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木木一把擦去眼泪,欢声笑道:“有圣手仙姑这句话,咱们就不怕他名剑山庄!我爹妈愁得都快上吊了,我这就回去禀报他们去!”说罢起身离座,转过身来。她这一转身,沈可器两只眼睛险些跌出眼眶。何哉?只见这何木木眉目如画多三分灵动、肤似玉脂增三分凝光,唇如丹蔻胜三分娇艳,鼻若琼瑶强三分挺秀,一派天真之中,自有俏丽如许,转身启步,当真便似是“九天仙洛凌波至,画中神女破图来”。沈可器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膝头发软,伏下身去,竟不敢再看。他右手抚胸,稍事平静,慌忙沿花墙遁去。走得远了,方敢回头,却见那端乌桕树下,一叶小舟离岸而出,紫玉绿珠粉臂划动之处,乌蓬小船荡进绵绵荷花之中。想来何木木坐在篷中,未得再见。他怅然若失,糊里糊涂走回客舍之前,却见麻四爷正把着一张凉桌吃肉喝酒,那管家在一旁作陪,好生不自在。麻四爷道:“老疙瘩,你这一泡尿可真长,我都吃了半壶了。快来,快来,一起吃!”那管家忍不住笑了出来。麻四爷反应过来,也笑道:“有什么好笑?我是说吃酒,又不是吃尿。你也吃一杯!”忽然手臂一伸,抓住那管家下巴一捏,管家不由自主张开嘴来,早被他灌下一杯。麻四爷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可器上前在师父面前坐了,对那管家道:“管家事多,不消陪我们师徒了。我陪师父吃几杯。”那管家如获大赦,仓皇告辞而去。沈可器道:“师父,真让咱们猜着了,那天那紫玉、绿珠果然与这位秦大爷家极相熟的。”
麻四爷瞪眼道:“好啊,秦寄林敢护短,我就跟他翻脸!你见着那两个小蹄子了?”沈可器低声道:“师父,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咱们进屋再说。”麻四爷眨了眨眼睛,摇头咕哝道:“这老疙瘩,比他师父还师父。”他与沈可器实则是半师半友,不然他怎么会当着徒弟的面喝花酒嫖妓女,当下提了剩下的半壶酒,两人进了屋中。
沈可器关上房门,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麻四爷眨眼道:“弄什么?神神怪怪的。”沈可器凑近师父,压低声音,将所见所闻讲了。麻四爷听了半晌不做声,过了好一会,笑道:“你看上了那个小姐是不是?”沈可器急道:“哎呀你也多少像个师父样好不好?我跟她连正面都没照过一回,怎么说看上没看上?我是想问问师父,落花庄遇上了这档子事,看来要跟那什么名剑山庄整些什么事,不会出什么乱子吧?咱们是仍然留在这里呢,还是告辞?”
麻四爷皱起两道半秃的眉毛,背着双手慢慢踱步,嘴里咕哝道:“名剑山庄?名剑山庄原来也在江南?三天就来了两回,看来不会太远。”沈可器小声道:“师父,你说什么意思?”麻四爷摆摆手:“师父想事,你别插嘴。”沈可器苦笑不语。
沈可器真想师父答应留下来帮落花庄御敌。如此一来,他便可能有机会跟那个何木木见面。可麻四爷的脚步踱来踱去,就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再看他的两道秃眉,几乎拧到一起,挤得两只环眼虽然小了些,但更见其圆,这模样让人疑似一个傻子在琢磨小鸡怎么撒尿蚂蚁怎么上树,总之不像是思索什么有用的名堂。沈可器暗暗着急,忽然间麻四爷的脚步停下来,光头凑到他跟前,两只环眼瞪着他,压低声音道:“老疙瘩,你有没有胆量跟师父干点大事?”
沈可器吃了一惊,低声道:“什么?”
看来麻四爷谋略已定,脚一勾拖过一把椅子坐了,先嘿嘿笑了一阵,说道:“嗯,近几年武林中有句哑谜,叫做‘日月星,金玉铁。六剑合,天门落’,你听说过吗?”
沈可器心中一动,点头道:“听说过。是师父你说的啊。”麻四爷站起来,手摸着光脑门,连道:“你别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沈可器道:“师父,我没急啊。”麻四爷瞪了他一眼,又负手踱起步来,嘴里念念有辞,什么“六剑、天门”的,含含糊糊,不明其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再次停下来,喜孜孜道:“老疙瘩,我想好啦。我俩呢,跟他们玩个趁火打劫。”沈可器低声道:“到底是什么?”麻四爷道:“嗯,只有咱们两个,办这么大的事,人手的确少了些。可若是回关东召集齐我那些弟兄,却又未免路途遥远。姥姥个脚,有道是:兵贵神速。又云,出其不意。再则,敌明我暗。总之,背水一战,稳操胜券。”沈可器简直要急死,问道:“师父,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麻四爷回门前倾听一会,确信无人偷听,返回身来,低声道:“老疙瘩,咱们索性再小心一点儿,今天晚上来个隔墙有耳,听听秦寄林跟他大姨子商议些什么。”沈可器沉声道:“那可是犯江湖大忌呀!”麻四爷摇头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刚才我说的‘六剑合,天门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沈可器摇了摇头。麻四爷道:“据说几十年前,还是元朝天下的时候,咱们汉人老百姓过得若不堪言、惨不忍睹,姥姥个脚,总之是有皮没毛的。怎么办呢?就有些武林中人悄悄联合起来,奶奶的,他们可是要赶走元兵,还我汉人江山。咱关东老家再往那边就是鞑子国了,就是后来被汉人赶回那里去的。你以为元兵来中原当皇帝是串门儿走亲戚,过几天就自己回啊?”
沈可器道:“我没那样以为啊。”麻四爷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当然,后来是朱太祖赶走了鞑子,得到了我朝天下。可在早些时候,比明太祖起事早的人有的是。元朝皇帝刚开始还想镇压,后来见大势已去,就仓皇北逃。这叫做兵败如山倒。可他们毕竟坐了我汉人几十年江山,当皇帝的时候又是属锅铲子的,不知刮了咱们汉人多少油水。搜刮来的这些珍宝不计其数,带着北逃的时候,汉人大军跟着一路追杀。行军打仗,那得讲一个轻装前进。如果你是元朝皇帝,你会怎么办?”
沈可器心中一动,沉声道:“扔了珠宝,让追兵抢去。追兵见到珍宝,自然就不追了。”麻四爷呆了一呆,嘿嘿笑道:“你这法子倒成,幸亏当时鞑子皇帝没想到。不然我汉人大军见到珍宝,抢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那还怎么赶鞑子?说不定鞑子反而杀个回马枪,咱们汉人那可是饺子凫水——八成是熟(输)了!”沈可器再想了一想,摇头道:“其实这法子不行,汉人大军见到珍宝,必定更加紧追不舍。说不定一直要追到他们老家去,把他们杀得精光。”麻四爷又呆了一呆,拍腿道:“对啊,老疙瘩!那元兵可就是引狼入室了!”沈可器笑道:“师父,你喜欢用成语,那也得有点谱才行。咱们汉人是狼吗?”麻四爷摸了摸脑门,也笑了:“为师还不是看你念了几天书,不文绉绉地说话,怕你不懂。好啦,先不论这些,就说那元朝皇帝带着珍宝还有好些汉人女子往他们漠北老家拼命奔逃——”沈可器道:“还有好些汉人女子?”麻四爷道:“是啊,有道是‘烧杀淫掠’。两国相争,强的一方必定要将这四样干得足足的。算来掠字倒是排在最后,淫字在它之前。你别老打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