有些糊涂,也就糊涂地“哦”了一声,没敢再对着他黑沉的脸色问下去。
指尖的清润温凉已经被他指腹的温热熨帖得染上了几分热度,他把玉扳指扣在自己的大拇指上,虚虚托住,也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她要的玉镯,价格压低点,差价我补给你。”
杨乔的表哥还来不及答应一声,他已经转身,拉开木门,掀起珠帘走了出去。
闻歌左挑右选的,最后还是拿下了杨乔表嫂说得那个好货,原本以为价格会是她想象中的好几倍,但一听报价,闻歌立刻就拿卡刷了钱,生怕她后悔。
买完玉镯,时间还很早。想着明天能休息一整天,闻歌顿时又有了精神,和杨乔一起进影院看了场电影。
两个小时的放映时间,闻歌整整笑了两小时,出来的时候嘴都笑酸了,边揉着唇角边跟杨乔挤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坐了几站,等人少了些后,闻歌这才捞着座位坐。坐下来后,才想起来问:“你的市场调查做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理想。”他挨着她前排的座椅靠着,低头看着她:“我想我以后从事的职业能是我感兴趣的事情。”
闻歌点点头,不做评价。
她原本想选择的专业是金融或者是酒店管理,她想,长大以后无论是哪个身份都可以帮到他,让他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能有一个信赖的人,做他事业王国的先驱。
可没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那条通向他的道路上跌得遍体鳞伤。
后来,她就随遇而安地选择了新闻系,并非有多喜欢这个职业,只是想让自己说得话能有它本身承载的重量。
无论哪一个,都与他有关。无法控制的,在无形中就被他轻易影响着。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辈子,都逃离不了一个叫温少远的阴影。
是的,原本是遥远不可及的阳光。如今,他已经成了那阳光下的阴影。依旧是心尖上的人,却不再有当初她赋予他的意义。
一路安静地到了小区的门口,杨乔送她到了公寓楼下,这才离开。
闻歌听着耳边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叶,看着杨乔和温少远那有几分相似的背影,一阵恍惚。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公寓楼的拐角处,这才皱着眉头转身往公寓楼里走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家客厅窗口闪烁如星火的一点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