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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剑老者激动起来,嘎声道:“任大哥……”白袍猎猎作响,好一会才平伏下来,沉缓地道:“也罢,任公,其实我又可尝想再涉这江湖上的重重风险呢!”
任公叹道:“兰舟啊兰舟,休怪我这个愧为老大的。这是岁月,这就是岁月啊岁月。江湖险恶万分,我已不想重涉了。记得老五是怎样死的吗?他辛辛苦苦赢了沧州回来,却给大将军因妒才而毒死了,毒死他的药足够毒死二十名鲜卑武士,可怜老五的单枪双缅刀也无处施展了……”
怀剑老人黯然点头:“我记得,我们为大将军打出了江山来,但却一一死在他们的手上,要不是老三目光锋锐,自己留在将军府断后,却令我们即刻潜逃,只怕咱们都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任公惨然一笑:“老三临别前仍殷切地告诫我们:‘走吧,走向天涯,永远也不要回到这暗潮汹涌的武林来!’真想不到呀想不到,那是三弟最后与我们的一句话了!可恨啊可恨!”
“不过,大将军的弱点乃好色重利,”怀剑老人凄然一笑道:“是以终于被六妹迷得神魂颠倒,被她杀了。她虽胆色过人,但在将军府中,她是怎样也闯不过去的,只得自刎追随三弟四弟的英魂而去;倒是咱们两人,忍辱偷生,苟活至今……”怀剑老人讲到这里,忽然语不成声,难以再说下去了。
任公仰头跌足长叹道:“我们都老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怀剑老者才平静地道:“任公,我那个宝贝侄女,怎地不见出来?”
任公抚须笑道:“我那个烟儿呀,啊哈哈,倒是与那从江南来的少年迷上了,哪有功夫见你这老头儿!”
怀剑老人先是微怔,随之笑得前俯后合道:“真的?哈哈哈,那倒是恭喜你了,哈哈哈……”
任公也畅怀地笑着:“那从江南来的剑士,你也见过了,我觉得很好,呵呵,不知二弟你觉得如何?”
怀剑老人眉飞色舞地笑道:“好,好,这小子雄姿英发,当年老七初出道时也只怕不过如是耳!”
任公呵呵地笑起来,侧首道:“扫雪,去唤小姐出来,说是二叔来了。”
扫雪垂手应道:“是。”随即自暮色中远去。
怀剑老者目光又回到棋盘中,沉吟了许久许久,忽然笑道:“任公,此着杀机无穷,我实在无法破了,认栽啦。”
任公呵呵笑道:“若论杀机,你比我胜多;但论机心,在这盘棋上我却侥幸胜上半着。”
怀剑老人也笑道:“任公说得正是一一一”此时那童子忽然回来,欠身道:“帅父师叔,小姐已到。”怀剑老人蓦然一怔,忽然漫天松针激起,在暮色中直射怀剑老人。怀剑老人泰山崩于前色不变、哈哈一笑,一拨袖,松针己尽收入袖中;怀剑老人把袖一松,大把松针落在巨石上,竞元一遗漏,只听任公扬声道:“烟儿好生无礼,快快出来!”
只见松树后一白衣女子珊珊踱出,向怀剑老人及任公作一个万福,道:“烟儿拜见爹爹,拜见二叔。”怀剑老人拂须颔首道:“好,好,烟儿好眼力,好腕力,好指力,几连师叔也接不下来了。”
烟儿笑靥如花:“二叔取笑了,烟儿不过雕虫小技,一时技痒,想与师叔开开玩笑,请师叔指教……”怀剑老者畅怀笑道:“那又何必说‘指教’,难保你不是在试试我老头子功力如何?”烟儿报然道:“烟儿哪敢,二叔说笑了……”
怀剑老者仍是笑道:“适才筝是你鸣的吗?”烟儿垂手道:“正是侄女献丑。”怀剑老者不住颔首道:“不错,不错,想当年孙六师叔,亦不过如此。”任公也笑了起来,喉音似年青了许多:“老二别太折煞她了。”怀剑老者笑道:“我也不是捧你的女儿,这是真话——只是,那吹萧的是何人?…”
烟儿此时已经行近了。是水,是流水,流水淙淙的流过,是白色的花瓣,开在她的脸上。她的步姿是一道清溪,笑靥是仲夏绽放的白莲。那两道眉,托住远远的蓝山,让刘海轻轻覆盖,把流动的愁载到那长长如黑瀑的烦恼丝里去!眸于是柔情而灵慧的湖,嗓子是湖中心的琵琶,不,婉约的是非常的筝,挣挣纵纵,纵纵铮铮挣,淙淙地流出来:“……他……他是……柳大哥……奏的……”俏脸突然与落霞相映红了起来。
两个老人忽然相视而畅怀地笑起来了。
烟儿走过去,拖住那两个小童的手,嫣红着双颊,细声道:爹爹,二师叔,他……正要向你两位老人家辞行。”
“辞行?”两名老人各自一怔。正于此际,山间响起一阵朗吟: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面如冠玉的青年趋近步止,山重,水重,雾重,青年的双眉却斜飞人长鬓。向两名老人长揖及地:“晚生拜见两位老前辈!”
任公目光一闪,怀剑老者笑着挥手:“此仍繁紊礼节,贤侄不必多礼。”任公却懦慑道:“你……已决定去了?”
青年陡地立得毕直,青袍被山风吹刮得飞舞,青年的躯干就似被钉在地上似的,半丝未动:“世伯,此行晚辈是决定了。流寇人关,铁大人人寡势单,倭贼东侵,只怕七七山的兄弟们也守不住多久了”,江湖动乱,晚辈焉能坐视不理?”
怀剑老者含笑道:“好,好。”任公迟滞的目光转向烟儿:“你也......赞同?”
烟儿的俏脸忽然呈现一片奋悦的霞彩:“爹,女儿当然答应。”
任公怔好一会,才击桌道:“好,好……你,何时出发?…”
那青年目光如剑:“晚辈想现即下山,天下安危,不容一刻迟缓。”
烟儿秋波般的瞳眸闪过一阵哀伤,忽又发出亢奋而安详的光彩:“爹,二师叔,容烟儿送他一程。”
“也罢也罢。”任公呷着茶,没有抬首,挥手道:“去吧去吧。”怀剑老者忽然叱道:“慢着。”忽然一扬手,手中绿剑冲天飞起。直投那青年,暴喝道:“接剑!”
那青年一长身。一扬手、剑已抓在手中。耳际传来怀剑老者苍宏的语音:“剑送你,此后诛贼杀寇,悉听尊便,好自为之。”
那青年凝视古旧的剑鞘了好一会,陡然以左手托住剑鞘,右手抽出一截剑身,剑光耀目,碧森森的光芒如一汛碧水,四浸开来,青年轩眉耸动,以指弹剑,剑作龙吟,青年即捧剑跪拜道:“多谢前辈以此剑,晚辈永不相忘赠剑之意!”
怀剑老人大笑道:“情以待剑!”青年忽起而立,向两人一拱手:“晚辈就此别过!”目中闪过一丝黯然的感伤,即返身,跨步向前走去,白衣的烟儿正在他的左侧。
雪,不知从何时起,已飘着,已飘下来,已飘下来了。任公忽然咳呛起来,挥手向那两名童子道:“去,去,去多添件衣祆,出来奉酒!”
怀剑老人含笑望着任公,道:“老大,您至少已七年未沾过酒气了。”忽又向两名退出着的童子道;“把剑揣出来,酒后我教你们剑法!”那两名童子的眼神一刹那充满了清澈的光彩,飞快地跑出。
雪又浓又密了,哗啦啦地落下来,这边,那边;那青年少女的背影已消失在远处了。任公呆望了一阵,忽然又重咳起来。雪花纷纷洒落在他花白的发上,如顶上已白了头的寒松。
怀剑老者忽然以掌击桌,歌吟:“黯黯青山红日暮,浩浩大江东注。余霞散绩,回向烟波路;使人愁。”歌罢大笑。
任公只是望着满是白雪的松枝,望着布雪的棋盘,喃喃地道:“老了……”
马蹄长啸,自山间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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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于一九七二年未,十八岁作品。于巴力埠敦请美芬(牧湮)创“绿林分社”。
校于一九九零年三月五日.初会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