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叔父名声在西平已坏,很难再说到好人家的女郎,七叔祖也不挑,拿出一大笔钱去灈阳为你叔父说了一户文士家的女郎。”

  赵含章:“亲事定下了?”

  “定了,但你叔父又去退了,”王氏道:“你叔父也坦诚,到了灈阳后便找中人上门说明缘由,表明是自己的原因不愿要血脉,外人便误会你叔父不育,所以……”

  “反正这门亲事是顺利退了,七叔祖知道后大怒,让人把你叔父给绑了回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为你叔父抬了一房妾侍回来,”王氏含糊的道:“然后就有了你正弟,只是他们父子亲缘也几乎断绝,孩子还未出生他便远走他乡,再回来还是因为那妾侍难产,生下孩子后离世,他回来看孩子,直接把孩子也给带走了。”

  赵含章张大了嘴巴,虽然王氏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这让她有些厌恶,“七叔祖果然不靠谱。”

  王氏深以为然的点头,“当时你父亲已经过世,你弟弟表现异于常人,我们一家一心寻找名医,过了很久才知道此事。”

  她叹息道:“他只你父亲一个好友,你父亲不在了,也就你祖父能开导他一些,但当时……所以他自苦,多年不愿回坞堡,有你祖父在,也无人说什么。”

  赵含章便开始扒拉起县城里空着的好房子。

  第二天赵含章醒来,一开门就看到外面铺了厚厚地一层雪,傅庭涵正拿着一个小木铲在铲雪,铲在一起后拍实。

  赵含章第一次见傅庭涵玩乐,好奇的跑上前去,“你要堆雪人吗?”

  “对,”傅庭涵笑着把小木铲递给她,“你要玩吗?”

  自眼盲后赵含章就没玩过雪了,她心狠狠的一动,立即接过小木铲,把院子里干净雪白的雪铲过来堆在一起。

  俩人一起努力半天,终于做起一個半身高的雪人。

  赵含章把团好的脑袋给它放上,然后开始给它做眼睛,“每年冬天下过大雪以后,我家门外都有别家的孩子过来堆的雪人,有一次我回家踩到冰块滑了一跤撞到了才知道有雪人,我后来仔细的摸了摸,发现我和差不多一样高,而且我长高,它也在长高。”

  “我一直想要自己堆一个,但眼睛看不见,得靠手一点一点的摸索确定形状,脱掉手套玩雪实在是太冷了,我爷爷怕我生病,就不许我玩,这么多年,终于能自己堆一个了。”

  赵含章后退两步,仔细的打量自己做的雪人,很满意,“我做的雪人果然好看。”

  傅庭涵笑着给她递帕子擦手,“别冻着了。”

  听荷适时的上前禀报道:“女郎,该用早饭了,才铭老爷派人过来说,让女郎有空了过去一趟。”

  “知道了,用过早饭就去。”

  赵含章沉思片刻,叫上傅庭涵,“我们一起去。”

  傅庭涵挑眉,“我去干坐?”

  “今天带你去认识一个人,你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傅庭涵:“是昨天回来时遇见的青年吗?”

  “就是他,他叫赵程,字子途,是七叔祖的儿子。”

  傅庭涵好奇,“你怎么会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

  赵含章道:“因为纯粹的人都喜欢找纯粹的人做朋友。”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从王氏给的信息来看,赵含章认为赵程是一个纯粹的人。

  五叔公一家很热闹,不仅七叔公一家在这里,昨天刚游学回来的少年们也都在这里。

  他们都是上门来磕头的。

  赵淞很喜欢孩子,对族中这些喜欢学习,象征着未来的孩子更是喜爱,满脸的笑容。

  在看到走来的赵含章和傅庭涵时,他脸上的笑意更深,直接招手,“含章和庭涵来了,快上来见你们的兄长和弟弟。”

  赵含章和傅庭涵笑着上前与他见礼,这才看向站着的几个少年。

  他们最大的有十七八岁,小的十岁上下,此时都一脸好奇的看着她和傅庭涵。

  虽然昨天已经见过,但经过实在不太愉快,少年们默默地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的赵含章和傅庭涵,难以想象她已经是一县之主了。

  众人的印象还停留在昨天她的无礼上。

  长辈面前,即便他们心中不满也得憋着,最大的那个先自我介绍,“三妹妹好,在下赵宽。”

  赵含章和傅庭涵行礼,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宽兄长。”

  傅庭涵道:“在下傅长容,字庭涵。”

  赵宽惊讶,“你就有字了?”

  五叔祖立即插嘴道:“不仅你们妹婿有字了,三娘也取了字。”

  他笑眯眯的道:“你们大父给取的,叫含章,她现在是县君了,你们以后都叫她的字,别总是三妹妹,三妹妹的叫着,多不威严。”

  一旁的赵瑚冷笑道:“三娘的威严又不是靠字。”

  立即有少年捧场的问,“那靠的是什么?”

  赵含章看向对方,认出是昨天和赵程坐在牛车上吃了她一嘴灰土的少年,她不由咧开嘴笑,然后也兴味的看向赵瑚,追问道:“是啊,七叔祖,我靠的是什么?”

  赵瑚要出口的讽刺就噎住了。

  少年们震惊的看着俩人,赵瑚脸色明明那么难看,但就是不开口。

  这时众人心中一跳,暗暗戒备起来。

  赵氏里谁不知道七叔祖混,连五叔祖都很难管住他,也就大房大父,也就是那位伯爷爷说话才管用一些。

  所以七叔祖是真的被赵含章管住了,还是因为大房伯爷爷的关系呢?

  在外游学,见识过不少的少年们敏锐的觉得是第一种。

  

  第201章 六韬

  赵二郎出去跑步回来,一脸懵的被秋武带到花园。

  少年们一起扭头看向他这个名义上大房的继承人。

  赵二郎不似以前,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们的目光,直接跑到姐姐身边:“阿姐!”

  赵含章将他拉过来,“快去拜见伯父和叔父。”

  “哦,”赵二郎去给俩人行礼,就叫了一声伯父和叔父,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赵程喊住人,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二郎:“叔父。”

  赵程:“哪个叔父?”

  赵二郎就扭头去看他姐姐。

  赵含章笑道:“这是程叔父,以前和父亲一起读书的。”

  赵二郎:“程叔父。”

  赵程心中有些失望,但面上没显露出来,而是继续问道:“现在读什么书?”

  赵二郎很老实,“没读书了。”

  赵程蹙眉,“那你一共读了几本书?”

  赵二郎就感觉见到了先生一样,他忐忑的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冲他微微点头,笑看他。

  每当姐姐露出这种表情时,便是让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于是赵二郎胆子大起来,理直气壮的道:“我一本书都没读完。”

  赵程温声问,“那你近来在做什么呢?你才十二岁,年纪还小,总不能虚度光阴。”

  “我没有虚度光阴,我每日都很忙的,”赵二郎掰着手指给他数数,“我每日要给五叔公和阿娘请安,要带我的手下们习武和骑射,还要听书,背书,时间还总是不够用呢。”

  赵程惊讶,仔细的打量他,这才发现他虽然才十二岁,却长得高高大大,比他姐姐还略高一些了,一身窄袖胡服,显得肩宽臂长。

  他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微讶,“书还能用来听吗?”

  “当然了,”赵二郎理直气壮的道:“别人念书,我在一旁听就是听书了。”

  “那能背得下来吗?”

  赵二郎犹豫了一下后道:“可以吧,听好多遍好多遍就背下来了。”

  “那你背给我听听。”

  赵二郎看了一眼姐姐,见她微微颔首,这才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的开始背起来,“文王问太公曰: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所以然者,何也?其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

  这是他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背书,竟然还背出来了,一时激动,脸都红透了,于是越发激动,背得更大声,“太公曰: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赵程眼睛微亮,“《六韬》?谁给你念的?”

  赵二郎就扭头看向傅庭涵,“我姐夫教我背的。”

  赵程看向傅庭涵,甚是满意,点头道:“教得不错,多少人教过这孩子都无功而返,没想到最后是你教会他。”

  傅庭涵看了一眼赵含章后道:“是含章的主意。”

  “但事情是你做的,不是谁都有耐心教他的。”赵程以前虽没见过启蒙后的赵二郎,但常和赵长舆通信,在大伯的信中,他知道赵二郎有多难教导。

  他不是不听话,而是听话了也教不会,比调皮捣蛋不愿意学习更让人无力的是,怎么努力乖巧的学习都学不会。

  所以在知道大伯要把爵位给赵济继承时,他才一言不发,只是更加的心灰意冷。

  想想看赵二郎逼走了多少个启蒙先生啊,而傅庭涵不仅能坚持下来,还能让他背下这么一段《六韬》,可见有多厉害。

  赵程欣慰于傅庭涵,赵铭听到的却是赵二郎背下来的内容,他看向赵含章,“这段文章你是特意让他背的?”

  赵含章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立即道:“当然不是了。”

  她道:“《六韬》是兵书,二郎一看书就头疼,这辈子显然是不能读书识字了,那我就只能教他兵书,将来若能在武上立功,那我和阿娘就放心了。”

  赵铭:“若是读兵书,大可以读《孙膑兵法》,我记得你家里有一本手抄本。”

  赵含章:“那为何《六韬》就不行呢?”

  赵程听到了他们的争执,扭头问赵二郎:“你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赵二郎道:“文王问太公,天下混乱是不是因为天命,太公说不是,认为天下混乱或者强盛是由君王的贤明决定的。”

  赵二郎有些忐忑的看向赵含章,再次得到姐姐的点头认同,顿时高兴起来。

  他竟然都能对答了,他真是太厉害了!

  赵程也惊讶,虽然这个译白过于简略,但的确说对了中心思想,看得出来,这是他自己的理解。

  赵程点头表达了认同,赞道:“译得不错。”

  赵铭:……

  他默默地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无奈,只能和他道:“伯父,您别多想啊,他背的文章可不少,这只是其中一段而已,我真不是有意的。”

  “兵,事关天下大势,”赵含章道:“不论是和平时候论兵,还是混乱时候论兵,都不免提到天下之势,治兵如同治国,治民,这内容不免就涉及到一些。”

  赵铭还未说话,赵程已经不在意的道:“说就说了,谁还能把他们怎么样不成吗?这天下现在乱成这样,不就是因为君主不贤不明吗?”

  赵铭无奈的道:“当今才登基不久。”

  “所以先帝不贤不明,根源更在于武帝。”

  连晋武帝都被拉出来了,赵铭还能说什么呢?

  他怕再说下去局势就要控制不住了。

  其实现在就已经控制不住了,少年们纷纷道:“不错,若是武帝当初能够另择后继之人,大晋怎会走到如今地步?”

  “也不一定,我看他们谁也不服谁,另立新帝未必就能平和局势,你看现在不也乱着吗?”

  话说得隐晦,但大家都懂,他们指的就是司马家。

  还有人小声道:“我看是因为他们家得位不正,所以才……”

  “大胆,”赵铭脸色一肃,厉眼瞪过去,少年们吓得低下头去。

  他抿了抿嘴道:“你们若是谈《六韬》我不拦着,但若妄议朝政,不等衙门拿你们,我先打断你们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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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见

  

  第202章 争辩

  赵含章见少年们如同霜打茄子一样低下头,不由挑了挑眉道“在西平县内倒是无碍,在县外注意一些就行了。”

  赵铭一听,忍不住扭头瞪了她一下。

  赵含章冲他笑笑,“伯父,他们都还小,有心国事总比沉迷清谈要好。”

  大家惊讶的看着她, 虽然吃惊于她敢反驳赵铭,可不代表他们就认同她的话,赵宽道“三妹妹缘何以如此轻蔑的口气提起清谈?”

  赵程也蹙眉看向她。

  赵含章眨眨眼,坚定的道“那一定是兄长听错了,我并没有轻蔑清谈。”

  赵宽不肯放过,逼近问, “难道三妹妹那话不是看不起清谈, 反而推崇国政吗?”

  赵含章稀奇, “难道国政不值得推崇吗?”

  “我没说国政不值得推崇,但世间道理不辨不明,国政为俗务,在人之本质前,国政还要退一射之地。”

  赵含章就看向赵程,“叔父也这样认为吗?”

  赵程道“我游学多年,便是想找到一条可救世人的道路,追求人之本质。”

  “那叔父找到了吗?”

  赵程摇头,“连你祖父那样的人都找不到,何况我呢?”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我不知道你们追问的人之本质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方法可以救世,我只能尽己所能救我所看见的人,叔父既然找不到,何不暂时停下,一边救助身边的人, 一边思考呢?”

  赵程蹙眉, “救助身边的人?”

  “对,”赵含章郑重的道“叔父,西平县遭此大难, 不仅县城被劫掠,城外的村落也多被乱军糟蹋,不敢说十室九空,却也损失大半。”

  “百姓流离,含章看着心痛无比,但请叔父帮我救一救他们。”

  赵程直接问,“你要多少粮食?”

  赵含章一脸严肃的道“叔父,这不是粮食的问题,含章虽不富裕,但还是有些嫁妆的,勉强还可支撑,西平百姓需要的是叔父啊。”

  赵程一脸懵,“需要我?”

  他能做什么?

  赵铭在一旁澹定的喝酒,掀起眼皮看了这个族弟一眼道“她想请你做她的幕僚。”

  赵含章连连点头,眼含星星的看着赵程。

  赵程蹙眉没回答,他从未想过要出仕,更不要说给谁做幕僚了。

  赵含章见状,立即扭头邀请赵宽等人, “如今县城各处都缺人, 兄长们与其出去游学,不如留在西平,一为百姓请命,二历经红尘,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认识,能够解心中疑惑呢?”

  赵宽人比较犟,问道“三妹妹还没回答,国政俗务与清谈谁轻谁重呢。”

  赵含章便一脸忧愁的叹息道“我是个俗人,读书又少,并不知清谈。”

  “我听人说,与群贤清谈需要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但那我一来年纪小,二来读书少,如何能有那样精妙的言论呢?”赵含章道“所以于我这个俗人来说,国政这些俗务自然要比清谈重的。”

  赵宽立即道“三妹妹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他身后的少年立即跟着道“我们也可以教你。”

  傅庭涵见她眼中显露无奈,便笑道“我来教她吧。”

  众人回神,这才发现傅庭涵一般,对哦,傅庭涵还算有名,听闻他在黄老一道上有自己的见解,在北地郡一带很有名望,夫教妻,他教赵含章的确更方便,也更名正言顺。

  赵宽心中惋惜,他觉得赵含章讥诡,她若学了清谈,以后有清谈会把她带上,他们说不定能赢。

  赵宽在惋惜,他身后的少年们已经围住傅庭涵,热情的邀请他,“傅兄,我们来辩一场如何?”

  “这个好,但不知以什么为题呢?”

  “既然提到了国政和清谈,不如就论这两个如何?孰轻孰重?”一人道“三妹妹虽未明着回答,但从她的态度上便可看出,她认为国政比清谈重。”

  傅庭涵“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惊讶的看向傅庭涵,“你怎会也如此认为呢?素闻你在清谈上有建树……”

  傅庭涵“所以我改了,以后不会再清谈,就专心国政。”

  很好,直接谢绝了大家将来的邀请。

  赵宽都忍不住回头了,“你刚才还说要教三妹妹。”

  傅庭涵面不改色,“我会教她,但我不会再与人辩论玄学,这两者也并不冲突。”

  众人惊讶的看他,很是不解,“为何?”

  他们忐忑的问道“难道是你曾经输给别人,然后有什么约定?”

  想象力还挺丰富,傅庭涵直接了当的道“对清谈没兴趣了。”

  “那你现在对什么感兴趣?”

  “数学。”

  “难道是术数?”赵宽想到昨晚从父母那里听到的消息,不由皱了皱眉,“傅兄,墨家毕竟是小道,自秦亡后,墨家便不复存在,只余些工匠杂学,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谁说数学是墨家的?”傅庭涵道“数学可用于多种地方,兵家,法家,甚至儒家都能用上。”

  它是宇宙的语言,是一切学科之母,在这里也可以转换为,“它是百家之母。”

  众人瞪大了眼睛,连赵铭都忍不住呛了一下,“庭涵怎会这样想?”

  他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不在意的挥手道“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对,你们不是辩论吗,这个论点多新鲜呀,正好给你们用。”

  立即有少年去拉傅庭涵,兴致高扬,“我们来辩。”

  傅庭涵拒绝了,“我不辩,这个论点送你们,你们玩吧。”

  他从没参加过辩论会,对清谈也不熟,最主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短处,要说数学是百科之母,他能举出很多论据,但百家嘛……

  对百家不甚熟悉的傅庭涵自己也怀疑起来,兵家和法家是一定会用到数学的,且许多东西是需要数学做底,尤其是兵家。

  可其他家嘛,他自己也不太肯定。

  “这是你提出的,你怎能不辩呢?”

  还想再劝赵程的赵含章见状,忙上前把傅庭涵救出来,“哥哥弟弟们,我们傅大郎君话已出口,说了不再清谈,那便不再清谈,诸位何必让他破戒呢?”

  她道“要想知道数学是不是百家之母,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诸位到我县衙里来,用你们学过的兵家、法家、儒家、墨家等等所有家的知识做事,看能不能离开数学后独立存在便知道了。”

  “我们是探究实质,为何要去做那等俗务?”

  “真理诞于实践,你们都没实践过,焉知它真确?”

  “此话不对,这世间有许多真理并不必要一一实践,只靠推理便也能得真知。”

  傅庭涵见他们争起来了,老实的退到一旁,看他们争辩。

  

  第203章 邀请成功

  赵程见他退出来,便让他坐下。

  三人就这么优哉游哉的坐着看他们辩论。

  前一刻还说不会清谈的赵含章,左一句,右一句的把她兄弟们都怼了回去。

  赵程都快要被她说服,更不要说那些涉世未深,知识积累还不足,容易被影响的少年们。

  他不由问傅庭涵, “你不会是因含章之故才立志不再清谈吧?”

  “不是。”傅庭涵郁闷道“我知道哲学在世界进程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好的思想可以推进整个社会的进步,但哲学的研究也要基于现实,最主要的是,能够投入这样大精力去研究并有所成的思想家是很少的,像现在这样, 几乎所有的士族都参与进清谈中,能够找到所求本质的人有几个?”

  “这本没有什么,但几乎所有沉迷于清谈的人都将实务视为俗务,不屑于去做实务,那这天下的实务谁来做?”傅庭涵问“而这些将实务视为俗务的人还大量占据着官位,把握权势。”

  他有些讥讽的问道“既看不起这些俗务,为何不辞官归隐,于山林间寻找世界本质呢?”

  赵铭端着酒杯没说话,赵程却是抚掌大笑道“不错,所以我说朝中那些清谈家皆是沽名钓誉之流,白白污了我们老庄的名声,其中以王衍最为可恶,实乃误国之首。”

  赵铭瞥了他一眼,放下酒杯问傅庭涵,“何谓哲学?”

  赵程不在意的挥手道“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想来是和清谈一样的意思。”

  傅庭涵点头,“差不多吧,哲学就是对世界上所有问题的研究,世界的本质, 发展的根本规律,嗯,在这方面含章比我懂,或许你们可以问问她。”

  清谈也是的,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出来研究,所以傅庭涵觉得大晋是一个很神奇的时代。

  如果只有一个人在研究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他会觉得那个人是先知;

  如果只有少部分的人在研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他会觉得这群人是智者;

  但绝大部分士族,读书人,世家都沉迷于研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他会觉得这群人是智障。

  早在了解过清谈和这个世界的现状后,傅庭涵就给自己下过界限,他一定一定不要加入他们。

  他才不要做智障呢。

  只是……

  他看向正与人辩得热闹的赵含章,有些头疼和不解,明知道是无意义的争辩,为什么还要辩得这么开心呢?

  很快傅庭涵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一场辩论下来, 赵含章和少年们没分出胜负,但少年们全都稀里湖涂的答应了赵含章去县衙里帮忙,以寻求答桉, 然后用实际证据打败赵含章。

  以后少年们能不能找到实证让赵含章认输他不知道,但目前看来,是他们输了。

  赵铭和赵程也都看出了其中猫腻,暗暗摇了摇头后也不阻拦。

  赵含章一下得到了这么多人才,还都是免费的,高兴不已,大手一挥,催促成伯,“快去多杀两只羊,把家中的好酒取出来奉予伯父和叔父。”

  成伯笑着应下,把才添买回来的两只羊又杀了一只,让人该切薄片的切薄片,该砍成块的砍成块,骨头也都分着放好。

  赵含章则凑到了赵程边上,一个劲儿的邀请他,“叔父,你看兄长和弟弟们都去了,你为何不来呢?”

  赵程“我对研究术数在百家中的作用不感兴趣。”

  “那也可以研究些别的,叔父出门游学等同入世,在别的地方是入,在西平县也是入,何必拘泥于距离呢?”赵含章道“叔父,您就来帮帮我吧,若有您相助,西平县一定能更快的安定下来,这也是您的功德啊。”

  赵程蹙眉,再一次拒绝,“我对政务是真的没有兴趣。”

  和王衍一边标榜着清高,一边把持着权势不一样,赵程是真的不喜欢。

  赵含章也看出来了,看他外面的衣服都磨出毛了便知道,他是个节俭的人。

  赵瑚多有钱啊,在族里除了她祖父外便是他了,连五叔祖都不及他有钱。

  看他日常吃穿用度,比赵长舆和赵淞都要奢侈得多,但他的独子却穿着卷毛的衣裳。

  她可不觉得赵瑚会不给钱给赵程用,多半是赵程不在意这种身外之物。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叔父若不喜欢县衙那些鸡毛蒜皮的俗务,不如去育善堂里帮我教导弟子?”

  “做先生,教书育人不正是叔父一直在做的事吗?”她道“我在县城里给您拨个院子,这样您也就不用来回的奔波。”

  先把人拐到县城再说。

  想要继续拒绝的赵程一顿,“我住在县城?”

  “当然,住在县城,若学生有疑问才好请教叔父呀。”

  傅庭涵掀起眼皮看她,只怕是方便她找他解疑吧?

  育善堂那些孩子都才开始认字,他们能有什么疑问连夜请教?

  赵程却认真的思考起来,赵含章咬咬牙,决定大出血,“到时候我在叔父的院子边上再拨出一个院子来给兄长和弟弟们居住,你们可以跟出去游学时一样读书清谈。”

  赵宽等人一听,立即跟着鼓动赵程,“叔父,我们去县城居住吧,坞堡虽好,但过于热闹,于读书无益。”

  虽然他们在外面的时候很想家,刚回到家时也很激动,但……才过了一晚上,他们已经有丝丝的想念外面自由的生活了。

  尤其像赵宽这样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却没成亲,也没定亲的人士。

  几个少年眼巴巴的看着赵程。

  这几个少年都是跟着赵程学习的,带了七八年,跟儿子也不差多少了。

  他心软,那一丝迟疑便散去,变成了坚定,点头应下,“好。”

  赵含章忍不住冲傅庭涵比了一个耶,高兴的道“我这就让人回去安排,明天叔父和兄长们便可去县城了。”

  赵程“这么急?”

  赵含章就问“叔父是在坞堡内还有事吗?若是见亲友,也可请他们去县城相见的,反正两地距离又不远。”

  赵程一想到坞堡中孜孜不倦想要劝说他和父亲和好的长辈们,立即点头,“也好,那你安排吧。”

  赵铭等他们谈完了才开口,“你要让育善堂里的孩子读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