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都是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可是活着的人便不同,当今的国法是:杀人就得偿命,”朱月明好像很苦恼似的道,“有时侯,我皇命在身,的确不得不执行缉惩。”

“是是是,这个我明白,”孟空空的睑面有些稳不住了,“朱大人神目如电,明察秋毫,我们是在方侯爷帐下吃饭的,又怎么敢无故触犯朝典国法呢丨。”

“对了:“朱月明笑逐颜开地道:“你们是方侯爷的亲信,当然不会罔视国法,只不过他好像很为难似的道:“万一你们涉案,这就叫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的呀:”孟空空自襟掏出一叠纸,交到朱月明手中,道:“大人身上沾雨了,请用这些废纸揩揩。”

孟空空正要走近去握朱月明那只肥手的时候,朱月明身旁一直紧跟着的一位垂头丧气、垂目欲睡的老人,忽然双眉一耸,双目绽射出兵器般的寒光来。

另外一个害的年轻小伙子,今天却不在朱月明身边。

朱月明却捏着那团纸,笑道:“谢谢你,我身上不湿,请拿回去。”

孟空空忙摇手道:“不不,揩一揩总是要的。”

朱月明捏着那团纸,仍笑道:“如果我身上湿了,它还不够揩,你留看自己用罢。”

孟空空会意地忙道:“要是不够,我身上还有一些,还是请刑总大人赏面……”

朱月明身傍老人忽声道:“大人的意思是说:拿回去。”

孟空空涎着笑脸道:“刑总要是嫌少,我回府后再请公子送十倍的来……

那老人一声叱喝道:“收回去?”

孟空空无奈,只右接回纸团,揣入怀中。

“你可知道我眼力为何这般好?”朱月明居然笑着问。

孟空空一时不知道怎聩回答是好。

“因为我年纪大了。”朱月明自问自答。

着他的样子,不过三十来四十岁:肥人特别慢老,更何况是笑态可掬的胖子,不过他现在说自巳“老了”,孟空空也唯有听着。

谁叫他是朱刑总。

世间所有“老总”说的话,总有一班不是“老总”的人恭聆。

“年纪一大,眼力便不中用了,”朱月明继樘笑道,“打个比方,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七、八个黑衣人躺在地上,好像是死了,但一眨眼就不见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孟空空总算有些明白朱月明的意思了。

他感激得几要跪下来。

开封府城,谁不知道朱刑总的手段。

他要整你和他不要整你,绝对是天渊之别。即是上天宫与下地狱般的不同。

而今朱月明这样说,便算是“表态”了。

“譬如我现在看到地上,仍有三个着刀的死人,可是只要转眼间他们也不见了,我也一定会以为自己是眼花?”他转首问身边的老人,“任劳,你看我是不是有点眼花?”

老人恭声道:“如果地上真的有死人,大人又怎会看不到?”

朱月明漫声问:“所以地上根本没有死人,对不对?”

老人答:“对:”朱月明又向孟空空笑道:“你刚才说过佩服我神日如电了吗?”

“我明白了:“孟空空心悦诚服的道:“大人只看到该看到的东西丨。”

“对:“这次到朱月明答:“一个人要是只着到他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他该听到的事情,说他该说的话,做他该做的事,一定白活得愉快一些,也长命一些的。”

孟空空马上“收拾”了地上的死人。

他们甚至没有在酒馆留下一滴血迹。

然后他们才敢离开。

唐宝牛和张炭也想要离开。

朱月明忽道:“刚才不是有人说,这儿有人殴饼的吗?”

老人任劳道:“是,这里的后门坍了,桌椅翻了,连毛厕也破了,是有打闹过的痕茇。”

朱月明眯着眼睛四顾道:“是么?是谁在打架?”

任劳一指张炭和唐宝牛:“就是他们。”

朱月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就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看到丰盛的菜肴一般:“就是是他们两人?”

然后他下令:“拿他们回去。”

唐宝牛和张炭没有逃,也没有顽抗。

他们逃不了。

酒馆外还有数十名捕役,是开封府六房门中的一流好手。

他们也不想逃。

因为老人任劳在锁押他们的时候,特别低声说明了:“回去只要交代清楚,便没事了,我们也只是了了公事而已。”

张炭和唐宝牛也想随着他们离去至少这样可以免去孟空空等人的追杀或天下第七等的伏袭。

可是他们错了。

们忘了有一种人的话是万万不可相信的,11。”

z五五、几许风雨“这儿打翻的东西,本来应该是由我们来赔的,”张炭临走的时候,同那吓得目定囗呆的老掌柜与小伙计打着安慰似的手势说:“现在不必了,有失刑总在,自有公账,你们放心好了。”

“你也放心好了,”朱月明身边的任劳道:“我们会赔的。”

他发出低沉而干涩的笑声道:“反正,又不是要我们掏腰包。”

“你说的对,”张炭也笑道,“掏自己腰包的事,不可多为;掏别人腰包的事,不妨多做。”

“咱们真是一见如故,气味相投,”任劳搭着他俩的肩膊道,“我请你们回去,坐下来好好的聊一个痛快。”

于是张炭和唐宝牛,步田这凄寒的酒馆,往多风多雨的城走去。。

雨,在而面提着气死风灯领路的衙役们,被手上的一熙凉光映出寒脸,从俯瞰的角度看去,这一行如同尸体,被冥冥中不知名的召唤,赶尸一艘地赶去他们栖上的所在。

开封府还有几许风雨?

风雨几许?

这就是“痛快”?

如果“痛快”是这样,唐宝牛和张炭这辈子,都宁可再没有“痛快”这同事。

这不是痛快。

而是快痛死了。

“痛苦”极了,他们现在明白了。

刑捕囗中的所谓“只要交代清楚,便没事了”,是把他们吊了起来作“交代”,而且“交代”的话,他们认为“不清楚”,那就是“不清楚”,还要继续“交代,“交代”到他们认为的“清楚”为止。

譬如任劳这样问张炭,而张炭这样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来京城?”

“怎么?京城不可以来么?”

后面一名跨刀狱卒,忽然一脚蹬在他的腰眼上。

张炭得好一会说不出请来。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你最好弄清楚。”

张炭是被倒吊着的,连点头也十分吃力。

“你为什么来这?”

“是你请我来的。”

“什么?”

“你说要我们来这儿交代清楚的:

任劳了囗气,头一点。

绳索纹盘轧轧作响,张炭手脚被拉成“一”字型,整个人成了倒“土”字型,痛苦得哭了出来。

唐宝牛怒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别哭:”张炭痛得泪如雨下:“我不是大丈夫,我还没有结婚,我只是好汉:”唐宝牛自身也不好过,他被捆吊成弧型,后脑似触及脚尖,绑在一大木齿轮上,整个人都快要被撕裂开来了。

可是他仍然吼道:“是好汉,就流血不流泪”张炭痛得龇牙咧齿,哼哼哎哎的道:“我……我还是宁可流泪,只要能不流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