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只听过这个案子,但没具体经手。但上会定论过的工作,就是硬性任务以及涉及到相关责任高层的指标考核。陈飒做事认真不苟,是有极强责任心的。温以宁对这项事务不算了解,所以也不敢轻易接话,只说“您别急,这只是一个初步沟通的结果,之前既然合作愉快,据我的经验,一般对方也不会轻易选择放弃。多沟通几次,找到关键。”
陈飒说“关键是你。”
温以宁惊讶,“我?”
陈飒看她一眼,点头,“安蓝指名道姓,要你过去跟他们谈。”
于公于私,温以宁都得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接着。换做别人也罢,安蓝身份不一样,炙手可热,从实力和流量上来说都没得挑,她的经纪团队骁勇善战,出道以来的各种资源一直保持在最高水准。是好几个奢侈品牌钦点的大中华区代言人。身价自然不用说,但国内外有实力的企业也不是没有。
这次的是法国一家做香水的公司,产品定位轻奢。安蓝那边的工作已经排到三年后,明年档期空出来的就只够一家。温以宁把这些功课都做足了,终于约见到了安蓝工作室。
周四,温以宁只身前往,她今天特意穿的浅色系裙装,披了件牛仔蓝的外套,妆容也淡。安蓝的工作室在静安区,不算张扬,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本以为这种商务洽谈只会与相关工作人员,但到了才发现,安蓝也在。
安蓝刚刚挑完明天要出席活动的礼服,此刻坐在化妆镜前,座位后是三排活动衣架,上头琳琅满目。桌上的化妆品摊开来,面膜精华彩妆,宛如色彩绚烂的调色盘。发型师和化妆师各司其职,时不时地询问她的意见。
温以宁坐了很久,一直等着。
底妆画完,安蓝终于有空说话,她笑了笑,脸没转过来,但第一印象不差。
“你是温以宁?”她问。
温以宁说“是,您好。”
“待会有时间么?”安蓝不谈公事,语气和善可亲,眉毛画完,她侧过头,一脸笑地说“陪我助理出席一个饭局可好?”
温以宁只觉怪异,但都到了这个份上,再多的要求也不能拒绝。她心里明白,从指名道姓让她过来起,不是旧相识,就是鸿门宴。温以宁第一个想到的是赵志奇,他虽给安蓝工作过,但到底是个小角色,犯不着大影后如此记挂。公报私仇不至于。
安蓝的这位助理姓钟,看着和和气气,但说上几句话就能感受出他的高高在上,温以宁很客气地叫他钟总。去的路上,陈飒给她发了短信,只问了两个字顺否?
温以宁回吃晚餐,顺。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高级会所,侍者领着人进到包厢。在座□□位,倒是还有另外一位女宾,短发,一身名牌,看着精明。一落座,一开场,一举杯,温以宁慢慢看出了形势。
三杯下肚,她已有婉拒之意,但那位钟总忽然按下她的手,挂着笑,凑近了,平静的声音告诉她“温小姐,酒喝好了,什么都好谈了。”
温以宁空了的酒杯已经搁在了桌面上,她的手垂在腿上,几乎没有犹豫,重新抬起拿住了杯子。其实这位钟总也没明着刁难,但三言两句就一起举杯,是个人都受不住。
温以宁喝到一定程度了,心里有数,就跑去洗手间拿手指抠嗓子吐出个大半。料是如此,酒精还是伤身体,两个小时之后,局散了,她还能保持清醒,勉强维持着脚步。
钟总在门口与人寒暄客气,拍拍肩膀称兄道弟,又在风口站了十几分钟,春寒料峭,温以宁今天穿得本就单薄,被风一吹,人难受的不行。
她胃在烧,鸡皮疙瘩却一层一层地泛起,脸也火热。人终于都走了,钟总看了她一眼,走过来。温以宁强打精神,站直了。
他只无所谓地丢了一句“行了,回去等通知。”然后上车,门关上,是没打算捎温以宁一路的。
人走了好久,温以宁蹲在地上一直没起来。她头埋着,两手捂住在沸腾的胃,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一双手突然架住了她的胳膊。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挣扎尖叫,人没站起,脑袋就晕的不行,身体大半力气直接靠在了来人的身上。眼睛没看清,味道先识了人。温暖炽热的胸口是硬而宽阔的,熟悉的男士香钻入她鼻间。温以宁愣了愣,抬头一看,唐其琛眸如深海,就这么稳稳托住了她。
温以宁挣不动了,也懒得挣了,垂着头,任他搀着。
唐其琛一个字都没有说,把人往车里带。走了两步,温以宁觉得不合适,挣扎刚起了个头,唐其琛直接把人给打横抱了起来,眉间不悦道“你再动就一起摔!”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搂住他的脖颈,人也没了力气,一侧脸直接枕在了他胸口。
唐其琛把人放到车里后,自己也坐在后座沉默不语。温以宁闭了闭目,把这一阵眩晕缓了过去,这才撑起精神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唐其琛察觉目光,也转头和她对视。这一眼,还真品出了一眼万年的心酸。温以宁眼眶发热,大概是酒精熏的。她吸了吸鼻子,慢慢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手机响,温以宁看了眼来电人,接得很快,强打精神地绽开一个笑“钟哥啊,是我,嗯,好,你说。”
半刻之后,温以宁的脸色跟枯了的花儿似的一点一点收拢。
对方说“签不了,直接找你们领导过来再谈。”
这位钟助理的口气随性而轻蔑,丝毫不在意温以宁的感受,高傲地吆喝完没听到回话,还非常不满地喂了喂。
温以宁垂下手,手机屏幕翻转握在手心。她眼睛通红,鼻子也酸,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她不敢动,怕憋了好久的眼泪会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手机给我。”一旁的唐其琛忽然说。
他把温以宁的电话直接抽了出来,举在耳边,语气强硬而冷绝“——亚汇集团不会再派任何高层跟你们谈合作,回头告诉你主子,爱签就签,不签就滚,再敢为难我的人你试试看。”
☆、一院春风意(4)
一院春风意(4)
唐其琛摁断电话, 重重一声呼吸,再转过头看温以宁时, 她整个人已经佝偻着, 头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
唐其琛推了推她的肩,温以宁维持着这个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他稍用力地把人掰开了些, 手一碰到她胳膊,就觉得虚虚软软的不太对。唐其琛皱了皱眉,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温以宁发烧了, 烧得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潮红。唐其琛把人挨着车门坐,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他空出一只手给老陈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半小时后到诊所。老陈刚忙完一个病人,听他语气也不免紧张,“你胃又疼了?”
唐其琛转着方向盘,一点一点把车给挪出来,说“不是, 一个朋友。”
——
“四十度,我给打了退烧针, 半小时后再量一次。”老陈穿着白大褂, 个头比唐其琛稍矮,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温文尔雅。他看了温以宁的采血化验单, 白细胞升上来了, 几个指标也异常。
唐其琛在他办公室待着,自己倒了热水喝, 问“能退下来吗?”
“估计有一阵反复。”老陈问“你朋友?”
“同事。”唐其琛走到桌边,把车钥匙搁他抽屉里,“人醒了没?”
“睡着呢。”老陈丢了包喉糖给他,“我听你刚才咳了两声,吃点这个。”
唐其琛没要,人径直往病房去了。
温以宁是侧卧,半边脸都埋进了被子里,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为是闭上的,所以眼睫格外长。灯光映在上头,眼睑下一小团阴影。唐其琛没坐,站了一会,看了一会,走前给她把点滴调小了些。
陈飒的未接电话有两个,最后她也没打了,发了条短信问“唐总?”
唐其琛这才回了一句“没事。”
下班的时候被工作耽搁住了,几个负责人都在唐其琛办公室议事,陈飒在一旁频频看手机,柯礼问了一句,才这么把吃饭的事儿给告诉了唐其琛。其实应酬饭局在陈飒部门司空见惯,并不值一提,陈飒那时候都没太放在心上。但唐其琛听了后,打断正在发言的技术工程师,问陈飒“和谁吃饭?”
陈飒愣了下,才答“温以宁去谈代言的事了。”
唐其琛静着一张脸,当时没再说什么,抬了下手示意技术员继续。不到一分钟,他又给打断,说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安蓝的团队就那么些人,好几个跟柯礼的关系不错,打听了一圈就套出了地址。
从病房出来,老陈在走道上等他,对他说“你放心,我晚上就在这里,我亲自盯着,有事儿就给你电话。”
老陈这人诚恳靠谱,极讲医德。唐其琛拍拍他的肩,多的话不必说。他从诊所出来,又给陈飒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让温以宁这两天在家歇着。陈飒带着笑,不痛不痒地刺了句“让您亲自请假的人,这是头一个。”
唐其琛声音淡“挂了。”
“都到这个位置了,带的什么猪脑团队?唐总,公司如果非要指定代言人,这工作我没法儿接。您另请高明。”陈飒的态度是异常坚决,说完就把电话给掐断。
坐了没两分钟,手机又响,这回是傅西平。
“公司还是家里?”那头直接问。
“有事?”
傅西平说了几句,丢了个地址,“过来吗?”
“来。”唐其琛打了左转向,渐渐并入车流中。
西闸路上的这家俱乐部是傅西平一亲戚开的,傅西平在这儿有自己的包间,唐其琛到的时候,安蓝正跟人玩骰子,四五个围着一桌,笑声跟铃铛一样。唐其琛拨开人,直接把安蓝叫了出来。
“你拽我干什么,你拽疼我了!”安蓝今天格外不配合,扒拉着唐其琛的手。
两人在小厅站定,傅西平早就看出了情势不对,后脚也跟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你俩给人看笑话是不是?”
唐其琛肃着脸,看向安蓝“你今天干的那叫什么事?”
安蓝当仁不让地回“我做什么了我?”
“有意思么?人家没招你惹你,犯得上吗?嗯?”唐其琛克制着语气,但眉眼神色之间不讲丝毫温情。
安蓝扬着下巴,姿态撑在那儿像一只不服输的孔雀,“人家跟你非亲非故,你犯得上这么为她出头吗?”
听到这里,唐其琛反而冷淡下来,以一种理智平静的语气说“安安,没必要。一个合同而已,你愿意就签,不愿意就不签。这事儿你不用考虑谁,我从来不勉强。你想知道什么,想证明什么,都没必要做这么幼稚的举动。”
安蓝还镇定着,情绪敛在眼里,眸色都亮了几分,她说“老钟请她吃个饭,从来没有强迫。她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不吃。怎么转个身又朝你诉苦来了?有没有点业务素养?”
以牙还牙地把他之前的话给刺回去,伶牙俐齿态度也是没有半分妥协。唐其琛这一刻是真有了怒气,他走前一步,双手按住安蓝的肩膀,直接把人给按在了沙发上坐着。
“听不听得懂我的话?你什么身份,做事之前就不过过脑子?一公众人物,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要是曝到媒体那边,给你扣个耍大牌的帽子就高兴了?”唐其琛冷笑一声,“这些年你都养了些什么人在身边?”
安蓝不以为意,“我怕?”
“你不怕。”唐其琛睨她一眼道“那是因为你吃定她不会说。但我给你提个醒,她身后是陈飒,陈飒这人要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你跟陈飒对着干,你掂量掂量,她要跟你玩儿,你讨不到便宜,说到底还是你吃亏。值不值得?嗯?”
都是名利场上混迹了一身本事的人,赌气归赌气,但心里还是嵌了一块明镜。安蓝的心思唐其琛早就揣了个透,人情世故大都如此,吃软怕硬,搁哪儿都一样。
安蓝被这番话给刺着了,绕了一圈子就为一句话,缠绕憋屈梗在心底的一句话。她横了心,索性问出口“温以宁是你什么人?”
唐其琛一听便明白。稍早时候给那位姓钟的回的话,一定被转告给了安蓝。最烧心的就是“我的人”那三个字。安蓝喜欢唐其琛这么多年,纵使从未得他一句肯定的回答,但他对自己的好,那也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安蓝演艺事业繁忙,不能尽心经营这段有可能的感情,是她最大的遗憾。
当然她也明白,这些年,唐其琛不是没有过合适的对象,景安阳曾给他介绍过一位中学老师,教语文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女孩儿也知书达理,长得很有气质。唐其琛工作再忙,也抽空去相了这次亲,也试着接触了一阵。但不到一个月,这事儿就无声无息地画上了句号。
是女方提出的,说唐其琛工作太忙,自己希望有人陪。
其实只是个体面的台阶。真实原因很主观,唐其琛这种男人,相貌气度没得挑,待人接物绅士有礼。但就是太过面面俱到,反而显得冷淡寡情。浮于表面的完美固然好,但女人找一个知冷知热的,才最重要。
就这么一次,之后唐其琛再也没有过主动结交女伴的时候了。安蓝当时心里还庆幸,哪怕傅西平早就告诫过她一句话——“安安,其琛如果真想跟你有什么,那早就把你办了。”
安蓝也不是不知世事人情的傻白甜女人,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知。安家和唐家本就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往来,一个圈里混着,不管政商工农,大都经脉相通,这里面关系网密,唐其琛和她、她家就断不了。
人大抵如此,得不到的,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安蓝就没见过唐其琛为了谁而跟她对峙。这是头一回,一回就够了,够叫人伤心了。
不过唐其琛当时说的那句“再动我的人你就试试看”多半是站在亚汇集团的角度,为他做事,用不着受谁的委屈,但情绪到了那个点,说出来就是为温以宁撑腰的意味。
唐其琛听了安蓝的质问,安静了很久。他看着她,眸子里的愠色隐隐。连一旁的傅西平都屏息住,不敢再劝。
片刻,唐其琛说“我要是真去追一个女人,还能让你这么欺负她?”
说完,他转身走出小厅,门一拉开,外厅的喧闹热烈蜂拥入场。安蓝怔在原地,像是被这波声浪给定住了穴位。她似懂非懂,或许是根本不想懂。傅西平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轻松着声调说“跟你其琛哥还能吵上啊?乖了啊,回头让这老王八给你道个歉。”
今晚这闹剧圆的不够舒坦。傅西平看着唐其琛远去的背影,那句话他是听明白了——这老男人是真动了心思了。
唐其琛从俱乐部出来,踏入倒春寒的凉夜里,他下车的时候外套就没穿上,这会儿往车里一坐,周身回了暖,才觉得外面真是冷的不行。手机上有两条微信提示,是老陈十五分钟前发的。
陈医生说“这姑娘又烧起来了,你要不要跟她家里人说说?”
唐其琛回了句话“我过来。”
来回折腾这一路已经是凌晨一点。老陈见到他的时候,特别操心地指了指“怎么不穿外套?回头受了寒,胃疼起来有你挨的。”
唐其琛就穿了一件雾霭蓝的衬衫。这个颜色挑皮肤,黄了黑了就显得土。不过唐其琛肤色好,撑得起,远远走过来,衬衫下摆掩进皮带,一双腿走起来赏心悦目。他没接老陈这话,只问“人怎么样了?”
“我给她又做了几项检查,还照了个片,肺部有感染,急性肺炎,人烧得厉害,药我加了剂量,再观察。”老陈看他一眼,“这么晚还过来,真的只是同事?”
唐其琛没答。
老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也不小了,有合适的就是好事。”
唐其琛失笑,“别瞎猜,好好治病。”
温以宁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她看了眼陌生的环境,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护士拿着棉签进来,“哟,醒了呀。别乱动啊,我还没给你拔针的。”
温以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头发,身子虚的很。记忆慢半拍地跟上了节奏,记起是唐其琛把她送这儿来的。护士给她拔针,低着脑袋给她扯胶带,说“烧退了,你肺炎呢,回去好好养。来,按住这儿。按五分钟。”
温以宁照做,说谢谢。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一晚上都守在这儿。”护士笑着说“你睡着的时候,他进来看过好几趟呢。”
温以宁愣了愣,门又被推开,小护士回头一看,“呵,您好。”
唐其琛点了下头,看向温以宁,问护士“她烧退了?”
“退了,不放心的话可以住两天院。回家自个儿休息也行。”护士拿着空药瓶出去了。
唐其琛走到病床边,“你休息,陈飒那边我打了招呼。”
温以宁看他一眼,又看看这病房,“谢谢你送我看医生,到时候我把住院的钱转给你。”
她是真客气,唐其琛自然也不会假正经,推辞来推辞去的,倒显得心虚。于是点点头,“随你。”
温以宁坐直了些,掀开被子想下床。唐其琛没劝阻,只说“老陈是我朋友,他帮你看过了,没大事,消消炎,回去躺两天别再受寒。”
“我,我去问问看,我想出院。”她昨晚那一喝,浑身酒味儿过了夜,黏糊在身上极不舒服。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大碍了,就想回去换身干净衣裳。
正出神,唐其琛忽然说“想出就出,不用问医生了,老陈那边我都问过了。走,我送你。”
春光三月,只要是个晴天,温度和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十点光景,连阳光都是新鲜的。走到户外时,温以宁抬手遮了遮眼睛。唐其琛开的那辆路虎停在最近的地方,上到车里,能看见车窗玻璃上随着阳光轻扬的微尘。
温以宁没拒绝他的好意,身体确实不适,实在没力气折腾这些。
老陈那儿有个他自己休息的小房间,备的东西简单干净,唐其琛就凑合着休息了一晚。也是奇怪,短短几个小时,睡眠质量竟难得的优质。
车子开上高架,过了早高峰,一路也算顺畅。温以宁靠着椅背,看着窗外晨曦明亮,白皙的皮肤浸在光线里,将轮廓染出了一小圈毛茸茸的光影。等红灯的时候,唐其琛把压在腰后的外套丢在了她身上。
“老陈让你别受寒,我这车的风口保养的时候装了香条,就不开空调了,你拿这个盖盖。”唐其琛说得四平八稳,没有半点别的情绪。不殷勤,不假好人,还是那样温淡的模样。说完就打开电台,调到新闻频道听起了简讯。
温以宁拽紧了他的衣服,领口是正对她鼻间的,男士淡香水和着一种很好闻的松木味,慢慢袭入而来。
两人之间,哪怕是几年之前还好着时,都甚少有过如此恒温的瞬间。
温以宁侧过头,看着正开车的男人,唐其琛察觉目光,也往她这边转过来,四目相对,轻轻一碰,谁都没有慌乱和躲避。半秒交会又挪开,唐其琛开车看路,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温以宁的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她拿起一看,是江连雪。
江连雪这人纵横牌桌数年,跟钉在上头的一样,别说平常,逢年过节她都不会主动给女儿打个电话。温以宁按了接听,几句之后,眉头皱了皱,“什么?你来上海了?行行行,你找个地方待着,好,你就在麦当劳等我,我现在打车过来。”
电话挂断,温以宁说“不用送我回去了,我就在前边儿下车。”
唐其琛没减速,问“要去高铁站?”
“啊。对。我妈妈从老家过来了。”
“坐着,我送你。”
温以宁愣了下。唐其琛已经变道走了左边。
从这里过去近二十公里,江连雪等了半小时多已经不太耐烦。一见到温以宁,免不得几声抱怨“昨晚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干什么去了?”
温以宁还想问她怎么突然来上海了,江连雪就把最重的那袋行李往她手上一推,“先帮我拿会儿,拎死我了。”
东西沉,温以宁还病着,猛地一提特别费劲,人都跟着往前栽了栽。唐其琛停好车往这边走,走近了,直接把东西从她手上接了过来。他拎得轻松,就这么拽在手里,然后对江连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江连雪眼神起了疑,在两人之间溜了溜,仿佛知道为什么昨晚温以宁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了。
唐其琛站在哪里都是姿态出众的,身高撑得起气质,整个人立在阳光里,很应景于一句诗词——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
出于礼节,唐其琛对江连雪说“伯母你好。”
江连雪含着笑说“伯母?叫姐,叫姐比较合适。你多大了?”
唐其琛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伯母”把江连雪叫老了,另外一个意思,他唐其琛也没有那么年轻。
唐其琛的神情极其克制,嘴角轻轻扯了个半尴不尬的弧,对江连雪回答说“……34。”
而一旁的温以宁,早已转过头去看别处,嘴角忍着笑,不想让他瞧见。
☆、一院春风意(5)
一院春风意(5)
江连雪这话除了调侃的成分, 也还是有那么些可信度的。
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肤白身细, 有的人就是老天爷赏饭, 无论生活有多艰辛困苦,无论岁月几多辗转,就算被柴米油盐绊住了脚步, 容貌依然能扛能打。江连雪虽然没什么钱,但出门在外一身行头,也搭配得足够精神, 她还戴了一副墨镜,脖颈一扬,温以宁搁她边上就像个丫鬟。
温以宁扯了把她的手,提醒道“别乱说话,这是我公司领导。”
江连雪眼神愈发怪异,摘了墨镜,眉头紧蹙, 表情似是在说待会收拾你。
唐其琛把人送回住处,自己就赶回集团了。江连雪看着这房子, 满眼都是嫌弃, “这么大点地方,还跟人合租, 客厅还没家里一个卧室大。”
“能比吗, 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温以宁把她行李放到自己房里,没力气了, 直接坐在床上休息。
“多少钱一个月?”
“两千。”
“我觉得你脑子真的是抽筋了,挤这小破屋,有什么好的。”
温以宁被嚷得头疼,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能让我休息会吗?我才从医院出来。”
江连雪走到床边,“你又怎么了?”
“肺炎。”温以宁往床头坐直了些,看着她“你怎么突然来上海?”
“你不回来看我,还不让我来看你了?”江连雪挑挑眉,挨着床沿坐下。
温以宁压根不信。
江连雪嗜赌如命,但还算有分寸,没有迷失心智大赌豪赌,做出借高|利贷卖女儿的蠢事。她就好这口麻将,那张四四方方的牌桌消耗了她大部分的元气。温以宁的童年记忆,充斥着稀里哗啦的搓牌声和父母的争吵声。她就把门关的紧紧,带着温以安钻进被窝,自己大声给妹妹讲童话故事。讲睡美人,讲七个小矮人,讲人鱼公主,每每讲到“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外头的争执声也差不多平息。
那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江连雪环顾了一圈卧室,平静地说“我来大城市转转,你不用管我,上你的班。”
温以宁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儿说“我也没打算管你。”
江连雪笑着伸手往她脑门儿上弹,“你个没良心的。”
温以宁偏头躲开,眼里也沁着笑意,佯装凶状,“别摸我,病着呢。”
——
唐其琛到公司时,工程部的一个技术讨论会已经延迟了半小时。他走进来,“抱歉,有事耽搁了。尽量简化流程,资料上有的内容不上会,直接说问题。”
柯礼给他拉开椅子,把会议资料摊开至他面前。秘书走进来,把热水杯轻轻搁下。工程师们纷纷发言,技术问题、资金供给、材料渠道,总结下来,哪个方面都有需要解决的。每一个难题,唐其琛都当场给了回复,并且落实到具体的对接人。
他开会的时候甚少打官腔和下指令。多数时候都是以解决问题为主。下面做事的人最为乐意参加唐其琛主持的会议。临近十二点才散会,唐其琛没时间休息,人事部呈上来的薪酬体系设计方案也等着他的审批意见。回到办公室,柯礼让秘书把唐其琛的水杯添满,还给放了几颗枸杞和甘草进去。
“唐总,先吃饭。”柯礼说“一点您还要会客,这么一忙,饭还是要吃的。”
唐其琛看了看时间,合上文件,“不出去了,简单点。”
秘书送来了盒饭,两个男人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边吃边聊。柯礼问了句“唐总,智能系列代言人的事,还需要跟进吗?”
唐其琛把辣椒拣到一旁,扒拉了两口米饭下咽才问“陈飒什么态度?”
“她本来就不太想跟这件事,这次正好,借着由头更不会插手了。”柯礼汇报说“董事会的那几位,跟安董事长关系匪浅,我们手上还有项目在与安氏合作,于公于私,也是想在安董面前搭把关系。”
唐其琛又何尝不知。人情往来,互利共赢,大家心知肚明。安蓝小打小闹使性子,多半是私心。那晚虽是谈的不欢而散,但要说翻脸、老死不相往来,也是不可能的事。自小到大的交情撇在一边不说,唐其琛有他自己的考虑。
“陈飒不愿意去就不去,让王副总处理。”唐其琛说“看安安那边还有什么要求,随她心意。”
柯礼应道“我明白。”
唐其琛这是主动给了个台阶,安蓝自然不会再装腔拿势,第二天,续约生效的合同就工工整整地放在了他办公桌上。本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但之后起了个小插曲。当天下午,安蓝竟发了一条微博——
“明年还是你,岁岁年年都是你~[笑脸][羞涩][玫瑰]”
并艾特了亚汇集团的官微号以及唐其琛的私人号。配图倒正常,是智能系列的产品宣传照。
安蓝的微博号一般都由经纪人打理,发什么,怎么发,那都是公司有运作安排的。大部分都是剧照和硬广,半个月左右来一条自拍与粉丝互动。今天这条微博的内容乍一看就是个硬广宣传,但后边儿跟的那三个表情却让人遐想。羞答答的玫瑰红了脸,再艾特了唐其琛。唐其琛的微博号基本是个废的,唯一的两条还是三年前转载的两篇人大会议上关于土地改革的文章。关注0,粉丝10,十个都是僵尸粉。
那时候顺手取了个名儿,叫“小糖人”。
众粉丝路人顺着这个号一扒,热门评论里有这么几条粉丝点赞数颇高
“望周知,小糖人就是亚汇集团的ceo,唐其琛。”
“上次被爆料的那个潜规则老总,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和娱乐圈关系是挺好的嘛[微笑][狗头]”
“正常的工作宣传广告图,造谣者死马,请关注安蓝主演的《华章》定档6月1日。”
这事儿没有闹出什么大风波,但像是故意露出蛛丝马迹让人猜测。唐其琛很少上网,还是柯礼跟他提了一句。唐其琛看了眼微博,也不跟安蓝求证,一通电话打给了陈飒。一小时后,那个叫“小糖人”的微博号就被注销,点进去便是查无此人。而那几条带节奏的爆料热评,也被平台给删了帖。
周四这天晚上,唐其琛回九间堂吃了个饭。唐老爷子去香港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唐凛带着几个博士生去北京的一个学术论坛做嘉宾。家里就剩景安阳。唐其琛进食不言,慢嚼细咽,倒是景安阳心里装了事儿,时不时地看儿子一眼。
唐其琛被她看笑了,放下碗筷,“您看我一晚上了,怎么,我是整容了?”
景安阳不理他这声调侃,既然起了个头,也就不藏着掩着了,她问“你和安安究竟怎么回事儿?前几天我碰见你安伯父,我听的出来,他话里有深意,是不是你欺负安安了?”
唐其琛神色微挑,“安伯父怎么说?”
“说安安跟着你们一块儿长大,把你当家人,她不懂事的时候,让你别介意,多包涵。”景安阳一想起都觉得不对劲,“你肯定欺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