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了几口饭,婉娘停下筷子,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然后突然说道:“文清沫儿,换了衣服出门。”
三人换上了胡服,婉娘扮成男子,带着文清沫儿出了门,径直往西走。拐过一个路口,前面走着一个穿胡服的女子,身量苗条,手里提了一个精致的竹篮。婉娘低声道:“跟着她。”
此时天已经黑了,路边的酒楼食肆都挂起了高高的大红灯笼。但大街上行人还很多,胡服女子沿着洛水一路西行,走得飞快。
沫儿跟得腿脚酸软,不禁抱怨道:“早知道应该赶个车来。”
再往西走,居民越来越少,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那女子仍没有停下的意思,最后竟然出了西华门,拐到了旁边的一条小路上。
婉娘三人只能趁着微弱的月光,蹑手蹑脚,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不能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
走了一刻工夫,胡服女子来到一片荒草地上停下了。婉娘三人藏到不远处的一颗大石头后面,借着月光,发现这里并排有五个小土丘,看起来像是无主荒坟。
此时一片寂静,除了风儿吹过草丛的沙沙声,就只剩下远处洛水的蛙鸣声了。胡服女子站到最边上那座坟前,低低地叫了声:“姐姐,我来看你了。”
蹲下身从竹篮里取出几样东西,摆在地上,想来是什么贡品。接着在地上撮了土,点了三炷香,然后跪下嘤嘤哭泣。
文清道:“她做什么?”
婉娘道:“别说话。”回头去拉沫儿,却见沫儿已经呆了。
风刮过土丘发出一阵呜咽声。昏黄的月光下,三炷香袅袅飘起的青烟渐渐凝成一个个人形。五个,分别站在五个坟头上,周围一片阴冷。沫儿紧紧抓住文清的手,强忍着不让上下牙齿碰撞发出声音。
婉娘伸出双手,将文清和沫儿的手一起握住。沫儿觉得暖了一些。
月色更加昏黄,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五个人形绕着香头飞快地旋转,月光中传导过来强烈的痛苦信息,让沫儿浑身颤抖。凄厉的叫声也越来越尖利,不断刺入沫儿的耳朵,而所有的声音竟然全都是“救命”和“报仇”!
※※※
胡服女子哭了一阵儿,哽咽着说道:“姐姐放心。你等着我。”
说罢,磕了几个头,又在坟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开,剩下三炷香在昏暗的月色下发出幽幽的蓝光。
等胡服女子走远了,婉娘三人才从大石后出来。
文清道:“她怎么晚上来上坟?”
婉娘道:“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
见沫儿默不作声,婉娘道:“沫儿,你好些了吗?怎么了?”
沫儿看了看五座坟丘,低声道:“她们很可怜。”
婉娘和文清各拉了沫儿的手,走着回去。沫儿很快就累了,噘嘴赌气道:“走到家天都要亮了!已经宵禁了,城门都关了!”
文清奇道:“对呀,刚才那女子朝城门方向走去了,已经宵禁了她怎么进城呢?”
婉娘笑道:“人家自然有人家的办法。”
又走了一会儿,沫儿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耍赖,声称腰酸腿痛,再也走不动了。婉娘看着没办法,这才说道:“好吧,我们骑马回去。”
文清道:“去哪里找马呢?”
沫儿却叫道:“能骑马你还不早点说?”
婉娘朝空中打了个呼哨,声音未落,就听见“嘚嘚”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两匹马一匹白色,一匹黑色,飞奔而来。婉娘抚着两匹马的马背道:“辛苦你们了。”说着将沫儿文清扶上了黑马马背,嘱咐道:“坐好了,抱紧马脖子,闭上眼睛。”自己骑了白马。
沫儿和文清喜滋滋地伏在马背上,闭着眼睛,只听耳边呼呼生风。沫儿本想偷偷睁眼偷看一下,但想了想,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便还是乖乖地闭眼了。
似乎就是一阵风过去,婉娘道:“到家了!下来吧。”
文清沫儿睁眼一看,马儿已经站到闻香榭的院子里了。黄三将文清和沫儿抱下马背,婉娘对马儿道:“多谢啦。”两匹马哼哧了几声,并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转身跑去了后园。
沫儿伸长了脖子追着看,叫道:“婉娘,这是我们闻香榭的马吗?”
婉娘不答,沫儿却追着问:“是不是?”
婉娘笑道:“这可怎么办呢,有这么个不停追问问题的小家伙,可真是让人头疼死了!别问了!”
文清却在旁边傻头傻脑地道:“这不是我们平时拉车的马儿。”
〔八〕
次日吃完晚饭,婉娘摇了个扇子,指导着沫儿和文清淘茉莉粉,手突然抖了一下。这次却是左手中指,也沁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子。
婉娘叹了口气,道:“来得太快了一点。文清沫儿,走吧,我带你们去看戏。”
三人各穿了一件黑色披风,婉娘又在每人的眉心点了那种味道辛辣的香粉,便出了门。
此时已近亥时,马上就要宵禁,街上行人稀少。婉娘带着文清沫儿在街上东拐西拐,来到一处锁着的角门。角门不大,应是下人日常进出的地方。
婉娘拔下头上的一只银簪,在锁上倒弄几下,锁头“啪”的一声打开了。沫儿惊愕地望着婉娘:“你还会撬门开锁?”
婉娘得意道:“你以为呢?”
沫儿撇嘴道:“哼,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三人溜了进去,将角门重新关好。原来这里是一处佛堂,正中一间古色古香的大屋,碧瓦朱甍,翘脊飞檐,牌匾上写着“善心堂”三个字。
沫儿皱了下眉,低声问道:“你不是要去找那个买出血菌的女子吗?怎么到了这里?”
婉娘道:“别出声,看了再说。”
三人悄悄向大屋走去,还没走近,只听里面传出一声低低的惨叫声。接着听到什么东西叩击地板的咚咚声。沫儿飞快冲上去,躲到窗子的一侧。
屋子布置得十分简朴,只摆了张大檀木桌子,正中供奉着观音菩萨,桌子两边各放了一把椅子。那位买焚心香的老夫人正笑嘻嘻地坐在其中一把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春草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不住地哭着哀求:“老夫人,求求你,要不你直接打死春草算了……”
老夫人笑道:“唉,春草,轻一点磕,小心额头磕破,可就破了相了。”说着拉起春草,毫不犹豫地将整条银针扎在春草的手臂上。春草尖叫声未落,只见老夫人一手捏住春草的下巴,拔了银针竟然朝春草的舌头扎去,脸上却一脸惋惜,道:“你看你这孩子,我都说了不让你叫,你怎么不听话呢?”
沫儿倒抽了几口冷气,将手指握得咔咔作响,几次要冲进去,都被婉娘拉住了。
沫儿狠狠剜了婉娘几眼,深恨她不早点救出春草。
婉娘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冲动,我过会儿就救她回去。”文清仰头看着牌匾上的“善心堂”三个字,恨不得飞上去把它踹下来砸碎。
春草已经昏倒在地上,老夫人掐了她的人中,看到她幽幽转醒,端起茶杯喂了她一口茶,亲热地道:“你醒了?”要是没看到前面那幕,一定会以为她是真疼春草的。
春草惊惧地看着她圆胖胖的脸,挤出一丝笑意来,道:“让老夫人担心了。”
老夫人伸手拉她起来,还帮她整理下衣裙,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说不出的慈祥:“你想让我休息了,是吧?”
春草怯懦道:“春草听见已经敲了闭门鼓了,老夫人还是赶紧休息吧。”
老夫人将银针放在桌子上,微笑道:“是啊,照往常这个时候,我就该去休息了。你呢,也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唉,你是不是也像老爷一样,不想陪我呀?”
春草大惊失色,支吾道:“不……不……春草很愿意陪着夫人。”
老夫人笑道:“真是个好孩子。”话音未落,抓过案头上燃着的香头,朝春草的手臂上烫去。
春草咬着牙,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老夫人叹道:“老爷新娶了小妾,我这老婆子就更没了用啦。”香头在春草的手臂上吱吱地响,一会儿就灭了。
老夫人丢了香头,拉了春草拥到怀里,柔声道:“好宝贝,想当年我们也是恩爱的,怎么后来你就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地娶呢?”
春草犹如木头一般,听任老夫人搂着。老夫人在她耳边咿咿呀呀地轻唱:“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胖脸上显出一种小女儿的娇媚之态,一副陶醉的模样。
文清悄声道:“她疯了吗?怎么突然唱起小曲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