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少远被问得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目光沉然地看着他。
那司机以为他没听懂,又问道:“你还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别的住所吗?”
温少远抬手轻捏了一下眉心,摇摇头:“不知道。”
一瞬的沉默。
那司机尴尬地笑了笑:“那我先送你过去看看。”
温少远点点头,不愿意多说,往后靠在松软的椅背上,紧绷着的神经依然没有松开的迹象。他侧头看向黑沉沉的窗外,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又开始给她打电话,这一次,不再是关机状态,忙音响了两声,被人接起。
温少远霍然坐直身体,因为骤然的寒冷,嗓子产生的不适让他发声有些困难,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便听电话那端清亮又愉快的声音响起:“小叔吗?”
他瞬间哑然无声。
闻歌在杨乔的帮助下成功的获得了一家便利店收银员的工作,就在学校的门口。午餐和晚餐全包,除了工作时间比较久之外,别的哪里都好。现在,她才刚下班。
没听到那端的声音,闻歌看了看手机屏幕,确定还在通话中,疑惑地又叫了一声:“小叔?”
话落没多久,她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该不是打错电话了吧……”
“没有。”温少远缓缓靠回座椅,轻咳了几声,才问道:“你现在在哪?”
“在学校。”闻歌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刚下课,在等同学。小叔你那还是白天吧,是不是刚吃过饭啊?”
温少远的嗓子一哑,听着她的声音除了感觉心疼之外,再也感觉不出什么。他垂在膝上的手指缓缓握紧,垂下眼,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教授有多难搞,作业有多难写……
眼睛一酸,他忍不住闭住眼,打断她:“昨天,是哭了?”
“啊?”闻歌顿时卡壳,她站在商店门口,看着街道上沉沉的夜色,傻笑了两声:“没有啊,昨晚下雪了。我想问问你……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低哑了下去,有气无力的:“但是手机没电了。”
“嗯。”他应了一声,突然就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了。
那些刻骨的想念,那些来时的不安,那些无法言说的心疼和担心,在此刻听见她的故作轻松时全部被粉碎。
相对沉默了一会,他才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我以为你受了委屈,不太放心,想过来看看。过年回不回来?”
他那一句轻柔的“我以为你受了委屈,不太放心”让她瞬间湿了眼眶。闻歌掩着唇,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夜晚涩凉的空气刺得她鼻腔发疼,她也只是掩饰一般地笑笑:“不回去了,来回机票太贵,我要帮妈省点钱……等毕业再回来。”
温少远皱起眉,修长的手指重重地按压在眉心,克制着声音,问道:“不需要我过去吗?”
闻歌已经抬步走在了回去租的房子的路上,在找杨乔帮忙的时候,除了介绍工作,顺便把那个潮湿阴冷,环境差劲的租房也给退了,就近找了一家学校附近的。
说话间,温少远已经到了她的学校门口。
他的目光透过这沉沉的夜色看向远处,那里蛰伏着的建筑,就是她的学校,远远的,并看不清晰。
司机做了个要去上厕所的手势,见他会意,开了车门便下车去找厕所。
闻歌吸了吸鼻子,闷声说道:“不用,我过得挺好的。”
怕他再说些让自己刚坚硬起来的心碎裂的话,闻歌随口找了个借口便挂了电话。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她愣愣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刚要抬步离开。
杨乔从身后追上来,看她鼻子冻得通红的样子,皱着眉头,语气不善:“不是说我来接你下班吗?为什么先走了?”
闻歌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手里握着的手机:“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无意识地就一个人慢慢走过来了。”
她明明是一副想哭的表情,偏偏又挤出一脸的笑,看着别提有多别扭了。杨乔看着看着,抬手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倾身抱住她:“你让自己太辛苦了。”
她原本抵在杨乔腰上,正要推开的手一僵,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即使戴着手套,那手指也冻得有些僵硬:“我来这里是疗伤的,不辛苦不会记得自己跌得多痛。”
“疗伤?”他诧异地扬高了声音,松开她,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她。
闻歌摆摆手,看他那不太能理解的表情,又“噗嗤”一声笑起来,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手也揣进去,率先往前走:“以后不用来接我了,和我一起工作的女孩和我合租了,我们以后会一起。”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的目光穿透了他,直直地看向停在夜色下的那一辆私家车上,总觉得有人正在看着她。但凝神看了一会,只看见一个胖胖的男人叼着烟从车尾绕过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关好车门,就叼着烟回头看了温少远一眼,用眼神询问,是否离开。
温少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声音轻得风一吹就能散在空气里:“回机场吧。”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闻歌几年都没有回国,徐丽青不放心,趁休年假的时候和先生一起到明尼苏达看她。刚下飞机就被零下的低温吓得缩回了头,等看到匆匆来接机的闻歌时,徐丽青一个没忍住,先红了眼眶。
倒是闻歌被吓了一个措手不及,边抱着徐丽青轻哄着,边疑惑地看向张叔叔,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三年半的光景,已经能从闻歌的身上看出成长的印记。眉宇之间已是多年前没有的清和淡然,那眼神依旧清亮,温温地含着笑意,让徐丽青看着便觉得心疼:“你怎么就忍心不回来看看我?”
闻歌这才闹明白,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抽了纸巾给她擦了擦脸,这才回答:“我这不是怕一回去,念着你们的好,就舍不得回来了吗?”
她拧开随身带着的保温瓶的瓶盖:“这里冬天冷,你先喝口水热热身子。”
徐丽青刚喝了口水,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便见闻歌朝机场门口招了招手,跑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笑着停在了他们面前。
徐丽青和她的先生面面相觑,还没发问,便听闻歌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杨乔,我和他在机场认识的,还是校友。这么晚了打车不方便,就麻烦他送了我一程。我们先回去吧?”
这么多年来,闻歌断断续续交过不少朋友,但到最后,身边关系最铁的还是杨乔。
杨乔和徐丽青两人打过招呼,把三人都送了回去,这才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刷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表示自己能当导游,也能当跑腿的,让徐丽青夫妻有需要就直接找他。
徐丽青在听闻歌介绍是朋友的时候就没对两个人的关系多想,闻歌对温少远有多执着她心里最有数,是以,并没有开口问询。
闻歌问了问他们路上的情况,听叔叔说徐丽青转机的时候差点没赶上时,忍不住笑起来,随即便是满心暖暖的感动。
徐丽青吃了闻歌煮的意大利面填了填肚子,这才有心参观一下她的小屋子。以往电话,邮件的时候虽然知道她一到假期就在学校外面租房子打零工,但亲眼所见,还是另一种感受。
“你一直住在这里?”
闻歌收拾碟子的手一顿,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不是,我一个人住的房子小一点。爸妈过来不能跟着我挤啊,就换了个大一点的。”
徐丽青是知道闻歌出国之后的生活费并没有用她的,她从未开口问她讨要过一分,除了开学前两个学期的学费是她垫上的,后来打进卡里的钱便一直没有用过。
可想而知,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有多辛苦了。
……
徐丽青在这里住了十来天,因为n市的店过年期间人手不足,两个人便没有多留。闻歌去送机,徐丽青快要登机了才问她:“还有半年就毕业,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闻歌被问得怔了一下,才回答:“我回去发展。”
徐丽青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还惦记着a市,笑了笑,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前我没支持你,希望你能站在我的立场谅解我。你几年不回来,我总担心你是怪我没有站在你这边,想着来看看你,又怕你抗拒,憋到现在总算放心了。”
这还是十多天以来,徐丽青第一次提起这件事。闻歌诧异了一下,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没有的事,当年是我不懂事,一心觉得自己做的事就是对的,让不少人跟着为难。现在长了几岁回想当初,没谁好怪的,是我自己不懂事,太偏执。”
当年的事情对她而言已经是过眼云烟,只还记得当年的自己遍体鳞伤,刻骨之痛。但细想起来,虽然不至于后悔,但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这样做。
几年下来,她一个人生活,感悟了许多。
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顾一切地孤勇就能够达到目的,在错的时间里,再正确的事情也是错的。而错的事情,永远都是错的。
“那对他呢?”
闻歌被打断思绪,顿了一下才轻声道:“已经过去了。”
一个人的孤勇,一个人的流放。他曾对这份感情退避三舍,那当她强大,当她无所畏惧时,他就不再是那唯一的选择。还爱吗?爱。
温少远于她而言,就是全世界。这一生,她都不会再爱上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只有当一个人走进了你的心里,你才知道,那个地方那么小,只有他能够霸占。关上门,落了锁,他走不出去,别人也再走不进来。
而他,就成了你的无法舍弃,融成一道枷锁,牢牢地囚困,成了迈不过去的羁绊。
安然说她偏执,她以前对这个定义嗤之以鼻。可这几年才看清,自己的确就是那样。
但,这份感情,她已经选择深埋心底。
他曾经的选择,这几年来屈指而数的几次联系,都已经成了她心中的隐刺,无法拔除。
半年后。
闻歌拉着行李箱站在登机口,检票登机时,转身看了眼。依然是四年前她初来这里的样子,并未有多大的改变。
直到今天,她都十分清晰地记得当年孤身一人来明尼阿波利斯,因为飞机晚点联系不到人,就在机场将就的那一晚。
那时候的她万念俱灰,看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失落的消极的。可如今她站在这里,仔细地把眼前的一切收进心里,终于能告诉自己——闻歌,可以了。
杨乔走了几步没见她跟上来,转身看了她一眼,扬声叫她:“闻歌,走了。”
闻歌这才回过神来,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跟上去。
这个地方,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来了。
……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在a市的机场降落。
来接闻歌的是徐丽青,知道她今天回来,她提前几天先赶回来收拾公寓。见到闻歌身边的杨乔,因为她提前说起过,她这会也不觉得诧异,笑了笑,招呼他顺道一起过来吃个饭。
杨乔这会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解释:“祖母让表哥来接我了,谢谢伯母。”
杨乔的祖母就在a市,他这次回来,是有心自己创业,所以想考察一下市场的情况,顺便……相个亲,解决下人生大事。
他从小跟着父母居住在国外,假期的时候雷打不动地要回a市陪祖母。听说杨乔的祖母前几年就开始催他赶紧找个女朋友稳定下来,碍于他还在上学后来不了了之,好不容易等着杨乔工作一年,各方面都成熟了,就催着回国,让他在中国找个女孩结婚。
生怕杨乔学他老爸,娶了个洋妞……那时候,她又该听不懂他们说话了!
事实上,杨乔之前是有把主意打到闻歌的身上,但还没告白呢……闻歌就很恰好地醉了一次,酒后吐真言。
于是,这几年下来,还就真……纯友谊了。
……
闻歌在家没休息多久,回国换了卡后也没急着通知任何人,先和徐丽青惬意地周边游了一阵子,直到接到她投简历的那家报社通知面试,这才姗姗归来。
随安然接到闻歌的电话,说她就在盛远酒店大堂的时候,还以为她在开玩笑。等真的匆匆下楼来,看见坐在沙发上,正懒洋洋翻着杂志,眉眼间冷清了许多的闻歌时,掩着嘴,失神了好一会。
闻歌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随安然时,心口一酸,站起身来,朝她张开手臂:“来来来,先抱一个。”
随安然生着气呢,擦了一下脸,转身就走。
闻歌傻眼了,几步追上去,看她眼圈底下晕开的眼线,一把拽住她的袖口,软了声音叫她的名字:“安然。”
那熟悉的嗓音,时隔四年,终于回到了身边。
晚上要去老爷子那吃饭,温景梵来接她下班,见她那双眼睛红红的,一副哭过的样子,眉头一拧,捏着她的下巴仔细地看了一眼,才问:“怎么哭了?”
随安然坐直身体,捏着后视镜对准自己的眼睛照了照,嘀咕了声:“我下午都冷敷过了啊,你怎么还看得出来?”
温景梵没回答,连车子都没发动,一手撑在方向盘上静静地看着她。
随安然被他看得忍不住笑,那双眼睛微微弯起,清澈又明亮:“闻歌回来了。”
温景梵挑了挑眉,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我早就知道了。”
这下轮到随安然质问他了:“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被质问的人勾着唇笑,没急着回答,先把她的手纳进了手里握着,这才边发动车子边回答:“大哥告诉我的。”
这几年看着闻歌一个人在国外生活的辛苦,随安然对温少远的心情也很是复杂,从起先的埋怨到后来一点点改观,虽然知道温少远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但她的立场始终坚定在闻歌那里,依然还是不待见他。
温少远这几年出国格外勤快,不用猜都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知道闻歌什么时候回国,一点也不奇怪。
两个人轻声说着话,顺着下班拥堵的车流缓缓前行,渐渐远去。
闻歌成为见习记者的第一天,带她实习的资深记者就问她:“为什么想当记者?”
这个问题,在面试的时候面试官就问过她,她的回答是:“想自己说的话,有声音。”
她那脾气古里古怪,甚至有些阴阳怪气的老师多看了她几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实在。”
闻歌也跟着笑了笑,没辩解——可那却是她选择新闻系的初衷。
不知道是不是她回答的这句话的缘故,这位带她实习的老师对她似乎格外严苛额,态度严谨不说,很多时候表情严厉……总让闻歌觉得她一定是欠了他不少钱。
熬过了第一个月最辛苦的磨合期,闻歌终于渐入佳境。
这时的a市已入秋,天气凉了下来。路边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正摇摇欲坠。那风也夹杂了几分冷意,刮得人面颊生痛。
闻歌跟着向老师刚采访完,从工厂门口走出来。他把录音抛给闻歌,让她拿回去撰稿,自己烟瘾上来,勾了摄像大哥去车边抽烟,让她先上车等着。
她拉开车门坐上车后,被车内逼仄的空气闷得一阵恶心,降下车窗,看着此刻略显昏暗的天空,顿时有些晃神——回来一个多月了,这么大的城市,她到处都在跑,可依然……没有遇见他。
☆、第80章
第八十章
a市的秋天很漫长,温度的变化也不是很明显,和往年都不同。
闻歌今天领工资,虽然明知道见习记者的工资微薄得可怜,但作为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她还是很期待的。
下班前,她正盘算着请随安然出去大吃一顿。结果,这个想法还没成型,就被拉去同事聚餐。
人数不多,除了办公室里关系比较融洽的几位资深记者之外,别的不是和闻歌一样的见习记者就是连工资都还没有的实习生。
前阵子闻歌跟着向老师跑的工厂污水排放的那条新闻受到了a市市民的广大关注,连着追踪调查取证了一段时间,各大工业化工厂到处跑,厚着脸皮采访,一直做了很多期。被领导重视,分发了奖金。
所以才有了今天,向老师的请客。
向老师请客的饭店是a市出了名的排位难,提前几个小时定也一直要等到七点才有一个包厢的位置。
大概所有的小人物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不光鲜,还很平凡,可每一张脸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笑容。他们的每分每秒都在为自己的生活打拼着,充实,也忙碌。
闻歌撑着下巴,眯着眼笑看着此刻全部放开了已经混乱成一团的场面,抬手揉着眉心,刚想夹点菜填填肚子,筷子刚伸出去,就见不知道说到什么的同事突然转头看向自己。
她眉心一跳,神情自若地往嘴里喂了根青菜,这才问道:“怎么了?”
“小歌,你跟我们说说你那个混血的朋友呗?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你看我们这单身的姑娘那么多,你要是没想法,介绍下吧?”玲姐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拿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红着脸,眼睛却亮晶晶的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