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铜喜出望外,看众天女与两名男子神色如常,暗笑自己先前的念头才叫愚蠢,忍不住赞道:“原来娘娘早有退敌妙计,在下可真是白担心了一场。”小蔻冷笑道:“敌人退了么?”金如铜道:“这个……当然一时还没退,不过他们却也进不来,这可不跟退了差不多?他们能进来跟咱们斗一场么?”
却听甬道中一人高声道:“大伙儿安静!”此人中气充沛,声音清越,众人闻言,鼓噪之声立歇。金如铜听出乃是那位“司笔先生”陈望的声音。独听另一个粗哑的嗓子道:“阿铜,你怎么会跟妖女混在一起?”金如铜一听声音便知是谁:“魏大师叔,你也来到湖南了么?”那人正是好读堂大堂门“老子不服”魏果,扑到铁栅门上,两根铁戒尺敲得铁门当当作响,叫道:“阿铜,你这个王八羔子给老子出来!你师父随后便来,他妈的,堂堂昆仑派弟子,甘心跟这些妖邪之辈为伍,你师父不说,老子也绝对不服!”小蔻挺身而出,对他做个鬼脸儿,笑道:“你便是‘老子不服’魏果么?”魏果道:“正是老子!”小蔻笑道:“你自称‘老子不服’,那么你服不服你老子?”魏果活人四十余载,从来没听过这个问题,闻言呆了一呆,怒道:“老子不服!”他一气便有一个“老子不服”出口,已经习惯成自然,浑没想其间有何不妥,却听小蔻笑道:“你连你老子都不服,那服不服别人,倒也不在话下啦。”众天女均咯咯而笑,连栅门外正义盟众豪中也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魏果愈发大怒,脸孔涨得发紫,大叫道:“老子不服,老子不服,老子就是不服!你能怎样?你们这些妖女,有种就打开门跟老子见个真章!”
蓦地里嗤的一下,魏果喔唷一声,捂住嘴巴哇哇乱叫。芙蓉娘娘食指一收,中指“商”音弹出,指风袭向魏果左目。魏果身后抢出一人,手持一根大铁笔挡住魏果。只听“叮嗡”一声,指风击在铁笔上,煞是好听。芙蓉娘娘道:“阁下是谁?”那人笑道:“不敢。小子魏思,这位是我的亲哥哥,见事紧急,手足连心,代为挡下这一招,惭愧,惭愧。”芙蓉娘娘微微一笑,左臂晃了晃江不外,道:“那小老头儿的铁笔好听不好听?”说话之间,右手五指轻弹,数道指风激射而出,魏思的铁笔便叮叮咚咚奏出曲调来,听着便是一首《乖娃娃》。其时这段小曲几乎人人会唱,乃是大人哄小孩睡觉所用。江不外久听妈妈哼唱,一听之下,顿觉遇到知音,跟着唱道:“乖娃娃,不说话。睡觉觉,不害怕。月亮明,照我家,明天太阳格外大!”芙蓉娘娘微笑不减,抡音指或急或缓,以求与江不外唱腔合拍。只苦了魏思,铁笔上传来的劲力一波又一波,震得他手臂酸麻难当,欲撤开铁笔,却怕她指力再到来便击中自己身上要害,因此强力支撑,脸色紫涨,尴尬之极。
突然之间,一片细微之声响起,芙蓉娘娘笑容一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紫纱,手腕一抖,劲力到处,那轻纱鼓成平平一片,扑扑扑一阵轻响,芙蓉娘娘收回紫纱,冷笑道:“好歹毒的暗器!正义盟不是邪魔歪道呀,这却是什么人冒充正义盟的英雄好汉?”眼光盯着甬道中的一人,那人手中握着一根毛笔空管,笔锋已经不见。原来他的笔锋便是暗器,笔管尾端装有机关,用时一旋,牛毛细针做成的笔缝便激射而出,伤人范围可达数尺,端的厉害。那人见芙蓉娘娘轻轻松松接下他的暗器,心下吃惊,说道:“小可唐矩。这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小可不施暗器,那便无法助魏二侠脱此困境。这暗器一没煨毒,二没倒刺,倒也算不上歹毒。”唐炬本来胆量极小,不会轻易出招,只因魏思在沐云山庄答应替他出头与百贱门师徒评理,感恩戴德,乃假以援手,此时见好就收,怕芙蓉娘娘的抡音指袭来,赶紧躲在一名女子身后。那女子身形高挑,正是“铃铛刺”吴月娘。他们夫妻比翼双飞,人称“妙笔生花”。
却见人群中越出一人,站在铁栅栏之前,抱拳略略一揖,说道:“在下陈望,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芙蓉娘娘笑道:“原来你便是邢远程老贼的司笔先生。邢远程老贼呢,怎么不亲自来?”
陈望哼了一声,说道:“在下自报家门,又请教夫人宝号。窃以为夫人应当答复为是。”
芙蓉娘娘道:“我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了吗?你用不着告诉我,我也没必要跟你讲我是谁。”陈望冷冷一笑道:“在下猜测,夫人便是被称作‘芙蓉娘娘’的妖女头领吧?”
芙蓉娘娘笑道:“你猜的倒也不错。不过,本娘娘没空跟你在这里罗嗦。嗯,听说太湖的三坛映月颇是好景致,娘娘要去瞧瞧。这便要走啦!”
陈望挥剑砍那铁栅门,众豪使重兵器的,均来相助,一是叮叮当当,声震双耳。那铁栅却是精钢打就的,哪里动得了分毫?陈望叫道:“你走得了一时,走不了一世,天女会背天而行,颠倒乾坤,注定自取灭亡!”芙蓉娘娘笑道:“是么?莫要忘了,地上所以有人,乃是女娲娘娘造的。天之本意,是女贵男贱,可恨愚陋男人,本末倒置,以愚蠢蛮力,吃人宗法,荼毒天下姐妹,使之不得翻身。天女会承女娲娘娘旨意,正天下,清污浊,便在晨晚。”忽听众天女齐声唱道:“多少天娇丽,沦为泣怨妇。本末既倒置,愚男遂称夫。怜我好姐妹,受煎复自荼。女子当自强,不求天作主。以我绝世术,驭此薄情奴。自此易天地,纤掌控万物!”这是天女会会歌,会中姐妹人人会唱。这时有正义盟众豪旁听,更唱得声情并茂,动人心魄。敲打砍砸铁栅者不觉渐渐稀少、止歇,许多人不禁动容,心里便想:“她们这歌声之中,难道一句也不对么?不,其实这歌曲大有道理。女子着实可爱,然而我们男子,不是将她们当作仆役驱使,便是当作妓优玩弄。有时看来象爱她们一般,可是,何曾以平常之心、敬爱之意对待过?”
众天女颜容美丽,音色纯清,在芙蓉娘娘领唱之下,虽只有区区十数人,却说不出的令人陶醉。众豪许多人跟着喃喃而语,微微点头。陈望醒回神来,心下一凛,大喝道:“妖女施法术蛊惑人心,大伙儿万万不可上当!”众豪均是一个机伶,大喝声中,挥兵器砍砸铁栅栏。小蔻、小丹、银铛三女怒叱之中,拔剑刺杀。正义盟群豪这边岂会谦让,双方隔着铁栅,打得不亦乐乎。天女会这边除了这三位好手,只剩下芙蓉娘娘、阿娇,另九名少女、少妇有的年幼,有的武功不济,气势渐被正义盟群豪压住,好在中间有阻挡,不至受伤。阿娇怒道:“你们上!”那蓝袍男子、绿袍男子微一点头,飞步上前,手中早各多了一件兵器。绿袍男子使的是一件金镗,招数凌厉,展动之间,金光闪闪,锋利莫敌,却听嗤嗤当当,削断五六件敌人兵刃;那蓝袍男子手持一根尺余长的铁棒,一俟近敌,将铁棒一旋,嚓的一声,变成一杆六尺余长的铁枪,点戳刺攒,极是精奇。他一上手便立显威力,惊呼连连之中,正义盟已有四人伤在枪下。却听有人叫道:“是蜀中赵家枪法!”“他是‘威龙枪’赵风!”“那穿绿袍的是‘闪电镗’秦无北!”
赵风据传是赵子龙后人,枪法神出鬼没,数年前便在武林中立下赫赫威名;那秦无北乃是太原武林名门‘杏花庄’的唯一传人,唐代之时,秦家便有“太原公”秦三惭武功盖世,其后人更借鉴一代剑圣莫之扬所传的潇湘剑法,自创二十七招无敌镗,武林之中罕有敌手。这时二人联手,将这边正义盟众豪气势尽数压下。陈望见状,令众豪退后,自己展开剑法,与二人急斗十数招,却是不能近身搏杀,难以尽兴。撤剑呵呵笑道:“赵风、秦无北,难怪这些年你们二位突然失踪,却是拜倒在天女会妖女的石榴裙下,枉了当年英名!”赵风微微一笑,与秦无北退回阿娇身旁,似是不屑于陈望争辩。
陈望道:“可惜,可惜!”挥手喝道:“今日你们还想逃么?大伙儿出去找些柴草硫磺,我们活活烧死这些妖女!”众豪大受启发,当即便分派人手,要出去准备。却见芙蓉娘娘作个手势,甬道口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众豪大惊,纷纷喝问:“怎的?”“妖女又使什么诡计?”
芙蓉娘娘笑道:“眼下两头都堵住啦,你们呢,便是风箱里的老鼠,要点火也罢,要水淹也罢,悉听尊便。呵呵,咱们天女会经营这座园子已经两年多,今日总算派上用场,倒也没白费了心血。不陪啦!”右手一挥,六名美貌少女按动机关,却听咔咔声响,石厅正中木板开裂,显出一个巨大的水窖来。六名少女分两列来到水窖两侧,各解开身前木柱上的一条绳子,却听“嚓嚓”声响之中,一条小船从屋顶落下。金如铜吃了一惊,仰去看去,见屋顶共有三道大梁,每道大梁上都绑着一条小船。
芙蓉娘娘道:“让两位伤者先上,小蔻、楚杉杉上船照应!”
各人依命上船。但见六名少女在又一齐扳动机关,正墙突然洞开,显出外面的情形,却是一条渠道与水窖相通。闸门升出,两处水面齐平。两名少女跳上船来,在窖边一推,小船进入渠中。
金如铜又惊又喜,左右一望,两边开阔,已经出了那“绛阆苑”。他不知觉间早对天女会众女佩服得五体投地,眼见后面又有两条船出来,芙蓉娘娘、阿娇、小丹、银铛、赵风、秦无北等人均安全离开,不禁高兴得眉开眼笑。突然之间,想起自己身份,心中又大是踌躇:“莫非我也拜倒在妖女的石榴裙下了么?”更想到师父、两位师弟不知下落,而自己居然好半天没有想起这回事,又不禁惭愧。小蔻看他神色变化,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嘻嘻笑道:“你们那些‘自己人’被困在地道之中,你想不想知道他们现下是如何情形?”
金如铜呆了一呆,陪笑道:“其实哪里是什么自己人?不过是在下的缓兵之计。那么……他们现下是如何情形?”
小蔻笑道:“娘娘她们离开之时,便会启动最后一道机关,两道铁栅之外,又会各落下一道石门。那石门厚达两尺,与石壁嵌槽合缝,地道便不怎么透气了。而偏偏糟糕的是,地道顶上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些烟雾来,人闻了之后,便会神智失常,有如醉酒。一个人醉了也就罢了,这么多人都醉了,那必定就热闹得很啦。”
金如铜听得心惊肉跳,直泛寒气,心道:“那却是怎样一种热闹?到后来必会神智错乱,众人群殴。”想到魏思、魏果等人也会在黑暗的地道之中与人打作一团,最终惨死其中,不禁惕然。小蔻咯咯而笑,似是越看到他忧心忡忡,便愈是兴高采烈。金如铜恍惚之中,三条小船穿过水汊,已经进入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