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几秒,唐耀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有微湿的战栗。

唐其琛“你是不是要把她逼走才甘心。”

唐耀在他的对立面,没说话。

“你这事儿弄得人尽皆知,不管不顾她的意愿。怎么,是要当土匪还是当强盗?”唐其琛平静的语气里裹着针,并没有太给唐耀脸面。

唐耀被他说得脸色微变,但还是保持着得体,“说了,我们之间各凭本事。”

“你让她身陷舆论,让公司共事的员工都对她另眼相待,背后任人说三道四,惹了一身是非。这就是你所谓的本事?”唐其琛步步紧逼,直视着他“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不管你出于什么意思,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把她架在一个最尴尬的位置。她不是你,她在亚汇工作,领一份薪水,是维持生计,是衣食住行的保障。你不能这么为难她。我从来都认可你的观点,是,追女人,各凭本事。但唐耀——

你追人,就要有追人的样子。”

唐其琛的神色,就像是四季更迭交替之时,最捉摸不定的那种天气。保姆已将饭盛好,唐老爷子望着他们,目光也渐生困惑。

“她没有伤害过你,你别断她的后路。”

语毕,唐其琛与他擦肩而过,身上冷冽清傲的男士淡香,像穿肠毒|药,把唐耀扎扎实实的放倒了。

午饭后,老余的车按点来接唐其琛,下午三点还有会议要召开。

入夏已久,午后的气温眼见着就往三十度飙。唐其琛穿着薄风衣从绿荫环绕的别墅群里走出来,蓝天白云之下,真真的玉树临风。但人一上车,就仰头靠着椅背,眉头轻轻拧起来。

老余见他脸色不对,“唐总,您没事?”

唐其琛呼吸都发了紧,他从衣兜里摸出小瓶药,倒了两粒直接干吞了下去。老余一看要坏事儿,“唐总,你……”

“开完这个会再去老陈那。”唐其琛直接打断说。

老余面有愁容,可他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听命。

唐其琛一周不在公司,事情积压太多,下午的会相当于是把办公例会挪后了。几个平时不对付的董事都有参加,唐其琛有所顾虑,自然缺席不得。药见效,下车时,他还能勉强维持正常。

这会一开就是三个小时,唐其琛发言的时候居少,大部分都是柯礼代为主持。每个部门都有两人参会,陈飒带着温以宁坐右边。柯礼中途停了两次,说是会议短暂的休息,让秘书进来添水以及让各位上洗手间。唐其琛就趁这时候回办公室休息,柯礼无不担心,一度建议让会议提早结束。

唐其琛说“后面的项目是赵总提的,不能终止会议。”

层层叠叠的关系都是这么盘根错杂的结在那儿,牵一发动全身,柯礼明白他的立场和苦心,只得坚持开完。

唐其琛的忍耐力是极佳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表现得沉稳冷静,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终于散会,陈飒突然说“唐总,我还有事跟您汇报。”

她抢了个头,另外几个也有事想商议的部门只得作罢,先行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终于只剩几个熟人,门一关,唐其琛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就垮了,他手肘撑着桌面,手指抠着桌沿,一下一下的,指尖都是青白色。柯礼扶了把他的胳膊,“唐总!”

陈飒其实是看出来他是不舒服的,所以故意说有事汇报,帮他挡开别的人。只是没想到,唐其琛这么能刚,脸色白成了纸,鬓角上也有细密的汗。柯礼说“不能再耽搁了,我给老陈打电话。”

陈飒也问,“能走么?”

从会议室过去要经过办公区,那么多员工看着,肯定还得把这一程撑过去。唐其琛点点头,缓缓从位置上站起。陈飒对身后的温以宁说“齐总十分钟后到公司,我走不开。你和柯礼去,也好帮帮忙。”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多想,温以宁答应下来。

就这样,唐其琛走出会议室,背脊挺直,眉间八风不动。时不时的碰见员工叫他,“唐总。”

唐其琛颔首回应,一路相安无事。

到了电梯里,门合上。唐其琛手握成拳,一松一紧地掐了自己几下,到底没忍住,腹部的疼痛跟海藻蔓延似的遍布了他全身,脚下似有钢铁浇灌,疼得他一下没站稳,晕乎乎的栽了下去。

——

“挂完这瓶,再用两支消炎,注意量体温,尽量避免发烧。”

汤臣一品的公寓里,老陈和柯礼低声交谈,“半小时后再量一次,药我也分装好了,四个小时后再吃。先吃胶囊,再喝冲剂。”

柯礼数了数,记下来。

老陈转过身,回到床边看着唐其琛,“胃溃疡复发有一阵了?”

柯礼帮答“我劝不动,这一个月都在连轴转,没有好好休息。”

老陈皱皱眉,“那怎么行。我可给你提个醒儿,虽然这次用了药就没什么事儿了,但你自个儿要当心,什么身子还不清楚啊?钱赚不完的,真出了大毛病,什么都不是你的了。”

唐其琛半躺在床上,手上缠着纱布,针管细细尖尖的埋在里头,脸色仍然虚,但疼痛减半,人还是舒服不少。他笑了笑,“谢了,老陈。”

“谢什么谢,把我话听进去就行了。我不留了,诊所还有病人。有事再给我打电话。”老陈起身,再三交代,“记得半小时后量体温。”

柯礼也跟着起身,“我去送送。”

唐其琛点了下头。

“以宁。”温以宁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被柯礼一叫,她走过来,“嗯?”

“我下去送陈医生,你帮忙看着行吗?”

温以宁点点头,“好,半小时我让他测体温。”

柯礼和老陈离开了,屋里顿时静得离奇。

唐其琛还维持着半躺的姿势闭目静养,墙上的石英钟分秒走着,跟吊瓶滴下来的节奏几乎一致。温以宁走到边上把药的流速调慢了一点。

房间里就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光晕一圈渐渐变淡,墙上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唐其琛这间居室铺着浅灰色的地毯,陈设也简单,右手边一整面的木质书柜,最上面的一层放了几个复古摆件。这样的氛围,很容易让人心生安宁祥和之感,闲愁本不该有。

温以宁目光转了一圈,就回到床上。唐其琛已经睁开了眼,很安静地看着她。

这个目光太突然,温以宁来不及收回伪装,一瞬的反应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两人浅浅对视,所有的喧嚣至此才有所方歇。唐其琛轻声问“吓着了没?”

温以宁眼睫眨了眨,反问他“你身体都这样了,自己没被吓住?”

唐其琛微微皱眉,“你对我能不能有一句好话?”

“我说再多好话,自己不爱惜身体,怎么也好不了。”

唐其琛抿着唇,半晌没吭声。

温以宁回味一遍,发现刚才的态度确实带着刺,心想,何必和病人计较呢。于是软了态度,以一种在唐其琛听来,算得上是天籁的语气问“陈医生说你可以吃点面条和粥,你要不要吃?”

唐其琛很配合的摇了摇头,“我不吃外面的粥。”

温以宁冷言,“都快饿死了,也要守着你这少爷作风是?”

唐其琛也不说话,眼神跟深渊似的望着她。一秒,两秒,三秒,温以宁被他活生生的望没了气焰。

唐其琛这个年龄,虽和时下流行的小鲜肉无法比拟,但男人该有的成熟气质,都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病了,也是极其英俊的。眸子如一潭深水,悠悠吸着你,摆明了考验人的定力。

温以宁认输地挪开目光,按下心里的潮涌后,她又转回来,问他“那天在办公室,你和唐耀……”

唐其琛顿时不悦“怎么,兴师问罪?”

温以宁很平静的说完“你们动了手,但最后,耀总重重摔在地上,其实是他自己拽着你的手往身上推。”

唐其琛愠色消散,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温以宁也沉默的站起身,“你休息,我去给你弄点面条。”

“我不吃外卖。”

“我煮。”

温以宁转过身,留下两个字刚要迈步,手腕一紧,唐其琛突然倾身向前把她拉住。温以宁根本没料到,防备不及,直接被他拽了过去。唐其琛还打着针,她本能反应的用手死命撑在床侧,但两人的距离还是非常近的——

脸对脸,眼睛对眼睛,再近一点点,鼻尖都能轻轻碰出一个吻。

温以宁连气都不敢喘,懵了两秒,她抓着手边的毯子就往唐其琛脸上盖。羊绒毯很宽,把人遮了个严实。温以宁手忙脚乱的要从他身上站起,唐其琛不仅手没松,反而更用力的把人往下拉。忽然,眼前一黑,那块原本盖在唐其琛脸上的毯子,竟也罩住了她。

世界瞬黑。

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唐其琛在黑暗里和她面对面,太近了,太烫了。

……也太温柔了。

“我不吃面。”唐其琛顺势搂住了她,脸埋在女孩温热细腻的颈窝里,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闻着馨香,声音低低哑哑,“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什么都好了。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你再等等我,等过了这几天,我会好好追的。”

☆、春梦绕胡沙(1)

春梦绕胡沙(1)

唐其琛说完后,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他的掌心轻抚着温以宁的腰。就保持着这个力道没有再动。绒毯罩着两个人,隔出方寸天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呼吸是热的, 心跳是清晰的,很容易让人想到,什么是永远。

唐其琛就用这么一小块毯子, 轻易解开了温以宁心里封存已久的锁,它在经久年月里变得锈迹斑斑,无人问津。它是深刻的芥蒂,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温以宁不要再犯错。这一刻,她听见“咔哒”一声,钥匙入孔的声音。

温以宁慢慢把毯子掀了下来,当光明一点一点重现,视线一分一分往自己颈窝处挪,才发现,唐其琛睡着了。

温以宁垫着他的后脑勺, 把人轻轻地放了下去。唐其琛只眉头皱了皱,大概也懒得睁眼, 翻了个身, 侧卧着也没再醒。空气又顺畅了,温以宁现在才回过魂, 坐在床边半天没动弹。她侧头看了一眼, 男人背朝着她,衬衫勾出肩胛骨的弧度, 薄薄一条连向宽阔的背。温以宁站起身,犹豫了下,还是帮他把被子往上盖了些。

柯礼说是去送老陈,但他是有眼力劲儿的,走时连车钥匙都揣兜里了,估计再晚些时候找个借口也不会来了。唐其琛小憩二十分钟,依稀听见关门的声音。等他醒来,卧室安安静静,只有手机提示灯在闪。

柯礼五分钟前给他发的微信,问需不需要他再来。

唐其琛回了句,不用。

他放下手机,看了眼药瓶,差不多吊完了。这两年胃疾的确反复发作,自己的身体他当然清楚,反正还能扛,还只在那个临界点徘徊,那就扛。忙起来的时候,确实也顾不太上。只每回发病时疼得五脏六腑都皱皱巴巴了,才有些许后悔之意。但用药一旦奏效,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唐其琛只要人在上海,回回输液都是去老陈那儿。有时候忙得脱不开身,渐渐的,也学会了自己拔针的技能。

他把纱布揭开,然后眼都不眨的就把针管给拔了出来。按压了一会,他起身下床,拉开卧室门后却是一怔。

唐其琛以为温以宁早就走了,却没想她竟然还在。

厨房开着灯,隔了一块磨砂落地玻璃,把灯光晕染开来,橙黄温暖的就像开了柔光美化的场景。温以宁背对他站着,低着头,正在案板上切葱姜蒜。她脱了外套,里头是一件衬衣式样的连衣裙,腰带系了个结,柔柔顺顺的垂在腰窝。灶上开了火,锅里烧的水已经在沸腾翻滚。温以宁捏了一小撮面条放进水里,忙完这一切,她就安静的站在灶边,把盛汤的碗给洗干净。

唐其琛倚在门口,心里一片无声的潮涌。

还是温以宁察觉有人,她转过身,愣了愣,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出声。

唐其琛看着她,然后走过来,病态未消,嗓音也是干涸低沉的,他说“谢谢。”

温以宁避开他的目光,专注手中的事,“从你家走出去真的很远,我就去买了点面条。”

热饭热汤好像把唐其琛的胃都给熏暖了,他看着碗里的西红柿鸡蛋,忍不住说“面条多下一点。”他又看了看那些刀具和碗筷,“原来我这儿还有这些东西。”

温以宁说“是挺浪费的。”她语气略带讽刺,不太好听。唐其琛立在一旁,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因为他看见温以宁言不由衷,到底还是按着他的意思,多下了一撮面条进去。

一碗鸡蛋面,吃的通体舒畅。

就他吃面的这会功夫,温以宁问“陈医生给你开的药放哪儿了?你待会记得吃。”

唐其琛对卧室抬了抬下巴,“就在柜子里头。”

温以宁还是遵循他的同意,“那我进去拿。”

唐其琛点点头,“谢谢。”

温以宁进去卧室,把柜子上的空药瓶顺便给收走,四五个塑料袋里,每一个都有药。之前一直是柯礼在跟老陈说情况,温以宁一时弄不清到底是哪一袋。于是每一个都拿出来看了看。应该是以前就开了一些,被唐其琛随便丢桌上了。

不疼了,就不再吃,几次下来,瓶瓶罐罐也是很壮观。温以宁仔细看了看……还有过期的呢。

客厅里,唐其琛吃饱喝足,无比惬意。见着她提了满满一大袋出来,还疑惑道“嗯?老陈开了这么多?”

温以宁把袋子就往他面前一放,“能不多吗,15年到现在的应有尽有。你就不怕瞎吃吃,拿错药吃出毛病?”

唐其琛神情微懵,半晌才反应,自己这是在挨训?

“就我来亚汇这一年不到,见你生病也有五六回了,三十多岁而已,正是身体最硬朗的年龄,你看看跟你同龄的男人,哪个不是身强体健?”

唐其琛皱眉,反问她“哪个同龄男人?”

温以宁一时语噎,估计也没料到他还这么淡然。脑子一打结,脱口而出“就,就那个daniel啊。”

唐其琛眉心微蹙,静了两秒忽然释然,吊着眼梢的笑意问“是吴彦祖。”

温以宁只觉窘迫。暗暗咬牙,自己多管什么闲事儿。就听见唐其琛染着笑意,人慵慵懒懒地往椅背上靠,偏着头看她,很温和的说“千年东皇娱乐的庆典,我有去参加。很多明星都在,秦董安排了合影,他就站在我后面。”唐其琛稍稍回忆了番,说“个子跟我差不多,仪态也很好,是个体面人。不过我听秦董说,他在香港拍电影,武戏都是真身上阵,肋骨断过,常年旧疾,也不见得万事顺意。”

言下之意,你男神的身体还不一定有我好呢。

“你要喜欢他,我跟秦董说说,有机会让你去见见本人。”唐其琛说得大度,语气绵远悠长,四两拨千斤的就把她的主题给换掉了。

温以宁听得确实有些沉迷,直到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才记起自己的初衷。这么一转场,气氛自然就松了。她低了低头,自顾自的笑了笑。再抬起时,心意是真诚的“唐其琛,你还是爱惜自己的身体。每回你生病,你身边的人都很着急。柯礼跟你日夜不分,忙完工作还得照顾你,他上回跟我吃饭,还开玩笑的说了句,如果你不结婚,他也没法儿先结。”

就那个什么八字命理,柯礼说他和唐其琛八字相冲的言论。这个利益追逐的社会,能留下来的,都是大浪淘沙。柯礼对唐其琛是真诚且臣服的。这个世界,唯有忠心最难收买。

“毕竟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对它负点责。活着,比什么都好。”温以宁看着他,目光沉下去,有那么一刹,唐其琛觉得她神情是缥缈而带着隐忍的痛色的。

他默了默,然后点头,“好,我答应你。”

温以宁轻呼一口气,看了看时间说“那我先走了,你记得吃药。这些过期的,我就帮你拎出去丢掉了。”

唐其琛跟着起身,“我送你。”

“你休息。”温以宁直接拒绝。

唐其琛坚持道“那你开我的车回去,明天帮我开去公司就行。”

“我打车。”温以宁说完就开门离开。

自这一晚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是那样,淡淡的,集团里,一个楼层碰见也只互相点个头。当然,这种碰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听陈飒说,好像是国外的生产线出现了技术问题。唐其琛顺着这条行程线,又去了一趟南美,地球绕了大半圈回来,又是半个月后。

陈飒偶尔也跟她聊聊工作之外的事,那天提了一句“耀总没再送花儿了?”

“嗯。”温以宁平静道。

陈飒弯了弯嘴,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她说“他们唐家的男人,情路都不顺。这是遗传的么?一个混迹国外,发家史也算吃尽了苦头,另一个就更不用说了,都快薄如蝉翼了,还在这飘飘荡荡。”

陈飒跟唐其琛太熟,没那么多恭维。秘书送来了一叠报账单,她边签边说“你为什么拒绝了唐耀?”

温以宁诚实道“因为不喜欢。”

这是真心话。

唐耀做人面面俱到,从最初认识到现在,言行举止也是没得挑。他被唐其琛打了的那一次,温以宁其实看得一清二楚。一拳头下去手劲儿再重,也不至于那么大阵仗的倒地不起。唐耀抓着唐其琛的手不松,力道是他自己使出来的。这场戏演给谁看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有手足相争,或许有利益牵扯,她惊异的,只是唐其琛从头至尾,都没有多余的解释和争论。

陈飒签完了,拧上笔帽,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问“你下午是不是要回家?”

这也是温以宁来找她的正事儿,“啊。对。我买了高铁票,想跟你请个假,提早一小时下班。”

陈飒答应,又从身后的柜子里拎了个锦盒出来,里面装的是人参。推到她面前说“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拿回去给你父母。你几点的高铁票?”

“五点半。”

“我让司机送你。”

因为是周末,这条线客源一直很满,高铁票便更显紧张了。温以宁的座位靠窗,是三座那一排最里面的位置。这节车厢估计是被旅游团给包了,人挤人的,行李还特别多。她在走道上堵了半天,才磕磕挤挤的找到座位。这趟回去也没的,就是江连雪周六过生日。她嘴上常常豪迈潇洒,其实心眼儿小,通俗点说就是作。温以宁懒得听她日后的冷嘲热讽,早早在网上买了礼物,估计明天正好能到。

车厢里人声嘈杂。

这一车旅游团估计又都是亲朋好友,反正就没消停过。又笑又叫的,她旁边的大叔已经把辣条给拆开吃了。温以宁不是太喜欢这个味儿,敛敛眉,低头玩起了手机。

一盘消消乐的时间,她抬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头就这么一摇一扭的工夫,余光瞥见右边的旅客——

温以宁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猛地转过头,隔着中间那位吃辣条的大叔,靠走道的座位上,唐其琛跟从天而降似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了。

温以宁上唇碰下唇,那声“唐总”还来不及叫出口。唐其琛忽然对那位大叔说“您好,我能跟您换个座位吗?”

半根辣条还叼在嘴角,大叔一脸不耐烦,显然不是很想换。

唐其琛把票伸过来,客气从容道“我的是商务座,就在前面的车厢。师傅,帮个忙,我这正追人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缓缓移到温以宁脸上,视线一碰,唐其琛就温柔地笑了起来。

☆、春梦绕胡沙(2)

春梦绕胡沙(2)

用商务座换二等座, 大叔立刻喜笑颜开,拾掇拾掇就走人了。唐其琛空手而来, 什么行李也没见着提。撩开外套的下摆轻轻压了压, 人就坐了下去。

温以宁一脸惊愕忘了收回,两小时前陈飒还告诉她,唐其琛不是在南美么。

“你, 那个,柯礼没有跟你一起吗?”温以宁问得磕磕巴巴,心里何止五味杂陈。

“上哪儿都得带着他?”唐其琛说“那边还有工作要处理, 他下周回。”

温以宁一言难尽,“不是,那你这是去哪?”

唐其琛把票给她看,然后拽在了掌心。温以宁心里冒出了一百种情绪齐齐叫嚣、乱成一团。最后缠绕在一起,变成一股韧劲十足的绳,把她心脏的边边角角系得紧紧。她想起唐其琛那晚说过的话。

你再等等我。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好好追你。

温以宁还想说什么, 唐其琛微微叹了口气,“我休息一会, 我下了飞机就往这边赶了。”

很寻常的一句交待, 也没有刻意为之的献殷勤,他就那么一说, 也没非要你给个态度。唐其琛是真累了, 在飞机上时差没倒过来,虽然这次行程不算特别累, 但缺觉的状态仍是十分难受的。

还没发车,旅客在走道上挺闹腾,他们后面两排的人为了座位号掰扯不清,右边一排旅游团的就玩起了斗地主。还有一上车就要泡方便面的,一闻味道,还是老坛酸菜。唐其琛旁边的位置也坐了人,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一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

不过这孩子从上车起就在脸上写了三字熊孩子。在走道上跟猴儿似的乱窜,他妈妈扯着嗓子叫了半天,最后抓住他胳膊狠狠往屁股上收拾了一顿。熊孩子安静不过三秒钟,很快转移注意力,在座位上蹦蹦跳跳了。

小孩子手脚没轻没重,好几次踢到了唐其琛。唐其琛看了一眼,还算包容的笑了下,便又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但这孩子上了瘾,觉得很有意思。原本真是不小心,后面就变成有意为之了。脏兮兮的鞋底往唐其琛笔挺的西装裤上甩了过去,深色裤子上就留了个小脚印。

唐其琛起先还看他两眼,后来也懒得看了。

那孩子踹得重,他妈妈在跟人聊微信语音,身子偏向走道,看见儿子的举动,也就随便拉了拉,然后又投入了聊天队伍中去。温以宁看不下去了,微微弯腰,伸手越过唐其琛,往那位年轻妈妈的腿上一拍。

“能管管你孩子吗?”对方没客气,温以宁也犯不着跟她客气,“踢了七脚了。我觉得你可以给他报个跆拳道兴趣班。”

那妈妈赶紧道歉,又把熊孩子狠狠拉到身边,凶巴巴的警告“你要再调皮,我把你扔下去!”

小孩儿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唐其琛面色不自然。他长年累月的出差过程里,就算坐高铁也都是商务座。是不太适应这热气沸腾的人间烟火气。年轻妈妈的凶骂和孩子的嚎啕无疑像是一枚大炮,气势汹汹的攻击唐其琛的耳朵。他表情僵硬,却又无可奈何。

温以宁目光从他脸上挪回,憋着笑。

唐其琛亦无言的递了个眼神给她,怎么看都有点可怜的意味。

温以宁倏地转过头,对那孩子说“小帅哥,看阿姨。看到阿姨的嘴唇了吗,红红的好看吗?”她微笑着凑近,用悄悄话的形式告诉他,“阿姨刚吃完小孩儿,现在好饿哦。”

小屁孩惊恐万状的盯着她,然后脑袋一偏,埋进妈妈的怀里再也不敢吭声了。

温以宁对唐其琛淡定道“我们换个位。”

唐其琛头枕着椅背,没怎么动。视线往她那边一挪,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这无声的凝视似乎比言语更有杀伤力,温以宁慢慢转开脑袋,盯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假意平静。

唐其琛诶了声,“你觉得不觉得他有点儿像……”

“陈子渝。”温以宁淡声答。

心照不宣,两人虽未再说话,但都各自扬起了眉梢。

到h市只要两个多小时,到站后,两人位置在正中间,也没急着起身,人流走了大半,唐其琛才说“下车,你行李在哪儿?我帮你拿。”

温以宁也没行李,回来就待两天,换洗的衣服家里也有,她就背了只邮差包,清清爽爽的打扮。这两人今天都是浅系的衣服。唐其琛的休闲白衬衫,温以宁的白t恤往他身边一站,还是很招眼的。

下车后,唐其琛主动说“你什么时候走?”

温以宁看着他。

“这条线的票不好买。”唐其琛问“周日走吗?”

话到嘴边,又神使鬼差的改了主意,温以宁故意说“我请了两天假的,周二再回。”

唐其琛点点头,“好,我让秘书订票。”

“你不忙吗?”每逢周一,都是唐其琛事情最多的时候。温以宁见他已经拿出了手机,架势真真的要订票,只得改口道“我周日回。”

而唐其琛,只是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再揣进裤袋里,压根没有给秘书打电话的意思。

温以宁不打自招,心里发了毛,挠得她坐立不安,倒成心虚的贼了。两人出了站,今天温度高,炽烈明亮的阳光刺人眼。唐其琛眼缝微眯,被刺得有点晕,他问“这边有车打吗?”

右前方就是出租车上客区,温以宁说“打车很方便。”

“好,那你回。我自己找地方住。”国内国外这么跑,也没个休息周转的余地,唐其琛太阳穴涨得厉害,“我开个房休息会儿,你忙你的,周日几点的车?到时候我来接你。”

唐其琛的意图从未掩盖,目的也坦荡纯粹。告诉温以宁,我就是来陪你回家的,不需要你表态,也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心甘情愿的陪你来,再有始有终的接你回。他选了个异常敏感的地点。

当初他与温以宁分开时,高铁站算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句号。如今心意重现,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提醒,那些遗憾不再有,仍想完完整整的与你走一程。

三十五岁的男人,也不屑将智慧摊在俗套的追人情节上。他大可殷勤相陪,强势占有,用一些霸道总裁范儿十足的手段表现出自己的心意。那是人人称赞的美梦一场,但生活现实,却往往能切出无数条丑陋的千沟万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世人看客的期望。然而大部分的红尘□□,都以“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而告终。

唐其琛自小的成长环境便是独立而清醒的,是克制而坚持的。他身上有着成熟男性的体面,也有求同存异的悲悯之心。他身上散发不出那种你侬我侬的劲儿,也做不出黏黏糊糊的事儿。温以宁有她自己的生活,在未经允许前,唐其琛从不擅作主张,蛮横插足。

“车来了,你先上。”唐其琛声音清清淡淡,把路让出了点。

出租车停妥,后面还有排队的乘客。

温以宁拉开后车门,转过头说“一起走。”

唐其琛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