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到上官易浑身一僵,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丛容在他发现有诈前拉着温少卿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温少卿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心虚,“干什么?”

温少卿走了半步靠过来,“丛律师为什么从来不接医疗纠纷的委托?”

丛容扫了他一眼后便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每个律师都有自己擅长的方向和不擅长的方向。比如刚才那个人他的强项就是打离婚官司,你非让他接刑事案件不是强人所难吗?医疗纠纷不是我的强项,所以不接。”

“听上去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温少卿故意顿了一下去看丛容的反应。

诱敌深入这种套路丛容见得多了,自然不会轻易上当,继续故作镇定地看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心里却开始紧张。

温少卿很快开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不过,丛律师是不是忘了按楼层了?”

丛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的数字压根儿就没有变过,忍不住在心里哀号一声,硬着头皮轻咳一声,伸手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楼层。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丛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余光却扫到温少卿嘴角那抹颇有深意的笑。

上了车,丛容边系安全带边问:“要去哪里?”

“城南。”

“城南?”

“嗯……打了架自然要回家挨骂。”

“你家住城南?”

“是我爷爷奶奶住那里,奶奶在,父亲就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丛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父亲……也是医生吗?”

温少卿点点头,“是啊,送我去地铁站就行了。”

丛容想着温少卿的身份,出身医学世家,又是军籍,有个萧子渊那样的表哥,他的背景大概也不会多简单,一想到这里她原本打算宽慰他的话,便觉得多余,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丛容把温少卿送到地铁站便去了常去的那家理发店,她进门的时候周程程已经到了。她正在修头发,看到她便从镜子里打了个招呼,然后又不放心地对身后的理发师交代:“只修修发尾就好了,去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然后又指指丛容,“你看到她没有?她是律师,你给我剪多了,我就找律师告你。”

丛容和理发师俱是一脸黑线。

半天理发师才理了理她柔顺的长发,笑着开口:“周小姐的头发又黑又直,让我剪我也下不去手。”

丛容也颇为羡慕地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跟绸子一样滑,真是让人羡慕啊!”

周程程得意地冲她飞媚眼,“天生丽质,羡慕不来的。”

丛容笑着去洗头发。

洗完头发坐到镜子前,理发师问:“想怎么剪?”

丛容比画了一下,“剪短,到这里。”

理发师还没什么反应,周程程已经不乐意了,“怎么又要剪短啊?好不容易留长的!再说了,短发多难打理啊?”

丛容倒是不见舍不得,“我的发质本来就不好,留长了掉头发更厉害了。”

女孩子一向都看重头发,理发师难得见到这么果断的女孩子,一开口就要剪短,看了一下回答:“丛小姐的脸型和气质确实更适合短发,今年也流行锁骨发。”

周程程颇有微词,“我倒是觉得她长发好看。”

理发师一愣,讪讪地笑了一下,“丛小姐长得漂亮,怎么都好看。”

“别捣乱。”丛容看了周程程一眼,便低头看杂志。

理发师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握着剪刀,“真的剪了?这一剪子下去后悔就来不及了?”

丛容头也没抬,一点也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丛容看着看着杂志,忽然心里一动,便拿出手机开始搜温家的信息,可信息寥寥无几,跟温少卿的情况也基本对不上。她又搜了搜萧子渊,萧家的信息倒是不少,也有八卦提到萧家主母有个同胞妹妹,但这个妹妹的夫家却没有提到。

周程程吹完了头发探身看过来,“你在看什么?”

丛容一下子想起来周家在本地也是有些人脉的,便问了一句:“你听没听过城南温家?”

周程程想了想,摇头,“家里的那些事我一向是不管的,知道得也不多,要不我跟家里打听打听?”

丛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周程程便出去给家里打电话,等她回来的时候丛容也剪好了,两人便去了附近的咖啡厅聊。

一坐下周程程便开口:“温家是医学世家,颇有底蕴,家里都是医生,而且是军籍,军衔都不低。现在温家主事的是长房,他夫人和萧家主母是同胞姐妹,那个萧家你知道吧?不过温家是以医术传家,家教甚严,特别特别低调,迄今为止连一张照片都没流出来过,不过并不妨碍他强大的背景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哥哥说,城南只有这么一个温家,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温家的话,这就是基本情况。哥哥还说,温家的口碑一向很好,教出来的孩子特别谦逊有礼,如果是跟你接触的案子有关系,建议你再核实一下。”

丛容愣了一下,摇头,“跟工作无关,是我自己打听的。”

周程程顺嘴问了一句:“你怎么忽然想起来打听这个了?”

丛容迟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我那个邻居?”

周程程回忆了一下,“那个医生?”

“嗯。”丛容抿了口咖啡,神色平静地低声开口,“他也恰好姓温,有个表哥也恰好姓萧。”

周程程一脸震惊地张大了嘴,半天才合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还好还好,上次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丛容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却不再说话。

温少卿有家里的庇护,也许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从昨天到今天,大概都是她一厢情愿、多此一举吧。

第五十章

温少卿到了城南,还没进门就看到温让正气鼓鼓的坐在门外的石阶上。

他想到一会儿要被骂心情也不晴朗,叹了口气坐了过去,“让一让,你又挨骂了?”

温让立刻正襟危坐,一脸清风朗月六根清净的模样,“我是出家人,法号不让。”

温少卿看他一眼,“你又提回山上出家的事儿了?”

温让瞥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温少卿站起来拉了他一把,“好了,先回家再说吧。”

温少卿心里想着,拉他回去至少还可以抵挡一部分炮火,可谁知温让立刻缩成一团,“我不回去!”

温少卿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到角落里的声音。

“我也不回去!”

他转头看过去,诧异的叫出来,“爸?!”

温父脸上的表情和温让一模一样,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执拗。

温少卿走过去,“爸,您怎么了?”

温父皱眉诉苦,“我爸打我!我都那么大了,我爸还打我!还叫我兔崽子!还当着你妈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温让适时补充了一句,“嗯,叫我小兔崽子。”

温少卿没理他,转头问温父,“为什么打您啊?”

温父瞪了自己弟弟一眼,“你小叔提起要回山上的事儿,把你奶奶气得摔了杯子,你奶奶嫁给你爷爷那么多年,你爷爷都

没气过她,所以你爷爷立刻就火了,要打温让,我劝了两句,就引火烧身了,说我作为长子没教好弟弟,这关我什么事儿

啊?自古都是,子不教,父之过。什么时候听过弟不教,兄之过的?”

温少卿现在没什么心思嘲笑温让,反倒是温让忽然开口揭他伤疤,“大侄子,听说你在医院跟人打架啊?”

温少卿睨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身进了家门,反正都是来挨骂的,早死早超生。

进了正厅,温母正在细声细语的劝自己的婆婆,温爷爷看到他便抖着花白的胡子问,“你爸和你小叔那两个兔崽子呢?!

话音刚落,就有了回答,“我们在这里,老兔子。”

温父和温让一前一后跟在温少卿身后进来。

温爷爷指指温让,“你叫谁老兔子呢?!你要造反啊!”

温让不以为意,“我们是兔崽子,你可不就是老兔子吗?生物遗传学决定的。”

眼看父子俩又不对付了,温少卿赶紧开口打断,“还是先处理我的事儿吧。”

一群长辈都看过来,齐声问,“你有什么事儿?”

温少卿也是一头雾水,“你们不是叫我回来骂我的吗?”

“谁要骂你了?”温爷爷转头看着温父,“你要骂他?”

温父摇头,“我没那个打算,如果他极力要求我可以勉强满足。”

温少卿有些搞不清状况,“那叫我回来干什么?还叫了我爸,我以为是三堂会审。”

温爷爷一脸莫名其妙,“你奶奶说想你们了,就叫你们回来一起吃顿饭。”

温少卿这下大概终于知道了家里的态度,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毕竟不挨骂好多年了,总有些忐

温让一脸不服气,“你们对他也太纵容了吧?为什么他打架可以,我回山上救死扶伤就不行啊?我要回山上出家啊!法号

我都想好了!叫不让!是不是很霸气?”

众人一听这话便自动散了。

温母扶着温奶奶往外走,“妈,我去厨房给您打下手。”

温奶奶点头,“好好好。”

温父扶着温爷爷往里走,“爸,我们好久没下棋了,我陪您来两盘吧。”

温爷爷也点头,“好好好。”

很快就只剩下温少卿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看热闹。

温让瞪他一眼,也转身走了。

过了会儿温让主动服软,凑到温爷爷面前,“爸……”

温老爷子瞪他一眼,“不要叫我爸!我不是你爸!”

温让犹豫了下,颇为为难的再次开口,“老温,你老婆叫你吃饭……”

温少卿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来之前心底的那份沉重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饭后,温少卿陪温父坐在院中喝茶,“爸,是你帮我善后的吧?”

“嗯……作为父亲,我不鼓励自己的儿子打架,作为前辈,我也不支持后辈打架,可同为医生,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

你们递交到医学会的鉴定资料我都看过了,院方没有失职行为,就算是闹上法庭,也没什么理亏的地方。”温父抿了口茶

开口问,“医院怎么处置你的?”

温少卿老老实实的回答,“停职写检查。”

“多长时间?”

“两天。”

温父听了便笑起来,“有些话你们医院也不好直接说出来,可这个结果就说明了一切。”

温少卿点头,“我明白。”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就看到温母端了水果过来,垂眸看了眼他的左手,到底是心疼,“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温少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始拆纱布,“没什么事儿,怕挨打故意包扎的严重点儿的,您和奶奶看了会帮忙拦着点儿。

“调皮!”温母嗔怒着看他一眼,而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温父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淡淡开口,“咱们家什么时候动手打过孩子?不都是一向抄医书吗,左手断了都不耽误挨罚,右

手能写字就行,正好给你小叔做个伴。”

今年年初温奶奶生日,温母去外地开会了,提前准备好了礼物,又特意提前一天提醒温父,可温父工作一忙便忘了,到了

第二天睡醒了才想起来,赶紧带了礼物回家负荆请罪,温爷爷也没含糊,大手一挥,一个月之内把《神农本草经》抄好了

于是在业内颇受敬重的温教授每天下了手术就在办公室里抄医书,别人都道温教授修身养性,只有温父苦不堪言,抖着手

生生受下这份恭维。

温少卿当然没敢大张旗鼓的嘲笑自己的亲爹,现在听到他提起抄医书,就怕他心血来潮让自己去抄,便随便找了个借口遁

丛容和周程程吃了晚饭回到家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正坐在书房里效率极低的准备诉讼材料,心里还想着不知道温少卿从城

南回来没有,普通家庭的孩子打架都要被家长教训,更何况是那样的家庭吧?

她正犹豫着是去敲一下对面的门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就收到温少卿的微信。

在家吗?过来吃宵夜。

还有心情吃宵夜?

丛容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真是白操心了,关掉手机屏幕,又对着电脑磨蹭了半天才去对门。

一进门丛容就闻到满室的香甜,温少卿穿了一身白色的家居服,左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只贴了个面积很大的创可贴。

“尝尝。”温少卿递给她一个勺子,“我奶奶自己磨得芝麻糊,放了核桃红枣。”

青瓷小碗里的芝麻糊熬的浓浓的,用勺子轻轻搅动便冒出香甜的热气,丛容垂着眼睛机械的搅动着,然后闷闷的吃着,看

也没看他一眼。

温少卿打量了她半天,“头发剪得不错。”

丛容头都没抬,敷衍道:“谢谢。”

温少卿看她情绪不高,便故意逗她说话,“芝麻糊多吃点,特意给你熬的,总觉得你的发色有点奇怪,多吃点黑芝麻。”

丛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瓷勺和瓷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深吸一口气才抬头无语的看着他,“我那是故意染得好不好

?很贵的!”

温少强一脸不赞同,“还经常掉头发,每次你来过之后,家里都是你的头发,我还以为让一让黑化了呢。”

丛容毫不犹豫的反击,“你才是狗呢!”

温少卿看看脚边的让一让,又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悠悠开口,“做狗有什么不好?每天除了吃就是玩儿,不会有什么

不开心,做人才会不开心。”

“没有啊。”丛容故作一脸莫名,“我没有不开心啊。”

温少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反问,“是吗?”

“就是脑子有点乱。”丛容被他看得越发底气不足,便松了口,顿了下又画蛇添足的补充,“工作上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