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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至少已打垮/毒倒/格杀了四十一宗意图来夺取《三字经》的不速之客。

但其中还有一人,肯定不是高手。

本来,真正的高手不见得有样貌可据的,当然,只有高不成、低不就的才会大摇大摆虚张声势以高手自居,但真正的高手,大都精华内敛,深藏不露的。

可能是此人肯定不会是武林高手。

因为他还很小。

年纪、体型都很小。

——当然也有高手七老八十了,可是身形还如稚孩童,但此人肯定不是;因为无论他眼神(虽然有点痴)、脸容(虽然像个在思索的小老头)、神情(虽然也有点愣愣的,

像受了重大的刺激,一时还恢复不过来)……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确是小孩。

十岁不到的小童。

——一个全身披麻戴孝的小孩。

他的确是个小孩。

而且也理当全身缟素。

因为他刚死了父亲。

温蛇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

他原名叫温诗卷。

——由于他后母李吻花觉得这个傻巴巴的孩子不见得有啥“诗人气质”和“书卷味”,故而把他的名字改为“丝卷”,就像一种食粮就叫做“云丝卷”一样,只要她高兴,

随时可以吞下肚子里去。

这温丝卷(诗卷)虽然年纪很小,却有一张像小老头儿沧桑的脸。

他现在就是这样子。

他跪在灵前,已跪了很久很久了,而且还跪得远远地,似乎谁也没去关心他,注意他。

然而,他就在不少人摸黑闯入意图掠夺《山字经》之际,以及堂上守灵的审母叔件们正在争论他父亲遗物应当由谁承受之时,他只呆呆地看着灵堂前。

灵堂前的三幅画。

那三幅画,像三座山。

那三幅画也的确是画了三座山。

大山。

第三章 山是山
烛光重燃。影影绰绰。

温丝卷仔细看那三幅画,仿佛越看越有味道,整个人都似看得痴迷去了。

他的神情不觉引起詹远草的注意。他不禁向温汝问道:“这小崽子敢情得了失心疯

不成?怎么这样老瞪住那三幅画?”

温汝回首白了詹远草一眼,又狠狠地盯了小孩温丝卷一眼,嘿笑道:“这龟蛋本

就是愣子,看他那样儿,八成连爹丧了命还不知呢!敢不成他日当个卖画的!”

詹远草情知眼下这“江湖结伴行”的爱侣“毒你千遍君不知”温汝,可真是个惹不得的女子,随时可以翻脸不认人,且还真可以把你毒得魂飞魄丧、形消神灭,他不敢惹火

了她,但仍是提醒道:

“……这个……你已细瞧过了吧?别有遗漏才好!”

“遗漏!”温汝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泼刺出去的剑锋,“我连老哥的水壶、尿壶、水烟壶都打翻遍了,碴都刮出来了,还会有遗漏——要说遗漏,那是嫂子在藏私了。

说着拿一双锐丽也锐利的目梢去看李吻花。

李吻花唇儿一撇。他的脸很大,但又白又嫩又漂亮,就像花儿一样,再大也只显得它更艳更美,而不嫌它碍眼。

“我藏私?——就连他的骨灰也给你们逐撮逐撮的扒梳过,我还能私藏哪处?蛇哥尸骨未寒,他老妹可纠着外人翻箱倒柜、搬瓦拆墙的寻遍找透,我还敢藏私?”

她说着,也拿一双凤目瞅着“黑杀郎君”詹远草,用意甚显。

温汝登时脸上发寒,嘿声冷笑:“我说呢,大嫂子,我就算纠结外人,可还是名正言顺。我嫁人了么?没。我偷人了么?呸!我云英未嫁之身,跟那痞子混在一起也没有碍

着情理,不像有的人——”

她又用一双丽丽的厉目分别去盯李吻花身边的梁深仇和身后的三鞭道人:

“——可人啊鬼啊仙啊的分不清。一时是我老哥的好友,一时却是我大嫂的大哥,反正,好像都成了温门死字号里的大恩人了——我哼,我嘿,还真我呸哪!我老哥死时,

头发都变绿了,我怀疑他死得冤,扒扒他骨灰申申他的冤,还给尤怨呢!那边厢却杂毛秃驴,无奇不有,无所不为,还装得上烈妇图继香灯呗!”

这回李吻花可真寒了脸色,疾言厉色的叱道:“你嘴巴里要老放不下干净,改吃烘、粪去好了。这盒子是蛇哥留给我的心肝宝贝,你是他谁?别充妹子认老子的我就会让你

!多年来你只在“大、小字号”,几时见你回到“死字号”来帮他来着?他死了你倒过来分家了!这是他一身功力所聚,你要分家当,拿那墙上三幅烂鬼字画去吧!我留一幅

不算你嫂子。”

温汝格格的笑了起来,就像把皮靴子踩在坚硬的冰地上,“嫂子,真不愧是我嫂子!三鞭道长早把这三幅字画浸水、烧透、日光照的,都见不出个窟隆蹊跷隙儿,你这才把

三幅废画让我!——你这样薄计较法,无怪乎不是你所出卷儿,给你虐待得愣头愣脑的;他爹留下来的真宝贝他看不见,只懂老往这三块大石大山望,反正你已把他打钝了,

把他干脆打死挂在画上当是多一块顽石罢了!”

她这样说了,詹远草为助她气焰,也哈哈笑了起来。

他一笑,连他背负的“黑风舞锋剑”也拍拍作响,像也在陪笑一般。

那小孩丝卷(诗卷)听得有人提到他的名字,眨了眨眼,见大家都笑了,他也笑了。

笑得十分纯真、可爱。

然而在他笑的时候,仍依依不舍的望着那三幅画:

那三座山——

从右算起,第一幅:

是一座山。

一座高大巍峨的山,下临滔滔江水,山腰还见瀑布,隐见长袍古冠游人二三,气逸神闲,画得极有意境。

中间那一幅,看不清楚,细看才知道:

原来仍是一座山。

——只不过,不是直接绘山,而是绘山在雾中、云中、烟霞中。

第三幅也是最后一幅:

画的仍是山。

甚至是同一座山。

但此画用笔甚拙,看似随意绘来,却又几近木笃,一笔一划一木一草一岩一石,写意古朴,形意率真,直见性情,毫无虚饰之态。

——那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信手画的画。


他看那三幅画,却是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有味道。

在灵堂前的人,都发现他的笑意,陈开怀忍不住就说:“难怪温大嫂子迟迟不杀他了——他早已给打成了白痴,没救了。”

只有三鞭道人立身之地,是在李吻花身后,比较远离众人,且在烛光照不到之处;他暗中望去,只见烛火一晃一晃的,映着那小孩古怪的笑容,十分诡异。他再转头过去望

望灵堂前的神主牌,不禁在心底打了一个突:

——不知这小孩心里正想些啥?

其实小孩温丝卷也没特别想到什么。

他是在看画。

画里是山。

山是山。

画是画。

山字经 第四章 山不是山
人是人。

不是禽兽。

可是而今在“花生堂”前“守灵”的或是“护灵”、“祭灵”的人,却各因所谋而

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嘴,他一舌的争执起来。

乃至冲突。

大家已闹得面红耳赤,也吵得颜面尽破,已经再也坐不下去,有的站起来戟指大骂,有的根本已拔出了兵器——讲已没有用,不管事了:

得要开打了。

李吻花竖着眉心一点朱砂,春葱般的手指辣椒般的、指着陈开怀大骂:

“你这邪眼邪心天杀的长毛短腿怪!我可是含辛茹苦的把这狗杂种养大,要不看在死鬼那一点情义上,我用得着留下这种痴状孽障!我有那一天对不起他!?你这放屁口说

不出人话!你在先夫生前装好样的,却跟汝姑娘混个颠龙倒凤,为的是啥?别以为我不知!”

陈开怀气得挺直的鼻梁也打了个葫芦结,回骂道:“我去你的!我尊重你,才喊你大嫂,要扯破脸,叫你倒扫把!你还算善待我这小侄儿?嘿,他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

穿的,把他弄得小乞丐似的——你不杀他,是为了保住他样儿,以免‘老字号’的祖宗当家们追究。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把柄多落在我手里呢!”

“把柄?”李吻花顿失宁娴守孝妇人的气派,尖叫了起来,目露凶光,脸露狠色,“你说,我有啥把柄!?”

“你哪里没把柄的?”陈开怀阴阴笑道:“你别以为我们大家都不知。你诬我跟汝姑娘混,你这当大嫂的,可有好典范?梁深仇本就是你的姘夫,三鞭道人可不就是你的旧

情人——还在这里充德高望重、道骨仙风的!我呕!”

李吻花可沉不住气了,霍地一声,把头上肩上的麻披全打了下来,红了脸右手伸入右袖子里,厉声喊骂:

“——你!含血喷人,可有证据!?你敢诬赖,我拔你舌头挖你舌根!”

陈开怀见她一手已放入袖子里,马上留了心,凝神以待,在旁的温汝也连忙提醒他:“你把她激怒是对的,她一乱,就守不住《山字经》了——不过你要小心,她是‘江西

李家飞刀帮’的人。”

陈开怀提了心也吊住了胆,但嘴里却哼哼哈哈阴笑了几声道:“那算啥!我怕她鼻孔有牙不成?要真凭实据,只看陈大爷我高不高兴!三鞭道人未出家前就叫余近花,外号

‘采花搜魂,三鞭一枪二杀手’,听名字就这知道种人好事多为,何恶不敢作?一个吻花、一个近花的,叫得好不亲热!何况,他还是权相蔡京的亲信呢!你跟他没胡来,我

的舌头不用你拔,自己一刀两断如何?”

李吻花气极要发作,三鞭道人却沉着地道:“陈开怀,你诬蔑我,我也忍让你,但辱及相爷,你可天大胆子!”

温汝乍闻,也变了脸色,忙扯扯陈开怀衫袖,细声道:“咱们别惹那么多人好些!”

陈开怀连忙称是,他闯荡江湖多年,眉清眼明,自然知道有什么人是惹得,哪种人是惹不得的!

温汝才把话说了,却听一声冷笑。

冷笑的人正是那位“过膝神猿”孙加零。

只听他寒着脸道:“你们这些人,说话得罪了相爷,可有好下场?”

温汝忙道:“孙四哥,他说的是无意话,您别有心听。您跟家兄原是八拜之交,而今他尸骨未寒,可否冲着这个情面,不予计较?”

孙加零嘿声道:“无意话?无意中的话才是有心话!——你们可知道我司职何处?”

温汝勉强笑道:“大家都知道‘神枪会’的好手孙加零正是在相爷府里当红,风势还吃得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