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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加零大剌剌地道:“你们知道就好!你们窝在这儿是聚众,还说这等逆反的话,我回头跟二句一说,看他不派兵剿平了这儿!”

陈开怀哈哈强笑一声:“孙四哥,口在您脸上,您要是一个高兴,不提不说那就得了。”

孙加零冷然道:“可是我就不高兴——你们又如何使我高兴起来呢?”

陈开怀试探地道:“你该不是说……把《山字经》交给你,你就高兴起来了吧?”

孙加零一双长手甩了甩,绰枪泰然道:“算你聪明!”

陈开怀这回忍无可忍,跳起来骂道:“去你妈个屁!你在蔡京面前不过是条狗,三言两语就想独吞这绝世武学!我杀了你,看你有嘴巴回去搬弄是非否!”

这回李吻花也帮着陈开怀那边说话撑腰:“你姓孙的算个啥!三鞭道人才是相爷跟前红半天、撑得起另半天的人,我夫君的经书会送给你为非作歹去?我这可是留给卷儿的

!他老爹可没恤念他这孤儿,只给他这三幅吃不得用不得的画,你四哥来这儿,不见得是护灵,而是顺势勾结道长把同门对头孙炸孙十三借机除去,别以为我们会指望你安着

好心眼儿光临舍下!”

孙加零这下可全变了脸,怒笑道:“去你***,你会把经文留给这白痴!你跟姘夫、奸夫只想独吞这本记录着各种各式用毒绝学的经书,还装得个三贞九烈八德四维的!余三

鞭,你在相爷那儿,分属不同会派系,你少惹火我,我早看你不顺心眼了!”

余近花(三鞭道人)立时发话反驳。温汝却发现她身边的詹远草这阵子一直没说话,只脸色阴晴不定,便挨过去昵声问:“你怎么哪你?”

詹远草就是沉住脸,不做声,不吭气。

温汝又出尽浑身解数,嗔他、嗲他、亲他,他才说了那么一句又酸又溜的话:

“——原来你跟他……是不是有点不干不净?你又说他只是你的……”

他指的当然是陈开怀。

温汝一时语塞,正寻思应答的话儿,不料陈开怀却听见了,他正骂在兴头上,且早因心里头憋了一股气,久未发作,既给詹远草道了出来,便索性摊牌了:

“好,你知道又怎地?乌龟王八戴绿帽先给我套一顶我才回你一顶,我屠惯了妖,祭惯了刀,你的黑光我可放不上心头。”

温汝气得直跺足:“哎呀,大敌当前,你们骂个啥嘛!”

在旁听得堂中正七零八落好不灿烂各路人马骂作一团的何大恨,不禁“嗤”地一笑:“嘿,大家都在粪坑里混出来的,现在斗垮斗臭,谁赢了只不过更臭!”

梁深仇却对何大恨始终忿忿不平,就趁此追击了一句:“臭货,以为自己出污泥而不染么?也不过是一样货色!”

何大恨这回可火了,而且还火极了:“好哇!臭婆娘,这回我不惹你,你可踩上门来着!你这不是男人充挺枪舞棍的,当然不搞这个了,你要搞也没人要你,留给你自己喝

尿吃粪绝子绝孙去吧!”

梁深仇最恨人骂他“不是男人”,何大恨这一句下来,他气得全身骨骼一齐作抖,正在天人交战:好不好全不理会李吻花召他来助拳一事,先行把这何某人打杀掉再说呢?

正盘算痛恨间,却不却听得陈开怀嗤地一笑,竟插了一句话过来:

“——说真的,我一早已看出他不是男人了!”

这一下,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怒叱。

出手。

终于有人出手了。

他一出手,堂中所有的人,都一齐出手。

他们早就想出手了。

他们已耐不住性子。

——一旦有人出手,他们只怕自己后出手遭殃,所以谁都争先恐后的出了手。

堂前唯一没有出手的是:

那小孩。

他在看画。

他仍在看画。

他刚看完第一幅画,那是一幅细笔描绘的山水画,把山的一切特色都画出来了,但好像就是缺少了一些什么事儿。

——到底缺少了什么,他小小的心灵一时也揣摸不出来。

直到他看到第二幅画,忽然豁然而通,豁然而解了:

原来第一幅画的山,什么都齐了,啥都有了,但缺少的正是——

一些不是属于山的东西:

像云,像烟;似天,似河。

虽然这些并不是山里头的“事物”,但一旦缺少了这些种种,反而见不出山的特色,衬不出山的原貌。

说也奇怪,好像山反不是山了。

所以,第二幅画没有直接画山,反正更像。

更有山的味道。

这时,大堂上的人都各自谩骂、怒斥,且就要动手了。

但小孩都没把这些听进去。

他只在看。

留心的看。

看画。

看山。

——看一幅不是画山的山画。

第五章 山仍是山
人是人。

山是山。

山不是人。

人也不是山。

山不会吃掉山。

山不会动,人却会。

人会动手。

人会吃掉人。

毫无疑问的,在场的,都是武林高手,他们不管因何事触发,但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动手。

——动手杀害对手。

他们都是来自各门各派的好手,但目的是共同的,因为他们想要夺取的是:

山字经。

詹远草当然想获得《山字经》。“黑光门子虚一族”詹家想胜不寒而栗岭南“老字号”温家,首先得要洞悉他们的绝门施毒奇术。

三鞭道人余近花自然想得到《山字经》。蔡相爷早已窥伺此经已久,他得到它,献给蔡京,就是他晋身天梯。

陈开怀更加想得到《山字经》。他知道《山字经》里有一种用药方法,可以使自己功力剧增,他想要独霸天下、兼使“四分半堂”名扬武林,就先要拿下这部毒经再说。

孙加零也理所当然要夺取《山字经》。“山东怪物坊大口孙家神枪会”人才济济,精英辈出,他要出类拔萃,傲视同侪,光是学枪法是不够的,除非他连用毒方法也能有涉

猎,且有秘笈精研,足以牵制同门。

梁深仇一定要《山字经》,因为他着过“老字号”高手下的毒,虽能保住性命,但余毒未消。解毒还须施毒人,他索性来夺这部毒祖宗秘本。

何大恨毫无疑问的需切《山字经》。她想自己的“下三滥”何家有一天能尽灭“太平门”梁家,首先要学得“老家号”温家的绝活儿。“下三滥”跟“老字号”本就有许多

共通的手段和手法。

没有人比温汝更想要《山字经》。

她深悉她哥哥的本领。

她也听她同门长辈说过:“死字号里施毒高手如云,但若论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空前绝后独步天下者,你哥哥温蛇堪称第一人也。”

她知道她兄长“毕生精研之所聚”,便是在这一部经书里。

她决不容此书落于他人手里。

——尤其不能给她最痛恨的李吻花夺得。

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更了解这部《山字经》的威力无穷。

那就是李吻花。

她当然极欲夺得这部经。

甚至可以说,她嫁给温蛇,为的就是这部书。

——书里的用毒奇技,就是她志在必得的。

她不惜牺牲。

不理会代价。

她也曾听温蛇临死前说过:“此经确是记录了我平生用毒奇法,有了它,天下用毒莫出其右。用毒之可怕,是不必交手便能杀人,是故天下无敌者亦怕毒。各种各式、防不

胜防、无臭无味、无可救药的毒法,尽在其中。……不过我最珍视的还是自己新手所绘的三幅画,虽然个中没有武功、毒技,但却是我自己画成的,投注了深刻的感情,我—

—”

——“我”个屁!

李吻花才不管有没有感情!

她不要画!

她只要经!

——山字经!

“老字号”温家曾灭过“飞刀帮”李家,她只有学得温家秘技,才能转而壮大,歼灭温家,一雪前耻!

故而,人人要《山字经》。

人人要争夺这部毒经。

大家都动手了,那小孩子温丝卷(诗卷)仍在愣头愣脑的看画。

他正在看第三幅画。

那山仍是山。

看来朴拙,但却运笔率真。

看去无华,但能直见性情。

——那山也回到本来面目。

山就是山。

实就是虚。

虚便是实。

原本看来像个小童涂鸦,细看却似一流高手信笔随意返朴归真的游戏之作,再品三味,却觉那也不过是一幅画。

一座山。

巍峨的山。

——意在言外的山。

这座山,仿佛也有言外之音:

那是他父亲温蛇临终前对他说的一番话。

——那番话,配着这三幅画并赏,仿佛就更有意思,更有余味。

可是他小小的心灵却不明白:

这些大人都为何打架?

——为一部经书大打出手,而都忽略了墙上的画、画中的山……

书里的意思。

山外的话。

第六章 山原来是一个正经八百的字
战斗非常激烈。

也十分短促。

——由于战斗太过剧烈,所以才如此短促。

也由于战斗竟如此短促,所以更加剧烈。

李吻花最想要这一部经书,所以第一个为它牺牲。

她死了。

三鞭道人、梁深仇、何大恨跟她一道联手,先行夺得了经书。

然后余近花、何大恨、梁深仇一齐向她出了手——由于她断没有料到:一个是她手帕姐妹,一个是暗恋她多年的男子,一个是她暗中相好多时的汉子,会一齐出手暗算她。

——只为了一部经书。

山字经。

因此她只有“被牺牲了”。

陈开怀要全力夺山字经。

他出手极快。

——但就是因为他出手太快了,给孙加零认定他是个头号对手,所以先行剪除再说。

于是他以“双手过膝猿猴枪”猛攻陈开怀。

陈开怀的屠妖刀只好迎向这一双倏忽莫测的枪,但他连仗以成名的“杀人眼波”之“慑魂伤魄大法”也未及施展,却已着了詹远草黑风舞剑锋的“黑杀一击”。

詹远草杀了他。

——也可以说是杀了“自己人”。

他恨这个人:

因为他夺去了温汝。

他绝不能容忍他所爱的女子,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个男人。

他用情很深。

也很专。

所以易妒。

也易恨。

——因为爱得深便也易伤得重。

是以他先不求夺经,先杀了他的情敌再说。

然后他才力拚他的宿敌孙加零。

——先杀情敌,再斗宿敌。

温汝一见情势,知道:太好了。

局面大乱。

她正好可趁火打劫。

趁乱夺经。

她快,可是遭梁深仇、何大恨二人联手挡驾。

不过梁、何二人也绝非真诚合作。

何大恨给梁深仇耳后贴了一只七色蜈蚣,螫了他一口。

何大恨正得意时,却给梁深仇的散发“霍”地抽在脸上,登时血流披脸。

温汝乘机杀了出去,追击夺得经书的三鞭道人余近花。

詹远草和孙加零三度冲击,也各自挂了彩、受了伤、流了血,而今一见三鞭道人挟经逃遁,他们也立时边打边追边叱喝:

“吠,留下山字经再走!”

“嘿,你敢窃据此经,待我禀告相爷,你就——”

他们追追打打,杀了出去。

只留下伤的、死的人,在灵堂前。

当然还有一个活人:

小孩童。

这时候的温丝卷,却正想到他爹爹曾私下跟他说过的一段话:

“我学毒原是要以毒攻毒救人,但人要得到我真传,都是为了害人。我把这部心血交熬出来的《山字经》所载的用毒手法,改写成一种内功心法,或许,这样,可以少害些

人,其实,我穷这一生所领悟的,都绘在这三幅画里,只不过,这不是武功、秘技,而是启悟、意境。——这世上的人太贪功近利,一味贪图秘技,依仗秘笈,而不知所有的

绝学都得自己体悟的,一切的绝招都须得自行苦练出来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信自己……这三幅画,是三座山,也可以说是三个不同意境、意思、意义的‘山’字。你还小,

你自己慢慢了悟吧。”

温丝卷也不知自己了悟了没有。他只知道爹,也有把这番话跟继母和姑姑说过,但她们好像都没听进心坎里去。

他目睹了刚才灵堂前的惨杀,虽然不甚明白,但他在看那山是山、山不是山、山仍是山三幅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看到了三座山很像三个同样的字:

他年纪还小。

认识的字不多。

但他却认得这个字。

也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他觉得这三座山就像写了三个正经八百的“贪”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