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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死了。”娟儿说。

小小的女童,似乎还不知死亡为何物,脸上没有丝毫悲伤。

韩逢年看向李鹜,后者开口道:“她娘是春风楼的女郎,怀孕后不愿打下孩子,用一生积蓄给自己赎了身。”

“这不可能!”韩逢年勃然大怒,“逢月不是这种人!他若是知道妓……那女人有了孩子,再怎样,也会为她赎身,将她接出那种地方!”

“因为女郎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你弟弟了。”李鹜说,“韩逢月那时,已经动身来东都投奔你了。”

韩逢年怔怔不说话。

“女郎离开春风楼时,身无分文却又怀有身孕,街坊邻居知道她的过去,连浆补活儿也不愿交给她。她只好怀着身孕背井离乡,去了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艰难谋生。后来好不容易生下娟儿,女郎却也因此落下病根,每过几年就死了。留下娟儿在街上流浪,和乞儿为伍。”

“那你是怎么找到她的?!”韩逢年问。

“白家银号遍天下,消息也通天下。找一个人还不简单?”李鹜说。

韩逢年沉默了。

他转头继续看着眼前的小人,越看幼弟的影子越多。一样的丹凤眼,一样的秀气翘鼻,一样的樱桃小嘴,逢月当初就是因为男生女相,才会一直受书院里的同窗欺负,他为了回击那些人的非议和嘲笑,才会错误地走上风流浪荡的道路。

他若知道继承了他俊美样貌的孩子是个女孩,定然会十分欣喜吧……

“我是你父亲的兄长,你可以叫我大伯。”韩逢年一向阴冷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温柔,他将右手轻轻放在娟儿的肩上,轻声说,“从今以后,我会像你父亲一样照顾你。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娟儿看了看韩逢年,又看了看一旁的李鹜,怯怯地点了点头。

韩逢年看着主动握住他衣袖的小手,眼中露出欣慰神色。

“你让我带走孩子,我助你达成联合。”韩逢年站起身来,朝李鹜投出的视线瞬间恢复冷漠,“但你我之间的恩怨,并未一笔勾销。”

“明白。”李鹜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等扳倒傅玄邈,你想凭本事杀我,那就试试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韩逢年带着他的五百人离开了青凤军营地。

李鹜看着他们往淳于安所在的东都方向而去,转身走下了寒风瑟瑟的瞭望塔楼。

李鹍跟在他身后,百无聊赖地嚼着一片不知道谁给的薄荷叶,牛旺则一脸疑惑,暗自砸了半天嘴也没琢磨出真相,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出疑惑:

“师父,白家真有弄大的能量,在短短几天内,就能在全国范围内找斗一个孩子?”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长相,不知道生娘——就这都能在几天内找出来,你以为白家是神仙啊?”李鹜说。

“那娟儿是咋个……”

“找韩逢月不知道有没有的孩子难,找个长得像韩逢月的孩子还不简单?”李鹜满不在乎道,“天下那么多流浪街头的乞儿,更别说因为傅玄邈遭的孽,京畿附近的五州到处都是孤儿——白家从中寻一个相貌阴柔的孩子不费吹灰之力。”

“孩子不是韩逢月的?”牛旺大惊失色,“师父,你就不怕他们发现,然后一怒之下毁约转过来攻打我们啊?”

“怕这怕那还干什么大事?趁早回家抱着孩子热炕头。”李鹜不屑道,“你最亲近的人没了,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你是想坐实这件事情,还是推翻这件事情?现在比任何人都想证明娟儿是韩家血脉的人——不是我们,是韩逢年。”

李鹜笃定地说:“只要他心里这么想,就总能找到理由解释我们露出的马脚。”

“不愧是师傅!”牛旺心服口服道,“真是艺高人胆大,我还有得学呢……”

顿了顿,牛旺忽然想到什么,又说道:“娟儿还小,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娟儿不小了。”李鹜说。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情景。

她坚毅的目光和一往无前的决绝神色,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冒险。

“我想去。”她回答了李鹜的问题。

他问的是,“你愿不愿意去”,她回答的却是“我想去。”

那一刻,李鹜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

回到主帐后,他一撩开门帘就看见还没桌子高的娟儿正踮着脚尖,努力收拾整理韩逢年留下的茶盏。

“行了,这些活儿不用你做。”李鹜说。

娟儿也不多话,默默放下了茶盏,乖巧站在桌前。

“再过几日,你就要离开这里,前往东都了。”李鹜说,“你后不后悔?要是不想走,我还能想办法把你留下。”

“不后悔。”娟儿毫不犹豫道。

“为什么?”

“我不想再饿肚子了。”娟儿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李鹜,“我不想再做乞儿,受人欺负。”

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孩眼中闪耀的火光,是强烈的决心——

李鹜透过那双眼睛,想起一开始被沈珠曦吸引,也是她身处绝境也不放弃的那份坚韧。

“好,机会我给你。”李鹜说,“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三后,李鹜收到韩逢年的来信。

又过了两日,李鹜带着信任的亲兵深入武英腹部,在东都和武英节度使淳于安进行了首次会面。

会谈一开始在武英军军营里进行,气氛剑拔弩张,谈着谈着,连同样参加会谈的韩逢年也没弄明白,严肃的军议桌怎么就变成了划酒拳的酒桌。

联盟的事儿被两个千杯不倒的酒豪抛到一边,日出时分后,双方各自的人扶走醉得东倒西歪,人事不省的首领。

李鹜和淳于安昏睡了一天一夜后,第三日带着宿醉残留的头疼对饮一壶菊花茶,并且感慨年轻不再。

两人用一个时辰来讨论各地酒酿的优劣,一个时辰来交换各地风土人情的看法,半个时辰发来表各自对女人的喜好,一炷香时间来商量联盟事宜——接着就把完整协约的事情扔给了双方的智囊团,勾肩搭背地外出找酒喝去了。

青凤军和武英军的联手公布以后,在建州内部引发极大震动。原本立场就不坚定的两面派更加摇摆,不少州府都采取了按兵不动的态度。

打李鹜容易,打淳于安勉强也行,但是打两方的联军,他们就要多考虑一下了。

傅玄邈的天下第一公子不是白得的,李鹜、淳于安、韩逢年——这三人或强于智或强于武的名声,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谁也不想当危险的马前卒。

李鹜成功和淳于安联手的当下,沈珠曦也在为取得暨海节度使的支持而努力着。

有孔晔的担保,沈珠曦带着护送她的一千精兵,再加上沧贞提供的三千兵力,浩浩荡荡抵达暨海治所金华县。

当天晚上,她就受到了暨海节度使蒋信川的热情接待。

在孔晔的描述中,这是一个时刻乐呵呵的中年男子,性格温和,爱民如子,在政见上和孔晔往往不谋而合。但是见面后沈珠曦却发现,或许是这几年世事多舛,蒋信川的脸上萦绕着一股焦虑。

这种感觉在沈珠曦努力说服蒋信川同青凤军联手的过程中越发强烈,不仅如此,似乎是他的焦虑影响了她,沈珠曦也生起了难以说清的不安。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返回扬州,就好像扬州要出什么事了一样。

又一次辗转反侧后,睡在小床上守夜的阿雪起身走到床边,轻轻蹲了下来,在沈珠曦的手心写道:

“……殿下有何忧虑?”

“……我说不清楚,但总放不下心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似的。”沈珠曦沉默片刻后,说,“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扬州怎么样了……”

阿雪听完,半晌没有答话。

沈珠曦原以为她要宽慰自己多想了,没想到她在手心里写下的却是:“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启程返回扬州?”

“现在?”沈珠曦一惊,“可蒋信川那边,我觉得他立场并不坚定,有很大的可能拉拢到我们这边……”

“若他真的有心反对公……傅玄邈的统治,殿下即便暂时离开,也有孔大人能够继续劝说蒋信川弃暗投明。”阿雪神色沉着,“殿下何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珠曦想了又想,渐渐坚定。

第二日一早,她就向蒋信川告知了去意。蒋信川很是意外,再三挽留,要为她践行。

虽说这几日蒋信川没有明确答复她是否要联手抗傅,但他的招待一直体贴周到,即便是看在孔晔的面上,沈珠曦也难以拒绝他的挽留。

因为沈珠曦的坚持,饯别宴就定在了两个时辰后的正午时分。在蒋府丰盛的饯别宴上,沈珠曦依然还在试图取得蒋信川的支持,也是看在孔晔的份上,她的苦口婆心终于打动了蒋信川。

“……如果殿下说的都是真的,暨海当然不可能支持一个窃国奸佞。承蒙殿下厚望,下官愿助一臂之力。”蒋信川一脸忧色,说,“傅玄邈已经掌有中央军权,又有傅家军的支持,若仅凭暨海和沧贞的支持,想要反抗傅玄邈恐怕还是……”

“当然不仅只是暨海和沧贞两家支持,武英军已经答应联手,只要我们四方同心协力,完全可以战胜敌人。”沈珠曦自信道,“傅玄邈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一旦大局倾向我们,定然会有数不清的有志之士站出来一同反抗他的暴政。”

“傅玄邈是殿下曾经的婚约者,殿下站出来带头反对他,难道真的没有一丝犹豫吗?”

“……犹豫?”

蒋信川连忙解释道:“下官从前听过许多殿下和傅玄邈情比金坚的传闻,如今殿下站出来反对他,下官只是担心,到了真正要做抉择,殿下会因为过去的情谊而心软……”

“我和傅玄邈之间并无情谊。”沈珠曦断然道,“传闻只是传闻。”

蒋信川神色微妙,沉默了片刻,说:“殿下在大燕危难之际依然能不坠沈氏之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殿下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失败——”

“不成功也成仁。”沈珠曦毫不犹豫道,“我是大燕的公主,前半生已经享尽荣华富贵,后半生自然该为大燕的存亡和天下苍生鞠躬尽瘁。如此,方才问心无愧。”

蒋信川怔怔地看着她,脸上忽然涌起挣扎和懊悔之色。

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让她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强烈的危机感,电光石火间,沈珠曦猛然醒悟——有变的并非扬州,而是金华!

几乎在她豁然开朗的刹那,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曾经熟悉的身影从门后转了出来。

墨青色的宽衣大袖,颀长的身量,清俊冷淡的面庞。

傅玄邈挡住了从门外照进的光。

阴影笼罩在她苍白的脸上。

堂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屋外的天空中挂着秋日少见的晴朗暖日,堂屋里却如坠冰窖,冷得惊人。似乎有鼓声传来,但片刻后,沈珠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她急促的心跳。

暨海节度使已经投靠了傅玄邈——

她中计了。

傅玄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神色克制,眼底却有浪涛沉浮。

“……你我之间,”他微弱的声音仿若喃喃自语,“当真毫无情谊吗?”

第286章

按照出行前的约定, 沈珠曦和李鹜每日都会互相寄出一封报平安的家信。

此前,两人的书信往来未曾断过。

十月二十五的时候,沈珠曦的书信却迟迟没有送到李鹜手中。

“有信没有?”短短一天里,李鹜第八次对他的亲兵问道。

“禀将军, 暂时没有……”亲兵为难道, “要不我去底下问问?”

“……算了。”李鹜咂了咂嘴。

当天晚上, 青凤军停下来安营扎寨, 即便是送信的轻骑中途被什么耽搁了,此时也该追上大部队了。李鹜背着双手, 老太爷似的站在临时营地的大门前,皱眉远目空无一人的山路尽头。

“你带一队人,去附近探探有没有情况。”李鹜吩咐信得过的亲兵队长。

亲兵队长带人将附近都巡逻了一圈, 依然没有带回信使的消息。

等到月上梢头,早就该到达的信仍然不见踪影。

李鹜靠在点着灯的桌头, 皱眉观看沈珠曦的上一封信。

她的上一封信, 刚刚写道她正在金华县努力游说暨海节度使蒋信川的支持。

蒋信川之前在十六节度使中并不出挑,既不像淳于安一样横行霸道, 也不像孔晔那般嫉恶如仇,也不像李洽那般出身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要不是沈珠曦提起, 李鹜几乎都想不起这么一号人。

孔晔相信蒋信川, 沈珠曦相信孔晔,李鹜相信沈珠曦——退一万步来说,他也该相信蒋信川。

话虽如此, 沈珠曦如果是在金华县失了联络,那蒋信川如何也脱不了关系。

李鹜不安稳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起来问有没有沈珠曦的信。

“禀将军, 还是没有……”答话的亲兵已经因为每次都是否定回答而自己羞愧起来。

打着哈欠的牛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一眼就看见和亲兵站在帐篷外交谈的李鹜,他扫了一眼亲兵脸上为难的神色,立即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师父,你也别太担心了。师娘弄聪明的人,你还不晓得唛?我们昨天走的路太烂了,抖得老子卵疼……依我看,那送信的轻骑肯定也是因为这个拖慢了速度。你再等等,指不定中午就到了呢!”

牛旺话音刚落,营地大门方向就传来一个小兵的声音。

“来信了,来信了!”

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兵手举信笺急忙奔来。

李鹜大步流星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信笺,几下拆开读了起来。

牛旺想看又觉得不合适,只好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等着李鹜看完再告诉他。

李鹜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牛旺望着他依然没有松开的眉头,小心翼翼道:“师娘在信里说什么啦?”

“说了些金华县的事。”李鹜说,“蒋信川答应联合抗傅了。”

“这是好事呀!”牛旺大喜过望,连忙追问,“师娘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扬州?”

“蒋信川留她小住两日,除了拉拢她外,还要落实联盟上的一些细节问题。”

“两日也要不了多久,”牛旺说,“从金华回扬州比我们更快,指不定我们还没到,师娘就已经先回扬州了呢。”

亲兵队长在这时小跑了过来,请示道:“将军,现在是否可以拔营了?”

李鹜的目光依然停驻在手中信笺上。

信上毫无疑问是沈珠曦的笔迹,对答也和他们的上一次通信能够联系起来,但迟了大半天,总是叫李鹜觉得有些奇怪。

“送信的人有没有说为什么会迟?”李鹜问。

“说了——”小兵显然提前问过,立即答道,“来的时候在山谷里遇上了大雾,马走不快,因此才迟了一些。”

李鹜看着信笺没说话。

亲兵队长等了一会,向牛旺投去求助的一眼。

牛旺清了清嗓子,说道:“师父,再过一会秋老虎就出来了,昨天就有人中暑晕倒,你看……”

李鹜将信收入怀中,终于定了心思。

“出发吧。”

……

“……蒋信川的确如孔晔所言一般,在暨海境内颇受爱戴。我观其人正直仁义,料想不忍见到天下苍生在暴政下受苦,遂对症下药,几次三番苦心游说。今日,蒋信川终于松口,答应加入反傅联军。”

笔尖在这里顿住。

沈珠曦轻微抬了抬眼,朝不远处的罗汉床上扫了一眼,然后飞快往信上加了一句话,再如往常一般,写下日常的叮嘱和落款。

全部写完之后,她放下纸币,冷声道:“……好了。”

微风吹过,肚子滚圆的麻雀张开翅膀飞离枝桠,带走了枯枝上最后一张金黄的枯叶。

罗汉床上闭目小憩的人睁开了双眼。

云片一般清透的薄灰色大袖笼着墨色宽衣,铺洒在洁白的象牙席上。傅玄邈靠在榻几边,以手撑头,一动不动地似是睡了好一会,睁开眼后,眼神却有着和乍醒后混不相干的清醒和冷静。

他身上的衣服颜色,愈发衬得他肤色皎洁,从沈珠曦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手背上那三点朱砂一般的伤痕。

“拿过来。”傅玄邈神色平静,语气温和。

但沈珠曦知道,这绝不是商量。

她一口气憋在喉咙管里,想起被他拿来威胁自己的青凤军三千性命,只能拿起信纸,忍气吞声走到罗汉床前,啪地把信拍到榻几上。

傅玄邈对她反抗的小动作视若不见,拿起信纸缓缓阅览。

半晌后,他张开了口。

沈珠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句,‘我们说好的,等我回来一起过冬至,大家聚在一起吃羊肉火锅’删去不要。”傅玄邈说。

“为什么?!”

“我说过了,”傅玄邈抬起头来,直视着她难掩怒气的眼眸,“信里不要涉及我不知道的约定。谁知道那真的有……还是,只是你想要传递的求救信号?”

“当然是真的有过!”沈珠曦说,“眼下他以为不日我便要返回扬州,出发前我就对冬至充满期待,若是此时还不提起一二,他只会生疑——”

“那就等他生疑。”傅玄邈不为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待他在来信中发问后,你再去信解释也不迟。”

沈珠曦无话可说。

接着,傅玄邈又挑出了信中几句暗语,任凭她如何辩解,也要她删减出去。

最后,他的目光在信尾那句天凉加衣的叮嘱上停留了片刻。

沈珠曦紧张得都忘了呼吸。

好在片刻后,他挪开了目光,将手中的信纸还给她,说:“拿去吧。”

沈珠曦装作愤愤不平的样子,拿着信纸回到桌前重写,心里却激动不已:傅玄邈挑出来的都是她故意准备的幌子,真正的暗语,其实是最后这句看似平凡的叮嘱。

李鹜大冬天的也爱去岚河里凫水,这么久了,她连一个喷嚏都没见他打过,像天凉加衣这样在其他人家里十分常见的关心,沈珠曦却从未对李鹜说过。

上一封在傅玄邈威胁下寄出的信,信尾也留了这么一句话。

李鹜能察觉她的暗语吗?

如果不能……

沈珠曦忧心忡忡,想不到自己要如何从戒备森严的傅玄邈身边逃走。

玉珏还在她身上,但是用过一次,第二次就不管用了。傅玄邈如今对她戒心很深,无论是下药还是偷袭都难于上青天,更何况还有一个恨不得眼睛长她身上的燕回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

要想凭她一人的力量逃出生天,根本无法可想。

没过多久,傅玄邈的一名亲兵前来向他禀报,城外驻扎的军队已经做好拔营准备,傅玄邈可以移驾了。

沈珠曦被带着一起回到了燕军中——不,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燕军了。这天下,也不再是大燕的天下。沈珠曦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戴着帷帽走回马车。

阿雪被傅玄邈留在了她的身边,只是同她一样,没有人身自由,不得离开沈珠曦身边,而沈珠曦身边,时刻有不少于八个婢女时刻看守,车外屋外监守的侍卫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走走停停,军队离建州越来越近,沈珠曦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

她尝试着寻找可趁之机,傅玄邈却始终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这些日子,她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身边的侍人待她恭敬万分,丝毫不敢怠慢。已经坐上皇位的傅玄邈也从未要她行跪拜之礼,一如既往地尊称她为殿下。

军队进入括州后,傅玄邈带着她和一干亲信入驻州治所丽水,从丽水到建州,所剩路途不超过三日。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在丽水落脚的第二日一早,沈珠曦被一脸紧张的阿雪摇醒了。

她拉起她的手,在手心里写下:

“丽水被围了!”

第287章

沈珠曦一下子就从残留的睡意中清醒过来。

“听下人说……”阿雪顿了顿, 在她手心写下,“敌军的旗帜上,有着青色飞凤的图案……”

沈珠曦当即便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胡乱抓过衣架上的衣裳, 在阿雪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穿好, 急匆匆地推开房门。

叮——

两把架在一起的大刀挡住了她的路,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并不看她。

“陛下说过, 公主只能待在房内。”几步外,看守的侍卫长恭敬但坚决地低头说道。

“让开!”沈珠曦怒道。

“……卑职恕难从命。”

沈珠曦怒瞪着这位从前的燕臣,如今的傅氏走狗,忽然埋头朝拦路的两把大刀冲去。

阿雪在身后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悲鸣,侍卫队长也变了脸色。

两把大刀在沈珠曦接近的时候,慌张地退了开去。

“我看谁敢拦我!”沈珠曦停下脚步,转身怒视着身后的侍卫队长和两名惊愕的侍卫, 掷地有声道。

侍卫队长看着她决绝的神情, 脚步只往前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阿雪连忙追上了上来, 紧紧缀在她的身后,为她戒备四周的侍卫。

沈珠曦冲到前院的时候,和受人簇拥的傅玄邈打了个照面。傅玄邈穿着月白色缂丝蓝龙袷长袍,身旁围着许多神色各异的大小官员,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毫不意外她的闻风而动。

“既然殿下来了,那便一起走吧。”傅玄邈说完, 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他身边的一干官员,不敢多看沈珠曦,忙不迭地追上他的脚步。

沈珠曦咬了咬牙, 也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上了傅玄邈的马车后,车头转了个方向,逆着人流往前驶去。

沈珠曦透过薄薄的纸窗,眉头不展地看着车外汹涌的人群。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在战争的威胁下,慌里慌张地收拾好所有细软,可能是一包碎银子,也可能是一床新打的厚实被褥,大包小包地往敌军包围的相反方向逃去。

傅玄邈的车队为了逆流前进,开路的将士一边大声吆喝,一边用刀把粗鲁地推开平民。女人的喊叫和孩童的哭声不绝于耳。

傅玄邈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对骑马侍卫在旁的燕回道:“让括州知府过来。”

燕回领命去了,不一会,满头大汗的括州知府挤到了马车边,一边疾步跟着马车的脚步,一边满脸讨好的笑容:“陛下召微臣有何要事?”

傅玄邈靠坐桌前,双眼轻阖,似在养精蓄锐。括州知府的声音响起后,他微微张口,轻声道:“丽水是否发布紧急告示,命百姓待在家中不出?”

“发了、发了——”

“既然已经发布告示,街上的又是什么?”

括州知府一愣,说:“都是丽水的百姓,市井小民没什么见识,有个风吹草动就慌得不行,还请陛下见谅……”

“在已经广而告之的前提下,蜂拥而出,散播畏战情绪,堵塞街道是小,延误军情是大……若真的因此耽搁了什么,爱卿是否还会让朕见谅?”

括州知府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头也埋得越来越低。

“微臣不敢……不敢……微臣这就加派人手,定然在最短时间内,把秩序维持下来……”

傅玄邈闭着眼不再说话,满头大汗,连衣襟都已经不知不觉湿透的括州知府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弓腰送走马车。

对上战战兢兢,对下雷厉风行。

括州知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调来一队凶神恶煞的当地流氓,这些流氓穿着不合身的府兵甲胄,狐假虎威地对着畏惧的百姓点名道姓,辅以威胁和暴力,不到一会,原本拥挤的大街上就只剩下翻倒的摊位和破碎的瓷片,一只被踩了不知多少脚的布靴孤零零地落在前方。

马车轱辘压过破破烂烂的布靴,铁面无情地往前驶去。大队卫兵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殿下的眼睛不累吗?”傅玄邈好像透过闭着的眼皮也感受到了她充满非议的视线,开口轻声道。

“……他们是无辜的。”沈珠曦说,“你何必如此?”

傅玄邈睁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扫了她一眼,说: “天下苍生……谁又没有几分无辜?”

“……那你呢?”沈珠曦说,“你有几分无辜?”

他闭上了眼,恍若未闻。

马车终于到了城门。沈珠曦刚想起身,傅玄邈抬手挡了一下。他起身先下了车,沈珠曦听到外边众多参见陛下的请安声,傅玄邈似乎摆了摆手,因为那些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殿下,请。”他伸出欲搀扶的手,看向车内的沈珠曦。

沈珠曦起身走出,没看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自顾自地踩着马凳下到地面。

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又惊又怕地低下了头,傅玄邈落空的手在半空又停了一会,然后才虚虚坠了下去。他面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

两人在百官簇拥下走上城楼,如临大敌的侍卫手握铁盾走在前方,随时提防着可能的飞箭。

到了城楼,沈珠曦迫不及待眺望出去。

熟悉的青凤旗帜飘扬在围城的大军里,为首那银甲将军,不正是她日思夜想之人?

除了青凤旗帜,在这乌压压望不见边的军队里,还有大量武英军和沧贞军的旗帜!戎装烈马的将士们精神饱满,战意昂然,铠甲的冷芒在黎明的照耀下连成一片壮观的银海,城楼上的空气也像是被这片银海覆盖了一般,越发地凝重死寂。

“……让敌军一夜围城,军中的斥候在哪里?”傅玄邈开口了,紧绷的声音像是一条冰冷锋利的鱼线。

众人面面相觑后,一名将领模样的人面色苍白地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道:

“回禀陛下……东边的斥候……全军覆没……我们发现的时候,敌军已经兵临城下……这次的前军敌军将领不知是谁,其部队行动诡谲,迅如闪电,我们的探子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信号……”

不需要任何答案。

傅玄邈冰冷的目光直指城楼下骑着骏马的李鹜,后者隔着人海,挑衅地朝他扬起一边唇角。

“……敌军有多少?”傅玄邈道。

“回禀陛下,敌军大约在十万左右。”一名将官答道。

“区区十万……也敢围城?”傅玄邈缓缓道。

簇拥着他的百官连忙附和,跟着诋毁城下联军的能力。

傅玄邈神色平静地俯视着城下的大军,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视。

“……朕倒要看看,凭十万人,怎么破我的城。”傅玄邈转身走出,余光落到沈珠曦身上,“请公主上车。”