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沈澜只驻足看了一会儿,那人手里的花便一卖而空。

  “油糕,又香又甜的油糕!!”

  “补锅碗,补锅碗!”补碗匠挑担子穿行而过。

  “吹——糖人嘞!吹——糖人嘞!”

  沈澜看的目不暇接,可她身无分文,全部钱财都给了陈松墨。况且难得出来一趟,买东西自然不是最重要的。

  “赵娘子,我不仅想去买些香粉,还想去看一位故人。只是地方离的有些远,这里可有什么牛车马车租用?”

  赵娘子抿嘴轻笑道:“姑娘说笑了,大户人家出门,谁肯坐旁人的马车。小门小户的,假赁马驴约需百文头口钱,谁舍得出这个钱?”

  沈澜便眨眨眼,状似疑惑道:“可若有人外出行商,难不成到了一地便去买几匹马,买几条船?那岂不是还没赚着钱便赔了本?”

  赵娘子吃吃笑起来,嗔道:“姑娘又顽笑。若要出门贩货,自然要去寻当地牙人,既能在牙人家里住宿,还能放货,又能叫他们去租赁信得过的车马船只。”

  沈澜知道牙人是中间商,她只是有些不解:“为何要寻牙人?自己去租个车船便是,还能省钱呢!”她就不信精明的商人愿意多一个中间商赚差价,必有什么说道在里头。

  赵娘子便笑道:“姑娘年轻,又没有离开过扬州,哪里晓得这些说头。我也是听我男人说的。单说船,若自己去码头随意寻一艘野船载客运货,待到江心,船家若起了贼心,只将人往河里一扔,昧下货物,神不知鬼不觉。”

  “若有了牙人便不一样了,登船前牙人要在文簿上录下客商、船户姓名,一来震吓船夫一二,叫他不敢起贼心,二来也好方便将来官府查案。”

  沈澜恍然大悟。眨眼间便想到恐怕不止姓名,牙人还要查看路引,防止逃犯逃奴,甚至还要登记货物数量,好方便官府税收。

  她思及此处,只觉大涨见识,正要再套些话,赵娘子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亡夫,神色间便有些郁郁。

  沈澜不好再问,只见赵娘子引着沈澜穿过数条小巷,边走边说:“姑娘若不想买戴春林家的胭脂,去馥香堂胭脂铺也好,那都是苏意样子,保管姑娘满意。”

  “若再往前走两条街,有个海贸铺子,有番货卖,不仅有什么玫瑰花露,还有什么稀罕香料,只是价格太贵,我也不好进去。”

  两人一路闲聊,极快便到了馥香堂,沈澜便笑道:“赵娘子,我且在这馥香堂里四处看看,赵娘子尽管去忙。”

  赵娘子迟疑片刻:“姑娘,还是快快买了去,女眷孤身在外,到底不好。”不仅是有碍声名,还不安全。

  况且这位沁芳姑娘,是爷身边大丫鬟,哪里敢放她一个人在外头闲逛。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姑娘,挑了香粉便走吧。”赵娘子正要劝,铺子里的伙计见有两个女子站在门前,带着帷幕的少女和中年妇人,想来是母女,便即刻扬起笑招呼:“二位且进来看看,近来新来了些苏州货。俱是拿筛子细细筛了十几遍的,和着脂膏,保管摸上去细腻光滑!”

  沈澜无奈,她本想甩脱了赵娘子,去书铺看看,可有游记,记录风土人情的书卖。谁知赵娘子跟的如此之紧,她只能进铺子里转了转,复又跟着赵娘子走了。

  她二人去了码头,上回船家送来的鱼虾不新鲜,赵娘子要换一家。再看看市面上可有新的香料,蔬果。

  待到两人回到盐漕察院之际,已是半下午。沈澜被赵娘子跟得极紧,除了套话外,竟没能单独行动过。

  可这好歹是个好开始。

  沈澜深呼吸一口气,裴慎还要半年才回来呢,够她一点一点,蚕食般的了解情况,制定计划。

  如同当年在刘妈妈院中那样。

  作者有话说:

  1. 我想了想,觉得两天一更读者们看了很难受,干脆就正常更新吧,只是可能有几章字数会少一点。

  2. 戴春林这家胭脂水粉店是扬州真实存在的一家老店,起于明朝末年。

  3. 关于牙人是真的,明代的很多牙人承担了住宿、借贷、买卖、货栈、雇佣车马船只等责任。出自《明代牙人、牙行的职能与商牙关系的探讨--以明代小说材料为中心》

  4. 此外,还有很多牙人、车夫、船夫会坑人乃至于杀人昧货,所以才有了俗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第13章

  第二日一大早,沈澜没去寻赵娘子。她心知赵娘子出府频率极低,下一次出府是为了更换时令蔬果,恐怕要一两个月后了,届时已经入秋了。

  沈澜不急,只日日与院子里的各个丫鬟婆子闲聊套话,等着赵娘子第二次出府。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沈澜到底坐不住去问了赵娘子。

  “何时出府?”赵娘子道,“我上一回出府便与菜贩子说好了,有什么菜蔬果子尽管送来便是,只要是新鲜的,我这边都收。”

  沈澜略略思忖便想明白了。这是因为裴慎不在,赵娘子自然懒得精心,菜农上门送什么她就做什么,再也不必出府采买了。

  沈澜着实无奈,她又不能说赵娘子不对。领导走了,员工想摸个鱼,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过是觉得白日漫长,无事可做,便想着出府去看看罢了。还望赵娘子若出去了,带我一个。”沈澜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赵娘子就笑笑,不说话了。

  沈澜无奈转身,又被赵娘子塞了片桂花糯米藕片,只说叫她甜甜嘴。

  接过糯米藕片,沈澜不肯放弃。既然不能与赵娘子一同出府,那便干脆自己去。

  这样虽出挑显眼了些,尤其是她有个从刘宅逃跑的前科在,可裴慎难得离开,此时若不多做绸缪,将来机会恐怕更少。

  如今已是三秋桂子飘香时,再过上一两个月便要入冬了。沈澜打定主意,只说要去上一次来过盐漕察院的陈氏绣庄,给自己买件入冬的棉衣。

  无需与赵娘子同行,赵娘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叫她小心些。

  沈澜给了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孙嬷嬷几文钱,对方便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去了陈氏绣庄。

  上回给沈澜量尺寸的陈绣娘是这家绣庄的掌事娘子,见了沈澜,自然认得这是盐漕察院的丫鬟,便笑盈盈迎上来:“姑娘,快坐。”又吩咐人看茶。

  沈澜抿了口茶水,温热的茶汤带起热气,让沈澜微微舒缓,她轻声道:“我想做件棉衣,可有棉衣卖?”

  陈绣娘笑得眉眼盈盈,即刻吩咐人取出了一叠叠棉布:“姑娘且看,这些棉布俱出自于松江,都是时新货。”

  沈澜搭话道:“松江棉布,你店里也卖吗?”

  陈绣娘哪里知道她在套话,只笑脸迎人,亲亲热热道:“姑娘说笑了,陈氏绣庄在扬州城内也是排的上号的,潞绸、杭缎、蜀锦、松江棉布,南京雕花天鹅绒,样样都有。”

  样样都有?那再好不过了。沈澜很满意,便微微侧身望她,轻轻笑了笑。她像是走在沙漠里遇到了水源,笑得真心实意,那是很纯粹的喜悦,清透地如素月清辉,似雨后初霁,表里俱澄澈。

  陈绣娘痴痴梦梦愣了会儿,回过神来,咋舌不已。心道若不是跟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这样的姑娘家里人哪敢叫她出来走动。

  “陈娘子,先看看这松江棉布吧。”沈澜道,“这些都是什么花色?”

  陈绣娘本就是个生意人,兼之知道她是盐漕察院的人,虽是个丫鬟,可这般美貌,焉知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呢?

  存了点烧冷灶,将来好搭上贵人的投机心理,陈绣娘便一一介绍起来:“姑娘且看,这是松江的三梭布、织花绒布、官布、棋花布、尤墩布。”

  “尤其是这个,斜纹布,是苏州嘉定所产,最时新的水浪胜子样式,似绒非绒,一匹要价一两。”

  沈澜心知对方主动推销昂贵布匹是想卖货,可她今日之所以来绣庄,也不单纯是为了买棉衣的。

  “说来也怪,这松江棉布为何如此有名?”沈澜佯装蹙眉道:“陈娘子可去过松江?”

  陈绣娘便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这外地跑商的事俱是我家那口子在折腾。我等闲不出扬州的。”

  沈澜便笑笑:“那陈娘子说的什么杭缎潞绸,可曾去过这些地方?”

  陈娘子越发歉然:“不曾去过。”

  沈澜微微失望,古代原本就交通闭塞,许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十里地。以至于沈澜获得的几乎都是各式各样毫无用处的琐碎讯息。

  “陈娘子,你们店里一间普通棉衣要多少银钱?”

  最后,沈澜买了两件棉袄,花了一两银子,足足一个月的月钱。

  出了绣庄,沈澜原想照着陈松墨临行前给的地址去寻琼华,可偏偏问遍了府中丫鬟婆子,没一个知道这盒子巷在哪儿的。

  既然众人都不知道,这地方恐怕颇为偏远,沈澜没有代步工具,靠走是决计走不到的。加之扬州城内因为人口繁多导致到处都是羊肠小巷,精房密舍遍布,沈澜不认识路,根本找不到盒子巷,只能暂时歇了心思。

  一连两次出府,都没有收获太多东西。沈澜只能平心静气,等待下一个机会。出府不宜太过频繁,她本打算等一个月后就去书铺,问问可有游记等书籍。

  春去秋来,又过了一个月。这一日,沈澜正借着给裴慎打扫书房的机会,翻阅书架上的《经行记》。

  此时已是十一月份,隆冬腊月,虽是天高云淡,难免寒气森森。冬日里难得出太阳,沈澜只是站着,背靠楠木架,借着堂前满室日光,全神贯注读书。

  她还没读两页,远远传来坠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沁芳姐姐,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这才过去四个月便回来了?不是说要半年吗?

  沈澜一时心惊,二话不说先将书复位,打量了一番室内,与裴慎走之前并无变动。又细细复盘了这些日子自己的行为可有疏漏之处。

  四个月来,沈澜总共只出去过两次。次数少,也从未有过单独行动,甚至都没来及见过琼华,平日里便是闲话也只提及些扬州风物。

  沈澜反复思索,只觉自己并未流露出什么破绽,裴慎应当不会起疑,可心里到底凛然起来。

  她不复闲散,绷起身体,打开门,安抚了报信的坠儿两句,便急急向外走去。

  裴慎归来,她做丫鬟的,必定要去大门迎接。谁知沈澜刚走到月洞门前,便听闻有人斥道:“跑什么!当心摔了。”

  沈澜抬头一看,正是裴慎。

  四个月不见,裴慎依旧未变。着杂花青袍,鹤氅,素银带,乌皂靴。大步行来之际,可见其英武,只是一双眼睛,如山巅霜雪,夜间寒雾,越发冷冽了。

  她在打量裴慎,裴慎也在看她。见她穿着照旧素净,柳青棉袄,葱白素裙,别的就没有了。只是荆钗布裙也衬得她云鬓鸦鸦,唇色朱红,香腮如细雪,看着越发美了。

  朔朔寒风里,沈澜上前两步,行礼:“爷回来了。”

  扬州瘦马之所以名唤瘦马,就是因为身姿纤细可怜,这样的美是要靠节食换来的。在刘宅,沈澜一旦吃多些即刻就要挨打,以至于在盐漕察院养了五个月,到了秋冬季依然手脚冰凉。

  裴慎只觉她这脸似有些虚白,便蹙眉道:“穿成这样立在寒风里做甚!还不快回去。”

  沈澜头一回觉得裴慎说话如此动听,即刻点头称是,待她进了正房,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眉眼都舒缓下来。

  “爷可要沐浴?”沈澜自觉道。一路风尘仆仆,裴慎喜洁,必定是要沐浴的。

  裴慎点头,只舒展肢体,任由沈澜为他更衣。

  沈澜正专心解他鹤氅,裴慎忽然道:“你这身衣裳不错,陈氏绣庄的绣娘用心了。”

  沈澜脸色煞白,指尖一顿,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这衣服很素净,也没个标记,他怎么刚回来就知道她去了陈氏绣庄?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告诉他的,还是……

  “爷怎么知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去陈氏绣庄买的?可是孙嬷嬷说的?”沈澜低着头,强作镇定。

  裴慎只懒散笑问:“孙嬷嬷是谁?”

  果然,裴慎连院子里丫鬟婆子叫什么都懒得记,这些人也不会无聊的去告诉裴慎,沈澜出了两次府。可裴慎偏偏刚回来就知道她去了陈氏绣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裴慎派人监视她。

  沈澜浑身紧绷,只兀自低头去解裴慎腰上竹叶青潞绸荷包。一面解,一面绞尽脑汁想着裴慎监视她做什么?她一个做丫鬟的,有什么值得裴慎监视的?

  沈澜秀眉微蹙,脑中百转千回。倏忽之间便已想到了答案。裴慎年纪轻轻便能登临高位,必定心思缜密,凭什么相信她一个深陷贼窝七年,出身不清白,第一次见面就试图蒙骗他的瘦马呢?

  监视她才是题中应有之义。

  更别提他们的相遇如此巧合,刚查到账本在刘宅,便遇到貌美瘦马出逃,被林秉忠掳来自己面前,还恰恰是第二天便要送给他的瘦马。

  沈澜思及至此,心知肚明恐怕这四个月的外出公干不仅仅是为了公事,也是为了试探沈澜。

  若她背后有人指使,异动频频,足够裴慎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若她虽无人指使,却再度出逃,那便是不忠,抓回来照着逃奴处置便是。

  沈澜思及至此,一时间额间隐有细汗,竟略有几分惊惧。一个月来朝夕相处,此人甚至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原来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底下竟是冷血无情的算计。

  只是惊惧之外,又油然而生几分庆幸。万幸,她没有莽撞逃亡,行事谨慎未曾留下破绽。

  沈澜心中百转千回,只垂下头去,修长的五指绕在他腰间攒心梅花络子上,仿佛随口道:“爷,说来已快半年了,不知刘妈妈如何了?”

  闻言,裴慎只淡淡道:“绞刑。”

  沈澜微怔。只觉胸中一口郁气吐出。害死了那么多姑娘,以命抵命,属实应当。

  “那刘葛也判了吗?”

  “亦是死刑。”语毕,裴慎补充道:“沁芳,盐所贪污受贿案案犯该死的死,该流的流,秋后判刑俱已结束。”

  沈澜指尖一顿,将素银腰带取下,放置在楠木清漆小几上。她心中已是隐隐有数。果然,裴慎对她的监视停止了。因为受贿案已彻底了结。沈澜不涉其中,的确清白,自然不必再被监视。

  无论如何,她通过了裴慎的试探。想来自此以后,裴慎便能安心了。

  沈澜心情微微好转。如同当年初来乍到时,她骗过了刘妈妈,说要去博取荣华富贵一般。

  沐过浴,裴慎正慢条斯理吃一碗鸡丝汤面。清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在寒冷的冬日,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令他眉眼都舒缓下来。

  待他吃完,沈澜奉上温热的棉帕。裴慎净手后又接过她奉来的小四岘春,呷了一口道:“沁芳,近来不必添置东西,陆陆续续将行李收拾起来,再过几个月便有新任巡盐御史前来与我交接,届时便要回京述职,再行外放。”

  沈澜心中霎时明透了然,恐怕这便是裴慎暗示监视一事的目的了,提点她通过了试探,暗示扬州事务全部了结,自此以后,北上南下,俱要跟着他走,安心伺候,莫起些歪心思。

  至于沈澜是否听懂,听懂了更好,听不懂也无妨,左右裴慎只夸了她一句衣衫好看罢了。

  “是。”沈澜垂首,停顿片刻又道:“爷,离了扬州故土,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可否去见一见故人?”监视了她那么久,总得给点补偿吧。

  谁知裴慎蹙眉道:“可是那个叫琼华的?”

  见沈澜点头,他剑眉拧起来,目光锋锐,直直看向沈澜:“照着刘妈妈的口供,你与她素来不睦,赠她百两也就罢了,全当你做善事了。可你非见她做甚?莫不是要与她叙一叙离别之情?”

  沈澜咋舌,心道此人果真看过刘妈妈口供。恐怕对她与琼华等人的关系心知肚明。

  “爷,我与琼华虽不睦,却也无深仇大恨,不过是刘妈妈居中挑拨,不肯叫姑娘们报团罢了。如今我要离开扬州,临行前若不去见一面,心里总也难受。”

  闻她言,裴慎已略有不耐烦:“你是我丫鬟,瘦马不过是个玩意儿,你总与她们纠缠做什么?”

  沈澜微怔,一时齿冷。瘦马是个玩意儿,丫鬟难道就不是吗?生死俱操于他人之手,同病相怜罢了。

  见她脸色微微发白,裴慎轻叹息道:“你既当了我丫鬟,日后天南海北的与我去,必有一份好前程与你。往事故人的,又不甚光彩,俱断了去罢。”

  沈澜心中发寒,奴籍加瘦马加涉案,听起来的确不光彩。可她与琼华俱是受害者,有什么好丢人的?

  沈澜本想反驳,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过三年便好了。她兀自安慰自己,便垂首道:“爷教训的是。”

  这一应承,她竟再也没能寻机见一面琼华。

  日子倏忽而过,盐政改革虽开了个好头,只是裴慎照旧不得闲。临卸任前,他风餐露宿,快马疾行,再次花费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巡视都转运盐使司三个分司,两座批验所,六十二个盐场,盐课司,以查验盐政改革起效如何。

  沈澜不由得咋舌,勤政至此,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大权在握。然而或许是时势造英雄,裴慎官途比沈澜想象的还要顺遂。

  裴慎十七岁中进士,在翰林院当侍读三年,调任两淮巡盐御史。因盐政有功,一年后被调任至京都担任户部清吏司郎中。

  己巳年四月,裴慎刚至京都,蒙古孛儿只斤氏俺答义子脱脱率领三千余兵马入侵京都,裴慎开强弓射杀一名千户,脱脱为其所摄,故退去,裴慎转为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

  同月,草原白灾,牲畜、人员尽数冻亡。俺答亲率军一万,劫掠京都周围十四所州县、焚毁房屋数万、蹂踏良田万顷,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涌入京都。

  裴慎募流民中敢死之士,夜入敌营,营啸后俺答被迫退走。裴慎因此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并任山西参政。

  庚午年,裴慎因镇压山西白莲教叛乱有功,擢山西巡抚。

  同年,裴慎出孝,归家成婚。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时光大法是我早早设定好的,我在文案里写了有两次时光大法,这就是第一次。前十三章都是第一卷 ,两个人的初次相识,相互试探,再交代一些背景铺垫。之后的就开始第二卷,裴慎出孝,归家成婚。沈澜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适合销去奴籍,辞职跑路。

第14章

  魏国公府,门前三道门楼,门楼之上龙额金书。穿过门楼,方到了国公府正大门,三间五架门屋,金漆兽面锡环,太.祖亲提的紫檀木匾额高悬,泥金署书体态方圆,端楷典重。

  入得门内,绕过影壁,前厅、中堂、后堂俱是七间九架,处处碧瓦朱甍,黑金窗枋,重檐重栱,层台累榭。

  南山堂,五间七架正房,庭中有嶙峋山石缀着数杆修竹,几株芭蕉,时有报信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

  “快!快去探探,慎哥儿到哪儿了?”

  国公府的老祖宗年过花甲,穿着金绣云霞翟纹的真红袖衫,银发拿桂花头油抹得整齐,拄着八仙过海楠木杖,坐在榉木螭龙纹倚板圈椅上,心心念念,非要打发家里的小厮再去码头探探。

  素来妙语连珠的二太太一样满头珠翠,绮罗遍身,这会儿站起来凑趣道:“不得了,老太太打发了十七八个小厮去还不够,这是要再打发十七八个啊!”

  一时间,满堂众人欢声笑语,老祖宗笑骂道:“好你个泼猴,待慎哥儿娶了媳妇,非叫她撕了你的嘴不可!”

  二太太喊冤道:“老太太,您一心只想着慎哥儿未过门的媳妇,有了新人便不要我这个老丝瓜瓤子了!”

  满堂霎时又欢笑起来。

  就连裴慎的母亲大太太也笑道:“你四十好几的人了,怎得还这般顽皮!”

  二太太更冤枉了:“嫂嫂,你莫冤枉我,论顽皮,我哪里比得过四太太。”话一出口,二太太暗道不好。

  果然,满堂欢笑忽然都寂静了下来。如同一盆凉水泼下来,气氛急转直下。

  直到一旁坐着的四老爷捋了捋一把美髯道:“二嫂,好端端的,提这丧门星做甚!”

  将自己的妻子称呼为丧门星,一时间,女眷都心有戚戚。

  三太太是个安静娴雅性子,素日里鲜少说话,此刻竟忍不住讽刺道:“四弟,你那是拿着丝瓜筋打老婆——装腔作势演给我们看呢!谁不知道你们夫妻恩爱有加啊!”

  四老爷差点被气得揪断胡须。谁跟那疯婆子恩爱有加!不过是寻摸了个粉头养在外面,这疯婆子竟喊了人将他和粉头捉奸在床!闹腾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四老爷正气着呢,门口忽有小厮来报,“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

  堂中气氛一下子和乐起来,四房其乐融融,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裴慎一进门,他母亲便急急迎了上来,一叠声喊着“慎哥儿”、“慎哥儿”。

  母子相见,原该热泪盈眶。只是裴慎三岁移进外书房开蒙读书,六岁去往书院刻苦求学,十七岁考中进士方才归家。此后又连连外放,论起来,他与母亲感情实在淡薄。

  母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六岁就离家求学的孩子,裴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陌生的母亲。

  跟在身后的沈澜原本不想掺和,她已经十八岁了,再过几个月待裴慎成婚后她便能出府,只想安静熬完最后几个月。

  可俩人就这么站着,回头裴慎想起来了,多半要觉得她没眼色,届时还得给她甩脸子看。

  沈澜安慰自己,辞职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便上前半步,垂首低声道:“爷,礼物。”

  裴慎便一下坦然起来,“劳母亲挂念,儿离家多年,如今带了些东西回来,也好给大家分一分。”说着,便喊了声沁芳。

  沈澜从身后小丫鬟手中接过礼品,一个个递给裴慎。

  男性是雕刻着不同铭文的青绿端砚,年长的刻着“天保九如”、“兰薰桂馥”等,年轻还要考功名的刻着“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小孩子则是“桑弧蓬矢”、“虎豹之驹”等等。

  女性统一是金银锞子,照着个人的生肖打造一整套不同动作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慎哥用心了。”老祖宗感叹道。其余收到礼物的人也颇为满意。

  裴慎也很满意。当年他离任扬州,原本是坐官船回返京都,忽闻俺答大军压境,京都被脱脱所围,只将沈澜留在官船上,自己下船快马疾驰回援京都,靠着战功一跃而起,升任山西参政。又速速带着沈澜转道赴任山西,以至于沈澜从未登过国公府的大门。

  即使如此,她依然将礼物打理的妥妥当当,可见其办事谨慎,从无疏漏。

  一行人都是家里人,也不必避讳什么,只在水榭上设宴。这水榭建在湖边,湖面清渺,芙蕖生香,旁有怪石嶙峋,正是负山背水的好地方。

  男人一桌,女眷一桌,齐聚在一起吃吃酒,说说话,再叫伶人戏子们唱两出渔阳弄、翠乡梦。

  这宴席甚丰,杯盘错落,水陆尽有,簇盘、糖缠、兰溪猪,太仓笋,松江米,火炙鹿肉,冰鸭鲥鱼,当真是穷山之珍,竭水之错。

  沈澜看得咋舌不已,杵在裴慎身后听他们说着诗词歌赋,时不时考校些四书五经的功课,再替裴慎斟酒。

  只她垂首不语,姿态恭谨,离裴慎不远处的四老爷余光来来回回打量她。

  虽低着头看不见整张脸,只看那雪肌玉肤、修长白皙的脖颈、玲珑有致的身段,一看就是个美人。

  四老爷饮尽杯中石练春,清清嗓子道:“守恂啊,我记得你离府去扬州上任时只带了几个侍卫小厮,怎么如今从山西回来竟带了个丫鬟?”

  沈澜心里一突,好端端的,提她做甚。

  裴慎原本正考校几个堂弟功课,闻言望了眼四老爷,只淡淡道:“四叔,沁芳是我丫鬟。”

  四老爷裴延正色心上头,哪里听得出裴慎的警告之意,又是时隔多年未见这侄子,只觉自己是长辈也不怕他,便一把打开手中金铰藤骨蜀扇,故作洒脱道:“公府里的丫鬟走到外头去,便是被人称一声小姐也行,何故低着头畏畏缩缩不说话?你且抬起头来看看。”

  沈澜暗道倒霉,也不知道这位四老爷是真好奇还是假好奇。可她知道自己是绝不能抬头的。

  年近十八的沈澜长开了,身量也纤秾有度,一旦被公府里的爷们看上,她可不敢保证裴慎会不会把她送出去。

  正当沈澜思索如何逃过这一场的时候,裴慎看向四老爷,目露警告:“四叔,她胆小,不敢看人。”

  四老爷一时间便有些不愉,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何至于这般娇惯。

  见气氛有些僵着,一旁的二叔三叔连忙打起圆场来,底下几个小的也跟着笑。

  恰在这时,女眷那里又送了碟子荷花酥来,只拿斗彩灵云碟盛着,摆成了品字形。二太太高声凑趣道:“慎哥,这可是你母亲赏你的,还不好生谢过你母亲?”

  裴慎便道:“多谢母亲关怀。”

  大太太不知为何,竟有些讪讪的摆摆手:“空腹吃酒不好,吃些糕点垫垫。”

  裴慎的亲弟弟,一母同胞的裴珲年纪不过才十七,此刻叫嚷起来:“这荷花酥是我最喜欢吃的,哥哥你饶我一块罢。”

  裴慎是何等敏锐的人物,即刻意识到这荷花酥是母亲拿来给珲哥吃的。他一时间有些不愉,多年未归家,母亲恐怕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了。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着实无趣,珲哥比他小了五岁,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呢。

  只有沈澜心想他回去以后恐怕要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全院的丫鬟小厮们都得跟着遭殃,便用一双方首圆足雕花银筷夹了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翠玉冻到他碗中。

  裴慎一愣,余光扫了沈澜一眼,心想她倒乖觉,便夹起那块翠玉冻细细吃了。

  众人吃了酒,都有些醉醺醺,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裴慎神色镇定、毫无异色,吃了酒看着也没有几分醉意,还能语调清晰的吩咐道:“去三畏斋。”

  然而沈澜知道,这人已经醉了,而且醉的还挺厉害。因为裴慎总觉喝酒误事,从不在酒后处理公事,更不会酒后去外书房。

  沈澜便道:“爷,你醉了,我带你回存厚堂。”

  裴慎不说话,只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做什么一直低着头?爷亏待你了?”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听,沈澜无奈道:“爷,你醉了。”

  裴慎不肯走,只固执地站在水榭里,他个高力气大,沈澜一个人如何拉得动他,便只好道:“爷,你没亏待我。”

  裴慎这才轻哼一声,满意的笑笑,抬脚走人。

  沈澜无奈,索性裴慎还记得回存厚堂的路,自己走回去。待到了院门口,院子里早年间裴慎的丫鬟婆子们慌忙迎了出来。

  为首的叫念春,一行四个大丫鬟,念春、槐夏、素秋、清冬,并其余的丫鬟婆子尽数站在院门前迎裴慎。

  裴慎这些年常居上位,威仪日重,丫头婆子们见了都不敢说话。可他今日头戴玉冠,腰佩白玉,穿着宝石蓝的直缀,神峻骨秀,身姿挺拔。尤其是那张脸,端的是面比何晏,羞煞潘安。

  一时间,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便有些想头。

  裴慎却目不斜视的走过,随意摆摆手叫她们起来。

  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南山堂见老祖宗,根本没回过存厚堂,以至于沈澜和这里的丫鬟婆子互不认识。

  “快!快扶着爷进去。”念春匆匆指挥几个小丫鬟过来簇拥着裴慎。只是槐夏与清冬一下子便将那几个小丫头挤开,一左一右扶着裴慎进去。

  念春见状,顿时气结,转过身来,见沈澜低着头,穿的素净,浑身不带首饰,只头戴一根银簪,还以为她是哪个院里的小丫鬟,劈头盖脸骂道:“杵在这里做甚!没点眼色的东西!你哪个院里的?我与你们管事嬷嬷分说去!”

  沈澜蹙眉,她只需再熬几个月,待裴慎成婚便好,何苦与旁人争吵,平添是非呢,便想忍耐一二。

  恰在此时,有个小丫鬟兰香匆匆道:“诸位姐姐,爷嫌弃腰上香囊味道太浓,扯了叫我收着,我方才走的急,如今找不到了。”

  念春火气还未发完,正张口欲骂,沈澜连忙道:“可是天水碧绣着几支竹叶的潞绸香囊?”

  兰香已是语带哭腔,连忙点头道:“好姐姐,我这便回去找。”

  沈澜道:“不要急,许是忘在水榭了。我与你同去便是。”

  她可不想在这里跟人吵架,更不想进去伺候裴慎脱衣去靴、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便跟着兰香去寻那香囊。

  见她二人走了,念春也顾不得责骂,急急去伺候裴慎更衣。

第15章

  出了存厚堂,涉阶而下,顺廊而西,正值春夏之交,草木勃发,一路行来,漏窗外忽有迎春吐蕊,牡丹生香,迎面又遇芭蕉新绿,修竹正茂。移一步,换一景,只觉庭前廊下天光朗朗,万绿齐晓,一派的好山好水好景致。

  沈澜悠闲其中,不带半分烟火气,只缓步慢行,沿着曲折蜿蜒的回廊到了“澄波拥翠”水榭。

  “这么找不行。”沈澜沉吟道:“你找左侧,我找右侧,若抄手游廊没有,爷回来的时候在水榭前停驻了一会儿,恐怕要去那里找找。”

  她与兰香一齐找了抄手游廊和水榭,都没有,便只能出了水榭再往前走。前面是一片小花园,这小花园位于国公府西侧,实则一点也不小。

  沈澜极目远眺,以黄石叠成的秋山古拙苍劲,上有松木枝桠横生,掩映着一个四角小亭,名唤拥翠亭。只这一座假山就够大了,前面还连着一片澄湖,栽种着满塘荷花。

  沈澜叹息:“此地太大,我们分从两头找起,届时便在这假山处汇合,如何?”

  兰香憋着泪,只点头称是。

  两人分开后沈澜边走边低头找,谁知正沿着乱石小径走了没多久,忽有人斜斜踉跄几步,冲了出来。她原本低着头找东西,一时没注意竟撞了上去。

  “哎呦。”那人惊呼一声。

  沈澜下意识抬头去望。

  霎时间,沈澜脸色一变,虽已低下头去,只是已然来不及了。

  四老爷裴延骤然见此等好颜色,一时间色授魂与,竟痴痴地望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真是霞姿月韵、绮年玉貌,荆钗布裙难掩清丽脱俗,青裙缟袂可见瑰逸绝伦,此人姿容之盛,浑然不似凡俗之流。

  怪不得他侄子既不许她抬头,也不许她穿锦衣华服,想来是想独占此等佳人。

  沈澜见是四老爷,暗道不好,转身欲走。见她要走,裴延急急拦住道:“沁芳姐姐这般着急做甚?”

  被一个四十几的老男人油腔滑调喊姐姐,沈澜几欲作呕,她狠掐手心低头道:“四老爷,奴婢要回存厚堂去了。”说着,竟不顾裴延的阻拦,急急要走。

  谁知裴延喝了酒,色欲熏心,原本不过是好奇,借着三分醉意撒撒酒疯,想瞧瞧她长什么样子,如今见了,哪里肯放她走?

  他一把扯住沈澜的袖子,另一手便想去搂她的腰,沈澜心知今日是走不了了,便镇定下来。若拉拉扯扯被人发现,闹大了,裴慎未必肯保她,或许为了叔侄和睦,还要把她送给裴延。

  沈澜抬起头来,娇嗔道:“你这般急色作甚!”

  见她扬眉浅笑,似春日新桃般娇艳可人,凑近了似能嗅到滟滟香雾,幽幽冽冽,清雅绝伦。裴延一时间色授魂与,心旌摇曳,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洁白细腻的一双柔荑。

  沈澜强忍着恶心,垂首羞羞怯怯道:“四老爷,光天化日的,奴婢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