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知是真是假的老婆婆拉着程思思在山林中穿来折去,疾若怪鸟狡兔,程思思身不由己地跟着奔行,不一会儿,便听不到人声了。老婆婆放慢脚步,又走了二三十丈,见到一处废园,有几间低矮的草房,均已坍塌。老婆婆好像极为熟悉此处地形,径上前于荒草之中伸杖一拨,两片朽木板移开之处,现出一方黑黝黝的洞口。老婆婆笑道:“好啦,咱们到了,下去歇歇吧。”松了程思思手腕。程思思惊声道:“这洞里有什么?我不下去!”
老婆婆摇头道:“我看你生得也挺标致,跟我老人家不相上下。却怎么这般不识时务?你不下去,我不会推你下去吗?”随即手臂一长,在程思思腰间一托,程思思的身体便向那洞口跌入。本来以程思思武功,决不可能直接跌下去,却不知那婆婆使了什么手法,程思思只感腰身酸痛,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眼前一黑,落入洞中。她抬头看时,洞口一闪,那老婆婆也跃进来。程思思暗道:时不可失,失不再来!好在手中的剑一直没有失落,一招“青鸟报佳音”招呼过去。这洞口窄小,仅容人直上直下,那婆婆无法闪避,长剑透胸而入,哎哟一声,缓缓倒地。
程思思一招得手,自己都出乎意料,想要抽回剑来,那剑却牢牢卡在婆婆身上,竟然拔不出来。程思思无奈,只得松了手,喘着气道:“我本来也不想杀你,但你……总之是你得罪我在先,咱们这笔账,就算结了罢!”
洞中光线幽暗,那婆婆依稀还在动。程思思要想出此洞口,必须要从她身上踩过,可一来不敢。二来想想这婆婆对自己虽然决无什么好意,却也说不上有多大的恶意,自己迫不得已杀了她,再要辱及尸身,不免过分了些。正犹豫间,听那婆婆呻吟道:“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你们饶过这位姑娘。我老人家是观世音首座弟子,你们也不可对我无礼……啊唷……”
程思思胆量虽非寻常女孩可比,但听在耳中,仍是打了个寒战,好像看见勾魂小鬼正拿着锁链拘拿老婆婆的魂儿,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通”的一下,撞在一个什么板子架子之类的上面,忙伸手扶住,触手摸到一个圆而硬的物事,非石非木,不禁又吓得出声。却听一个尖而细的声音道:“吱吱吱,我说牛头大哥,地府中什么老头鬼、老太太鬼太多啦,再拿这个老婆子去,也没什么意思,若是拿这个小姑娘去,陪咱们兄弟乐一乐,岂不是更好?”另一个鬼阴森森地道:“马面兄弟,咱们拿人的魂儿,总得奉阎君爷的差才行。这小姑娘姓什么叫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好随便捉拿?”
那马面的声音道:“兄弟查查。”接着悉悉瑟瑟,好像翻动什么账簿之类。程思思只吓得心头狂跳,两耳交鸣。突然听马面喜道:“哦,在这里了,这小妞儿叫做程思思,外号大漠明珠。大哥,生死簿上写着她寿一百一十九岁终。他奶奶的,到那个时候,又是一个老不死的婆婆鬼!”
程思思听自己在生死簿上居然是一百一十九岁的阳寿,不禁又惊又喜。却听那牛头道:“嘻嘻,有了,咱们将这个一百抹去,那不就是一十九岁吗?这小姑娘今年几岁了?”马面咯咯吱吱笑道:“再巧没有!她今年正好一十九岁。我说牛头大哥,咱们就拘了她去,向阎君爷说说,咱兄弟千百年来当差勾魂,好不辛苦,求他老人家赐了这门婚事。”牛头道:“你我二鬼,止此一女,如何婚配?”马面道:“咱哥儿俩不分彼此,让她一女事二夫好啦。合该她占些便宜,又有什么?”牛头大喜,二鬼相对嬉笑。
程思思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吓得摇摇欲倒,竟是开了不口与二鬼争辩。
正焦急间,忽听牛头道:“不可。你看看,这里写得清清楚楚:‘命中注定与邢志昂结为夫妇’。这可如何使得?”
程思思心道:这邢志昂是谁?惊恐之中,忽感三分羞怯:缘份天定,原来我的……我将来的夫君,是一个叫邢志昂的人。少女未嫁之时,人人对未来的婚事又是好奇又是恐惧,她这时被吓得仅剩的三分心智中竟有二分在想像那“邢志昂”是高是矮,是俊是丑。却忽然之间,听二鬼又在商议将“邢志昂”的名字也勾了去。说什么如此一来,死无对证,那邢志昂虽不免因此做了孤魂野鬼,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等等。
程思思仿佛看见那个叫邢志昂的男子糊里糊涂做了冤魂,不知为何,竟尔勇气大增,叫道:“不可以!你们胆敢勾他的魂,我到了阎罗大殿,也要告你们!”二鬼惊道:“不好,快走!”但听吱吱数声远去,再不闻二鬼对答。
程思思再也坚持不住,一跤坐倒。却听那婆婆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程思思惊道:“你没死么?”
那婆婆笑道:“本来无常小鬼要勾我的魂,可有人拼着见阎王爷,也要替我申冤。无常小鬼们就吓跑了。”嗓子已非老婆婆,而正是一名男子声音。
程思思吃惊更甚,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只听嗒嗒两声,那婆婆打亮火引,点起一枝松明,顺手插在墙壁上。程思思这才看清处身之所原来是一个大菜窖,高约两丈,沿壁搭着好多木架竹排,只不过东倒西歪,看来废置已久。
那婆婆腰身不再佝偻,身形甚是高大,左臂一松,一柄剑从腋下掉落,伸手抄住,递给程思思,笑道:“我便是邢志昂!”伸手在头上一抓,帽子连同假发都脱了下来,接着揭去一张皱巴巴的人皮面具,显出一张二十二三岁的光头男子脸孔,浓眉大眼,虽身着老妪衣服而不遮其勃勃英气。
程思思“啊”地叫出声来,她虽是听到“邢志昂”这个名字还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但内心之中,已经将这名字等同于自己将来的丈夫,乍然从一个大活人口中听到,怎不吃惊之极?但转眼之间,也便明白,什么牛头马面,原来都是这个邢志昂从中捣鬼。难为他口技如此炉火纯青,竟然令自己真假难辨。一时之间,惊讶、羞窘、愤怒、气恼、欣喜诸般感觉一齐涌上心头。长剑接过,想都没想,便向邢志昂连刺三剑。忽然手腕一紧,邢志昂已将她擒住,三根手指一拨,轻而易举取下她的长剑,跟着右手持剑柄,右手捏剑尖,两下用劲,啪的一声,长剑断成数截。邢志昂笑道:“我把剑还给你,可不是让你来杀我的。你这姑娘,当真不识好歹!”
程思思见邢志昂露了这手劲力,知道他纵然自缚双手,自己也万万不敌,只不过这时已经知道他是如此一个英俊男子,女孩儿家在男子面前那种天生的骄傲泼赖便升了上来,冷笑道:“你折断我的剑,可也没什么了不起。但你须得知道,我爹爹便是大名鼎鼎的‘铁驼’程一容,你欺侮了我,当心他老人家跟你算账。”邢志昂笑道:“咱们是注定的姻缘,连牛头马面都不敢掠美,你爹爹又怎么会跟我算账?”
程思思怒道:“你是不知道我爹爹的厉害!再则,借给你十个胆子,只怕你也不敢……”
邢志昂冷笑道:“可不是?我还真知道你爹爹的本事。罢了,算是我怕了你程家的人,我要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