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直直地躺下,瞪着眼睛愣了片刻,轻轻道:“文清,若是此时有人说,牺牲了你,就能换来洛阳城的风调雨顺,你愿意不愿意?”
文清胸脯一挺,沉声道:“当然愿意!那些人太可怜了。照这么旱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呢。”沫儿顿时有些羞愧,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甲。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慌忙站了起来,打开门一看,却是老四。
老四晒得皮肤黝黑,嘴唇干裂,一身皂衣满是灰尘,下摆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污渍,急匆匆道:“婉娘呢?——麻烦帮我倒点水来,忙了一个上午,实在口渴。”
婉娘命沫儿将镇在井里的槐米茶吊子提上来。老四一口气喝了三碗凉茶,这才抹抹嘴巴,焦急道:“婉娘,闻香榭要出事……”
婉娘看到一脸关注之色的文清和沫儿,道:“文清沫儿去再烧些水来。老四你慢慢说。”沫儿见她故意支开自己,便绕过厨房,趁婉娘不注意从后门走进中堂,躲在前门后,透过门上的雕花格子,正好可以看到她和老四。
老四等文清沫儿走开,急促道:“婉娘,大事不好,闻香榭有危险。”
婉娘一笑,道:“哦?怎么说?”
老四长叹了一口气,道:“唉,如今世道乱了,人都疯狂了。”
昨晚老四当值,半夜时分,辖区内十几个壮年灾民集聚闹事,偷偷商量着要夜间抢劫米店。老四和同伴得到线报,唯恐事态扩大,便着同伴留守观察,老四回去巡捕房叫人。
这些日因为天灾,大量灾民涌入洛阳,城里甚不太平,巡捕个个都派了出去。老四见巡捕房除了一个瘸腿的老捕快外别无他人,事态又颇为紧急,只好硬着头皮直接去找总铺头。
行至门口,却听见总铺头正与一人说话,言语之中竟然提及“闻香榭”字样,老四因感念婉娘的点拨之恩,便留心听了几句。这一听不打紧,把老四吓了一跳。
婉娘不紧不慢地抿着茶,道:“他们说什么了?”
老四不安地看了看周围,迟疑道:“那人说,今年洛阳大旱,原是因为城中有个妖孽。若得破解,只有将此妖孽投入龙门洛水中。”
老四看了看婉娘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他接着说,十二年前洛阳城也曾遭此大劫,那时正当这个妖孽出生,所以,他今年应该十二岁上下。总铺头便疑虑道,如今城中已经混乱,光十二岁的男童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破解之法,只会引起城中更加动荡。”
“那人道,他已经知道妖孽是谁,只要在民间造势,由灾民请愿具表,上头自会下来惩办。”老四欲言又止,停住不讲。
婉娘淡淡一笑道:“不碍事,你接着讲。”
老四鼓起勇气道:“总铺头便追问哪个是妖孽,那人答道,就是一家叫做闻香榭的脂粉店里的小伙计,叫做文清。”
沫儿直挺挺地靠在门后,大脑一片空白。
婉娘笑眯眯道:“真是胡说八道。老四,依你看,文清是不是妖孽?”
老四皱眉道:“这可当真是胡说。文清这么忠厚老实一个孩子,哪里是什么妖孽?婉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达官显贵,别人趁机报复来了?那人口气甚是傲慢,看样子官位不小,不通过正经行文途径,却在深夜里私下口授此事,显然是想对闻香榭不利。”
婉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道:“我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怎么会得罪人?”
老四担忧道:“如今天灾,人心大变,若是真的在城中疯传文清是妖孽,只怕最后不是也是了。婉娘还是早做打算,不如收拾一下细软去往长安另行开张。”
婉娘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多谢老四。”
老四摆手道:“可别提什么谢字,我就是来给你通个信。我要赶紧回去了,如今人心惶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儿呢。”说罢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急匆匆告辞。
文清煮了新茶过来,正好看到老四转身,叫道:“四叔,喝杯新茶再走啊。”
老四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文清,道:“不了,你们保重。”
婉娘自己斟了一碗茶,一边啜着,一边自言自语道:“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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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呆愣在门后,一直站到双脚麻木,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这些天,他一直纠结,一会儿想大义凛然地为了洛阳百姓而献身,一会儿又觉得不平:大好的时光还没过呢,凭什么为了那些人要白白送命?甚至有时悲哀地想,如果自己被投入洛河,婉娘和文清会不会想念自己呢?
可是沫儿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要用来祭河的孩子不是自己,而是老实巴交的文清。如此再回想起来,上次与圆德等人的会面,确实是自己心急了些,尚未听明白怎么回事就开始撒泼打滚。
沫儿心里没有一丝解脱的喜悦,反而更加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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